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往往是來不及的時候才會發生。
冷謙謙此刻的心情,就是後悔兩個字。早知道就不要拖得這麼晚才回家;要不就接受好友的提議,讓他以馬車送自己回家也好;再不然今天出門時,武藝高強的妹妹說要陪自己一起出門,若自己沒有頑固地說「不需要」,現在也不會落入這種困境。
這時代雖還稱不上亂世,但午夜過後的暗黑市街上,出沒的份子不是些晃蕩遊玩的尋歡客,就是像現在這幾個將她圍住,意圖不軌的街頭惡霸、混混。
「小哥,我們兄弟幾個想找你借個本去花街樂樂,可你現在給我們這點塞牙縫都不夠用的碎銀子,要我們找啥樂子呀?不如你讓我們兄弟幾個樂一樂好了。瞧你這身細皮嫩肉,粉嫩嫩可愛的小臉蛋,代替那些差勁老醜婊子,綽綽有餘了。」
躲開毛茸茸的髒手,謙謙忍不住想吐出肺中穢氣,這些傢伙活著根本是造孽!
「別躲嘛,寶貝。只要你乖乖聽話,我們就不會弄傷你那身細皮嫩肉。」另一傢伙伸開雙臂,攔阻「她」的去路,露出噁心的黃板牙,氣喘吁吁地說著。
「住手!」明知一敵三的勝算不多,但是謙謙實在忍無可忍,只好抽出袖中防身的匕首,「你們要再逼過來,我就不客氣了!」
「喲,我怕得直發抖呢,小哥。你那可愛的小手,不適合揣著劍,要揣就揣我的這把『劍』吧!來,把那危險的東西交給我!」
瘦長麻子臉的傢伙空著手想要搶下謙謙的匕首,謙謙毫不遲疑的以所學的防身招數回敬他一刀,那麻臉的慘叫了一聲,像只被活宰的雞一樣嘎嘎叫個不停。
「我受傷了,痛死了,老大!老大!」
「去,敬酒不吃!」
疤面的一比手勢,夥同另一個人,「你捉他右邊,我捉左邊,一起上了。扒掉他衣服,看他還拽什麼!」
「住手!放開我!住手!」
一人難敵四手,饒是謙謙再如何死命反抗,她那不習於練武的瘦小腕力終究是被人擺平了,匕首也被奪去。正當她心想自己大勢已去,要真是在暗巷破街內被這些惡徒們給玷污玩弄,還不如……她本來已經要咬舌自盡,但……
「我說福全呀,我是不是看到幾隻畜生在巷子裡做壞事呀?」
「啟稟皇公子,那不是畜生,是人。」
「喔,你確定是人嗎?我眼中看到的就是幾隻穿著人裝的狗畜生,狗怎麼可以穿著人裝呢?去把那些狗身上的衣服扒下,畜生就要有畜生樣,不要學人穿衣服混淆視聽。」
「是,皇公子。」
疤面漢聽到那幾句對話,已經氣得咬牙切齒的破口大罵:「誰敢打擾老子的樂子時間,不知死活多管閒事的傢伙,讓我『二胡同』疤十好好地教訓你們,在我的地盤上,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都沒有我大。」
「老大,等等我們呀!」
滿身肥肉的壯漢氣得從謙謙身上跳起來衝出巷外,找那幾個說話的人算帳,
不過眨眼的功夫,謙謙便看到方纔那幾個惡霸們,現在個個涕淚縱橫的跪在地上求繞著,臉上鼻青臉腫不說,其中那個老大的手臂還不自然的屈著,怕是斷了吧。
「饒命呀,大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老人家,求您高抬貴手,大人不計小人過,放我們條生路吧!」拚命磕頭求饒的麻子臉小混混一邊扶著他老大,一邊哀求道。
三、四名高壯的家丁簇擁,還伴著兩名貌美丁鬢手提燈籠、團香跟隨在後,一名面冠如玉、氣度惆悅的男子,緩緩地搖了搖手上的紙扇說道:「福全,我怎麼說的?剝下那些禽獸的衣裝,省得讓他們冒充人,在世間惹是非。」
「遵命,皇公子。」
謙謙瞠目結舌的看著剛剛還惡形惡狀的幾名大漢,剎時間被那些家丁們給剝了個精光赤裸,在寒風中抖顫著。
「還不快滾,等著我們家公子下令驅趕嗎?」
面貌兇惡的家丁咆哮一聲,那幾個混混登時像腳底抹了油,一溜煙便不見了。
直到此時,謙謙才有機全向恩公道謝。「感謝這位萍水相逢的公子出手相救.在下冷謙謙真不如該如何向公子道謝,如果有什麼事是小弟能效勞的,請公子儘管說,謙謙必會竭心盡力的去做。」
貴公子帶著一分驚奇的調侃說:「喔,我以為自己在英雄救『美』,想不到卻救了一名書生。那些傢伙飢不擇食到連『男』人都不放過呀!」
謙謙頓時覺得自己臉頰熱燙了起來,迅速的低頭掩去這種「娘娘腔」的舉動,自己現在可是書生裝扮,不能讓外人看穿她原是女兒身。
「讓公子見笑了,平常謙謙啃書度日,沒練過什麼功夫保護自己,遇上這種惡賊也無力自保,才會落得……唉!多虧公子拔刀相助,才免了謙謙一次劫難。」
「世風日下……這年頭,連一位高尚的書生都不放過,剛剛真該將他們拿送官府嚴辦,以免危害社稷。都是這類人渣敗壞了京城安寧。」
謙謙本以為這人只是個普通的富家少爺,但現在聽他的口氣似乎又與那些閒來無事的紈褲子弟不大相同。
「敢問恩公如何稱呼?」
「『恩公』兩字就免了吧!不過是舉手之勞,毋需放在心上。」男子灑脫一笑,「見你方才一直緊抱著那幾本古書不放。想必是個愛書人,我也愛書,就當是救助一位志同道合的道友,也是理所當然。」
「可是……」
「冷公子若真要幫忙,不如就告訴我這坊間著名的『酒肆書院』在什麼地方?耳聞那兒有最上等的說書人及佳餚,正想去開開眼界。我自鄉下進城不久,正缺個問路人呢!冷公子若能指引一、二,我也用不著帶這一大群人在這兒迷路了。」
見對方煞費苦心地轉移話題,謙謙也懂了他那「施恩不求報」的意思。
她向前走了一步,微笑地說:「那就讓我為恩公帶路吧!」
「哎呀!」
扇子突然伸到謙謙的下巴處將她的臉抬高。
「方纔暗光處沒瞧清楚,可真是清秀的一張臉,怪不得先前那些惡賊會起那般邪念,我說小哥你深夜出門還是得多小心,萬一今日下是遇上我們,那可真是危險。」
「公……公子!」謙謙震怒地揮開他的扇子。好個無禮的人!
身旁的家丁一下子就變了臉色,怒斥:「大膽,你做什麼!」
「福全,退下。這兒沒你的事。」男子放聲大笑地說:「抱歉、抱歉,我的家僕們保護我習慣了,請勿見怪。」
看樣子這人並非有意唐突,只是慣於我行我素而已。
恐怕也是那些下僕。家人們寵壞的性子。明明無禮的是那廂,卻好像是她先做了什麼不對的事。謙謙微歎口氣,畢竟人家有恩於她,她也不好意思計較。
「那,我們這就走吧。」
「請」
謙謙急急地往前走去,心想回家後不知該怎麼向妹妹報告今日發生的事。弄得這麼晚回家,她一定急壞了,怕是回家就得挨罵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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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臨安老街同安坊內,有著別於以往的熱鬧非常。
鞭炮聲鑼鼓喧天,整條街坊陷入一片歡樂景象,少數搞不清楚的居民,紛紛探頭出來查看倒底發生了什麼事。
「哎呀,王嬤嬤,怎麼搞得一大早就吵吵吵,今兒個是有人結婚不成?」
「我說你也太孤陋寡聞了點,老五。」被叫喚的王嬤嬤是這一帶最有名的八卦網,凡是想知道這一帶的人事物,問她準沒錯。
「這已經成了天大的消息,咱們同安坊出狀元郎啦!還不止一個,而是兩個呢!」
「哎喲喲,您少唬我了,王嬤嬤。狀元只有一個,哪可能會連生兩個。」
「唬你有啥好處?」王嬤嬤鼓起雙頰說;「冷家兩位少爺,一個高中金榜,另一個則是打敗天下敵手搶得了個武狀元。咱們這兒可是大大地出頭天了,一下子出了一文一武狀元郎,不得了呀!街頭巷尾的商號,無不打出一天免錢招待,共襄盛舉以示慶祝!」
「有這等好事?」
「那可不,這種天大的榮寵,咱們這兒也是百年難得一見呀!現在大家都擠著上門去向冷家兩兄弟道賀,還不就圖個臉面,以後巴著他們能榮耀故里。」
王五搖搖頭,「嘿,我說王嬤嬤你們也太現實了。平時大家都嫌冷家出身不光榮,每個人都躲得遠遠的。怎地現下大伙都忘了前嫌舊故,忙攀起交情來了。」
「這……」王嬤嬤啞口無言,王五說的也是實話。
想當初冷家那三姊弟在此落腳時大家還嫌麻煩,怕沾上罪人的腥味。可是十年風水輪流轉,誰又能料到冷家那兩兄弟竟會鯉躍龍門,一下子脫胎換骨成了人中龍鳳呢?
「我不早就說過了,不要對人家太過分。我看那兩兄弟,絕對會有出人頭地的一天。瞧,被我說中了吧!」
「好好好,你厲害。找沒空跟你瞎扯,我呀,要趕緊去摸摸狀元郎的衣袖,沾點喜氣,說不定將來我家那小子也能考上狀元。」
看著往人前擠去的王嬤嬤,王五隻是搖頭歎道:「憑你家兒子的相貌,我看你還有得摸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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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恭賀新科狀元冷謙謙,鴻圖大展,步步高陞。」
「別鬧了,堇堇。」笑著拉下妹妹的衣袖,「我現在可是雙手發抖、四肢無力呢!我呀,真怕這一切是場夢,轉眼成空。」
好不容易送走了前來賀喜的左右鄰居,現在他們姊妹倆總算能清靜地獨處。
「別怕、別怕,這事再真實不過了。要不我給你香個吻,你就會相信這是真不是假。」堇堇嬉皮笑臉地湊上前去。
謙謙一把推開她的臉,「你呀,又從軍中學了些油腔滑調的饞嘴甜言,越來越不像樣了。搞清楚,我可不是花街柳巷讓你哄著玩的紅粉姊妹們,別把這套帶進家裡!」
「嘿嘿,近朱者赤,我是人在江湖縣不由巴。不學著那些弟兄們插科打諢,怎麼能混入那些粗魯武夫們的圈子呢?加上我這等長相,想要讓人家認定我是男兒身,少不得行徑上要更加特異突出羅!別看我這樣,這法子比你所想的還管用多了。起碼,我進軍中至今,還沒被人當成娘娘腔的小鬼頭來對待。」
堇堇笑開了臉,讓原本討喜的臉,更添幾分嬌媚。
講到這個話題,謙謙不禁沉下臉,原本喜悅的心也蒙上一片烏雲。
「謙謙姊……我說錯了什麼嗎?」
謙謙搖搖頭,無力地一笑,「沒什麼,我只是想到九泉下的爹、娘一定想不到他們生的『女兒』竟會成了新科狀元吧?不曉得爹爹會為我們高興,或是斥責我們做出這種欺君妄上的滔天大罪。」
「你想太多了,謙謙姊。爹娘怎會斥責我們呢?我們這一切都是為了洗刷冷家的冤名……爹爹他們一定會瞭解的。」堇堇樂觀地說。
「也許吧。」但謙謙總是抹不去心頭的陰影。
不過,假使有機會再重新選擇一遍,她還是會毫不考慮地拋棄「女兒身」,以一介書生「冷謙謙」身份,生活下來。這一切所作所為,皆是為了一雪親仇大恨。
堇堇大力地點點頭,「希望這次謙謙姊以狀元的身份進宮,能獲得聖上的青睞,搶個好差事。對了,大日子應該就在後天吧?回來可得告訴我,皇帝生得什麼樣子?」
「再怎麼樣的『大人物』,不也就是兩隻眼、一鼻、一嘴巴,總不會真生出三頭六臂吧?」
「聽說他還滿年輕的不是嗎?先皇退位不過三年,他就大舉改朝換代,把一些舊臣惡習都改了。老實說,我還頗欣賞他的作風,就不曉得他是個怎樣的人?希望他能慧眼識英雄,好好重用你。」
微微一笑,謙謙舉起茶杯輕啜一口說:「這個,還是別抱太大希望。畢竟我只是個新科狀元,又沒有什麼背景,不可能搶得什麼好職位的。而且我也不打算一進宮就捲入目前的左、右宰相的派系之爭,我打算先觀察觀察一陣子再說。」
「哇,真不愧是狀元腦袋,跟我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腦袋比起來,完全不一樣哩。」
「好了,該回房休息了。明兒一早尚志不是會來接你一塊上軍營嗎?」
講起輔尚志,冷堇堇就噘起唇,「誰希罕他來接呀!我明兒個自己會上軍營去。」
「怎麼了?該不會吵架了吧?」
堇堇撇過頭說:「那種木頭人怎麼可能吵得起來。」
「他就是嘴巴笨拙了些,哪裡擋得了你的伶牙俐齒。
你就讓讓步,別再欺負他了。知道嗎?」
堇堇沒有回嘴,但是臉上的表情已經沒有那麼僵硬了。「別提那呆頭鵝了。謙謙,我的休假就到今天結束,明兒個以後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你,咱們姊妹就趁今夜來個徹夜閒聊,唉!要是薰子姊也在就好了。」
「光會耍這些鬼靈精。」
堇堇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好不好嘛?」
「你說呢?這世上可有人禁得住你的撒嬌法?」
「萬歲!你答應啦!那我們就聊他個天昏地暗,不『睡』不歸!」
「你又亂用成語了。」
無奈地笑看妹妹的歡顏,有這樣的妹妹情深為助力,謙謙心想:自己也是非得闖出一番功業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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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安。現今南宋王朝之都。
自從與金交戰定都於此後,便開始對這個江邊大城進行建設,如今已成為南跨武山,北抵武林門,左接錢塘。右臨西子湖的宏偉大城。
大宋皇朝的政治中心就是位於東麓的皇宮禁苑。北邊則依次為三部六省、樞密院等官府,繞行望千橋至萬松嶺一帶,皆為王公貴族達官顯宦的住所。
平民出生的謙謙,平日甚少涉足這一帶,今天她以榜首之姿,在皇家侍衛們的保護下,駕車領頭,赴朝接受皇上點召。
在兩旁爭相目睹新科狀元的人們,不禁對這位新科狀元的「才貌雙全」發出讚歎。
排在她身後的舉人——孫十忍不住埋怨道:「什麼嘛!不過生得一張小白臉,也值得這樣大驚小怪。男子重德,貌美才顯易招惹禍端,連這都不懂。哼,儘是些愚民。」
「咯咯,孫兄要是不滿自己貌不如人,就去向你爹娘抱怨去。冷兄也是無辜生了這張花容月貌的臉,與他自身的才識是毫無關係,怎能遷強的說他帶有不祥之兆呢?」
「你!」孫十頓時氣得面紅耳赤。
謙謙雖不想介入這場爭端,不過她還是稍稍轉過頭,看了一眼為她說話的人,原來是此次負責陪新科舉人們上朝的審官院副使——張裘。
「有些人就是不懂得何時該閉上大嘴。」張裘不知何時悄悄地騎到謙謙身邊,細聲地說道。
「謝謝張副使為我說話。不過,我是不會把那種話放在心上的。」
「我只是說了兩句話而已,沒什麼。」笑著揮揮手,外表溫柔、笑容親切的張裘大方地說:「不過關於你的傳聞我倒是聽了不少。今日一見,的確是值得被傳閒話的對象呢!年輕有才氣,又尚未婚嫁,加上這麼穩重自持的表現……依我看,那些王公大臣八成都在摩拳擦掌,等著搶你回去做乘龍快婿了。」
「張副使說笑了。宮中人才濟濟,我這麼一位平凡無奇的後生晚輩,哪裡值得什麼謠傳。」
「太謙的話就免了吧。」眨眨眼,拋了個心知肚明的眼神,張裘促促膝下的馬兒,「就快到宮中了,希望你別被那些王公大臣們當成點心給吃了才好。祝好運啦,冷兄。」
好運嗎?仰望著前方直立的高大門坊,謙謙真是感慨良多。要不是八年前爹爹被政敵陷害入獄,在獄中自裁以表清白,娘親也因此而一病不起,留下他們姊妹三人孤苦無依。今日薰子姊也不會為了養家活口而墮入風塵,而自己與堇堇更捨棄女兒身,喬裝男兒發憤向上。
謙謙內心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力,無論如何,她冷謙謙絕不會做個甘願流俗於名望權力的人,她也絕不會忘了自己到底為什麼而來到這個地方的。
仿前宋格局興建的皇宮內苑,以五重門格局進入主殿——基本論事廳處,也是皇帝每日早朝之殿堂——大慶殿。其宏偉寬廣的氣度從綿延數里的主殿廣場即可見一斑。不過今天皇上賜宴款待新科進士的地點,並非主殿而是內苑最大的園林——瓊林苑。故此一新科進土宴又被稱為「瓊林宴」。每位進土無不希望讓皇上留下深刻印象,也好為將來的仕途鋪路,形容「瓊林宴」是「登龍宴」也不為過。
頂著狀元頭銜,謙謙一入宴會便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左,右宰相的人馬紛紛探詢他的經歷師席,看樣子一場搶人大會早已開展。
成功地脫離一場場搶人戲碼,謙謙往曲橋的一端走去。
看來朝廷內部的派系之爭,遠比她想像得嚴重多了,尚未弄清楚雙方的底細之前,謙謙並不想這麼快地投入這場戰爭中。那些曾經陷害過她爹娘的人,便是她日後要詳加調查的事情之一。
「怎麼一個人躲在這?不趁這機會多認識幾個大官,替以後的路子鋪好關係,可會錯失出人頭地的機會喔!」
謙謙回過神,不知何時張裘已來到她身邊,她微點個頭:「張副使。」
「是否還不太習慣宮廷宴會?」溫和的笑臉,始終沒變。
「有點。」
「這可不行,往後這種場合可是很多的。要是你老是這麼悶不吭聲,很快人家就會傳出你不合群,不懂得交際的傳言羅!」
「謠言止於智者。」
張裘笑著搖搖頭,「饒了我吧!這些文謅謅的話是讓我頭痛了。講明白點,我是靠我爹爹的關係才會入朝為官,叫我辦事可以,為文奏詞勉勉強強,但若真要以文論友的話,我和你這位新科狀元可真是遠攀不及。」
謙謙笑了笑。
「像,像極了。」張裘忽兒眼睛一亮地說。
不解他何出此言,謙謙詢問的抬抬眼:「像什麼?」
「像某個人呀!」張襲擊掌輕呼,「老實說,打從剛剛我就注意到了,但是一直沒有機會告訴你。你可知道臨安城內有位名為冷薰子的藝妓,你和她有幾分神似,尤其是眉宇之間。她美得傾城脫俗,賣藝不賣身,多少王公貴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卻沒人能獲其青睞,可說是臨安城內的傳奇人物呢!有機會,我一定要帶你到尋芳閣去,讓你瞧瞧……這世間竟有男、女的相貌如此相似的。真是奇妙呀!」
謙謙淡然一笑。「不奇妙呀,若有血緣,相似是自然的。」
「喔!」張裘愣了一下,「莫非……」
「方纔張副使所提之人是家姊。」
「什麼?」張裘忘形的大叫。不過立刻摀住嘴,左右瞧了瞧,確定自己的失態沒有被任何人發現後,才小聲地說:「你是說你和那位冷薰子姑娘是……」
「妹弟。」謙謙肯定地回答。
「這……這實在太令人意外了。原來如此,怪不得……」眼中閃過一絲同情後,張裘又搖著頭說:「不過,這件事您還是別隨隨便便這麼就說出來了。畢竟……新科狀元和頭牌藝妓是姊弟這種事若傳出去,說不定會惹來不少麻煩呢!」
一轉先前客氣文雅的面孔,謙謙以銳利的眼神,冷硬地說:「張兄,我從未以家姊為恥。家姊為撫養我和弟弟所付出的心血與犧牲,是不足為外人道的,若沒有薰子姊就沒有今天的我,我十分自豪有她這麼一位姊姊。不論她是從事什麼謀生,都與她這個人的品德無關。」
「抱歉,我失言了。英雄不論出身低嘛!」張裘立刻道歉,並且放聲大笑地說:「初時見你文弱的外表,還真看不出來瞪人的時候這麼駭人呢,算我怕了你的魄力。你並不如外表般的嬌柔和氣,看在你這點男子氣概上,我相信未來我們應該可以成為談天論地的好友!」
伸出一手,張裘誠懇地說:「願意不計較我先前的失言,交個朋友嗎?」
謙謙點點頭,「我是晚輩,張副使如果不嫌棄的話,以後還請你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兩人相視一笑,感覺就像多年好友。
「皇、上、駕、到!」「哎呀,主角到了,咱們得去拜見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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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張裘走回宴會閣內,所有的人都已排成兩列,等著迎接皇上聖駕。
「吾皇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
所謂的「瓊林宴」也不過是「下馬威宴」罷了。
「皇上賜座。」宮廷宦官大聲地宣佈後,大家紛紛就座。
此時,謙謙才有機會偷視那位端坐於主位上,理應是自己未來主子的「天子」。可是她不過看了一眼,整個人便楞在當場,騙……騙人的吧!「那傢伙」怎麼會是天子!
沒錯,正四平八穩地坐在主位上的,便是曾經救過自己、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富家少爺——「皇」公子!怎麼會是他!
皇帝竟然是如此年輕的人嗎?她記得當今聖上確實已經登基三年有餘,沒有三十,也該二十好幾了。可是現在看來,這位皇帝年紀不出二十有五吧!
腦中慌亂地搜尋著那天的記憶,雖然事隔月餘,自己也差不多快忘了那件事,只是那張臉令她印象十分深刻。
她不懂為何堂堂的天子會喬裝成平民百姓,在深夜的大街上游晃?萬一皇上等會兒也認出自己來,該如何是好?
不、不、不。天子腦中該煩的事豈止成千上萬件,沒道理會記得自己的。對、對、對,想必「皇公子」貴人多忘事,早就不把那事放在心上了。
這麼一想,謙謙如同吃下定心丸,恢復了自然的神色,坐入席中。
那天,雖然看得出來「皇公子」是位尊貴的人,但是那時的他一副灑脫自如的模樣,像是早已習慣夜遊的紈褲子弟,打算暢快地遊遍花街柳巷,享受一夜溫柔浪漫。
而今眼前的皇上,威嚴崇高,不怒而威,自然而然地成為眾星之月,恰然自得的在中央散發他天子的光芒。那些平時氣焰囂張的高官貴族們無一不仰其鼻息而動,個個卑躬小心。
光論氣質,皇上與「皇公子」根本判若兩人。
「你就是此次的新科狀元?」用餐到途中時,皇帝開口了。
謙謙呼吸一緊,低下頭說:「是的,聖上。冷謙謙叩見聖上。」
「免禮,宴席之上,不需要如此繁文褥節。」冷冽威嚴的低聲,即便沒有加大音量,也足以撼動人心。「抬起頭,讓朕瞧瞧。」
來了。謙謙認命地想:這一刻終究是要到來的。緩慢地,謙謙抬起頭,抱著壯士斷腕的決心迎上皇帝的視線。
「喔,相當年輕。你多大歲數了?」
平穩的口氣,那承襲了純正皇家血統的出色容貌,絲毫沒有顯露出他「是否」認出了謙謙的跡象,無所撼動的自信與恢弘氣度的天子君威,說明了要不是他真的把謙謙的事給忘得一千二淨,就是天子的演技已經出神入化到令人佩服的地步。
「啟稟聖上,小民今年一十有七了。」
「十七嗎?瞧你這模樣不像十七,倒像個十三、四歲的嫩兒。」
「聖上說笑了,謙謙生就一張薄皮嫩瞼,會讓聖上誤為黃口小子是小民的錯。不過,彌補的方法倒也不是沒有。」
「喔?你要怎麼彌補?朕還沒聽說過有人能讓自己一夜之間變老些。如果真有法子能返老還童或是青春永駐,朕那些愛妃寵妾們恐怕會蜂擁而來,求你指點迷津了。」
「謙謙豈敢。那些仙人之術,我是半點不懂。只是聖上若是不滿意這張臉,謙謙明兒起就戴上皮面具,讓人瞧不出我的模樣歲數。在朝為官,容貌其次,重則為才適用,能為國家社稷獻上一己之力,這也是謙謙參加試舉唯一目的。要是因為生就這張臉而讓聖上無法信賴,那麼這皮相不要也罷。」
「說得好。」微揚的劍眉下,是一抹帶有調侃色彩的笑容。「朕太過膚淺,見人只見皮一層。」。
「小民惶恐,言語間如有冒犯聖威之處,還請聖上見諒。」謙謙腦子裡浮現的是過去歷史上因為言語不慎而丟失腦袋的新科狀元,心想自己該不會也成為其中一員吧?
「左一言小民右一句小民,你這是在提醒朕還沒賜你個官位嗎?朕現在就賜你個翰林學士的頭銜,天天在朕身邊處理公文吧!」皇上愉悅地說。
數十道夾雜著嫉妒與羨慕的目光朝謙謙刺來。翰林學士耶。對新科進士來說是求之不得的好出路,換做其他人,恐怕已經當場叩謝皇恩浩蕩,歡天喜地的痛哭流涕。
可是……謙謙卻覺得這突如其來的拔升,只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怎麼?還需要考慮?待在朕的身邊有那麼可怕嗎?」皇上笑容轉為微怒。
一旁的左丞相早已沉不住氣地說:「還不快快謝過皇恩,未來的侍郎官。」
右丞相則擺出他一貫的笑臉說:「呵呵,聖上的隆恩讓人不知所措呀!狀元恐怕是被這天大的喜訊嚇壞了吧!」
謙謙不理會兩位宰相給的台階,僅是淡然地說:「臣叩謝皇恩。只是臣資質魯鈍,才流學淺,朝中一切尚未熟悉,貿然接下如此重大的職位,怕不能給予聖上任何協助,要是……為官中各位前輩們招來麻煩的話,臣萬死不足。」
不悅之色顯然可見,「自認才流學淺,又何來勇氣參加科舉會試。要知道,朕辦科舉便是想從中找出可用之人才。謙遜也要看狀況,你嫌待在朕身邊不好,那你打算要什麼樣的職位才做?」
此時眾人皆噤若寒蟬。連左、右丞相也不敢再出言幫冷謙謙。大家都等著看謙謙如何處理這自己一手造成的燙手山芋。亦有不少幸災樂禍的眼光等著看他如何反應。
謙謙望著那張微怒中帶著天子霸氣的俊雅英容,沒有半點膽怯地說:「聖上英明,臣才進宮門便惹得聖上龍顏大怒,若皇上將臣放置在聖上身邊,天天惹聖上不高興,折損龍體,微臣怎擔待得起?」
在場的人無不替謙謙這直率的話捏了把冷汗。唯獨坐在主位上的皇帝一愣,接著放聲大笑:「好,好個新科狀元。這等機智與氣魄,正是我朝需要的人才。現在朕就命你為太子少傅,以你的文采與學養,好好教導東宮太子寧王,修習帝王學。如何?這樣你可還有話說?」
再不接受,恐怕就真的從「赴宴」成了「赴死」。
待在東宮,應該較不會卷人紛爭,謙謙低頭一叩,「臣不敢,聖上高明,臣惶恐接受,必會傾全力為太子獻上畢生所學。」
「讓你留在朕身邊就一臉為難,讓你去待在太子身邊卻這麼高興。朕可會吃醋的。賢卿。畢竟『先』識得你的人是朕。」低低的耳語,幾乎到令人無法辨清的程度,尤其是最後一句引人疑竇的話。
謙謙一時聽不明確這句似笑非笑的玩語,愣了一愣。
「也罷,暫且就看你這位太子少傅的表現而論了。朕正希望多些像賢卿這樣年少有為的人替朝廷注入新血,未來國家社稷需要你們的地方還很多呢。好好地表現吧!」皇上輕擊掌心,左、右立刻換上另一批舞孃,獻上佳餚美酒。
終於脫離眾人目光,謙謙對未來的發展,有一絲隱約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