風尋暖目光熾熱,眼眶發燙,胸口灼燒,把呼吸早八百年就忘光光了。
眼前幽雅的八角亭子裡,邢恪靜靜坐在斜欄迴廊椅裡,一個纖秀可人的少女撒嬌地蹭在他身畔,手裡拿著個繡得花紅柳綠金線銀絲的小繡球,正在那邊指指點點比畫解說著什麼。
而那個素來不見外人,遇到女孩子便手足無措的邢恪面對那膩死人的嬌嬌女,竟然沒有逃走也沒有誓死維護貞操——她火大到理智翹頭、反應失靈、青紅不分——他反而還對著人家姑娘溫柔靦腆地笑?
轟地一聲!
她覺得雙耳嗡嗡然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爆炸了開來……也許正是她的腦袋。
他他他……不是不慣見外人的嗎?為什麼那個美貌姑娘卻能夠靠得他如此之近,一副再熟悉相好不過的模樣?
而且他們兩個竊竊私語的,究竟在講什麼不可告人——呃,神秘兮兮的東西?
看哪,那個纖秀少女捂著嘴偎在他肩頭,笑得花枝亂顫,真是怎麼看怎麼怪,怎麼看都有鬼!
像大公子這種老實頭,是最容易被一些楚楚可憐的阿珠阿花阿貓阿狗給蒙拐了的。
不,不行!她一定得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風尋暖臉上佈滿騰騰殺氣,二話不說,立刻偷偷摸摸潛近亭子附近,躲在亭畔一叢半人高的茶花樹下,豎尖了耳朵——「恪哥哥,你瞧瞧我做的綢緞繡球好不好看?」纖秀少女咯咯笑問。
「表妹手藝一向出色,自然是好的。」邢恪低頭瞥了眼在自己肩臂間磨蹭的她,有些不自然地試圖往後退一些。
「恪哥哥,你怎麼了?」纖秀少女注意到他的拘謹,不禁嘟起小嘴。「你忘了以前君君都是這樣跟你撒嬌的呀,怎麼恪哥哥現下卻和君君疏遠了?」
「那年你八歲。」他提醒她,「是小孩。」
「現在君君大了,今年都十六了,」孟挽君甜甜笑道:「已經可以準備嫁給恪哥哥了,所以向恪哥哥撒嬌自然是天經地義羅!」
嫁給恪哥哥?
茶花樹叢陡然抖了一抖,倒插一口氣!
邢恪彷彿聽見了什麼異樣聲響,迷惑地抬眼張望了一下。
「恪哥哥,你在看什麼?」孟挽君一愣。
「不,沒什麼。」他疑心自己聽錯,繼續認真地道:「那是小時候的玩笑話,當不得真的。更何況表姨父不是已為你訂下一門親事——」
「那是爹一相情願,根本就作不得數。」孟挽君懊惱至極,咬著下唇道:「誰要嫁給那個賣春……」
賣春的?
茶花樹叢傳出一記類似嗆到的聲音。
邢恪微微一動。
「……春糕的。」盂挽君毫無所察,只是不悅地撇了撇嘴。
「表妹,聽說平少爺家是梅豐鎮上最大宗的春糕批發商,為人豪邁爽朗極好相處。」邢恪眼也不眨一下,正色道:「你是表姨父最心愛的女兒,表姨父絕不會為你錯配姻緣。」
「可我喜歡的是恪哥哥,為什麼爹爹就是聽不懂呢?」她鼓起粉嫩可愛的腮幫子,「我不管,我才不要嫁給那個人呢!他每回見了我就笑我,壞得不得了,根本不像恪哥哥待我這麼溫柔。」
「我是你的哥哥,自然是待你和氣的。」他下意識地瞄了瞄那叢茶花樹,謹慎地避開那個「溫柔」的暖昧詞彙。
「我不管。」孟挽君不由分說地挽緊他的手臂,不依地道:「我就是不嫁那個臭平譽,我要逃婚,我——」
「所以你是逃婚來的?」他臉色嚴肅了起來。
「是啊!」她得意洋洋的說:「爹爹他做夢都不會想得到,我是躲到恪哥哥這兒來啦!」
「挽君表妹。」他板起臉,輕斥道:「縱然再不喜這門婚事,也該和表姨父說個清楚明白,父女之間何事說不得?可是你擅自離家逃婚,表姨父此刻還不急壞了?」
說得好!早該說說這些不懂事的千金嬌嬌女!
茶花樹叢險些爆出如雷掌聲,全然沒有意會到自己似乎也是半斤八兩。
盂挽君聞言卻是一呆,隨即站了起來,嗚嗚咽咽道:「恪哥哥壞,恪哥哥居然罵君君!」
「挽君,我只是——」他忍住一聲歎息,緩和了語調,好脾氣道。
「我最討厭恪哥哥了!」孟挽君就這樣哭著跑走了。
久久,終於恢復了水清風靜,幽然無聲。
邢恪低歎一聲,隨即望向那叢茶花樹,溫和地道:「蹲得這麼久,腿腳不酸嗎?」
茶花樹叢微微一顫,半晌後,一張嬌俏的笑臉終於露了出來。
「是有點酸。」風尋暖心虛乾笑,不著痕跡地揉了揉酸疼的腿眼兒。「咦?公子也在這兒賞湖啊?真巧。」
他朝她伸出手,她的手自然而然就抓緊他的,輕輕巧巧攀欄翻了過來。
「是啊,真巧。」他對著她微笑。
看得她心兒怦怦跳,連連深呼吸才稍稍恢復過來,朝他嫣然一笑。
邢恪反倒被她那朵嬌巧甜美的笑容懾住,呼吸有一剎那不順。
「公子,對不起,剛剛我『不小心』聽見了你和挽君小姐在說話。」風尋暖搶先認錯。
「剛剛?」他愣住,陡然想起,有些情急地道:「暖兒,你莫誤會,其實挽君表妹和我只是——」
「我知道。」她瞅著他笑。
「你知道?」他一怔。
「是啊,」她故意睨著他,促狹地道:「真是好一個溫柔表哥俏表妹,看得暖兒實在是又羨慕又嫉妒……」
「不不不,事情不是這樣的,你真的誤會了。」他大急,正想解釋,卻瞥見她憋笑到頻頻抖動的嘴角和笑意彎彎的眉眼,登時心下一寬,又好氣又好笑地道:
「你捉弄我?」
「是呀,公子實在太好玩了,害暖兒忍都忍不住呢。」她噗地笑了出來。
現在就笑得出了,風尋暖才不承認自己剛剛頭痛心痛腳痛……全身都不對勁,直到發現大公子果然是只不解風情的大笨牛,胸口的暖意才瞬間甦醒活轉過來。
「就你最頑皮,」邢恪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髮,嘴角噙笑。
「害我心臟無力很有成就感嗎?」
「彼此彼此啦。」她心兒暖洋洋,卻也忍不住小聲咕噥埋怨。
「什麼?」他沒有聽明白。
「沒事。」她連忙轉移話題,卻還是難掩一絲小女兒嬌態地旁敲側擊。「挽君小姐長得纖小可愛我見猶憐的,公子難道真的不動心嗎?」
「她就是我的表妹。」他堅持道,眸光真切地凝視著她。
她心一熱,不禁害羞地低下頭,甜絲絲卻又裝模作樣地道:
「公子跟暖兒強調這個做什麼呢?」
邢恪驀地一愣,有些呆住。
是啊,他為什麼那麼擔憂她會錯想、誤解自己與挽君的關係?
原只是一句撒嬌撒賴的話,沒想到等了好半天,卻得不到半點回應,風尋暖迷惘地抬起頭,奇怪地望著他。
他臉上那抹茫然的神色令她的心陡地一沉。
他什麼都沒說。
是因為尚且不明白自己的心意?還是真的壓根什麼都沒有?
風尋暖的笑容漸漸消失了,她直直地望著他,盼望從他迷茫困惑的神情裡發現一絲瞭然的情意或領悟……難道他不喜歡她嗎?
不,她知道他是喜歡她的,她感覺得出來。
可是他的喜歡……真就是她一相情願以為的、自信的、擁有的那一種嗎?
或者你對他而言,也不過就是另一個挽君表妹?
風尋暖抬頭望著他的沉默,心越想越慌,越來越亂。
「我……好像聽見阿香在叫我……」她退縮了,心慌了,像個膽小鬼般轉身就逃。「暖兒——先告退了。」
「暖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