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枕夜微笑著放開她的腰,「還不錯,這五年你幾乎沒怎麼變,體重都差不多。」
殷弄蘇冷冷瞪了他一眼。然後眼角瞥見面色慘白的黃耀坤,微微一怔。黃耀坤的眼中有著震驚、痛苦和嫉妒。
殷弄蘇微微一想,已經明白了大概。
她心中微微歎息著,臉上卻依然和悅,向黃耀坤微笑著,「黃先生好,我是給孫先生送花來的。」看到地上凌亂的花辦,她「呀」了一聲。
孫其明已經擠進人群中,看到美人露出懊惱的神色,連忙說道:「沒事沒事。殷小姐嗎?」
殷弄蘇歉意地笑著,「對不起,我疏忽了。」
孫其明連連搖著手,「沒事沒事,算了算了。」心裡無比後悔,早知道是這麼一個美人,說什麼也不能放過。
結果便宜了花花公子趙枕夜,真是令人扼腕哪。
殷弄蘇看著他的神氣,隱隱明白他的心思,心中厭惡,退後一步,「那麼孫先生明天到我店裡,我會賠償你的損失。沒事的話我先走了。」也不等人回答,擠開人群就衝了出去。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著她的長髮飛揚,裙袂搖曳在飛裡。
趙枕夜微笑著.少見她露出那麼露骨的表情,比起之前,她坦率了不少。低下頭,看到那一方粉綠頭巾寂寞地躺在地上,撿了起來,塞進袋裡。轉身看到黃耀坤和孫其明同樣失魂落魄的表情,皺起了眉。那個女人,就如童話中的灰姑娘一般倏地出現,攪亂了一池春水,又無情地離去。誰也不知道,那公主的外表底下,藏著女巫一樣的心思.結果,不知情的人們就這樣陷進了她編織的迷霧中。
他的眼漸漸變陰了。
面對這樣一個女巫,他該如何是好?
☆☆☆
殷弄蘇打著呵欠,準備開店。
昨晚那麼一鬧,她直到睡覺都還覺得不安穩。雖然並不害怕那個男人會有什麼過激行為,但是忽然遇見並不打算遇見的人,心情還是震驚,夾雜著一些不舒服。所以就連最深的睡眠之中,都隱隱有些掛牽。這對於每天可以熟睡十多個小時的她來說,實在是一件稀罕事。意識到這一點後,她的心更不舒服了。
不知道情的珠兒還是一個勁地聒噪:「老闆娘,你有黑眼圈哦,是不是昨天睡得不好?對了,昨天的宴會怎麼樣?是不是很盛大?是怎麼樣的情況你跟我講講嘛,我還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場面呢。」
殷弄蘇按了按太陽穴,正想大喊一聲「閉嘴」,卻發現少女張大了嘴巴,一動不動地看著門外。
她皺了皺眉,心想真不知道為什麼珠兒總是對任何事大驚小怪。這樣想著,她轉過了頭。
陽光照在櫥窗玻璃上,有著金色的閃光。陽光裡,高大的男人揚著一方嫩綠的方巾,衝她微微笑。
殷弄蘇呻吟一聲,只覺得頭更痛了。
趙枕夜自在地踏進這家小小的店,環視著乾淨清爽的陳設和奼紫嫣紅,咋舌道:「你還真開了一家花店?我昨天聽你說,還真不敢相信,沒法把你跟精明的花店老闆娘聯繫起來.現在一看才知道我還是低估了你啊。」
珠兒雙手微微顫抖地拉著殷弄蘇,悄悄地說:「老闆娘,你趕快掐我一把,不是做夢吧?趙枕夜啊!他居然出現在這家小小花店,還衝我們笑?!」兩眼興奮地放著光。
殷弄蘇冷冷看了興奮的少女一眼,再狠狠用力捏一把她的手背,少女立刻抱著手跳了起來,剛想大叫,看看男人又飛快地閉上了嘴,露出文靜的可愛模樣。可是嗤嗤抽氣齜牙咧嘴的表情還是出賣了她的真實本性。
殷弄蘇不理會丟臉的少女,平靜地問:「趙先生早,要買什麼花?」
趙枕夜在店內溜躂了一圈,樣子看來頗悠閒,然後才又笑著說:「這就是你當時想要做的事?真出乎我的意料。」
殷弄蘇瞟到少女正伸長了脖子傾聽的樣子,說:「珠兒,有兩單外送的你去一下。
珠兒發出不甘的咕噥,但看到殷弄蘇冰冷的眼神,不禁打了個寒顫,乖乖噤聲走出了櫃檯.但不死心的她迅速趴到殷弄蘇耳邊低語:「等我回來你可得把來龍去脈好好講一遍,不許再用卑鄙的手段逃跑!」說完飛快地捧起角落裡的花束,向趙枕夜輕快地告別:「再見趙先生!」
趙枕夜笑意和善,「再見。」
直到珠兒跑出花店,他轉身微笑,「你的僱員很有意思。」
殷弄蘇沒有回答,而是追問:「你要什麼?」
趙枕夜「噢」了一聲,「我倒不是來買花的,你的頭巾昨天掉了,來還給你。」說著,把手中的方巾遞給了她。
殷弄蘇默默接了過來,隨手一塞,「謝謝你特地送來。」說完便不再說話了。
趙枕夜笑了,「看樣子你並不歡迎我?」
「是的。」殷弄蘇淺笑,「我也並不認為你會很樂意看到我。」
「不會。我的確是很高興能再看到你。」
「是麼?我感到奇怪。」
趙枕夜反問:「怎麼?」
「何必明知故問?我原以為你並不是會拐彎抹角的人,看來你變了很多。」
「何必如此評價故人?你原來也並非如此尖刻。」
「我當年就很尖刻,可惜你並不知道而已。」
趙枕夜沉默下來,然後微微歎了口氣,「你我之間不是應該我說話更痛恨嗎?怎麼反倒是你,像是我當年欠了你一筆債似的。」
殷弄蘇怔了怔,然後也輕輕歎著氣,「我早就說過了,我並不歡迎你,也不想想起當年的任何事。為什麼不能當成前事已了,不再執著了呢?」
「既然前事已了,你現在又何必咄咄逼人?」
「你姿態放得那麼低,為什麼?」
「你在猜疑我?」
「是的,一如你之前猜疑我一樣。」
兩人都沉默了下去。
前塵往事在心中翻滾著。
趙枕夜又歎口氣,「如果說,我在那麼多年後,發現曾經愛過你。這算不算很好的理由?」
殷弄蘇一愣,臉色變得青白,然後大笑,「愛我?為什麼愛我?為了當年我離開而愛我?為了我向你奶奶要了那筆錢而愛我?趙枕夜,你不覺得你的話很可笑嗎?」
趙枕夜的眼神陰鬱,「我明白你是一定不會相信的。
我也不求你相信,只是我自己的心情我自己理會。你既然不歡迎我,我今天走就是。」說完,轉身離去。
離開時,門口帶進的風吹動了風鈴,帶出連串響聲,清脆無比。
殷弄蘇坐在位子上,皺起了眉頭。
☆☆☆
「那個殷弄蘇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趙老太太在早餐的時候問孫子
趙枕夜喝了一口咖啡,「姐姐跟你說了?」
「她提到那天舞會上的事。」
「我沒什麼打算。」
老太太看著孫子平靜的臉,斟酌了一下才說:「我覺得殷弄蘇這個人很不簡單,看不清底細,說不清道不明。
你覺得呢?」
趙枕夜笑了,「奶奶你想說什麼?」
趙老太太沉默了一下,「我到現在還沒琢磨透當年的事。你說如果是為了錢,以她的精明,不會看不出繼續待下去會更有『錢途』。若是說真愛上了你,她又怎麼會做出那樣的選擇?她也不像是對趙家另有所圖,否則不會那麼爽快地脫身。我實在想不通,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個時候,又那麼快地消息.越想我越覺得不安。如果清楚對方想些什麼,那麼怎麼樣都不會慌張,惟有看不透的對手最可怕。枕夜,你也聰明,知道我的意思吧?「
趙枕頭夜點了點頭,拍了拍老太太的手,「你放心。」
我會小心的。當年栽過的跟頭,我不會再栽第二次。有什麼事我會跟你說的。」說完,傾身吻了吻祖母的臉,揮了揮手就離開了。
趙老夫人看著孫於的背影,怔怔地歎著氣。
直到現在,她仍不知道當年的風波是不是只是一場笑話,也不知道要殷弄蘇離開是對是錯。她早說過,如果換個場合,她一定會欣賞殷弄蘇那樣出色的女人,畢竟那樣的氣度是連自己的孫女身上都少見的.但是,一旦她出現在孫子身邊,做奶奶的一定會提心吊膽。另一方面,殷弄蘇身後伴著的黑暗背景同樣讓人印象深刻。
一個沒有背景的人……這樣的意識讓她的心更不安。
★★★
早上九點,花店開門不久,趙枕夜出現。
珠兒的聲音有點發顫:「趙先生好!」
殷弄蘇無奈地看著少女,發現自己的僱員已經完全投向敵營,忍不住冷冷地看了趙枕夜一眼,再冷冷地道:
「趙先生真是有空。這回又來還什麼?」
珠兒忍不住狠狠拉了她一把,「老闆娘,來者是客,你怎麼這麼不客氣?」一邊嘀咕一邊向趙枕夜賠笑,「我們老闆娘早上低血壓,說話不太好聽,趙先生見諒。」
趙枕夜微笑,「這個我知道,沒想到這個老毛病到現在還是沒改。」
珠兒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趙先生早就認得我們老闆娘?」
「是啊,在你認識她之前我就認識她了.」
「趙先生不買東西嗎?」殷弄蘇不耐地打斷了他的話。
珠兒不滿地嘀咕著,但殷弄蘇的眼光煞氣太重,她最終也沒敢大聲說話。
趙枕夜無辜地笑著,「不買東西就不能進你的店麼?我想看看你不行麼?」
「對不起,店小利薄,閒雜人等恕不歡迎.」殷弄蘇說得乾脆。
趙枕夜作出驚訝狀,「我真不知道你這生意怎麼做的?真的會有客人上門嗎?有你這麼凶的老闆娘在,淮敢來呢?」
「看來你是有意來找麻煩了?」
趙枕夜收起調笑的態度,「不:我想找你談一談。」
「談談?上次談得還不夠嗎?」
「上次不一樣。你知道我性子傲,所以你故意想惹我生氣發火,好把我趕走。我算看清了,這次絕不會上你的當。」
殷弄蘇的眼皮跳了一跳,隨即狀若無事,「該說你聰明或是應該再加兩個字?」
「反正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無論你怎麼激我,我都不會生氣。」趙枕夜笑嘻嘻的,心情很好的樣子。
「哦?是嗎?」殷弄蘇態度敷衍。
「而且,等想透後,我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令我很開心.」
殷弄蘇這回眉毛動也不動。
「既然你能看穿我的這個缺點,看來你對我還是挺瞭解的。」
殷弄蘇咳了一聲,樣子有一瞬的狼狽。轉頭看到珠兒,她正睜著眼,對兩人的對話表示不解。
轉念一想,殷弄蘇打開櫃檯走向了裡間。
趙枕夜一愣,不知道她為何會有這些動作。
將要走進門時,殷弄蘇回頭,看著趙枕夜,「要談的話到裡面談吧。」
趙枕夜笑了。
殷弄蘇再次轉頭,推開了門。
★★★
花店的樓上就是殷弄蘇的家。沿著底層裡間的窄小樓梯,趙枕夜上了樓。空間太小,對於他而言,頗有些碰頭磕腦。他縮著脖子,為這地方的簡陋而覺得奇怪。那五百萬到底用於什麼?
走上樓後,一片開闊。二樓迎面就是露天的花台,種著不少花花草草,蒼翠濃綠,讓人為之精神一振。穿過花草,進入室內。殷弄蘇的家不大,80個平米左右,裝修也極簡單,但打理得很乾淨,風格清爽,再加上窗明几淨,是一個讓人感覺舒服的地方.
趙枕夜打量四周,發現屋子跟他的想像有些不一樣。
一般女子的住室都有自己的風格,對於細節十分講究,而殷弄蘇的房子雖然乾淨,但卻是個沒有人氣的地方,彷彿主人提包就可以離開。他看在眼中,暗暗有些在意。
殷弄蘇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面對著他,「請坐。有什麼想談的你說吧。」
趙枕夜調侃:「你這個樣子不像是在談話,倒像是在審訊。」
殷弄蘇沒有說話,但神情卻是不悅的。
趙枕夜歎著氣,「到底是你的脾氣本來就是這樣,還是這五年來變差了?」說著,也撿了個位子坐了下來,正是殷弄蘇的對面。
殷弄蘇又問:「你想談什麼。」
「談……想談一下我們之間的可能性。」
「可能性?」
「是的。上次我的話你有沒有考慮過?對此看法如何?」
「那個問題的活,我不是早說過了,你何必再白討沒趣?」
「但我認為那不是你的真心話,你只是太想逼走我,結果就變得那麼過火。」
「我過火嗎?我以為我說的是事實。」
「我卻不這麼想。至少對於我愛你這件事,我更有發言權吧。」
殷弄蘇再一次聽到這三個字,明顯露出了不舒服的神情,眉頭緊蹙,露出不贊同的樣子。
「為什麼你不肯給你我一個機會呢?」趙枕夜看著她。
殷弄蘇沉默著,然後冷冷道:「那麼請給我一個理由吧,讓我可以給你機會的理由。」
「為什麼需要理由?如果說理由的話,我愛你還不夠麼?」
「你在混淆問題。我在質問你,為什麼你會愛我,為什麼我要讓你愛我?」
「這需要理由麼?」
「這為什麼不需要理由?愛情怎麼會沒有理由?我早就說過,趙枕夜你是個玩家。就連這一次,也是你玩性不改不是麼?越是得不到的東西越想要,追求的過程和快感才讓你覺得刺激。而這一次,我就是你的獵物。因為我曾有過很好的記錄,所以這一次你也期待我能給你帶來想要的快感。不是因為這個你才那麼輕易地說愛麼?」殷弄蘇話語尖銳。
趙枕夜神情微微有些苦惱,然後歎了口氣,「如果你硬要一個理由的話,好吧,你上面說的話就是我可以給出的理由。你是永遠奔跑在我前面的那一個,我想追逐你,我認為你值得追逐。你能挑起我的激情。就是這樣。」
殷弄蘇冷笑,「所以說,你並不愛我,不是嗎?」
趙枕夜更正:「不,不是。而是我因此而愛你。」
殷弄蘇一愣,然後大笑,「你不覺得荒謬嗎?這樣冷酷的追逐過程是愛情嗎?你是個孩子,很殘忍的孩子。」
「冷酷嗎?當你說愛情一定需要理由時,不也很冷酷嗎?你希望愛情可以變成完全理性的東西,可以給出一條條的理由來說服你加入愛情,這樣不冷酷嗎?比較起來,可以那樣冷酷地剖析情感的你,才比較冷酷吧?」
「你試圖為自己辯解嗎?」
「不是,我只是在告訴你,殷弄蘇,你有太強的防人之心,所以凡事都希望有理性、可測量的判斷標準,認為凡符合標準的才能讓你不受傷。」
「荒謬。」
「荒謬?你看你的房子,沒有一點溫情,表面看起來你很捨得,一旦有事立刻可以捨棄一切離開,但是實際上是你的得失心太重。你太想保護自己,太珍惜已有的一切,所以根本無法接受失去的可能。你認為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乾脆一開始就不要擁有。因為沒有擁有的話,也就根本不會失去。你守著你的小小壁壘,把一切可能打破你安逸狀態的東西關諸於外,即使這些可能帶給你快樂,你也同樣對待。你總是在懷疑,你總是在觀望,你永遠不肯走出壁壘,並且懷疑所有人的用心,認為對你示好就是對你有所圖,要進入你的地盤的人就是侵略者,你不是這樣想的嗎?」
殷弄蘇靜靜聽著,最後揚起手,「你說夠了沒?」
趙枕夜住口,看著她的面無表情。有那麼一瞬間,殷弄蘇堅冰一樣的外表,讓趙枕夜感到悲慼。
殷弄蘇直直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不知道對方的話是對是錯,卻還是有力地敲擊著她的心。真的是這樣的嗎?但是,一貫的冷漠保衛著她的心思。然後她問:「所以你認為,即使我說不愛你,實際上我是愛你的,對不對?」
趙枕夜沒有回答。
殷弄蘇淺淺地笑了,「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你是錯的。因為我知道你現在根本不會接受任何『不』的答案,你對我已經有所判斷,並且相信只有這個判斷才是正確的,其餘我所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口是心非而已。那麼,你為什麼還要跟我來談一淡?你我根本沒有淡的必要,在認知上,你我有太大的不同。根深蒂固,無計可施。所以我拒絕再跟你談下去,我不想做這麼沒有意義的事。」
趙枕夜愣住了。
殷弄蘇站了起來,「請你離開吧,我還要看店。如果你覺得你的判斷是對的,我無活可說了,隨便你吧。只是我也有我的自由,尤其是拒絕你的自由,我不接受你的示愛,也不接受你對我的點評。就是這樣。」
趙枕夜看著她。她的眼平靜得如死水,沒有起伏。他的眼洶湧得如怒濤,澎湃搖蕩。但最後,澎湃的眼無奈地平靜了下來。
趙枕夜站起身,「我明白了。那麼,我們只能比一比誰的耐性好了,你或許不相信我此刻的用心,但是當我一直不放棄時,你會發現我說的是真的。」
殷弄蘇嗤之以鼻,「同樣的,我有拒絕的自由。」
趙枕夜笑了,「我覺得我們好像回到了最初,又站在一場遊戲的起點。」
「是麼?」殷弄蘇表情冷漠。
趙枕夜搖了搖頭,「好吧,為了讓你不更加討厭我,我今天就走了。」說完,飛快地低下頭,飛快地在殷弄蘇的臉側印上一吻。
殷弄蘇先是一呆,然後大怒,手握得緊緊的。
趙枕夜哈哈笑著,下了樓。
這似乎真的是另一場遊戲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