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在我如海般波濤洶湧的心上
我想把你藏在衣袖中帶走
讓我們的相遇不只是偶然也不是悄悄地
而是擦出火花的奪目光亮
菁原證券小老闆費仁朗誦完這首詩,眾人皆叫好,讚他在商場上叱吒風雲,居然有如此才華,文學造詣讓人望塵莫及。
得意洋洋的費仁,高聲道:「這首我創作出來的詩,獻給最美麗的女人──夏筠。」
夏筠微笑.微微頷首。
大家都為她那優雅的姿態所震懾,讚美她果然氣質非凡。
沒有人知道夏筠微笑的原因,是因為她想著這種從徐志摩的《偶然》和《再別康橋》中節錄修改的詩。也能被大家讚賞?
小開不愧是小開,想巴結他的馬屁精有一堆。
瞄了費仁一眼,他長得其貌不揚,居然敢把自己比喻成大海?他唯一像海的地方就是有個足以撐船的大肚腩,以及「水」腫的臉吧。
不過他對她用了不少心,所以她也得虛應一應故事,任由費仁和一些別的男人無頭蒼蠅般在她身旁繞──不對呀,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能說他們「無頭」,那改改口「大頭蒼蠅」好了,呵呵。
會場是購物廣場的開幕酒會,但大家的焦點都擺在夏筠身上,她有如眾星拱月般,每個人都以她為中心。
來採訪的記者也都努力想從她與人的互動中追風捕影,找出可以報導的題材。
真好,被注目的感覺真是飄飄然!夏筠深深陶醉其中,這可是她從前就算是用盡一輩子也得不到的啊!
可是,並非每個人的目光都是投射在她身上,比如說,角落那個靠牆立著、獨自捧著酒杯的男人──申炬。
第一次在這種場合遇到他,夏筠原本還有點驚慌,不過所有的擔心都是不必要的。她向酒會主人探聽到,因為申炬是他好友之子,所以也發邀請函給他。
可是同樣是來賓,申炬受到的待遇和費仁比,就有如天壤之別。酒會主人只禮貌性向申炬寒暄兩句,就忙著周旋於其他貴客問。這裡認識申炬的人也不少,但沒有人理會他。
夏筠想,也難怪申炬要找回水晶。一定是想要重振家風,好讓他不再被人看不起吧!
不過這世界上的億萬富豪已經夠多了,更何況申家仍有些家產,何必非要重獲往日榮光呢?倒不如讓一個沒沒無聞的小卒子,實現一些微不足道的夢想……夏筠對申炬一點都沒有愧疚之意。
可是看到他被冷落,夏筠有點同情他。逮到機會擺脫了那些大頭蒼蠅,她一人向申炬走近。
「嗨,你一個人嗎?」
申炬原本正想找藉口提早離席,聽到夏筠的聲音,他狐疑地轉頭。眼前的美人他並不認識,可是這個聲音和問題卻讓他有一點熟悉感。
夏筠見他的反應,有點洩氣,申炬是這段日子以來,第一個沒用驚艷和受寵若驚的表情面對她的人。原本她的魅力在他面前就不管用,現在變漂亮了,申炬居然還是視若無睹。難道,他根本不喜歡女人?
「你是?」
竟然有人不認識她!她以為自己的名氣已經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
費仁走過來幫她介紹:「她是夏筠哪,上個月才有報紙票選她為最美麗的女人。申先生平常大概都忙著享受人生,才會不認得她。」
他還故意把「忙著享受人生」這六個字減慢速度、提高音量,擺明是在諷刺申炬是敗家子。
並不是這樣的,雖然申炬過的日子滿舒適,但是他並不花天酒地、浪擲千金。夏筠知道有關申炬的流言都很難聽,什麼沉迷賭博、包養情婦,甚至連吸毒成癮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都有人繪聲繪影。
人一旦走下坡,就會有更多不實的謠言傷害他。錦上添花和落阱下石,正是費仁和申炬所受的差別待遇。
她心中有點替申炬不值,但申炬卻不以為意道:「我很少看新聞,真是失敬了,夏小姐。」
「你的傷好了?」夏筠脫口而出。
「你怎麼知道我前一陣子受傷?」
她暗罵自己蠢,居然自曝身份,幸好費仁幫她解圍:「聽說申先生前一陣子出車禍,差點丟了小命。有些違禁的藥物還是別碰比較好,不然下次就沒這麼好運了。」
「謝謝你的關心。」申炬知道傳聞指稱他有毒癮,他對這些謠言的態度是一向不理會,也懶得闢謠澄清。
面對被奚落的申炬,夏筠有點不安、替他難受。
他明明可以反駁的,以前跟他鬥嘴的時候她都吃虧,所以她一直以為申炬很吃得開,可是沒想到他在社交圈是如此寡言,還被人毫不留情地踐踏。
「我還有事先走了,很高興認識你,夏筠小姐。」申炬客套地伸手與她交握,大步離去。
費仁看著他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聲,然後又立刻換上笑臉面對夏筠:「跟這種人說話很自討沒趣吧?我們剛剛聊到哪裡了,夏小姐?」
誰准你把我說成我們的?我和你不是同一種人!夏筠在心裡氣道。她原本還不討厭費仁,只覺得這隻大蒼蠅煩了點,可是現在卻覺得費仁面目可憎!
「對不起,我有點累,想回飯店休息了。」最近她住進凱悅,反正不缺錢,飯店房間氣派,又有人會打掃,她樂得輕鬆。
「凱悅離這不遠,我送你吧?」
「我叫計程車就好了。」
好不容易才擺脫費仁,夏筠快步離開。她第一次感覺到這種場合令人作嘔,再待下去一定會窒息。
※※※
申炬待在病床邊,閱讀一份報紙,不時還偏過頭去看看沉沉睡著的她。
他並非都不接觸新聞,而是都只看某幾類型的消息.例如醫療訊息,還有他現在正在閱讀的爭論話題──因為荷蘭將重症患者安樂死合法化,於是國內也出現了討論安樂死的呼聲,正反兩種意見爭論不休。
那些贊成的人,怎麼能夠眼睜睜看親人走,甚至推親人向死亡深淵一把?申炬不以為然地將報紙丟在一邊。
病床上的她呼吸變急促了些,申炬連忙握住她的手,輕聲道:「媽?」
申母緩緩張開眼睛,申炬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放鬆。
「我……夢見了你爸爸,他看起來好……好快樂,他對我笑,他活著的時候……那時候,他很少笑……也許他死了,才終於解脫……」
「媽,難得清醒,不要說這些。」
「……我想和他一樣,解脫……」
「不可以!我一定會讓你好起來。」
「不要……不要違反天意,那個水晶……不是好東西,你爸爸,就是因為那東西,才會那麼痛苦……」申炬握緊母親的雙手,搖了搖頭,他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母親勉強將頭抬高一點,看著自己身上插滿的各種管子,還有被兒子緊握的手,仍然斷斷續續說著:「這些東西……綁住了我,把我綁在人世……讓我受苦,放……放開我,讓我走……」
「媽?」申炬驚慌得看著又閉上眼睛的母親,幸好心電圖仍舊穩定地畫出高低起伏,母親只是睡著了。
到底還要再折磨他幾次?這樣反反覆覆,讓他每次燃起的微弱希望,又在一瞬間破滅!
申炬奔出病房,客廳裡的桌椅花瓶,全都被他一一砸爛。
阿春、阿花躲進廚房避難!申先生平時脾氣還算溫和,但只要病人每清醒一次,他就會控制不了自己。
上次發飆是幾天前,她們躲避不及,被申炬臭罵到哭成一團,要不是這工作薪水不錯,而且後來申炬也道了歉,她們早就辭職不幹了。
已經沒有東西可以砸了,申炬才冷靜了些,將傾倒的沙發椅扶正、斷了的電話線接上。
他坐下,撥了個號碼:「我是申炬,托你們調查的人有沒有下落?」
「喔,有很好的進展。我將這星期所有竊聽到的通話全部告訴你,十二月三十號,杜家打電話請人來修水管……」
這些人每次都這樣,明明沒有什麼好消息也都要查出一堆無用的資料,無非是要讓他甘心掏出更多錢來。
他不耐煩地阻止對方的廢話:「挑重點說。」
「嗯,杜宛雲在十二月中打的那通電話,我們已經查出那個公共電話的位置,在台北市信義區……」
「那麼她人是在國內嘍?」
「她可能也知道申先生要找她,所以小心隱藏行蹤。不過我們已經在那個電話亭裝設隱藏監視器,要是她下次再去那裡打電話,我們就會立刻通知申先生。」
「麻煩你們了。」
「那麼我們裝設的人事費用共是……」吸血鬼面目現出來了。
「我立刻匯給你們。」
申炬掛上電話,心想原來杜宛雲並不像他以前認為的沒腦筋,居然可以躲這麼久。看來他當初找錯人了,原本以為即使杜宛雲背叛了他,他也可以很快地找到她。
沒想到,她可以兩個多月來行蹤成謎,他得重估她了。
希望這次可以奏效,不過不太可能。公共電話那麼多,可以換用別支,杜宛雲現在這麼小心,應該不會自投羅網。
※※※
卡通頻道正重播迪士尼的「阿拉丁」,小不點坐在電視前日不轉睛,但它邊看邊罵;夏筠則懶洋洋地側躺在床上,翻著一本流行雜誌。
「什麼嘛!神燈巨人是我們精靈中的偶像,它長得英俊瀟灑,而且個性又酷,怎麼會像這個卡通畫得一樣醜!而且還把它描寫得像白疑,跟在阿拉丁身邊晃來晃去出一些餿主意!爛迪士尼!我『敵視你』!」
迪士尼公司大概不會想到他們的中文譯名有這種諧音吧,以後如果要抗議美國文化的大舉入侵,可以用此作標語。
夏筠頭也不抬地說:「你和神燈巨人熟嗎?不然怎麼知道它長什麼樣子?」
「我是沒親眼看過它啦,可是精靈界大家都口耳相傳,說它有多帥多厲害,是多少精靈們的夢中情人啊!」
「說不定卡通裡才是神燈巨人的真面目,你們都被騙了。」
「怎麼可能!」小不點不服氣地嚷,但還是猛盯著電視看。
真像她母親觀賞鄉土劇時的作風,罵個不停卻每集必收看。夏筠關掉電視道:「那就別看了,你吵死人了!」在家的時候,她當然不敢這樣對母親說。
小不點張大嘴看著黑暗的螢幕一會後,才認命地離開電視,飄到夏筠眼前:「你怎麼這幾天都不太起勁,宴會派對都不去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厭了。」
小不點不敢置信地搖搖頭:「你原本不是最喜歡參加那些場合的嗎?難道,你後悔了?」
這精靈怎麼這麼煩,常常問她這個問題,好像對她的願望一直無法苟同,就等著看她懺悔似的。
「不,我不後悔。能認清上流人士的真面目,也算值得了。」
精靈正想說些什麼,卻被窗外的聲音打斷。
「周拓憲!我們愛你!」
夏筠聽到這些叫喊突然眼睛一亮,從床上跳起來,將窗廉打開往下看,只見一大群人擠在飯店門口,幾近瘋狂地尖叫拉扯著。
離太遠了,這裡是十二樓,看不清周拓憲。
回頭對小不點說:「老天!是周拓憲呢!紅遍半邊天的周拓憲耶!」
「脫線?你該不會是因為這個藝名就像在形容你一樣,所以喜歡他吧?i
「你在說什麼啊?周拓憲是我最崇拜的偶像,他英俊瀟灑個性又酷,是我的夢中情人呢!」
這話怎麼這麼耳熟?小不點歪著頭問:「聽你的形容,像是個繡花枕頭?」
「怎麼可能!他多才多藝,音樂演戲樣樣精。」夏筠雙手捧臉,眼神迷濛:「我真的好喜歡他喔!」
一副花疑樣,小不點心疼起那張它精心打造的臉蛋被糟蹋。
「喜歡就去勾引他呀!以你現在的名氣和美貌,應該滿有希望的。」
「才不要呢!他身邊漂亮的女明星那麼多,我不想要只是圍著他飛舞的蝴蝶之一。」
「那些圍著你的叫『大頭蒼蠅』,輪到你去纏人家就自喻『蝴蝶』,真不懂得害羞!」
「小不點!」夏筠叉腰罵:「你又忘了你的身份了嗎?竟敢以下犯上!」
小不點嚇得跪下,自掌嘴巴並求饒:「我錯了,主人是全世界最美麗的蝴蝶。不要責罰我。」
要是夏筠許願要它上刀山下油鍋,它也得照辦,當許願精靈就是這麼倒楣。不過其實它心裡偷偷想著,也許夏筠像蝴蝶這種昆蟲的地方只有一樣──完全變態。
夏筠好像氣消了,不過她隨即又向窗外看去,一手托腮思考著。
即使她幸運地得到了周拓憲的青睞,她也會一直活在恐懼中,因為以周拓憲的忙碌,她總不能時時刻刻守在他身邊看住他呀!
那些大頭蒼蠅就是最好的例證,他們其中不乏有太太的,卻還是在妻子背後纏著夏筠,刻意抹煞自己的已婚身份。
要打就要打一場有把握的勝仗!
夏筠下了決定,向還跪著掌自己嘴巴的小不點道:「別打了,我要許下我的第二個願望。」
小不點驚慌地抬頭,該不會真的要罰吧?
夏筠深吸一口氣,說:「我要周拓憲愛上我,而且他一輩子只愛我。」
小不點吁出一口氣,幸好夏筠沒有浪費願望來罰它。
「願望不可以附加條件喔,又要他愛上你又要他一輩子不變心,這是兩碼子事。所以我實現這兩個希望後就可以回水晶休息了。」小不點滿心期待能趕快離開這個女人。
夏筠狡詐地一笑:「那麼我再說一遍,我的第二個願望是:我要周拓憲一輩子只愛我!」只要一個就足夠達成目的了。
小不點歎氣,還是不能逃出這女人的手掌心,只好滿臉不甘願地念起咒語。
※※※
這段名人戀情,連占新聞的娛樂版面好幾天。
「他倆一見鍾情」、「周拓憲當眾向夏筠表白」、「周拓憲與夏筠麼開擁吻」……這就是前三天的娛樂頭條。許多周拓憲的好友都對媒體表示,敬業的周拓憲會墜入情網,而且進展得那麼快,他們也感到相當意外。他們提到夏筠時,態度都有些不屑。
除了當事人外,沒有人贊同這戀情。尤其是夏筠收到一大堆漫罵詛咒信件,全是針對她搶走偶像的行為。
「小不點,你看,光是今天就有一百多封,包括E─mail和蓋郵戳寄來的。」夏筠拿起一個用紅筆大字寫著「夏筠你去死!」的信,讚歎:「哇,多麼怵目驚心,多麼血腥啊!」
小不點不以為然地說:「你真奇怪,大家收到這種信都會害怕,你怎麼當作戰利品一樣,還得意洋洋的?」
「因為他們罵歸罵,也改變不了事實啊!」夏筠輕鬆自若:「而且虛偽的讚美我已經聽太多了,看看這些發自真心的東西,轉換一下心情也不錯啊!」
小不點低聲:「真心?原來你也會重視真心啊。」
夏筠當然明白小不點意指周拓憲的感情全是因它施法而來,她賞了它一記衛生眼,正想罵它幹嘛戳破她那日益膨脹的幻夢時,電話響了起來,一看是內線燈閃動,夏筠的不愉快立刻被歡喜雀躍取代。
「筠,不管他們怎麼說,我還是愛你。」低沉感性的聲音,正出自周拓憲之口。
「憲,我也愛你,你怎麼這麼突然?」
「經紀人警告我,不可以再這麼陷下去。」拓憲那充滿磁性的聲音持續著:「但我怎麼能夠阻止我內心的悸動,隱藏起我對你的心意呢?如果我不能再擁抱你、親吻你,那麼缺乏愛情甘露滋潤的我,將會凋謝枯萎,失去活下去的動力。」
喔,不愧是才子周拓憲,可以把這麼深情的話語說得如此自然。
「可是你有好多歌迷都寫信叫我離開你,還罵我不知羞恥、希望我去死……」夏筠用小女人的嬌態,向話筒那端傾訴。
小不點聞言,瞄了言不由衷的夏筠一眼。真受不了她!明明不在意,還向周拓憲訴苦,分明就是撒嬌,想讓周拓憲認為夏筠為了他吃不少苦。
「我會保護你,不會讓他們傷害你的,如果你害怕遭到不測的話,我現在立刻過去陪你。」周拓憲急切地道。
夏筠滿臉欣喜掛上電話後,立刻回頭對小不點指示:「他要過來了,你還不避一避!」
「那我躲在水晶裡好了。」
「不行!要是我們發生什麼,就會被你看到了。你離這裡遠一點!」
小不點小聲咕噥:「不會發生什麼的,你儘管放一萬個心……」
夏筠耳朵可尖得很,一把抓住正想逃之夭夭的小不點。
「你說什麼?說清楚再走!」
怎麼自己像翻不出如來佛掌心的孫悟空,空有一身好本領卻使不出來,幸虧它使了些小計謀,讓它可以平衡些。
「因為周拓憲是正人君子,不會才認識你沒多久就胡搞。」跟在夏筠身邊這麼久,也學會亦真亦假的騙術。
夏筠鬆開手,又捧臉做出花疑貌:「可是,我倒希望他胡搞一番呢!」此時她腦中幻想的旖旎風光,要是小不點懂得窺視人類心思,肯定臉紅。
敲門聲傳來,小不點連忙道:「好好享受你們相處的時光吧,我就不打擾了。」正要飄出窗外時,它又急忙回頭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今晚──不,明天再回來好了。」
如果不用再回來豈不更好,它也樂得輕鬆。
離開夏筠房間的小不點,開心地在藍天下手舞足蹈,翻了好幾個斤斗,好久沒呼吸新鮮空氣了!
可以放一天的假,該去哪好呢?
其它的精靈朋友們,大概也都忙著跟在主人身邊吧,不能去找它們。那麼還是在人世間晃晃好了,可是看看四周林立的高樓大廈,它一點也不熟悉,不想在其中漫無目標般穿梭。
啊!不如去找上任主人,看看那人現在過得如何、有沒有好受一點。雖然那人將它關在地底十幾年,不過其實上任主人個性溫和,不像現在這女人般兇惡。
不曉得是不是還住在以前那棟房子裡?它可是跟著那對父子倆──也就是它上兩任的主人,一起住在那邊幾十年了呢!好懷念那棟美麗房子啊,前院種滿了花朵,後院則是高聳的樹林,充滿蟬鳴鳥叫。
小不點哼著歌,向它熟悉的地方飄去。
※※※
怎──麼──會──這──樣!
小不點愕然地看著那片荒煙蔓草,怎麼也拼湊不出它記憶中的花園;它又繞到房子後面,樹林仍在,已經長到茂密可遮天,使林間多了一股黯淡恐怖的氣氛。
至少房子還在,外觀還算整潔。小不點安慰自己。
此時,忽地大門開了,有兩個女人走了出來。它並不識得她們,雖知自己不會被看見,還是躲在屋頂上。
「只是買菜,幹嘛要拉我一起去?」阿花說。
阿春道:「難得申先生不在,我們就一起出去晃晃,順便逛逛街,在這種地方一直待下去會悶死人的。」
「可是應該要有一個人留下來看顧太太呀。」
「沒關係啦,她不會那麼湊巧就在這時候翹辮子的,我們安心走吧。」
小不點聞言,知道這兩人應該是女傭,而且這房子還是住著姓申的,應該還是舊主人的產業。
可是怎麼會放任花園荒蕪呢?
它記得舊主人的太太最喜歡花花草草,而且還僱請幾個園丁,維持前後院的美觀。也許是現在的女傭太懶散,才會變成這樣。
阿春阿花走遠了,小不點從窗戶飄進屋內,客廳空蕩蕩的,只擺了幾張沙發椅。
奇怪?舊主人不是在客廳擺了好多花瓶和古董字畫嗎?都到哪裡去了?
它巡視了客廳,猛然看見一旁小桌上擺著舊主人的黑白照片,相框前面還有牌位和一個小小的香爐。
啊!才十多年不見,舊主人就歸天了,難怪整個房子看起來都不同了。它滿懷惆悵地飄到小桌上,輕聲念出牌位上的記載,原來在舊主人把它藏在地底下的一年後,他就辭世了。
真可憐,他一定是預料到自己的死期將至,才決定把水晶藏起來的。小不點端詳照片中的舊主人,他看起來依舊愁眉不展。真正能夠洞察未來的人,很難有喜悅的時候。
小不點飄開了,想尋找一下屋內還有沒有它熟悉的人,剛剛女傭們不是有提到申先生嗎?可能是舊主人之子申炬,現在應該二十六、七了吧!小時後的申炬相當淘氣頑皮,不知道長大後的他是什麼樣子?
有間房間傳出刺鼻藥水味,所以小不點正想略過去時,這房間卻傳出痛苦的呻吟。禁不住好奇心,它還是從門縫中鑽了進去。
床上躺著的人好像想動卻動不了,小不點飄到她眼前,但是看了她的臉半天還是沒有印象,正想離開時,她吃力地喚道:「是……精靈嗎?」
「你看得見我?」小不點很驚訝,它對自己施了隱形術,除了主人外,沒有人能看見它才對。
「不……我看不到……可是我感覺得到,感覺你……你在這裡……」
「你是誰?」
「申……申博文……是我先生。」
原來是舊主人的太太關燕燕呀!可是記憶中她是美人一個,怎麼現在會又憔悴又浮腫呢?
關燕燕好像看穿小不點的心思般,說:「我……病得很重,藥物讓我……讓我變成這樣……」
小不點同情地道:「真可憐,連說話都這麼辛苦。雖然我的元體水晶不在這,但是勉強還能施點小法,讓你稍微輕鬆一點。」
關燕燕還來不及阻止,小不點已經念起咒語,使關燕燕頓時覺得全身的痛苦減輕許多。
「只能維持三分鐘。如果你是我的主人,我就能完全治好你,讓你免受折磨又長命百歲。」
「難道不是我兒申炬把你找來的嗎?」
「不是,我來這只是懷念這裡,可惜這裡景物全非,連舊主人都不在了。幸好遇到了你,不然就很失望了。」
關燕燕苦笑:「自從博文去世後,我們申家就家道中落;加上幾年前我就病了,沒辦法操持家務,也就任由花園荒蕪。」
「嗯,不能期待一切都像從前嘛!希望你的病趕快好起來。不過我說一句難聽話,你的病,恐怕很難有起色了。除非有人得到水晶;要你健康,否則……」關燕燕打斷了的話:「不要,我不想借助你的力量。」
「為什麼?」小不點無法理解關燕燕的想法,怎麼會有人一心尋死,不把病治好呢?
「人各有命,我想要早日解脫。」關燕燕看向窗外,繼續道:「燕子應該是在天空飛翔的,我原本早就可以自由了,可惜卻被這些維生儀器給綁住,真是應了我的名字可──關燕燕。」
「可是如果你病好了,也可以自由行動、不受拘束呀!」
「不,魔法不能讓人得到真正的幸福。」關燕燕搖頭,突然坐直身子:「趁我還能動,趕快把這些儀器都拔掉,這樣我就可以去另一個世界了。」
她伸手就要除去自己身上那些管線,小不點急忙想阻止,關燕燕卻又突然倒下,三分鐘時間到。
關燕燕只能氣若游絲:「這次……不成……沒關係,反正……也不久了。精靈……求求你,千萬……別讓申炬遇見你……或水晶。千萬……不可……」
話還沒說完又陷入昏迷之中,小不點不捨地滴下眼淚。它還記得當初舊主人申博文和關燕燕兩人攜手的幸福模樣,沒想到如今卻天人永隔。
小不點想盡速遠離這個傷心地,於是用最快速度飄離。而關燕燕的話言猶在耳:千萬……不可……
她,是希望早日與舊主人重逢吧。
※※※
小不點在夏筠的窗外等著,直到周拓憲離開,它才吁了一口氣:「呼,總算把甜言蜜語都說完了,不然我聽得都快吐了。」
它躡手躡腳進入房內,夏筠正沉浸在喜悅當中,她盤腿坐在床上,抱著一個大枕頭,疑疑地微笑著。
「人都走了,你還發什麼呆?」
夏筠回過神來,放下抱枕說:「幸好你回來了,不然我還不知道怎麼打發漫漫長夜,唉,周拓憲老是這麼忙,害我寂寞獨守空閨。」
即使周拓憲不忙也不會留下來的,它這精靈可是暗耍了花招,當初施咒時為了報復夏筠對的惡劣態度,故意施加了點附加內容,使周拓憲「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對夏筠付出「柏拉圖式戀情」。
呵呵,想不到被你夏筠壓制得死死的小不點我,也會有這一招吧!反正你只要他愛你一輩子,那就讓你得到他的心,得不到他的身體……
小不點連忙收起笑容,以免被夏筠看穿。
夏筠滿腦子都是周拓憲,根本沒注意到小不點的異樣,道:「我看我晚今又要興奮得睡不著覺了,你陪我玩牌吧。」
「你最近每天都這樣,都要我陪你耗到天亮才睡,雖然我是精靈不會累,可是你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呀!每晚不是玩牌就是看電視,然後白天睡覺。除了等周拓憲的電話以外,生活沒有任何目標。」小不點無奈地說。
「我以前就是如此啊,我不喜歡工作。上班時每天忙得要命,沒有多少個人空間。現在難得可以為自己過日子,這可是我以前夢寐以求的生活。」
「不想工作沒關係,至少多交幾個朋友啊。整天悶在房間悝,除了周拓憲以外跟其它人都沒有往來,以前的你,喜歡這樣嗎?」
夏筠歎息:「我現在這模樣,不能回去找以前的朋友……」話出口她才警覺到被小不點踩到痛處了。
煩死人的精靈,幹嘛教訓她呀!又希望她後悔自己許下的願望嗎?
「小不點!你不想陪我熬夜打牌就一聲,我不是非找你不可,你以為除了你,我就沒別的朋友可以談心了嗎?」
小不點緊抿嘴巴,暗勸自己以後別多話了,不然好心也只是去給雷親。
夏筠怒氣沖沖地略加打扮,臨出門前還丟下一句:「等著瞧,我隨隨便便也能交上一卡車的朋友!」
小不點無所謂地一攤手,自言自語:夏筠的確可以認識很多朋友啦,只是那些人百分之七十貪圖她的美色、百分之二十是對她好奇,百分之九點九九是想沾她的名氣,剩下那百分之零點零一真心的,一定是變態!
※※※
一樣嘈雜的聲音,一樣是那個不知名的三人樂團在演唱。戴著墨鏡和刻意壓低帽緣的夏筠,深深吸了一口混雜著煙和酒味的空氣,雖然並不好聞,但這是她曾經熟悉的味道,使她緊繃的心情鬆弛一些。
PUB裡的客人並不多,昏暗燈光是最好的掩蔽。夏筠坐到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點了杯紅粉佳人,待酒保將那粉紅色液體擺在她面前後,她確定不會有人注意到她,才取下墨鏡,啜飲起來。
想想也不禁苦笑,出門時候還向小不點放話要交到很多朋友,但是來到這卻遮遮掩掩深怕引人注目。
雖然不願承認,不過小不點畢竟是對的。
她自從變了張臉、換了個身份後,就不敢和以往的朋友聯絡,連和母親通話也都偷偷摸摸。而且也沒有交到新的知心朋友,大家都衝著她的美艷和名氣而來,沒有人真正對她交心。
即使有周拓憲一人,可是他很忙,兩人見面除了說些情話,根本沒有聊多少天。夏筠覺得自己依然很寂寞,甚至,比從前還要寂寞。
喝完這杯就回去吧,跟小不點在一起都比一個人在這喝酒好。
有位剛進來的客人坐到她臨桌,夏筠瞄了一眼,只見來人一身黑色大衣,給她一種熟悉感──啊,是申炬。
真湊巧啊,夏筠立刻站起身過去打招呼:「申先生,你一個人啊?」
怎麼又聽到這句問話?
申炬一抬頭,面對一張巧笑倩兮的臉,立刻就認出是前一陣子有一面之緣的夏筠。心中竟有一股淡淡的失落感覺,可是他究竟失落些什麼?他自問,卻答不出來。
「夏筠小姐是吧,你怎麼會在這裡?」申炬禮貌地問,像這種社交名媛都忙得很,會有一大堆要赴的約會。怎麼會一個人形單影隻,待在這家不太有名氣的PUB裡呢?
夏筠不問申炬的意願,就自顧自坐在他面前:「我有很多事心煩,感情的事,還有……啊,我差點忘了申先生是不看新聞的。」
申炬笑了笑,他平時並不喜歡有人不請自來向他搭訕或訴苦,可是不知怎麼搞的,雖然夏筠很明顯積了一堆苦水要吐,他卻不拒絕。
「自從上次見過夏小姐後,如果有些報章提到了你,我就會留意一下。所以對你近來的大新聞也略知一二。」他隱隱覺得夏筠有些地方不對勁,所以特別關注她的動態。
果然是個登徒子!
夏筠暗歎,美女還是比較吃香,讓當初對杜宛雲惡聲惡氣的申炬,在美女面前表現得既有禮又關心。
算了,她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拜申炬所賜,總是對他有點歉疚。多陪他聊兩句、給他吃一豆腐,就算回報了吧。不過也僅止於此,如果申炬膽敢要求更進一步,哼!她就讓他吃不完兜著走!
打定主意之後,夏筠道:「那你應該知道我和周拓憲的事,唉,害我受到好多人唾罵,弄得心力交瘁。」其實她心裡想的是:告訴你,我都名花有主了,你別想染指我!
申炬絲毫沒察覺到她的心思,道:「何必在意別人對你的看法?你就是你,不需要別人牽著走。」
「但是我怕得整天躲起來不敢見人,連以前的朋友都不敢往來了。」她說的話一向亦真亦假,後面那句是真,可是前面那句是因為她懶。
「為什麼?如果你感情順利,你的好朋友應該會祝福你。」
「呃……」夏筠沒料到他會追問下去,只好再胡謅下去:「自從我有些名氣之後,怕以前的朋友會自慚形穢,所以不敢去找她們。」
「這才是認清真朋友的好機會。」申炬搖晃了下他手中的酒杯,停了半晌才說:「你應該聽過我的事吧?」
「嗯。」夏筠輕吐出一個字算是回答,此時她眼神突然有些迷惘,緊盯著申炬思索往事的神情。
她從來沒注意過,申炬憂鬱中帶著了悟一切的淺笑,加上注視著手上酒杯的表情,感覺很有味道。
「在你跌落谷底的時候不會取笑你,而且在你飛黃騰達的時候不會巴結你,才是得你用心待的好朋友。」
夏筠帶著同情的目光,望著說出這些話的申炬。這些話雖然大家都知道,不過這是過來人的慘痛經驗談呀。
「你的情況一定比我更糟,以前的朋友都造謠中傷你……」夏筠那早就被狗啃光的良心終於復活了,她滿懷歉意地說道。
「沒什麼,認清那些人的真面目也好。」
說完這些話後,兩人陷人尷尬的沉默當中。
申炬覺得自己好像太多話了,怎麼會說出這些他平時從不提起的事情。
夏筠則是被愧疚感堵住了嘴,她只好拿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
杯中那粉紅色液體激發了她的靈感,她猛然緊握住申炬那只空著的手。
「我當你的紅粉知己好不好?你有什麼困難都可以對我說!」她大聲宣告。
「這……」申炬被她突來的舉動所驚嚇,怎麼這個女人空有一張美麗動人的臉孔,舉止這麼粗魯火爆?啊……真有點像某個教他恨得牙癢癢的女人啊!
「不可以說不!」她鬆開手,比出「六」的手勢:「來,我們打勾勾,我們兩個從此就是共患難、也能共享樂的好朋友了。」
申炬又受了一次驚嚇,怎麼她能一下子轉換那麼多種形象?有時是氣質美女、有時是火爆浪女?更有時是天真女孩?
「哈哈!」申炬仰頭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
「居然遇到像你這麼有趣的人,哈哈……」申炬笑得開懷:「好,你這朋友我是交定了!」
他好久沒有這樣放鬆、這樣開懷大笑了。
申炬伸出右手,認真地照著夏筠的指示打勾勾,兩人的手翻轉了好幾次,他的大拇指,也和她細緻柔軟的拇指,互相貼印了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