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朦朧的睜開眼睛,發覺自己竟躺在一床潔淨而柔軟的被單裡,而屋內一盞昏黃的燈光,柔柔的綻放著。
終於,她的記憶全湧了上來,也恍恍惚惚的記得,在她沉入水中的那一瞬間,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緊緊的攫住,而那個身影,彷彿依稀,不是宋文軒。
於是,她悄悄的走下床來,離開了那間小斗室,經過客廳,一個人來到了屋外。
月光下,她清清楚楚的看見眼前全是一片火紅的楓葉,密密麻麻的交織成一座林子。她不禁回頭,發覺自己站在一棟漂亮的白色建築前。立刻,她想了起來,原來這兒就是她畫裡那棟「楓林中的小白屋」。
她有一陣驚訝,慢慢的走下石階,才猛然驚覺自己身上穿著一件粉白色的袍子,腰際邊一條流蘇般的穗子垂了下來。不知怎的,面對這一切,她竟感到恍然如夢,是那麼的虛幻、那樣的撲朔迷離……
就在她百思不解的時候,楓林中突然走來一個高大的身影。皎潔的月色,正明亮的映在他那張輪廓很深的臉龐上,也把他一雙如星般的眼眸染得更亮,嫣藍幾乎一眼就認出那是駱逸風了。
「怎麼是你?」她有些惶然的叫:「駱逸風,是你救了我嗎?」
駱逸風輕輕的走到她的身邊。
「妳先別說話。」他拉住了她的手。「妳快跟我進到屋子裡吧,這夜涼如水,妳剛醒來,千萬別再受冷風吹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嫣藍拉進了客廳,打開電燈,讓她坐在一張也是白色的皮沙發上。
「對不起!」他說,從手中的紙袋裡取出一盒菜子,和一杯熱騰騰的紅姜茶送到她的面前。「我不知道妳會那麼快醒來,所以趁著妳還在熟睡,就到溫泉區的商店街去買些食物回來,順便買來了紅豆魚餅,還有紅姜茶給妳驅寒,妳趕快趁熱喝了吧!」
嫣藍一動也不動的望著他。
「真的是你救了我?」
「嗯!」駱逸風應了一聲,放下紙袋,坐在她面前的一張椅子裡,才深深切切的說:「我沒有想到在妳柔弱的外表裡,竟是這樣的剛烈。不過,總算也把妳從九死一生中給救上來了,沒有釀成遺憾!」
「謝謝你。」嫣藍感激的說:「我又欠了你一份人情。」
「傻瓜。」駱逸風笑笑的說:「大恩不言謝,只要妳以後別再那麼想不開,也別再辜負我救妳的用心良苦,那就夠了,何況我不敢保證,下一次妳是不是還會有這樣的幸運,沒有受到任何的水傷,只是多喝了幾口水,做一做人工呼吸就沒事了。」
嫣藍陡的睜大了眼珠,一陣錯愕的說:
「你對我做了人工呼吸?」
「別緊張。」駱逸風慢條斯理的說:「誰告訴妳人工呼吸一定要嘴對嘴。再說,就算我這麼做了,那也是正確而且正當的救人方法,難不成妳要忘恩負義,告我非禮?」
「那我身上的袍子呢?」嫣藍漲紅著臉說:「也是你幫我換上的嗎?」
駱逸風大聲的笑了。
「天哪!」他拍了一下額頭說:「妳連命都可以不要了,還記掛著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告訴妳吧,這袍子是我在救妳上岸的時候,跑去找醫生的同時,順便到妳住的那家旅館,把老闆娘帶來替妳換上的。」
「原來千鶴子來過了?」
「而且她同意把妳交給我照顧。所以,妳早早把紅姜茶給喝了,好好的休息,我也好對千鶴子有個交代。」
「那不是太麻煩你了?」
「快別這麼說,」駱逸風眼睛閃了閃說:「妳能留下來,至少可以讓我不會那麼孤獨。要不然,這棟小白屋太冷清和寂寞了。」
「其實你應該不寂寞,」嫣藍抬眼說:「每天一醒來或推窗,就可以看見美麗的陽光和楓紅,這裡實在太美了。」說著,她低下頭喝了一口紅姜茶,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宋文軒人呢?」
「你是說今天來找妳的那個男人嗎?」
「是的。」嫣藍回答說:「他走了嗎?」
駱逸風點點頭,低聲的說:
「事實上他一直陪在妳的身邊,也把你們之間的故事告訴了我。說實在,他那著急和深情的樣子,也教人同情,但我勸他最好在妳醒來之前離開,因為我擔心妳再度見到他,不知是否又會情緒激動,做出什麼不堪設想的事來。如果我這麼做,是一項天大的錯誤,那麼妳怪我吧!」
「不!」嫣藍很快的說:「我很感謝你這麼做,不管我跟宋文軒之間,是抽刀斷水水更流也好,是多情總被無情傷也罷,我都必須快刀斬亂麻。否則,傷害會愈來愈多、愈不可收拾。」
「難道妳一點也不惋惜和他的感情嗎?」
嫣藍吸了吸鼻子。
「就因為我惋惜,」她說:「不想造成太大的決裂,我才一個人靜靜來到日本,畢竟事情演變至此,我也無可奈何。但總要有人受傷,也總要有人理智的從那場紛亂的愛情遊戲中退下來,而那必然是我。因為對我而言,只不過是打了一場敗仗,如果換做是白玲,卻會身心俱傷,甚至會傷及無辜,讓她肚子裡的孩子也成為受害者。」
「我懂了。」駱逸風深深審視著她那一張柔淨細緻的臉龐,憐惜的說:「我終於明白妳的委曲求全,明白妳的優柔和執著,所以當宋文軒來求妳回到他的身邊,和他再續前緣,妳寧死也不屈,要用殘害自己生命來表示妳的拒絕和堅心。」
嫣藍不語的點頭。
「哦!」駱逸風驚歎的說:「妳知道妳有多傻嗎?要是妳這麼死去了,那才是真正的悲劇,而且一點也不值得。」
「不會了。」嫣藍掠了掠頭髮說:「我已經想過了,再也不會做傻事了。要不然,那豈不是太辜負你救我的一片苦心。」
駱逸風咧嘴一笑。
「妳能這麼想就好。」他說:「人世間許多事,原本就是命定的,只要能參透情字這關,那麼什麼苦惱也沒有了。」
「那你呢?」嫣藍突然問:「你是不是也參透了,是不是也走出了情關,才會從凡塵中來到這兒,把自己隱埋在這座小白屋裡,隱埋在這片楓林中,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駱逸風猛的心中一顫,蹙緊了眉頭。很快的,他收起了那份驚慌,從沙發上站起身來,露出淡淡的笑容說:
「我看我們還是別顧著說話,瞧妳手上的紅姜茶都快涼了,還有紅豆魚餅,那可是我特地買來給妳的,是正統的京都風味,也是我唯一能招待妳的東西,妳應該知道我一個大男人,不會張羅吃的,今晚妳就委屈點,等妳身體好些,我再送妳回去小潮。」
接著,他走出了客廳,一個人來到了屋後的小亭台。
星光下的阿寒湖,依舊是那麼美、那麼柔、那麼靜。而晚風,也依舊冰涼的從水面上吹來,吹在他的臉頰上。
他就這樣倚在欄干邊,望著一湖朦朧煙水,呆呆的沉思著。
嫣藍也悄悄跟了過來,倚在另一處欄幹上,看著他的一臉憂鬱、一臉惆悵,她用低柔而不安的聲音說:
「是我刺痛你的心了嗎?」
駱逸風轉過頭來看她。
「沒有。」他吸氣的說:「那只是我對感情太認死扣子了,所以妳的一番話讓我想起了過去,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有妳的勇敢和堅強,就可以揮劍斷情,但我做不到,雖然那一段感情已經逝去了,而我也努力的想要忘掉,終究還是失敗了。」
「或許是愛得太深,傷痛就愈深。」嫣藍有些感傷的說:「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應該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
「是的。」駱逸風一聲冷笑的說:「轟轟烈烈的開始,也轟轟烈烈的結束,可是自始至終,我並不後悔愛上了依盈,我只後悔沒有好好的照顧她,而讓她含恨的離去。」
「依盈?」嫣藍問:「那是她的名字嗎?」
「嗯!」駱逸風輕輕頷首,聲音啞啞的說:「依盈就跟她的名字一樣,是個小鳥依人、輕盈如水的好女孩,只是上天帶給我們太多不幸了,讓我們愛得如此辛苦,最後還是要落得勞雁分飛的命運!」
「那依盈為什麼會離開?」
「是因為我的不夠安全感。」駱逸風說:「畢竟要她離鄉背井,跟著我一起來到這個陌生的國度,過著飄浮不定的日子,已經太委屈她了,更何況她跟上的是一個每天都在和死神搏鬥的賽車選手,不知哪一天會發生撞車或出了意外,於是她每天生活在恐懼之中,日夜為我擔心,也因此她從高高的樓梯上摔了下來,那時她懷了四個月的身孕,而那場不幸讓她失去了肚子裡的孩子,也失去了對我的信心。」
「哦!」嫣藍不覺心中一慟、心生憐憫的說:「命運弄人,竟是這樣折磨你們一對可憐的小夫妻!」
「不!」駱逸風搖搖頭說:「事實上我們根本還沒有結為夫妻,只是為了彼此相愛、為了能長相廝守,才千辛萬苦的雙雙逃到日本來,卻還來不及給她幸福,來不及給她一個豪華的婚禮,她就不告而別了!」
「對不起!」嫣藍掠過一抹愧疚說:「我不該撩起你心裡的傷痛!」
駱逸風靜靜的審視著她。
「那不怪妳。」他說:「而是我對依盈有太多太多的慚愧,那份思念才割捨不下,儘管明明知道她已經走出我的生命,我卻還執迷不悟的不肯讓那道傷痕好起來。想一想,也真是好笑,剛剛我還勸妳別為情所困,自己卻走不出感情的漩渦,還一直為情所傷。」
「那麼,」嫣藍閃動著睫毛問:「這就是你結束賽車生涯,選擇來到阿寒湖的原因?」
「但結束得太遲了。」駱逸風說:「依盈已經成為我心裡的遺憾,也永遠不會再回到我的身邊來了。」
「為什麼?」嫣藍問:「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回來?」
「沒有用的。」駱逸風灰心的說:「因為她已經嫁給了另一個能夠給她幸福的男人,可是我一點也不恨,有的話也只是恨我當時的一無所有,才一心一意的想在賽車界闖出一點成績來,想給她一切的美好,只是我忽略了她需要的是一份安全和無憂的愛,而不是我的拚命和冒險。」
「唉!」嫣藍輕輕的歎氣。「聽完你的故事,再想想自己的遭遇,比起你的根本微不足道,我又有什麼好悲傷、好怨恨的。」
駱逸風忽然不語了。他轉過頭去,卻發現小茶几上,依舊擺著他一直放在那兒的口琴,他拿了起來,就情不自禁的放在嘴邊吹奏著。
一會兒,整個小亭台飄滿了音樂。
嫣藍幾乎被扣住了心弦,那曲調有些兒幽怨、有些兒淒涼,也有些兒低柔,如詩般的釋放出來,又好像在傾訴一段悠悠揚揚的情緣。她完全聽呆了,也傻了,直到駱逸風吹完一遍,又吹了一遍,她才用迷惘的眼神凝視著,輕聲的問:
「你好像很喜歡這首曲子?」
駱逸風把口琴從嘴邊放下來。
「是的。」他說,眼睛雪亮亮的看著湖水說:「這是阿寒湖一帶流傳的一首曲子,叫做摩利莫之歌。」
「摩利莫?」嫣藍好奇的問:「這句日本話代表著什麼?」
駱逸風不經意的轉頭看了她一眼,才清晰的說:
「其實摩利莫,就是阿寒湖裡一種稀有的綠色球型水藻,只生長在寒冷而寂靜的水中,它真正的學名,應該叫毯藻。每年的十月八日起,一連三天,在這兒都會舉行毯藻節,可惜妳來阿寒湖的時間晚了,慶典才剛剛結束不久。」
「是啊!」嫣藍也惋惜的說:「早知道我就不該在青森待那麼久,真沒想到,這片沉靜的湖水,竟還這麼浪漫,充滿著神秘色彩,不過,我已經開始喜歡上這首日本民謠了,雖然它帶著幾許滄桑,卻也很淒美,不是嗎?」
「妳沒有說錯,嫣藍。」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這的確是一首好聽,也十分動人的曲子,據說,這阿寒湖流傳著一段美麗的傳說跟毯藻有關係,才被譜成了摩利莫之歌。」
嫣藍不禁燃亮了眼睛。
「是什麼傳說?」她急促的問:「你也知道這故事的,是不是?」
「沒錯。」駱逸風坦白的回答:「就因為這個纏綿悱惻的故事吸引了我,我才對這首歌謠情有獨鍾,才對這裡的一花一草,有一種特殊的情懷。」
「那你快說!」嫣藍迫不及待的。「駱逸風,你快告訴我,我想要知道這個傳說,究竟是個怎樣美麗生動的故事?」
一時間,駱逸風竟被她的熱切,還有臉上的那抹柔意給震動了。不自覺的,他的眼光就接觸到她的,感覺那裡面有兩簇小火焰在熊熊燃燒著。他的心一抽,就彷彿掉進了那個傳說中。然後,他用低沉的聲音訴說著。
「這故事發生在古老而久遠的年代,據說當時的阿寒湖,住著一群原始土著,叫做矮奴。而這個傳說,說的正是矮奴公主和一位年輕勇士的愛情。他們相愛至深,卻因為部落裡的規定而不能結為夫妻,一個是美麗尊貴的公主,一個是平民百姓,所以遭到公主父親的反對,也就是矮奴部落的酋長,他決意要把公主嫁給門當戶對,而且又是部落裡一位長老的兒子。可那長老之子,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不但好吃懶做、不務正業,又性情暴躁、一無是處。但儘管公主有千百個不願意,可是酋長的命令,她卻無法違抗……」
「那公主怎麼辦?」
「所以,」駱逸風繼續說:「公主整日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以淚洗臉,即使族人送來大批祝賀的漂亮花織布和新娘服,她卻一點兒也不快樂,因而日益消瘦、日益憔悴,直到婚期的前一天,公主突然偷偷跑去找她所愛的那個年輕勇士,請求他帶她離開阿寒湖,到一個沒有人可以找到他們的地方,可是他拒絕了。」
「為什麼?」嫣藍又問。
「因為他的道德仁義和罪惡感,讓他怯步了,他只是無奈的對公主說,不是我膽小怯懦、不是我貪生怕死,而是我不能就此破壞公主的名節,帶著妳一起私奔,在矮奴族裡留下千古的罪名。而他的一番話,讓公主又悲痛又感動,兩個人就抱頭痛哭,但這一切,卻被長老的兒子看見了,他憤怒難平的躲在一旁,直到公主離去了,他才手握一把短刀,充滿仇恨的衝到那年輕勇士的面前,劈頭就要砍了下去。危急中,勇士抓起了一把斧頭抵抗,於是,兩個男人就殺了起來,展開一場械鬥……」
駱逸風驀然停了停,輕輕的吐出一口氣。
「怎麼了?」嫣藍迷茫的看他。「是那個年輕的勇士被打敗了嗎?」
「不是。」駱逸風一臉沉靜的說:「他是矮奴族一名最出色的勇士,身手敏捷、豪氣逼人,長老的兒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最後,死在他的斧頭下。」
「那──」嫣藍整顆心被繫住了,她抓住駱逸風的手臂,慌亂的問:「公主和勇士不是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嗎?」
「沒有。」駱逸風搖搖頭。「在矮奴族裡,殺人者必須償命,何況他殺死的又是長老的兒子,必定會被處以極刑,所以他慌了,也無措了,就獨自逃到阿寒湖。他不想連累公主,就坐上岸邊的一艘小船,向漠漠無邊的湖心劃去。從此,再也沒有人見過他了。」
嫣藍不禁歎著氣,眼睛望向沉寂的湖水說:
「故事結束了嗎?」
「不。」駱逸風說:「還有矮奴公主呢!自從她知道那位年輕勇士失蹤的消息後,就淚灑不停,終日思念,整個人也病倒了。而那年的秋天,阿寒湖一直籠罩在瀟瀟的秋風中,一天的晚上,天空突然下了一場前所未有的狂風暴雨,好像要引來水災。但美麗的公主,卻在窗前聽到彷彿那勇士的聲聲呼喚,在風雨中清晰的從湖畔傳來,她心中一動,就像中了魔似的,對著阿寒湖狂奔而去,然後,縱身一躍,沉入了水底……」
「天哪!」嫣藍不自覺的叫:「為什麼這又是一個悲劇?」
「就因為它的悲傷和動人之處,才能夠把故事流傳下去。在公主跳入水中的第二天,阿寒湖卻奇跡式的風平浪靜,好像所有的風暴,只是曇花一現,於是酋長派了大批人馬,大家划著船四處尋找公主的蹤跡,卻在湖畔,找到了一種從未見過的綠色球型水藻,美麗得就像公主身上和發上穿戴的小絨球,遍佈了整個阿寒湖,大家就開始穿鑿附會的說,那是公主和失蹤的勇士,他們的靈魂所幻化而成的,所以住在這兒的矮奴人,替它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做『摩利莫』。」
「這麼說來,」嫣藍眼底閃著一層淚光說:「這兒的毯藻節,也是為了紀念他們堅貞的愛情,才流傳下來的祭典,是不?」
駱逸風沉吟了一下。
「我想是的。」他說:「纏綿的故事,總是教人感動,雖然這也許只是空穴來風的一種傳說,但住在阿寒湖的人們,卻始終相信它的真實性,於是有人感於這樣淒美的故事,才作出了這首哀怨動人的摩利莫之歌,一直流傳到現在。不過,也有人說,矗立在阿寒湖畔遙遙相對的兩座山,被稱為雄阿寒岳的是那勇士的化身,而雌阿寒岳,就是美麗的矮奴公主。」
聽著聽著,嫣藍不經意的把眼光望向遠處黑暗中的一座山巒,在月光的照射下,那淡淡的幽影,投射在湖水中,好像有一個飄逸的女孩,在那兒低吟淺唱、在那兒翩翩起舞……不由自主的,她竟陷在那片迷濛裡。
「妳怎麼了?」駱逸風突然問。
嫣藍很快的收起思緒,回頭說:
「我只是被那故事感動,也一直在想,為什麼相愛的人總是無法結合,就像你、就像我,還有傳說中的矮奴公主,難道愛情一定要心痛、一定要生離死別,才算是美麗嗎?」
駱逸風淺淺一笑。
「或許吧!」他說:「自古多情傷離別,既然能夠成為令人感動的故事,那曲折處,就必然也是動人之處。」
「可是這故事太悲了。」
「最起碼,」駱逸風吸氣的說:「他們的魂魄能夠結合為一,化為湖底一顆顆的毯藻,早也相依、晚也相依,這不也是一種美麗的結局嗎?」
「是的。」嫣藍鼻子酸酸的說:「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墳,那多悲壯呀,就像梁山伯與祝英台的化做蝴蝶雙雙飛,可惜今生,我再也不能了。」
猝然間,她一時心有所感,眼底就滑下了兩行熱淚,潸然的佈滿了整個臉龐。
那盈盈的淚珠,同時也把駱逸風給引得一種莫名的揪痛。而一股憐憫之心,也油然而生,讓他有些兒心急,有些兒慌亂,又有些兒不知所措,就情不自禁的俯下頭去,用他那兩片乾燥的嘴唇,印烙在她的睫毛上。
那一吻,把嫣藍給震攝住了,只是呆呆的、傻傻的,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那兒,任著他輕柔的吻著她的眼淚,吻著她的臉龐,吻著她的鼻子。最後,落在她那柔軟而悸動的唇瓣上,直到一陣冷風吹來,她輕輕打了一個冷顫,才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用力的推開他。然後,不由分說的,就狠狠的在他臉上打下一記耳光,驚愕而痛楚的喊:
「駱逸風!你這個偽君子,你為什麼要乘人之危?為什麼要侵犯我?」
「我……」駱逸風撫著火熱的臉龐,囁嚅的說:「我沒有,嫣藍,我真的不是存心要冒犯妳,而是我不能自己呀!」
「我不要聽!」嫣藍顫抖著身子,憤恨的說:「你太教我失望了,駱逸風,我原以為你是個熱血心腸、至情至性的好人,想不到你也只是個風流成性、遊戲人間的高手。」
說著,她含著淚奔出了小亭台,越過客廳,就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了屋外的那片楓林裡。
「妳別走!」駱逸風很快的追趕過去,攔在她的面前,用一臉誠懇的聲音說:「如果是我的莽撞傷害了妳,那麼我道歉,只求妳聽我一句,我真的真的不是妳想像的那樣,也真的真的不是在遊戲人間。」
嫣藍抬起一雙淚眼看他。
「那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駱逸風?」她哽咽的說:「你知道你已經打破了你在我心中的完美,也把我給傷害了嗎?」
「對不起!」駱逸風內疚的說:「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是的。」嫣藍說:「那是因為你太自命不凡了,天真的以為,你對我的救命之恩,再加上我的失意,只要你奉上一點點的施捨,我就會感激涕零,而對你投懷送抱,是不是?」
「不是的。」駱逸風極力的喊:「嫣藍,妳聽我說,妳一定要聽我……」
「夠了,」嫣藍灰心至極的看著他。「收起你玩家的心吧,也讓我告訴你,我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種女孩,雖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性命,也無以回報,但我不要你的同情和憐憫。」
「不!」駱逸風急了。「妳不能誤會我。嫣藍,自始至終,我對妳沒有絲毫的邪念,只是當我看見妳那樣柔弱、那樣纖細的站在月色裡,被矮奴公主的故事深深感動而熱淚盈眶,我就忍不住的想要醫好妳臉上的眼淚和憂傷,忍不住想要把妳心裡的悲苦,都讓我一個人來受。」
「可你沒有理由那樣做,駱逸風,你沒有的。」
「妳錯了,嫣藍。」駱逸風深邃的審視她,字字真心的說:「那根本不需要理由的,坦白說,我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和勇氣,但我心裡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那是因為我愛上妳了,妳知道嗎?」
嫣藍大大一震,身子往後退了兩步。
「不會的,不會的。」她震駭的、迭聲的、不真實的喊:「你不會愛上我的,駱逸風,我不相信這是真的,請你停止你的胡言亂語,停止你帶給我的震撼。」
「是真的,嫣藍。」駱逸風發自內心深處的說:「妳以為感情是可以兒戲,是可以三言兩語嗎?這次不管妳信不信,都請妳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這樣露骨的表白,一定把妳給嚇壞了,可那千真萬確是我的肺腑之言,因為在這之前,我從不相信神跡,可是妳的出現,卻讓我相信了。嫣藍,妳的飄逸如雲、妳的纖纖若夢、妳的柔情似水,彷彿是從湖底走出來的水中仙,那種強烈的感覺,至今還在我的心底迴盪。如果說第一次的相逢,是上天安排的一個玩笑,那麼第二次在山下的藝術館,我們再度相逢在水神奇緣的銅雕前,妳還能說這又是一場偶然嗎?不,當然不是的,而是那千年的銅雕,而是那美麗的水神,冥冥中安排著我們的聚首,也讓我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妳。」
「不不!」嫣藍背脊裡一片冰冷,她不敢置信的說:「這是不切實際的。駱逸風,收起你的胡思亂想,你只是還沒有走出過去的悲情,只是害怕了寂寞和孤獨,才把我當成了依盈。」
「不是、不是、不是。」駱逸風疊聲的喊:「不是這樣的。嫣藍,我並沒有把妳當成了依盈,也不是腦筋不清楚在胡思亂想,而是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無愧於天、也無愧於地。或許,依盈的離去是天定的,但妳的翩然到來,卻是個奇跡,是上天的安排,是要來拯救我的。」
「不要!」嫣藍一個顛躓,搖晃著身子說:「你不要再說了。駱逸風,任你的花言巧語、任你的能言善道,我都不要相信,也不要被你蠱惑。」
「那妳要我怎麼樣才肯相信?」駱逸風逼到她的眼前。「難道要我挖肝掏肺,要我天打雷劈,妳才肯相信我對妳的片片真心、寸寸柔腸嗎?」
「你不要逼我。」嫣藍痛苦的別過頭去。「不是我不相信你,駱逸風,其實你臉上的誠懇,和發自內心的那份真摯情意,我早就動心了,也相信是水神奇緣把我們繫在一起,注定我要來走這一遭,為你所救。只是我已經被感情踐踏得傷痕纍纍,因而我害怕了,怕再被情所傷,怕再踏出去的每一步都是個錯誤,都會使我死無葬身之地,所以,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
「好。」駱逸風身子忽然往後退。「既然我這樣真情的表白,都無法打動妳,那麼我馬上跳到阿寒湖裡,用我的生命,來證明我的此心不假,可比明月,可比矮奴公主為愛而死的那份壯烈和癡心。」
「不行。」嫣藍急了,她快速拉住他。「你不能這麼做,駱逸風,你不能做傻事,不能讓我有所悔恨,否則,我會一輩子自責。」
駱逸風慢慢的轉過頭來,深邃的凝視著她。
「嫣藍。」他用盡心底的情意叫:「妳都可以為愛不顧一切跳下阿寒湖,為了妳,為了對妳的深情,我為什麼不?」
一下子,嫣藍的眼淚又簌簌的撲下來。她喉嚨哽塞的說:「那不一樣,我是被宋文軒逼急了,只要是表白我離開他的決心。」
「我何嘗不是。」駱逸風握住了她的手。「我也是為了要表白我對妳的一片癡情,所以嫣藍,妳不許再逃了,除非妳對我冷血,除非妳對我毫無感覺,要不然,妳不該把自己的感情封閉起來,那樣苦的不是只有妳,還有我。」
「哦,天哪!」嫣藍忍不住的叫:「我為什麼要來阿寒湖?為什麼要遇見你?難道我真的無處可逃,真的要被粉身碎骨嗎?」
「如果真是這樣,」駱逸風霍然把她擁到了懷裡,深深切切的說:「那也應該是我,嫣藍,不管未來有多少的苦難,不管妳心裡有多少悲痛,即使是天要塌下來,也都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吧!我只求妳別走,別把心門緊緊的深鎖,我會打開它的!」
然後,他低下頭去,用滿懷的柔情、用無限的真心,迅速捕捉她的嘴唇。
淚,再度滾燙的從嫣藍的眼眸裡奔竄下來,她只感到一陣暈眩,好像被一股暖意包圍著。而耳畔,也彷彿聽見那首哀怨動人的摩利莫之歌,從遠處飄來,她不覺心中一蕩,立即閉上眼睛,接受了他那如詩般的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