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弄蘇瞥了他一眼,招呼都沒打。
趙枕夜笑了,「老闆娘做生意倒是有一套,人家是笑迎天下客,你倒是板著臉對人。」
殷弄蘇懶懶道:「笑迎的是天下客。趙先生家大業大,卻沒在我這裡買過一枝花,這不算是客吧?」
趙枕夜失笑,「你算盤倒是打得精。」
「比不上趙公子,商業金童,心狠手辣。」
「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感慨而已。」
「你覺得我如果對那家報社做什麼動作,是心狠手辣?」
「不敢。說了僅僅是感慨,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
趙枕夜的臉色有點不好看,「所以我為你做什麼,你都覺得沒有所謂?」
殷弄蘇抬眼看他,「你要這樣,我也沒有辦法。」
趙枕夜歎了口氣,「我怎麼覺得最近你老是想要惹怒我?」
殷弄蘇閉上了嘴。
這樣的應對方式似乎正如趙枕夜所說的,她總是故意想惹惱對方。偏偏,就連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失去了一貫的從容,總是像只面對危險的貓,不自覺地弓起背,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緊繃的狀態讓自己和對方都很不自在,卻不知道該怎麼樣緩解。她低下了頭。
趙枕夜再歎了口氣,「我已經很累了,你就讓我歇歇吧,我不想在這裡跟你吵。」
殷弄蘇瞅了他一眼。他的面色看起來的確有些難看。
趙枕夜看到了她微微抬起的睫毛,「就是昨天你聽到的那個電話,上次出差,在遠東開設新公司,結果昨天早晨工人罷工.後來才知道有人從中欺瞞,剋扣工資和福利,引起工人不滿。昨天一天都在開會,已經派人到當地調停,但是那邊的情緒相當激動,我可能還得過去一趟。
結果一早上出來,奶奶立刻問我八卦的事情,我當時看著就是一肚子的火。所以你聽到電話的時候,我是殺氣騰騰。不過,我現在的確有些心力憔悴,不想再看到你板著臉教訓我了。」
殷弄蘇心知那是他的苦肉計,但是最終,她還是沒有開口頂撞。
趙枕夜找了張凳子坐下,支著頰,「我在想,如果不幸倒閉,以我這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哪裡還有什麼活路?你收留我吧。我幫你送花運貨,保證認勞認怨,幹得像牛吃得像狗。」
殷弄蘇輕笑了起來。他把自己說得如此可憐,與印象中那個意氣風發,一句話不能得罪的少年相比,似乎是判若兩人了。
趙枕夜看著她微笑的樣子,同樣笑了起來,「你不會嘲笑我吧?收留我吧?求求你了,好心的老闆娘?」
「我這裡廟小,請不起大神。你啊,如果真倒閉,只怕仇家不少。千萬不要到我店裡來,我可怕事得很,不想讓災神進門。」
趙枕夜苦著臉,「原來你就是這麼看我的?」
兩人對視笑著,難得氣氛如此平靜。
趙枕夜看著她,「對了,怎麼最近老是看到你攏著發,這樣平空老了好多歲。」
「我本來比你老啊,頭髮太長,做事情的時候不方便。或者你覺得我剪了頭髮更好?」
趙枕夜連連擺手,「千萬不要剪頭髮。」
殷弄蘇笑意盈盈,「可是你不是說我攏著頭髮老么?你不知道女人最忌諱這個詞麼?」
「就算老,那也是比你五年前老了一點點,只不過是一點點而已。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殷弄蘇嘲笑著:「花言巧語。」
「我若說只對你一個人花言巧語,你是不是又打算嘲笑我了?」
「正是。所以你千萬別說。」
趙枕夜輕聲笑著,笑容輕鬆。
風鈴「叮叮」地響了起來,兩人聞聲望向外面。
黃耀坤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看著兩人相對而坐笑得開心,他的面孔漲得通紅。
趙枕夜皺了皺眉。
殷弄蘇站起來招呼:「黃先生好久沒來了。」
「是的。有點事。」黃耀坤猶猶豫豫地答著,看著趙枕夜,再猶豫了一下,才向他扯了個笑臉,「趙先生。」
趙枕夜微笑道:「你好。」
黃耀坤點了點頭,「是的。」手不安地緊握著,慢慢走近殷弄蘇。
趙枕夜眼向下一掃,看見他的緊張,人也站了起來。
殷弄蘇熟練地包好花束,遞給黃耀坤,「給。」
黃耀坤接過花,然後一動不動地僵立著。
殷弄蘇揚了揚眉,「還要什麼嗎?」
黃耀坤像是鼓起全部勇氣似的直直伸出手,把花塞到殷弄蘇面前,「我……我很喜歡你。在我心目中,你就跟百合一樣高雅聖潔。請你和我交往,我發誓我會用一生的熱誠來愛你,保護你!」
鴉雀無聲。
黃耀坤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顫抖。
趙枕夜抱臂不語,只是靜靜看著殷弄蘇.
殷弄蘇瞪著眼前的百合,久久不能說話。
一片沉默。
殷弄蘇退後一步。
黃耀坤的臉色由紅慢慢變成了白。
趙枕夜微微露出了笑意。
殷弄蘇歉意地說:「謝謝黃先生的好意。原諒我不能接受。」
黃耀坤慘笑,閉了閉眼,又睜開,沉痛地說:「我其實早就知道結果了。」他緩緩轉頭,看了一眼趙枕夜,又盯著殷弄蘇,「是因為他嗎?」
殷弄蘇看了趙枕夜一眼,堅定地搖頭,「不,當然不是。我跟趙先生有些交情,但絕不是男女朋友,也稱不上為了他而拒絕誰。」
黃耀坤看著他們兩個人,眼光移動著。
趙枕夜笑了笑,「殷小姐說得不錯。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我是想追求殷小姐,但是只是想而已,殷小姐還沒有接受。」
黃耀坤的臉上添上痛苦,「那是為什麼?難道我真的那麼差,殷小姐你連一點機會也不肯給我?」
殷弄蘇再次搖頭,「這種事情不在於你優秀不優秀,只是我個人的關係。黃先生你有更好的選擇,而我並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再優秀的人追求我也並不在乎。」
黃耀坤沉痛地看了她一眼,慢慢走了出去,身形有些搖晃。
室內繼續沉默。
首先打破僵局的是趙枕夜,「他可能是看到今天的報道,覺得很有危機感才決定告白的。黃耀坤是個很靦腆的人,而且的確優秀。你放棄不覺得可惜麼?」
殷弄蘇看了他一眼,「你雖然陰險,我倒不知道你還會口是心非這一招。」
趙枕夜笑了起來,「好吧好吧,我有點嫉妒,老實說,你對他比對我客氣多了。我在你這裡碰的釘子已經讓我頭破血流了。」
殷弄蘇似笑非笑地道:「我倒看不出來。還一直以為是對你太過客氣了,結果趙公子看不出拒絕為何物。」
趙枕夜呵呵一笑。
兩人有一扯沒一扯地聊著。
外面的天空很藍,太陽很溫暖。照著兩人對視的眼,同樣溫暖。
★★★
轉眼過了秋季,時光平靜地流過。
趙枕夜與殷弄蘇兩人之間似乎也已經歷了炎熱的苦夏,進入平和的秋天。兩人相處的時候不再是劍拔弩張,而是心平氣和。
殷弄蘇已經慢慢習慣了趙枕夜一天來一次,空的時候會留一個小時,忙的時候只待幾分鐘。明知這種默許可能會陷自己於尷尬的境地,但是忍不住會期待,期待他的到來。
趙枕夜習慣了一天去花店一次,有時她很空,兩人就會聊上一陣子,有時她很忙,他就安安靜靜坐著,看她笑著招呼客人,若是遇到男客人,他總是忍不住有點吃味。
不過,無論如何,一天見她一面,心裡就會很平和。這變成了例行公事般的程序,但是偏偏不讓人覺得悶。
他再次確認,或許這一次,真真正正地動了心吧。
那一天,趙枕夜沒有來。
殷弄蘇至傍晚就總覺得有點牽絆,好幾次不自覺地看著窗外,直到查覺到這種期盼的心情,才忿忿地撇過臉。
一直到打烊的時候,還是沒有看到他。
心裡有些惴惴,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胸口悶悶的,總覺得有塊東西堵著。
殷弄蘇關門落鎖,若有所思地回到房中。
原來回到房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倒頭大睡,可是這一次居然沒有一點睡意。殷弄蘇抱著抱枕,心中升起一陣惶恐。真的掛牽他麼?真的動心了麼?她把臉埋進枕中,真想悶死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正在心緒不寧的時候,電話鈴響了。
她飛快地抓起電話,「喂?」
那頭傳來熟悉的笑聲,殷弄蘇的一顆心立刻落了下來,與此同時,惱恨的心情升了起來。
「有沒有想我?」那頭悠閒地問.
「就這句話嗎?那我掛了。」
「不要那麼無情吧?公司臨時有事,還是上次那個分公司的事情,我得再出趟差。跟你請個假,接下來不能去你們店裡了,你一個人小心點。」
「你跟我請示有什麼用?自便吧你。」
趙枕夜輕笑,「哎,你總是這樣。這次糾紛升級,可能會很危險,你怎麼一句安慰的話也不說?」
「是嗎?好走。」殷弄蘇聲音冷淡。
趙枕夜沉默著。
殷弄蘇也不再說話。
隔著一條電話線,兩個人沉默地聽著彼此的呼吸聲。
交換著一點點的親密。
殷弄蘇不自在了,「沒事的話我掛了。」
趙枕夜「嗯」了一聲,忽然又說:「替我鼓鼓勁吧。
也許會很累。」
殷弄蘇一下子笑了起來,他的聲音裡又是熟悉的無賴。
趙枕夜也淺淺無聲地笑了,只因為想像她笑的樣子。
「笑了嗎?我就當你替我加油了。那麼,再見。」
他那頭乾淨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殷弄蘇握著電話,緊緊抿著唇,只因為想到了那句「危險」。忽然有些後悔,為什麼不能說一句「加油」
呢?但是心裡痛快了不少。她掛斷話機,準備洗漱睡覺。
站在花灑下,她忽然意識到了心情的變化。她站在浴室中央,心中一片茫然。抬起頭,看著鏡中的自己。一片霧茫茫的白色裡,映出一張不知所措的臉,殷弄蘇呻吟一聲,慢慢蹲了下去。
當陪伴成了一種習慣,而相守變為一種默契,感情就會慢慢進駐,非關個人意志。
她抱著頭,只覺得那水柱也變得冰冷了。
☆☆☆
就在第二天的中午,所有電視台都搶播著一條消息:「趙氏集團掌門人趙枕夜今晨剛到XX分公司即暴動工人襲擊,身中數刀,目前已送往醫院急救,生死未卜。」
殷弄蘇那時正抱著一束玫瑰,耳畔傳來這些語句的時候,大腦有一瞬的空白,花朵墜落到地上,而她只能呆呆立著,腦袋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耳朵中接收到的是什麼。
她惶惶地掐緊手,掐到快要出血的時候才頹然放開。
接下去兩天,趙枕夜似乎是從世界上離奇消失一般,各大新聞媒體都不再有他的消息。
殷弄蘇深知那是趙氏為了不讓不良影響擴大而壓住了消息發佈,但是她毫無辦法。
她所能做的事情似乎只有等待了。
第三天,花店來了意想不到的客人——趙老太太。
殷弄蘇將客人引到旁邊的咖啡吧。
她仔細看了看趙老太太的神色,老太太雖然明顯疲累了不少,但是精神不錯,也沒有悲慼的樣子,殷弄蘇的心暗暗放下了。
趙老太太一坐下就開門見山地說:「這次來的目的,想必殷小姐也想得到。還是為了我那個不肖孫.這次我厚著臉皮來,是有一事相求。」
殷弄蘇的心一緊,「怎麼這麼說?」
「枕夜他這次在外地遇襲,當時沒有及時發現,延誤了送醫時間,之後搶救了五個多小時才算把他的小命救回來。昨天,脫離危險期後,我們剛把他接回這裡的醫院,現在還在昏迷,醫生說他的情況還得再觀察,萬一發現併發症之類的情況,還是很危險。他從來沒讓我操心過,只有這一次嚇得我心驚膽戰。枕夜他沒受過什麼苦,這次真是凶險。」
殷弄蘇低下了頭,隨著老太太的話,唇角微微地綻開一抹笑容,隨後又隱去了。
趙老太太又說:「昨天晚上,枕夜醒過一次,神志不清,那時候他姐姐守在邊上,就聽那孩子迷迷糊糊地叫了好幾聲你的名字,沐雪才叫他一聲,他居然掙扎了起來,嚇了所有人一跳,打了藥才讓他再睡過去的。之後的時間,他好像一直在做噩夢似的,老是皺眉煩躁的樣子,醫生說他雖然處於昏迷之中,但精神緊張,對恢復很不利。
可我們這些人哪有什麼辦法。想來想去,只能請殷小姐去看他一趟,希望能有所幫助。」
殷弄蘇十指交握,「他不是昏迷著?我去不去他又不清楚,我想不會有什麼作用的.」
趙老太太的神情加了一份急切,「我現在只能是死馬當活馬醫了,殷小姐放心,我知道你現在有生意要做。護理期間你的損失我一定會加倍賠償,或者我派專人打理你花店的生意,一定讓你沒有後顧之憂。只請你幫忙照看一下枕夜,有用沒用,盡人事聽天命吧.萬一真有什麼情況,專業的醫生和護士會照料。如果沒有什麼用,我也不會怪你,只請你幫幫忙,看在我一把年紀,又只有這麼一個孫子,答應我吧!」她看到殷弄蘇神情猶豫,態度越發懇切,「我也知道,當初我待你真是不厚道,你要怨我怪我也是難怪的。我向你賠禮,拜託你別跟我這個老太婆計較。這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幫幫忙啊!」說著,眼淚就要流下來。
殷弄蘇抿著唇,毅然答應:「老夫人你別這樣。我會去的,你放心。」
趙老夫人猛地抬起頭,感激地看著殷弄蘇,「真的?」
「既然答應了,我就不會反悔。」
趙老夫人從包裡抽出手帕,擦著眼淚,「太好了!太好了!」聲音哽咽。
殷弄蘇沉默著,為可以看到趙枕夜而欣喜,又深深地擔心,還在為她和他不知結果的未來恐懼著。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麼做,也不知道現在的決定是否明智。
☆☆
特護室外,趙沐雪神情疲憊地靠在椅中。殷弄蘇與趙老太太兩人向她走去,腳步聲在安靜的病房內聽起來格外清脆。趙沐雪警覺地抬頭,見到是她們兩個,露出了寬慰的眼神。
才不過幾天,她的樣子看起來也狼狽了幾分,原來高貴妍麗的模樣打了一半折扣。
趙沐雪站了起來,迎向兩人,沖殷弄蘇投去了感激的一眼,「你能來太好了,真是十分感謝。」
殷弄蘇搖了搖頭,「沒什麼。」眼睛不自覺地望向病房內,卻只能看到白色的被子,白得那麼刺目驚心。
趙沐雪善解人意地說:「要不要進去看他一下?不過為了防止細菌感染,你得穿上醫院規定的特殊衣服才能進去。」
殷弄蘇點了點頭,「好的,麻煩你幫我準備一下吧,我換衣服。」
病房內安靜得出奇,只有儀器發出冰冷的聲響,一切安靜得讓人心悸。
殷弄蘇慢慢走了進去,靠近病床還有一米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居然有些不敢往前。
遲疑了近半分鐘,她才挪動步子,靠近趙枕夜。
他的雙眼緊閉,臉色是不健康的臘黃。比起殷弄蘇印象中的模樣已經是瘦了一大圈,眉宇間有極深的皺紋,雙手放在被外,插著各種管子和線。殷弄蘇停了下來,再不敢走近了。
低頭看他,一種欣喜慢慢升起。他就這樣平靜地躺在離自己咫尺的地方,如果不是這些儀器和紗布,或許會錯認為他這是睡著了。就這樣平平靜靜地睡著……這樣想著,她笑了起來,眼裡含著淚水。
忽然,被子外趙枕夜的手抽搐了一下,慢慢地、不自然地握緊。殷弄蘇心驚膽戰地看著那些輸液管,抬頭,趙枕夜的眉頭鎖得更緊,乾裂的唇喃喃地嚅動著,有很深很急促的呼吸聲。
殷弄蘇不知所措地望望窗外,發現趙沐雪正飛快地奔向隔壁的醫生監護室,而趙老夫人則面色慘白地盯著孫子,一眨不眨。
各種儀器急促地響了起來,殷弄蘇完全手足無措。低頭間,看到趙枕夜的手正緊緊地揪著被子。
急中生智,她飛快地抓起他的手,將手指拉直。但昏迷中的趙枕夜力氣仍然極大,抽搐得更厲害了。
殷弄蘇咬著唇將他的手罩了起來,叫著:「你就不能讓人放心一點嗎?」一邊喊著,淚水滴了下來。
一滴滴,落到他的手背上。然後,奇跡般的,趙枕夜的手慢慢鬆開了,殷弄蘇瞪大了眼睛,儀器的聲響漸漸平穩下來,病房又變得安靜而規律。
衝進來的醫生飛快地撥開了發呆的殷弄蘇,迅速做著各項檢查。幾分鐘後,他吁了一口氣,直起身來對著幾個家屬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殷弄蘇茫然走到室外,被趙沐雪一把抓住手,「我就知道叫你來一定不會錯!」趙家這位一向冷靜的大小姐甚至熱淚盈眶。從揪心到放心,短短幾分鐘時間,讓趙沐雪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殷弄蘇卻忍不住微微呻吟了起來。這算哪門子的苦肉計?為什麼這樣戲劇化的折磨要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環視周圍欣喜的臉,她說不清心中泛起的到底是什麼滋味。
是快樂是放心是懊惱還是……後悔?
趙老夫人很快被孫女勸去休息了,只留下殷弄蘇和趙沐雪守在醫院。
趙枕夜是「特殊」患者,因此特護病房外就是家屬的休息室,趙沐雪要了兩杯咖啡後,把殷弄蘇拉了進去。
兩人共同蜷進沙發裡,喝著味道不怎麼樣,但總算是熱乎乎的咖啡,一直緊繃的心弦似乎也隨之慢慢鬆開,心態平復了起來。
趙沐雪自嘲著:「我現在看起來是不是老了很多?不過剛剛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說實在的,這種折磨之下,我不老才奇怪。再來兩回,壽命都不知道會減多少。」
殷弄蘇笑了笑,沉默地飲著咖啡。
趙沐雪換了個姿勢,以便讓腰能靠到沙發上,「我很好奇,奶奶是怎麼把你給說動了,前幾天枕夜說起你的時候,還是一副拿你沒轍的表情。我以為你多半不會來看這麼個『普通朋友』的。」
殷弄蘇繞開這個話題:「你們姐弟好像挺親熱的。」
趙沐雪心知對方不喜歡提起與自己弟弟的關係,聰明地不再說下去,順著殷弄蘇的意思換了話題:「是啊。最近好像還不錯,說起來真是奇怪,原來我跟他的關係你也是知道的,感情實在不怎麼樣。我原以為隔了五年再見面後,只會更生疏,結果現在居然可以淡以前從來不會談論的話題。有時候我自己也想不通,怎麼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不過說實話,比起以前的冷淡,還是現在這樣子舒服,我跟枕夜都不太會如漆似膠,大家這樣子,挺好?」
殷弄蘇聽著,沉默著。
趙沐雪看著她有點失神的表情,繼續說:「他從小到大都很要強,什麼事情都喜歡爭第一。外表看起來還謙和,骨子裡卻不知道有多驕傲,有這樣的弟弟,真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壓力太大,更何況家裡人當他如珠如寶,對我就平平淡淡。有時想想真是不平衡。憑什麼付出同樣的努力,他就可以得到比我更多的讚揚和愛護?憑什麼有一樣的用心,他就天生是大眾的焦點?這樣一想,我真是越來越討厭他。那會兒我還有個念頭:如果沒有他趙枕夜,我一定會幸福很多。」趙沐雪微微笑著,像是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那一年我離開的時候,心裡不知道有多恨他,不過前些日子見了面之後,才發現那種恨已經變了。這次聽到他受傷的消息,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這時我才真正意識到,趙枕夜是我的弟弟,而我是他的姐姐。這種關係不是說斷就能斷的,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記掛他。很高興,我沒有明白得太晚,不至於無可挽回。」
殷弄蘇還是不說話。
趙沐雪深深看了她一眼,「有時候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子的,心裡以為一定是這樣,其實事實並不一定如此,尤其是在自己的感情問題上,我們總是容易當局者迷,萬一鑽了牛角尖,結果只是苦了自己。如果能夠跳出來想一下,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我們總是很少反省,總是要到沒有辦法補救的時候才知道後悔。這樣子真的很可怕。你說是不是殷小姐?」
殷弄蘇笑了笑,明白趙沐雪的這番話完完全全是要說給自己聽的。
趙沐雪看著她不知是什麼含義的笑,心中琢磨,不再說了。
兩人又開始喝起咖啡來。
沉默一分鐘後,趙沐雪忽然笑了。
殷弄蘇抬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趙沐雪一邊笑著一邊抬頭說:「我現在發現自己真的很糊塗。我一直很自信,覺得自己還算能幹,為人處事都不錯,結果現在發現,我連基本的識人都不會。好久之前,我一直認為你是個能說會道,很有心計的人。現在才發現,你不愛說話,尤其不喜歡跟不熟的人說,態度上也不是很巴結,一心要為自己爭利益的人,原來我一直都是錯的,真是好笑!」
殷弄蘇笑著,「也許你沒有錯,也許是我城府太深。」
「如果是這樣,那我只能甘拜下風了。」趙沐雪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不管你愛不愛聽,不過我還是得說說你跟枕夜的事。我請求你,不要再像五年前那樣,決絕地作出決定,甚至不給枕夜反應的機會.這樣對他很不公平。趙枕夜是個被寵壞的孩子,總是能得到一切他所想要的,結果他總是玩世不恭,也不會珍惜。其實他並不懂得怎麼去愛人,也不懂得怎麼會珍惜一份感情。因為從小的教育裡他就沒有學過這個,現在又怎麼讓他表現得深情真意呢?這個不是枕夜的錯,是我們家長輩的錯。我知道的惟一一件事就是,枕夜他對你很不一樣。單說他的驕傲,今天換成另外任何一個人,如果得罪了他,絕對不可能像你一樣,還能得到他的討好.趙枕夜對得罪他的人惟一的態度就是冷靜的報復。可是他沒有這樣對你,相反,他本能地靠近你,想要跟你在一起。這樣的枕夜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正是因為我們看到了枕夜對你的不同,五年後才沒有再次阻止他接近你。他應該長大了,應該學會怎麼樣去愛人。至於愛的是誰,那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們無法干涉。我們只希望,殷小姐你能同樣認認真真地對待枕夜的感情,而不要只當成一場遊戲或是一種調劑。枕夜他或許不會表達,但他的確在用一顆心很用心地對你。請你看清楚這一點,也請你珍惜。」
殷弄蘇面無表情,聽完後,才淡淡一笑,「真心這種東西,就連當事人也說不清楚,別人又怎麼能幫忙解釋呢?你說趙枕夜的所愛你們無法干涉,那麼,同樣的,我的愛人也不由得別人干涉,這是我的選擇。至於趙枕夜他做了些什麼想些什麼,我有自己的判斷,也相信自己.我和他之間的事情,趙小姐多慮了,因為並沒有那麼複雜。
之後會怎麼做,我會很慎重地考慮,不會『決絕』。不過,說實話,我並不認為五年前我的選擇是粗暴或者草率的。所以請趙小姐放心。但是,如果你說這番話的目的是希望我不要傷害趙枕夜的話,那麼,我可以這麼說,我只作我認為是正確的決定,至於這個決定是否傷害人,我管不了那麼多。另一方面,我相信趙枕夜不是那麼容易被打垮的人,我也覺得我殷弄蘇對趙枕夜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不至於到趙小姐你說得這麼嚴重的程度。但不管怎麼樣,我很感激你,謝謝你這麼關心我。」
趙沐雪看著她堅定且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情,歎了口氣,「我明白。我也知道剛剛的話是我俞越了。」看著殷弄蘇微笑的樣子,她又歎著氣,「我現在才發現,你跟我弟弟真的很像,你跟他都一樣自信,也都不允許別人置疑你們的決定,或許就是這樣,枕夜他才會……」
殷弄蘇抬起手,阻止她講下去。
趙沐雪瞭解地笑了笑,閉上了嘴。
室內又安靜下來,安靜而不自然。
殷弄蘇體味著「你跟他一樣自信」這句話,忽然有些莫名的悲慼。她希望趙沐雪沒有看出自己心中的猶豫和茫然,也希望自己真能跟自己講的一樣堅定不移。但是,就連自己也無法肯定。她又喝了一口咖啡,已經冰冷的液體有著苦澀的滋味,一直滲到心底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