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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我終生的搭檔 第二章 作者:楊曉靜
    老師,我找到一生最愛了,我已經決定要和她過一輩子隱居生活,從此不過問你和爸爸之間的事,請你們以後別找我了。

    廷君,你想清楚點再說,你不可能逃得了一輩子的!

    我已經想通了,老師。和她在一起才是我最幸福的時候啊。她雖然不懂得音樂,但卻好喜歡聽我演奏,她不只愛我,她崇拜我呵,老師,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比演奏給自己心上人聽,看著她眼裡洋溢對你的崇拜與愛情,能更讓男人快樂滿足呢?

    等等,廷君,告訴我,你人到底在哪裡?

    別想找我,老師。我已經決定了。除了她,我什麼都不要了。再見,老師。

    當時,誰會想到那通電話竟然成為他最後一次和丁廷君的交談呢?

    黎淵手指重重墜落在琴鍵上,發出激昂的一聲巨響,震得空氣都在顫抖。「廷君……」他嘶啞的聲音哽在喉間。

    葛雨瑩輕輕推門走進丁家客廳時,看見的就是這一幕。

    她在大門外已經不自覺地呆站了十五分鐘。

    聽見屋裡傳來激動的琴聲,似狂風急舞、似海嘯翻騰,淋漓盡致地宣洩出彈琴者無奈的痛楚的心情,令她轉動鑰匙到一半的手指僵死在當場,神思被琴音震撼而昏眩了,直覺得雙腳踏的不是平地,竟在炙熱異常的烈焰中,那火,從心底下燒到頭頂,烘得全身皮膚燙得難受,逼得胸口容不下氧氣……直到最後一記強烈的琴聲將她的神智撞回現實,她才發現自己臉頰上竟然多了兩道濕濕的痕跡。

    葛雨瑩悄悄走進。白燦燦的午後陽光穿過玻璃,斜斜投照在背對門口坐在白色琴凳上的黎淵。見他一手蓋著眼,寬闊的肩膀輕微抽動,她更是為之神思恍惚。

    住進丁家一星期了,卻從未聽過黎淵演奏。他的臉似雕像俊挺成熟,卻也似雕像堅毅不動搖,雙眉經常緊鎖,烏黑的眼眸總是瀰漫著淡淡憂鬱,說話時嗓音低沈內斂,線條性格的薄唇也很少咧開笑容。葛雨瑩實在難以想像黎淵那似一泓深潭的外表底下隱藏著多麼巨大的感情漩渦?

    「第一次聽見你彈琴,好棒好棒!」她啪啪拍手,用力到掌心泛紅。

    黎淵應聲抬首,挺直的鼻樑邊那抹隱隱約約的淚影被他手一拭即消失無痕。「好久沒彈了。」他淡然道。

    「聽你彈琴才發現原來你並不是這麼冷淡的。」她不自覺說出口。「琴聲能將人心最底層的情感表露無遺,而你的琴聲與你外表給人的感覺不符合。你總讓人以為你是不近人情的,而其實你並不是如此。」你該是個感情極其充沛的人呵!葛雨瑩在心裡補充。

    黎淵向來冷靜自持的臉孔閃過些微驚詫。「琴聲能展現的不過是一小部份而已,況且我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

    「你這樣的口氣比較符合你以前的本行,音樂家藝術家一類的,實在不像生意人。你身上可聞不到半點銅臭。」

    「小女孩的看法。」黎淵一笑,從琴凳上站起身。

    「我不小,下下星期一就滿二十五了。」被說成小女孩,她突然感到莫名的煩躁,「丁伯伯不是說今天要陪葡萄酒商人打球?你怎麼沒一起去呢?」

    「沒空,等下還要回公司開會。」

    「有沒有搞錯?現在是星期六下午耶!真淒慘,忙得連娛樂時間都沒有。看你每天早出晚歸的,不像丁伯伯晚出早歸,放假不是去打高爾夫球,就是去玩遊艇。」

    「兆安比我精明百倍,我做一天的事,他一小時就處理完了。」

    「黎先生你真是過謙,如果不是你背後幫著丁伯伯處理,我猜他肯定沒辦法逍遙至斯。你不但外型英俊又性格,氣質比模特兒還儒雅出眾,甚至還會作菜,會彈琴、拉小提琴,聽說你從演奏到作曲,無一不精通……」她漾著諂媚至極的笑容,扳著手指一項項數。「哇!你真是我見過最十項全能的超級男人耶!黎先生,你真不愧是君君最崇拜的老師。」

    馬屁不是免費奉送的,噁心到讓毛細孔發麻的馬屁更是圖謀不軌。

    黎淵瞇眼盯住她那雙張得大大的、用來強調她很天真無辜的晶亮眼眸,緩緩掏出煙點燃,挺拔的身軀慵懶地靠往鋼琴,徐徐吐出一口白煙後,淡淡問:「還有呢?」

    「呃?」她愣住。

    「我好想知道自己還有哪些可以揚名後世的優點?」

    她搔頭苦思,那逗趣的表情牽引他的嘴角不自覺上揚。「你真難對付耶……莫非,我昨天作的蔬菜濃湯……裡面有頭髮?」

    「頭髮!沒有呀,為什麼問?」

    「今天早上煮的咖啡你不滿意?地上有灰塵?你的床沒有鋪平?看見蟑螂?」

    葛雨瑩連珠炮似的問題放射過來,他一一搖頭否認。

    「難道廁所沒有洗乾淨?你怕吃多了甜點會胖?還是……」

    黎淵高舉雙手,打斷她沒完沒了的問題。「停!你究竟有什麼陰謀?」

    葛雨瑩歎口氣,很無奈地宣告認輸。「我真弄不懂你耶,如果不是對我不滿,為什麼要拒絕我當你的助理?」

    「原來你把兆安兩天前的玩笑話當真了?」黎淵失笑出聲。

    「玩笑話?」她聲音揚高八度,「丁伯伯連上班時間和薪水都跟我說好了,怎麼會是玩笑話呢?他說你什麼事都喜歡自己包辦,連助理都不用,忙得一塌糊塗,我才自告奮勇,丁伯伯還很高興呢,你全都聽見啦,怎麼會是玩笑話?」

    「就算兆安不是開玩笑,但要不要用助理還得我自己來決定吧?何況,要錄用助理也得經過人事部考試,哪裡是你這黃毛丫頭能勝任得來呢?」他沒有貶低葛雨瑩的意思,只是怎麼看她都像小孩子,哪裡有半分女強人模樣?

    「黃毛丫頭?嗚哇!太過份了,太過分了,竟然把我當成三歲小鬼頭!昨天丁伯伯還誇人家是家事天才的說……」

    「是啊是啊,我又沒說你不是家事天才,你別露出那副要哭的樣子!唉,這許多家務事還不夠你忙嗎?一大早就起床幫我作早餐,我上班後又幫兆安作第二份早餐,此外還要洗衣、打掃、買晚餐的菜和作菜。自從你住進來,除了必要的應酬,兆安幾乎不在外用餐了。你哪裡還有時間上班?」

    「有的!我和丁伯伯商量好了,只要不加班,我絕對來得及兼顧家務。而且,我有把握能在正常上班時間內完成你交代的所有事情。」

    「你之前不是在幫雜誌社寫食譜的稿子嗎?難道不寫啦?」

    「那很簡單的,每天又用不到幾分鐘。」

    她死皮賴臉的樣子讓黎淵只能歎氣。「你何苦讓自己忙成這樣?」

    「我只是喜歡把時間塞得滿滿的,不想讓自己腦袋有停下來的空檔嘛!」

    她的表情好可憐,快哭了。坦白說,就算黎淵不顧及心中那片隱約的陰影,總經理助理也不是這麼好當的,否則不會接連幾位能幹的助理都以體力無法勝任的理由求去。到最後他乾脆自己處理一切事務,只找了一位幫他接電話及打字的象徵性秘書,這樣還比三番兩次帶新人要方便許多。

    黎淵目光停駐在她身上。「你為什麼這麼想進丁氏集團?」

    葛雨瑩怔了怔,臉一憤紅,背脊也挺直起來。「你何不直接問我是不是為了丁家的財產而來的?如果我告訴你不是,你信不信?我雙親早逝,和君君在一起,他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他離開我後的這三年來,我過的並不好受,那種被唯一親人拋棄的滋味……你很難想像,這種感受讓我後悔六年前沒有勸阻君君離家出走,他不應該拋下丁伯伯的。當我知道君君原來已經死了的時候,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丁伯伯一定很悲傷。」

    「其實兆安神經的堅強程度會令你驚訝,你不用為他擔心。」

    葛雨瑩苦澀一笑,嘴角邊彎起的那抹落寞,讓黎淵胸口一緊。「可是我只知道,如果不是因為要和我在一起,他不會離開丁伯伯;如果不是和我吵架,他不會負氣離家而遇害……」

    「你何不說──如果兆安沒有要他從商,如果他小時候沒有被兆安領養,如果他的親生父母沒有將嬰兒的他拋棄,甚至如果他沒有出生?瑩瑩,人不是活在一連串如果裡的。」

    黎淵不輕易洩露感情的聲音在這短短幾句話裡卻蘊含溫暖,讓葛雨瑩心裡湯起一陣酥酥軟軟的感動。她垂下眼簾,不敢和那雙柔和的黑色眼眸接觸。「可是能為丁伯伯做點事,或多或少,都會讓我好過許多,尤其又是在君君從小生長的環境裡……除非,黎先生你明白告訴我,丁伯伯因為我的出現而不愉快,那我立刻收拾行李搬離這裡!」

    「你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你應該能感覺到兆安其實很喜歡你,不是嗎?」黎淵熄掉煙。「星期一早上十點到公司考試──很嚴格的,沒能力通過就不要說我不給你機會,也不准撒賴。」

    「好!我一定會通過的。」她樂得拍手,兩頰閃現興奮的紅暈。

    「你很樂觀嘛。」他佩服她情緒轉變之快。

    「當然,不樂觀的人活得一定很痛苦。我才不自尋煩惱呢!」

    見她笑了,黎淵臉上也浮起微笑,笑容似揚起春風,吹散包圍他的層層冷漠。

    他離開後,葛雨瑩隨意打掃家中,心與眼卻不由自主地向鋼琴擺湯而去,耳中仍充盈著進門前聽見的澎湃琴聲,久久不散。刻意要驅逐這份搖晃不定的心情,她走到鋼琴前坐下,掀開琴蓋,一首莫札特的迴旋曲從她指下輕快流出。

    悠揚的飛躍的曲調幾分鐘後就停擺了。少了朝陽在旁邊跳舞助興,挺無趣的。她真想念朝陽,沒有他的合作總讓她隨時心跳不安。

    不過,她相信自己應該能通過黎淵的考試,順利進入丁氏集團。

    結果,葛雨瑩是通過考試了沒錯,可是卻被誤會成作弊的孩子,窩著一肚子委屈在黎淵辦公桌前罰站,真懷疑自己面對的是中學時代的訓導主任。

    黎淵用力瞪著她的考試卷,深邃的眼裡發出陣陣寒光。「你真的沒有作弊?坦白招來,我保證不生氣。」

    「沒有。」她手心向天發誓。哪個作弊的學生會承認?尤其面對那張沒有笑容的撲克臉。不過皇天在上,她這次真的沒有搞鬼。「我本來就是念商的,所以我說過,助理工作我應該能勝任愉快。」

    「你的考試成績從來都這麼好嗎?」他想起她之前「考媳婦」的卷子也是滿分。

    「這倒沒有啦。事實上,我高一以前都是低空飛過,還差點留級,高二智力測驗以後老師居然說我有一百七十二的智商,發現自己原來是天才,眼前驟然出現曙光,快樂得不得了,突然間功課就變得再簡單不過了,除了體育幾乎每科都拿滿分。結果你猜怎地?畢業以後,老師才說她是騙我的。不過我從此以後的考運都很好……怎樣?我可以來上班了嗎?」

    黎淵不怎麼肯定地瞅著那雙天真清純又流露出無限誠懇的眼睛,實在看不出她是在編故事玩耍還是說真話,偏偏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他敗了。「你愛什麼時候開始就什麼時候開始吧。」

    「那,就請黎總經理多多指教了。請問現在有什麼能讓我作的呢?」

    「聽來你打算這一秒鐘就上任?」他在無奈中搖搖頭,「那就去找外面的劉秘書吧。先把她手裡的資料弄熟悉了再說。」

    「好!」她大聲回答,心情頗得意。

    不過,樂極生悲四個字之所以會流傳至今,確實有其存在的道理。幾分鐘後,葛雨瑩目光呆滯,盯著劉秘書堆在桌上近乎半個人高的兩大疊報表。

    如果老早知道黎淵過去是如何荼毒他的助理們,她可能會考慮另想辦法進丁氏集團。當便當小妹也可以探聽情報啊,何必自找麻煩?這下子連摸魚的時間都沒有了。如果朝陽在就好了,最少能在白天溜進丁家幫她先完成掃除工作和切菜醃肉。總部向來堅持兩人一組果然是英明的策略……

    她打住胡思亂想,兩手以蛙式動作扒開報表堆,從空隙中對著劉秘書的臉問:「你是說,這些以前都是黎總一個人在作?」

    「是啊。但黎總說從現在起,這些都要交給你作了,你處理完以後,我再整理分檔……葛小姐,你還好嗎?眼淚拜託不要滴在文件上,我拿面紙給你……你要是作不來,還是早點告訴總經理,免得耽誤事情。」

    「不是的,我想哭是因為……黎總他好可憐哦。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非但沒有機會娛樂,三不五時還要回家繫上圍裙下廚房。」連哀悼丁廷君的時間都沒有。她真的很想幫他流眼淚。

    「可憐的是他以前的助理,被他操的個個面黃肌瘦,作最久的也撐不了半年。」

    「怎麼跟丁家的用人很像。」看來天下最悲慘的兩樁差事都被她攬上身了。

    「對哦,你下班以後還要去總裁家當菲。」同情度陡然爬升三倍。「照我看,大概兩天就可以送你去打點滴了。」

    「不要詛咒我,你去忙你的吧,我沒時間陪你嗑瓜子了。」她捲起袖子開工。

    黎淵原本就沒有對她的工作能力抱多大希望,隨時都在等待葛雨瑩跑進來大嚷辭職不玩了,可是,兩天過去,四天過去,他不由得開始相信這小女孩遠比他所預估的還要明快幹練許多倍。他交代過一遍的事,任憑多瑣碎,她都沒有疏忽過。開會時甚至他眼睛一轉,她就會適時而善解人意地遞過來他正需要的資料。

    葛雨瑩工作專心一意的神情,淡薄了她給人的女學生印象,清晰的腦筋,俐落的手腳,她果然每天都在下班以前處理完所有事務,然後等他和丁兆安回到家時,熱騰騰的好菜好飯已經出爐。第二天早晨起床時,飯廳必定充滿咖啡的濃郁香味和烤得恰到好處的吐司甜香。即使他加班到半夜才回家,桌上也定然為他準備著清淡爽口的宵夜。

    「我早說過這丫頭很不錯,對吧?」丁兆安查詢葛雨瑩的工作狀況後,難掩語氣中的得意心情,呵呵笑得好快樂,只是這份得意卻是針對他自己的識人之明而發。

    「我不否認,可是你看──」黎淵拉開辦公桌抽屜,指著滿抽屜琳琅滿目的零食發楞,不知應該作何感想。

    丁兆安捧肚子大笑起來。「因為你老是忙到忘記吃飯,所以她給你準備了這麼多現成吃的,方便你隨手抓來吃兩口填肚子。我看看──餅乾、巧克力、豆乾、洋芋片、牛肉乾、魷魚絲──嘖嘖,應有盡有。她知道我絕不會忘記吃東西,就沒給我準備啦。」

    「這可是辦公室抽屜,不是遠足用的背包。」他苦笑。

    「能有人以如此婉轉的手法提醒你注意健康,有何不好?以前廷君也沒有她這麼細心體貼。黎淵,你看我收她作義女怎麼樣?」

    黎淵頭頂飄過一陣寒風,毫不猶豫就答:「我不贊成。」

    「為什麼不贊成?」

    「你連她的底細都不清楚,就要認人家當女兒?我感覺她和廷君之間的關係還有不少疑點,你……還是想清楚點吧。」

    「你當我白癡啊,我當然找人調查過了。她母親因為生她而難產死亡,父親又在她十六歲時病故,她高中畢業以後考了獎學金出國唸書,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去處,連最好的偵信社都查不出來,看來她和廷君這幾年隱居得還真道地。這些和她自己告訴我們的身世背景完全一樣呀!如果她是騙我們的,偵信社應該會查得出來她這幾年究竟在哪裡。」

    「即使她真的是廷君未婚妻,我也不覺得你有必要收她當女兒──她現在不已經像你的半個女兒了?難道還不夠嗎?」黎淵說:「儀安後天就回來了,你不妨和她商量商量再說。」

    「和她商量作什麼?是我要收義女,是我培養繼承人,和儀安有什麼關係。算了,我自己考慮吧,問你也沒用,你只會和我唱反調。」

    葛雨瑩在辦公室外輕輕敲門。「總經理,我可以進來嗎?」

    丁兆安搶先嚷道:「進來。瑩瑩,你今晚打算作什麼好吃的喂丁伯伯呀?」

    「我想作個橙汁小排、羅漢齋、釀茄夾、芹菜炒蝦球、玉米豆腐羹,再加一個……紅棗馬蹄糕,你覺得好嗎?」她笑著答。

    丁兆安光聽就忍不住嚥下口水。「你真偉大,至今沒有一道菜重複過,不能怪我一見你就想到吃的。唉,真可惜,這些好菜今晚是吃不到了,你明天再作給我吃吧。」

    「明天?」

    「今晚你和黎淵代替我去赴賽門的宴會吧,我不打算去了。」

    黎淵和葛雨瑩同時怔住。「歐洲葡萄酒商賽門先生?那條線一向不是你自己負責牽的嗎?」

    「最近突如其來的事情一大堆,我頭痛的很,不想去了。你去就說我今天有事,下次再找他打球。」

    黎淵沈吟後說:「好,我去。但瑩瑩不用去了。」

    「為什麼?」葛雨瑩問。

    「是應酬,又不是正式會議,你跟去幹嘛?」他不耐地擺手。

    「我……」她真想去,但見黎淵一臉冷冰,又不敢多說。

    丁兆安看了看兩人,息事寧人地開口:「讓她去見識一下,看看小丫頭應對能力如何,說不定我還會升她當官呢。」他向葛雨瑩擠擠眼睛。

    「兆安,今晚少不了喝酒,你要我帶她去,不是多個累贅?」

    「我能喝一點,不會給你添麻煩的,黎總。」她急忙表示。

    「你……」

    「瑩瑩都說她不怕喝酒了,你擔什麼心呢?何況還有你在,我又不是派她一個人去。萬一真有什麼事,就叫她自己先回家就是了嘛。」丁兆安下結論。「就這樣了,你和瑩瑩一起去,你們倆別再爭執了。」

    「好吧。」黎淵面無表情地起身走開。

    「黎總,這份文件要你簽名。」葛雨瑩抱著檔案夾追上。

    「放桌上,我回來再看。」他頭也不回離開辦公室。

    她吐吐舌。「黎先生好像生氣了。丁伯伯,我還是不要去比較好吧?」

    「別管他,他那人一向陰陽怪氣的,幾分鐘就沒事了。你自己先去看看這方面的資料,別等到時大家說了些什麼,你都鴨子聽雷,不知道怎麼應對。」丁兆安停頓一下,又問:「你知道那是廷君最後負責的業務嗎?」

    葛雨瑩想了下,緩緩回答:「我知道君君處理過葡萄酒進口的業務,六年前那場走私案,就是和這有關。」

    「關於那樁案子,他有沒有把起末告訴你?」

    「他說,雖然警方查不出任何他走私的證據,但是,同時間卻有另一位商人的貨被查出內藏玄機。偏偏那批貨也是葡萄酒,偏偏也是在瓶塞裡藏寶石,都符合線人給的情報。所以,有人說是線人告錯了對象,可也有人在背後中傷君君,說他事先得到消息,暗中作了手腳,把兩批貨給調換了。」

    「嗯,你既然都知道,我就不用再跟你說明了。不過丁伯伯不喜歡公司和走私案牽扯在一起,所以萬一遇見外人問起什麼,你就當什麼都不知道,瞭解吧?」

    ***

    「上次丁先生告訴我說他找到艾倫的未婚妻時,我就巴不得能見見你。雖然艾倫和我合作時間不長,但他是個好瀟灑的年輕人,我一直很欣賞他。真沒想到他英年早逝,實在遺憾。」胖胖身材的葡萄酒商賽門包下了整個餐廳宴請賓客。知道葛雨瑩會說法文,飯後就拉著她不停說話。

    葛雨瑩手持高腳杯,裡面盛著顏色迷人的紅色酒液,笑說:「我剛接觸這生意,以後還要請賽門先生多多指教。」

    「不要客氣。做生意本來就是雙方在合作中、一起學習、一起賺錢嘛!」

    「丁先生也是這麼和我說的,他表示與賽門先生合作又輕鬆又愉快。」

    「是嗎?我是很輕鬆愉快啦,但丁先生就不見得了,哈哈。」賽門說:「十年前我是個鄉下果農,對生產買賣一翹不通。不過我對自己種出來的葡萄很有信心。總算丁先生慧眼,看上我的葡萄,還幫我作工廠的規畫,等生產線上了軌道以後,艾倫再來安排所有外銷事宜,我這才變成葡萄酒廠的大老闆……」

    葛雨瑩耳朵傾聽賽門先生敘述他酒廠輝煌的創業歷史,眼角分心搜尋黎淵的身影,見到他在與賽門先生請來的兩位女性朋友說話,聊得很愉快。她忽然感覺胸腹間不太舒服,或許是義大利式的自助餐點裡有過多的起司,讓她感到胃悶;也或許是這家餐廳的通風不好,賽門先生的雪茄煙味老衝著她鼻子飛,惹得她胸口翻攪……但是,她就是說不確切究竟哪裡不舒服。

    葛雨瑩將手裡的半杯酒飲盡,把注意力重新轉回賽門先生身上。

    「葛小姐挺能喝的。來,我再開這瓶你──!」

    甜甜的葡萄酒容易入口,不知不覺中就接連滑入喉頭,感覺著口中余留的淡淡苦味,薄薄酸意,讓嘴忍不住想再進一口。

    生平第一次在沒有人強迫的情況下喝這麼多酒。葛雨瑩想起當初她喝到膽汁也吐出來了,醒後依然頭痛得站立不穩的情景。但朝陽只是狠著心,每夜拉著連聞到酒氣也會反胃的她猛灌黃湯,說,「你不學會喝酒,不能控制住酒精,總有一天會被它控制而弄砸任務。」時間久了,她終於習慣只讓酒精灼燒喉嚨和胸腹,卻能保持腦袋的清醒。

    但,何苦呢?葛雨瑩甩頭擺脫這念頭。一開始朝陽就曾提醒她,既然已經決定走這條路,就沒有回頭的機會……一分神間,手裡的酒杯已經被人拿走。

    「咦,我的酒!」她嚇了一跳,原來是黎淵已靜靜走來她身後,自她手中取走酒杯。

    「你已經品嚐過賽門七種不同年份的美酒了,可以把下個好機會讓給我嗎?」

    「可是……」奇怪,他不是一直在和人聊天嗎?怎麼知道她已經喝了七杯?

    「再喝下去,你要醉了。」黎淵淡淡道。

    「我不會醉的,這只是葡萄酒而已。」她只是臉頰有點發熱,心跳有點加快罷了。「我和賽門先生聊得正愉快,你過來幹嘛?去陪女士說話去,別冷落了人家。」

    他拿奇怪的眼神望了她一眼,隨即拉起她手,將她牽到一旁。「抱歉,賽門,失陪一下。」

    「什麼事?發生什麼事了?」葛雨瑩緊張追問。

    黎淵不語,按著她在角落一張椅子上坐下。「你不要起來。等等。」他離開半分鐘後,端了杯熱茶和一條毛巾來。

    「幹嘛?」她莫名其妙,接過黎淵遞來的茶杯和毛巾。

    「你在這裡休息一下。再給我二十分鐘,我們就能離開了。萬一你實在很不舒服就叫我,不要強撐,知道嗎?」

    葛雨瑩茫然中點點頭,茶杯的熱度從手心一路流傳到身體裡。

    黎淵慎重看她一眼才轉身走開,幾步之後又轉首叮嚀:「不舒服記得叫我。」

    原來他以為她醉了。葛雨瑩喝下一口茶,將毛巾敷在酡紅的臉頰上,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剛才哽在胸口的鬱悶之氣已一掃而空,胃部也舒展開了。或許真的有些醉了吧,不然怎麼會感覺身體輕飄飄,又熱呼呼的?

    離開了賽門先生的宴會,黎淵駕駛著方向盤,往丁家的方向駛去。

    「感覺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黎總。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

    「你沒事就好。」他止住她的道歉。「明天你去企畫二部和李經理聊聊,那裡最近有個新案子,需要人手,我想你應該滿適合的。」

    她愣住。這是要將她調開的意思嗎?「為什麼?你對我的表現不滿意?」

    「不,你作得很好,作助理太委屈你了,企畫部門有更多讓你發揮的地方。」

    「但是我喜歡現在的工作,不想換。」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說:「你以後還會再遇見今天這種情形,如果你繼續當我的助理。」

    「你的意思是喝酒嗎?其實我今晚還好,並沒有你想像得那麼嚴重,真的!如果你還是不放心,我答應你以後身上會帶著解酒液。」

    黎淵苦笑,搖了搖頭。「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像賽門先生這種以前曾經和廷君有來往的客人,以後還會經常遇見,因為廷君以前做的就是我現在的工作。」他望向她的黑眸有溫柔和心疼的情緒,「他們可能會提起廷君,而讓你難過,不是嗎?」

    葛雨瑩抬起眼愕視他,沒想到,他顧慮的竟然是她的心情!

    黎淵調開深邃的視線,望向前方,繼續說:「我遠遠聽見賽門說到廷君,又看見你的眉頭鎖在一起,一杯接一杯的喝……瑩瑩,你是否該考慮離開丁家?繼續留在這環境裡,時時都會接觸到今晚這種情形,如此只會越陷越深。你是個聰明的女孩,應該能明白我的意思──你還年輕,不要被回憶綁住。」

    她沈默良久,悠悠歎氣道:「你說的對,我總得離開丁家的。可是,離開丁家以後,我該作什麼呢?」大概逃不掉……被朝陽扔進冰庫裡冷靜腦袋,然後再罰她寫上三十大頁反省報告和懺悔書的悲慘命運吧。

    「你本來在做什麼就繼續做啊。」

    「你是說,到處流浪,靠著給雜誌社一些旅行遊記或食譜之類的文章過日子?」

    「聽起來不錯啊,很多人還很羨慕這種生活呢。」

    「我怕了這種居無定所的工作……一直希望能有個自己的家。」

    「也許你渴望的不是家,只是一份感情的寄托之處,那也許是家,也許是一個人,也許是一份事業。如果你真的渴望家,就更不應該留在丁家了,你該……去找新伴侶,共同建立自己的家。」

    意思是找個人結婚嗎?這些年裡她完全沒有動過結婚念頭,直到朝陽結婚,嚴重刺激讓她一度很想把自己嫁掉。但是,「嫁」這個動詞聽了心動,其背後的意義究竟是什麼呢?葛雨瑩卻很迷惑。她始終沒有機會問朝陽,是什麼動機讓誓言單身的他,毅然決定走進禮堂?

    「結婚嗎?」她在思索中說,「這兩個字很浪漫迷人,但我不知道結婚的目的是什麼?為了合法生孩子嗎?先撇開小孩子是不是一定要合法這點不談,如果沒有小孩,那……何必結婚呢?」

    「聽起來很像……你也被廷君的論點給洗腦了。」黎淵說,「他總認為,用一張紙來強迫約束彼此必定要相愛到白首,期望以法律的力量來控制感情的不變質,以白紙黑字來維繫一個家的存在,這些舉動很可笑,很諷刺。」

    「我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認同君君的想法,可是你剛才說的沒錯,我要的是一份感情寄托的地方,那或許是一個人,是一個家,但肯定不是一張紙。」

    「我自己的婚姻失敗,沒有資格告訴你婚姻的意義,但我相信並不是像廷君的說法那般冷酷偏激。」

    第一次聽見黎淵主動提及他的婚姻,葛雨瑩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知道……黎總你當初結婚的動機是什麼嗎?」

    「如果我說是為了工作,你信不信?」黎淵輕輕一笑。

    「不信。」她肯定的搖頭,又追加一句:「因為你不是這種人。」

    他的表情瞬間變的深沈。「是真的。我確實是為了能進丁氏集團才和儀安結婚。你認為我不是這種人,我聽了很高興,但可惜你錯了。你把婚姻形容成一張紙,我說冷酷,可是用在我自己身上就再適合不過了。當初我向她求婚時,就說明我希望能進公司改行從商──這張紙,等於是我進丁氏的契約。」見葛雨瑩仍是一臉懷疑,他笑起來。「我結婚的動機很可恥,並不足以作你參考,你聽過就忘了吧。」

    她不死心,偏不信他這麼無情。「可是,丁小姐一定是因為愛你,才會嫁給你吧?你能說你們之間沒有愛情存在嗎?不可能啊。」

    「愛情嗎?確實,儀安愛我比我愛她多,我想,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要的就是這飄渺無跡的玩意兒吧?男人嘛……至少對我來說,工作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存的目的不是戀愛,而是工作。」她接道。

    「對,就是這樣。」

    「可是我有一個朋友,他本來也是這麼說,他要的只是彼此投契、合作愉快的夥伴,不要老婆,但後來還不是為愛而走上禮堂?」她坦白道出心中的疑惑。

    「那八成是因為不結婚就抓不住那個女的。如果可以不用結婚,而那女的還肯無怨無悔的跟著他,你等著看他還會不會要結婚。」

    葛雨瑩想想就懂了。「你是指,我和君君?」

    「我沒有惡意。」他誠懇道。

    「沒關係,我不在意。如果把你的話顛倒男女立場來說,當初丁小姐就是因為太愛你了,希望能抓住你,才會和你結婚羅?就算你把這樁婚姻當成工作契約,她也心甘情願。對嗎?」

    「還說沒關係,瞧你立刻就報仇了。」

    「對不起,我是不是說的太過分了?」

    葛雨瑩瞄他一眼,還好沒有不悅的樣子,而且還笑了哦。從側面看他,濃密的黑髮底下,額頭到鼻樑到嘴唇到下顎連成一道優美性格的曲線,淡淡的笑紋從眼角擴散成很好看的弧度。

    「沒關係。你說什麼我都不會生氣。」

    聽似隨口的一句話卻讓葛雨瑩忽然心一跳。「你的意思是,橫豎沒把我的話當人話,所以連氣都懶得氣了?」

    「你怎麼會想成這樣呢?好好一句話,非要在心裡九彎十八拐。看來以後和你說話得留神點了,否則哪天冤死了都不知道原因。」

    為他反常的俏皮表現而吃吃笑起來,見到他展現輕鬆的一面,她很高興。

    「你笑什麼?」黎淵瞄她一眼,奇怪的問。

    「沒什麼……你不會樂意知道的。」因為她在想,黎淵明明該是個親切體貼又好相處的人,平日卻總是板了冷硬臉孔,很嚴肅似的想把人嚇死。丁兆安還說他總是陰陽怪氣的……

    葛雨瑩越想越好笑,不小心就笑得更大聲了。不知道她小腦袋裡究竟想到什麼這麼好笑,但,她是這麼開心,小小空間裡每個空氣分子都被感染了笑意,最後連黎淵也忍不住笑起來了。結果,看見他也笑了,她就笑得更猖狂,身子彎下把臉蛋埋進雙掌裡,連眼淚也笑出來啦。

    「拜託你收斂點,我還要開車。」他笑著搖頭。「本來還想不通廷君怎麼會喜歡你,現在想來是有可能的。廷君心裡很苦……我想,他是在遇見你之後,日子才快樂起來的吧。」想起丁廷君,黎淵的笑容顯得悲傷。

    「或苦或樂都是自己想出來的。他想開了,把以前的悶苦都扔了,自然就開朗起來了。我看君君最後之所以會決定拋下一切,多少也是受到那樁走私案的影響。幸好因為證據不足而被無罪釋放了,否則後半生就要在牢裡過日子。換了任何人如此逃過一劫都難免會有些遁世的念頭吧。」

    黎淵沒有作聲,只顧專心停車。「到了。」他熄引擎,「還好今天有你當藉口,不然就沒辦法這麼早脫身了。」

    「我還以為你捨不得走呢。」

    他好奇的打量她。「我為什麼要捨不得走?」

    「我看你……和人家聊得很盡興嘛。」

    「怪不得,你會催我繼續去跟那兩位女士聊天,你真有趣。」黎淵意外發現他今天居然笑了好幾回。「不,和她們只是不得已的應酬,我倒寧願……像這樣和你隨便說說話,輕鬆多了。」

    她覺得臉紅心跳。他說話時似有意似無意的表情,讓人難以捉摸他真正的用心,隨便一句話又讓她的思潮起伏。他說喜歡和她說話?只是無心的客氣話吧?

    「說我有趣?意思說是我很三八嗎?」她很小聲的喃喃自語。

    「還在發什麼呆?下車啊!」黎淵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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