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幾個月沒見面了呢!不知道宛雲這段日子究竟在做什麼?
她一個人站在街角。宛雲約的地方也真奇怪,這裡既不醒目、也沒多少人會經過,怎麼找這種地方會合呢?不過昨天宛雲的語氣很急促,秋楓想多問幾句都不行,只說今天見了面再談。
秋楓無聊地看了好幾次手錶,約定的時間到了,怎麼不見宛雲人影?
沒見到她熟悉的宛雲,卻見一個穿著打扮像電影裡演的間諜模樣的人走到她面前。秋楓奇怪地看著這個穿著黑色大衣、戴墨鏡和帽子的女子。
「秋楓,是我宛雲。」
秋楓更奇怪了,雖然這女子的語氣聲調是宛雲沒鍇,可是外表輪廓一點都沒有宛雲的影子。
雖然滿肚子疑惑,秋楓還是隨著這個有宛雲聲音的女子進入一家餐廳。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後,這女子才取下墨鏡與帽子,秋楓看清她的面容,驚呼:「你……你是夏……」
夏筠立刻掩住她的嘴:「我是宛雲沒錯!」
秋楓震驚不已地望著這張人人皆知的美麗臉孔,好一會才回過神:「原來,你這段日子不見人影,就是跑去整型成夏筠的樣子嗎?」
「我也就是夏筠。事情說來話長……」
她正頭痛不知道怎麼把小不點的事情說出來,好讓秋楓容易明白時,秋楓興奮地打斷她的話:「哇!你去哪裡整型的?整得這麼好!」
夏筠轉念一想,反正怎麼講秋楓大概都不會相信,乾脆將錯就錯讓秋楓認為她是去動手術算了。
兩人又聊了聊最近的情況,秋楓還是老樣子,夏筠的事則是早成了眾人皆知的新聞。
「真羨慕你呀!變得這麼美,又交了周拓憲這麼棒的男友,真讓人闊別三日刮目相看哪!」
「你也可以呀。」她決定等自己用完三個願望後就把水晶送給秋楓一用,以前秋楓幫了她不少忙,終於可以回報她了。
「你要和我見面幹嘛神秘兮兮的,這麼怕人知道你的身份啊?」
「並不是這樣。」夏筠是怕申炬,要是他不只鎖定家裡監聽,還監視秋楓的話,那她就會被揭穿了。前幾天才和申炬稱兄道弟的,要是給申炬知道了來龍去脈,他不氣得吐血才怪。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覺得自己今非昔比,生活圈都不同了,不想再和過去有所瓜葛了。唉,也是啦,就說我只是一個普著通通的上班族,也不敢和美麗高貴的夏筠小姐往來啊。」秋楓酸溜溜地說。
「不不,你怎麼會這麼想?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呀,我們以後還是可以一起聊天打屁,去PUBl喝酒跳舞、一起T把Ⅱ男人呀!」
夏筠好懷念以前和秋楓一起瘋狂的時光,那是多麼輕鬆愉快、無所顧忌的日子啊!她體認到自己無法交到新朋友,經過申炬一番話後,她決定和老朋友秋楓聯絡。
但她沉浸在老友相聚的喜悅中,根本沒有注意到秋楓的異'樣。
秋楓心想,跟她站在一起,還有男人會注意到黯然失色的自己嗎?可表面上仍舊笑著。
「好啊!不過你也注意一下子你的形象好不好?說話還像以前一樣粗魯,真可惜了這張臉。」
「跟好朋友在一起,幹嘛還裝模作樣!你都不知道我平常在那些社交場合演戲有多累,要裝氣質真是不容易呢!」
夏筠眉開眼笑地談起各種她遇到的趣事,絲毫沒察覺秋楓好似認真在聽的表情裡,一閃而過的妒意和怨懟。
※※※
周拓憲捏起了一顆紅艷的櫻桃,送進懷裡的愛人夏筠口中,他而著寵溺的神情,看愛人鼓著腮幫子咀嚼,徐徐地嚥下。
茶几上擺了好多水果,有草莓、水蜜桃、蘋果和櫻桃。
春天的氣息不只送來了幸福的情感,更催化這些水果的盛產。周拓憲帶了一大堆夏筠最愛吃的各種水果來,自己動手切成容易吃的大小,一口口送進夏筠嘴裡,自己卻沒吃多少。
此時周拓憲坐在沙發上,夏筠則躺著,上半身倚在沙發把手,一雙修長的美腿則不客氣地放在周拓憲大腿上。
真是一幅優閒自在的情侶談心圖啊!
可是在小不點眼中,卻只覺得桌上的那堆瓜果就像是供奉用的神桌,而周拓憲喂懶洋洋的夏筠那樣子,就像在餵豬……
此時一記恐怖的視線冷不防掃在小不點身上,知道是主人暗地裡要趕它離開,望了望桌上的可口食物,它嘴饞地嚥了口水。不知道等它回來的時候,還有沒有它的一份?
夏筠又瞪了小不點一眼,它只好飛離房間,一面哀歎地想著,好吃的主人一定不會留下一點殘渣給它的。
呼,討人厭的電燈泡終於走了,夏筠又恢復嬌媚的笑容,嗲聲嗲氣對周拓憲說話:
「憲,你帶這麼多東西來給我吃,人家會胖的。」
「你太瘦了,多長點肉也沒關係,而且像你這樣的天仙,環肥燕瘦都各有千秋,不會減損一點你的美麗的。」
夏筠雙手環住周拓憲的脖子,在他臉頰送上一個香吻,嬌滴滴地說:「你就是懂得說好聽話讓我開心。」
「句句出自肺腑之言,絕對不是說說而已。」周拓憲也在她額上印上一個吻。
兩人又情話綿綿了一會,而桌上的食物則在他們談話時,悉數進了夏筠胃裡。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找我?」
「好不容易有些空檔,我當然得把握時間來看你啊。不過明天開始就又得忙了,要宣傳新專輯、拍MTV,恐怕又要好一陣子都不能來看你了。」
「沒關係,最近我和以前的朋友聯絡上了,也交了新朋友,不會太無聊。」
「和以前的朋友聯絡無妨,但你可別移情別戀交了新男友喔。」
呵,她就愛看周拓憲為她打翻醋罈子的模樣。這個一大堆少女心目中的偶像,如此傾心於她的模樣,真是大大滿足了她的虛榮心啊!
「不會啦!有誰比得上你的帥,還有你的多才多情?我才不會傻到去看上別人呢!」夏筠嬌嗔。
「可是每次看到一些名流圍繞在你身邊,我就好擔心。要不是有太多工作要忙,我真恨不得一直把你綁在身邊,好好看緊你。」
「那樣的話你那些歌迷一定更恨我了。」
周拓憲聞言眉頭緊皺起來,心疼道:「最近還有沒有收到騷擾你的信和電話?我一直勸大家不要再打擾你,給我們的感情一點空間,可是都沒有用。」
夏筠得意地笑:「還是收到很多罵我的信啦,不過我不在意。而且其實她們應該要感謝我呀!要不是我,你就不會把事業重心都放在台灣,讓她們有更多機會接觸到你。」
「不過那可苦了其它地方的歌迷了。」周拓憲微笑:「不過你真大方,願意跟那麼多人一起分享我。」
其實她也喜歡周拓憲站在舞台上、出現在電視上的模樣呀!而且可以享受一大堆歌迷影迷對她的羨慕,更讓她的心飄飄然,彷彿漫步在雲端。
周拓憲又摟摟她,輕聲細語:「你是我最與眾不同的小甜心,雖然我見過的美女不少,卻在見到你後就一見鍾情。原本我是個只專注在工作上的人,並不相信愛情,可是你卻打開了我的心,讓我也不得不臣服於愛情的魔力。你說,你到底身上有什麼法寶,會讓我對你如此疑迷呢?」
夏筠原先還開開心心的,聽了這段話後,臉色蒙上一層黯淡。
周拓憲這段話在尋常時候,只是打情罵俏,但這時這無心之語卻正好揭開了夏筠心底的陰影。她皺起眉來,低頭不語。
「怎麼了?」周拓憲疼惜地輕揉她的眉心,道:「該不會是不高興我接下來就要忙了,不能陪你了?」
夏筠別過了頭,但隨即又回頭強顏歡笑,對錯愕的周拓憲編了個理由:「你接下來拍的MTV有吻戲,我怕你假戲真作,跟那個模特兒對上眼了。」
「絕對不會的!我也告訴過他們,我不想拍這種鏡頭;也建議過乾脆用你來當女主角,可是都沒採納……」他著急地解釋。
「傻瓜!要是真的找我去拍,不氣死你那些歌迷才怪!我知道你的難處,工作嘛!總是不能隨心所欲。沒關係,我相信你不會背叛我的。」看到周拓憲對她的認真,夏筠又眉開眼笑起來。
「如果你擔心的話,可以來探班。」
「好啊!」
周拓憲笑了,順勢湊過來給她一個吻,他的唇溫柔又甜蜜,但吻不去她心中那道陰影。
※※※
「唉……」
夏筠將馬丁尼一飲而盡,想沖淡那些揮之不去的煩惱。
「別這樣喝,傷身體的。」申炬提醒她。
他們又在老地方的PUB會面,夏筠說有事想談談,可是卻欲言又止;申炬奇怪她現在應該是春風得意,怎麼會反而心事重重。
不過既然不想講,也就算了。申炬把夏筠當成哥兒們,覺得喝點酒、鬧一鬧紓解紓解也可以,他自己也不是喜歡把心事煩惱說出來的那人。
但夏筠並不是不想提,而是不能說,尤其更不能對申炬說出一切實情,只好顧左右而言它。
「以前我爸爸也是常這樣喝酒,我大概是受到他影響,才愛喝兩杯吧!」夏筠道。
「以前?那麼令尊現在……」
「喝太多,傷了肝,在我讀高中的時候,就得了肝病,走了。」
「嗯。」他不知怎麼接話。
夏筠卻笑了:「可是你不要以為我父親是個會喝個爛醉,隨便打人出氣的那種酒鬼喔!他雖然愛喝了一點,可是對我們還滿好的,是個好爸爸呢。」
申炬理解地點點頭,腦海中也浮現出小時候他父親的身影。
夏筠繼續道:「我記得那時候,每逢假日爸爸都會帶我們全家人一起出去玩,我最早記憶就是我騎在我爸背上玩騎馬打仗,讓我可以贏比我大好幾歲的哥哥。後來我長大一點的時候就全家人一起去爬山踏青、郊遊露營什麼的,去過好多地方啊,什麼皇帝殿、十分瀑布的,我現在都不曉得那些地方在哪裡了。」
「皇帝殿?是不是在石碇鄉那個?」
「石碇?管它石碇還是深坑的,我也不想再去一次了,往往舊地重遊會景物全非,只會讓人傷感。回憶只要裝在心裡就好了,那樣才不會變。我爸爸也才會是記憶中那個年輕帥氣的爸爸,可以健步如飛地走山路、迅速紮營……啊!好懷念那時候啊!」
夏筠帶著微醺的醉意,半趴在桌上,搖晃已經空了的酒杯,一邊述說著過去的回憶。申炬則保持沉默。
「你呢?你父親是什麼樣子?小時候會帶你出去玩嗎?」夏筠覺得怎麼都是自己一人唱獨角戲,便問起申炬的情況。
申炬沉吟了一會,才道:「我還小的時候他就去世了,我對他的記憶實在不多。」
「哎喲!你怎麼可以把關於自己父親的記憶都抹煞了?難道你爸是那種會虐待小孩的男人嗎?為了忘記那段不快樂的回憶,所以……」
「不是這樣!」申炬笑起來:「因為我母親近來身體不好,我一心只想著照顧她,很少想一些別的事,所以很多小時候的記憶也就淡忘了。」
夏筠坐直身子,指向申炬大聲說:「被我抓到了,你一定是有戀母情結!所以下意識討厭父親,並且遺忘他的一切,好獨佔母親的愛!」
「什麼?」申炬她這段無厘頭的話搞得腦中霎時一片空白。
「戀──母──情──結!」
她居然還大聲重複一次,PUB裡其他客人也注意到,紛紛用鄙夷的眼光瞄申炬一眼。
他居然被大家瞪得覺得臉頰熱了起來,以前被大家指責敗家子、變態、有毒癮的時候也未曾臉紅過。
「別亂說!」他斥責有點醉意的夏筠。
「想反駁我的話就證明給我看!你多說一點你爸爸的事啊!」
「好,你聽好了!」
也有一些醉意的申炬,索性陪夏筠胡鬧起來。他劈哩啪啦說了一大堆父親申博文的事情,雖然回憶拼湊起來有些支離破碎,不過也足夠讓夏筠瞭解申博文的大致情況了。
足足過了一小時,夏筠才求饒般打斷連珠炮似說個不停的申炬:「好啦,我知道你爸爸是個事業有成、和妻子伉儷情深、對兒子嚴厲中又不失慈愛的完美男人,夠了!不要再說了!」
「你不是很想聽嗎?我還有很多事沒說,我記得有一次我們一起去碧潭放風箏,他……」
「好了啦,你很敬愛父親,你沒有戀母癖啦!」夏筠舉手投降。
「知道就好。」
從來沒有一次請這麼多關於自己隱私的話,說得口都渴了,申炬喚來酒保點了果汁潤潤喉,順便請了夏筠一杯。
「我這樣說你,你還請我?」
申炬將果汁飲盡,才徐徐道:「謝謝你,讓我想起很多快樂的記憶。」
此時她酒已醒了大半,望著申炬那炯亮有神的雙眼,才注意到其中混雜著傷感、苦痛、掙扎、沉澱等複雜的情感,交織成一段顛簸挫折的人生路。
「你,最近一定過得很不好吧?所以才會這麼說,對不對?」夏筠低聲道。
申炬的視線緩緩掃過夏筠,沒想到這個神經一向很大條的女人,竟有如此心思細膩的時刻,她不偏不倚敲中了他的心坎。
他早就習慣在人前戴上各式面具,不管是溫和有禮的、客套的、冷漠的、尖酸刻薄的,都是他的保護殼。在外表的層層保護下,他的內心,仍是那個脆弱失怙的十歲小男孩。
也許是因為幼小失去父親,他只能緊緊依靠母親,把所有失去的親情與深深的恐懼,都傾注在母親身上,所以,他才會這麼無法接受母親將離開人世的事實。
原來,一切都導因於十歲那年……
「我已經二十七歲了,已經長大了……」他喃喃自語起來。
夏筠聽到這話,順口道:「我二十三歲,已經是獨立自主的成人了。你比我大四歲,應該要比我過得更好哦!」
「獨立自主……」申炬又陷入沉思之中。
幼鳥在翅膀長全之後,就要離開母鳥的羽翼庇護,獨自展翅翱翔天際,雖然須要離別,卻是萬物生生不息中必經的道路哪。
「夏筠,謝謝你解開了我心中的結,我真的很感謝……」
她大方豪氣地把手一揮說:「好朋友謝什麼!我早就說過你有什麼心事都可以告訴我,憋在心裡只會在死巷中團團轉,找不到出口。」
「你說得對,表達出來比放在心裡好。」他拍了下這個紅顏知己的肩膀:「所以你的心事也應該說出來。剛剛你好像有很多煩惱,也應該告訴我,好朋友之間不要有秘密。」
「咳……」夏筠頓時語塞。她是為了周拓憲的事煩心,可是怎麼能讓事情的真相給申炬知道?
「不想說嗎?真不夠意思!」
「我真的……」她著急得面紅耳赤起來:「求求你饒了我,有些事……還是永遠都別知道的好。說出來,一切都亂了,你也不會原諒我的……」
申炬定眼瞧著這個紅臉的美人兒,只當是害羞,又摸索一會她所說的話,恍然大悟。
「周拓憲是個多才多藝又專情的好男人,我只不過是個家道中落的無業遊民,雖然你和我談得很愉快。所以如果你有些難以捉摸的情感困擾,那一定只是一時迷惑,你和周拓憲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而我們只是朋友。別再煩惱了!」
申炬安慰她幾句,她莫名其妙,完全聽不懂申炬在說什麼。
「你別這樣貶低自己,我覺得你人也不錯啊!」
「你別安慰我了。」申炬輕撫夏筠的一頭烏黑秀髮,開玩笑道:「你再這樣說的話,我都不好意思不動心了。如果能從巨星周拓憲的手中將你搶過來,真是光榮啊!」
什麼?夏筠終於弄懂了申炬的話。
她不顧形象地大罵:「申炬!你這自戀旺!」
光是今天,申炬就她安上受虐兒、戀母癖、自戀狂等「頭銜」,他搖頭苦笑,這女人真是不太好惹。
※※※
電視正重播周拓憲主演的文藝愛情電影,秋楓蜷在沙發上,呆看著周拓憲的剛柔並濟、深情款款的演技。
記得這電影剛上映的時候,她是和宛雲一起去看的,從電影院出來後,兩人都成了周拓憲的影迷,並且也開始欣賞他的歌聲。她們就像少女般瘋狂地搜集有關周拓憲的種種,簡報、買專輯、收看娛樂新聞訪問周拓憲,只要周拓憲的照片登在雜誌封面上,她一律都買,著迷程度比起宛雲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現在,宛雲憑著那張臉與知名度,與周拓憲形影不離,享受他的溫柔與呵護;而自己呢,獨自一人守著電視機,只能接觸周拓憲的影像……
外面電線桿上那只吵死人的發情貓,從入夜開始「喵──喵──」地叫著,她霍地站起來,拿起一本雜誌就往窗外丟,一聲悲鳴傳來。
定睛一瞧,貓並沒被她打中,只是嚇了一大跳逃開了,它臨走前還投來一個哀怨的眼神,彷彿在說:現在是春天耶,唱唱情歌是正常的荷爾蒙反應呀!你這老姑婆看不慣就去找個男朋友,別打我出氣嘛!
秋楓不禁歎了氣,自己從來不是這樣容易發脾氣的人呀,怎麼最近會變得這麼暴躁易怒?
周拓憲的笑容在路燈下閃閃發光,原來她竟順手把印有他當封面照片的雜誌扔出去了!連忙下樓,將雜誌撿起來,拍去沾上的灰塵,她萬分疼惜般捧著心愛的雜誌回房。
電視機正播放著男女交纏的影像,秋楓不經意地望了螢幕一眼,女主角赫然在她眼中變成了夏筠,正與周拓憲享受原始的歡愉。她驚慌地揉揉雙眼,影像又變回了戲中的女主角,而這只是一場點到為止的激情戲,屬於「關燈蓋被」、「交織的雙手」那種保護級畫面,她怎麼會看成限制級,而且變成夏筠?
秋楓頹然攤坐地上,最近她覺得自己愈來愈不可理喻,心中似有一團愈來愈大的黑影不斷啃噬她的內心,明知她就要變成那黑影的俘虜,她無力抗拒。
以前她和宛雲倆,都是她在演領導者的角色,為迷糊、失意的宛雲指點迷津;她和宛雲之間一直都是傾斜的,宛雲總是要聽她的意見,她很習慣這樣的角色,也很願意幫忙拉宛雲一把。可是,如今角色倒轉過來,宛雲變得如此耀眼,她望塵莫及,也無法接受!
伸手在皮包中摸索,拿出一隻數位錄音筆來,是她前陣子特地去買的。
前幾天和變成夏筠的宛雲見了第二次面,她就偷偷帶了這只錄音筆去,將宛雲說的話紀錄下來。
把玩手上這個小小的儀器,她心中天人交戰。
閉上限,又彷彿見到夏筠春風得意地笑著、她與周拓憲相依相偎、她在上流人士間穿梭,有如花蝴蝶般展翅飛舞,享受著所有人的讚美與關注,幸福滿溢的模樣秋楓一咬牙,決定任由黑影佔據她所有的理智。
※※※
夏筠走進了飯店大廳,許多服務生都紛紛向她哈腰鞠躬。幾個小弟都爭先過來接過她手上的行李──因為他們知道大方的夏筠,一向賞給相當優渥的小費。
在電梯前碰到了飯店的經理,他笑容可掬向夏筠打招呼。
「你好,您對本飯店的服務還滿意嗎?」
她只是略點點頭,阻止了他還想繼續詢問的笑臉,兀自回到自己房間。
她很明白,這些人是因為她是美麗多金的夏筠才對她鞠躬哈腰。剛開始她還很享受他們的禮遇,但日子一久,一切已無關緊要,甚至覺得這些人的眼中都閃著「$」的符號,他們禮貌與貼心的服務,都是愛錢的包裝。
累得往柔軟的床上一撲,也不管自己腳上還穿著高跟鞋。
這兩天主周拓憲拍攝MTV的海灘外景現場探班.他上工時,她就在一旁靜待;收工後,他和她便形影不離地在海灘漫步或是嬉戲,盡情享受兩人相處的浪漫時光。
應該很愉快的呀,怎麼會這麼疲倦?渾身酸疼、腦袋空空,像是打了一場仗回來似的。
她頸上掛著的水晶項練,此時震動了一下,小不點現身,它也一副累壞了的樣子,仰天躺下。
為了避免整理房間的服務員發現,夏筠把水晶一起帶去海灘二日游,並且一直掛在身上,害它得陪著夏筠在大太陽底下汗流浹背。
這還不打緊,有一次周拓憲發現了夏筠戴著的項練,搓揉把玩了一下水晶,搞得它不但頭暈目眩,還聽到周拓憲對它的侮辱。
「筠,你怎麼不戴更好的?鑽石才能表現你的獨一無二,以及我對你的愛情忠貞。這麼簡單的水晶練子,怎麼能和你相襯呢?不如我去購置一條漂亮的鑽練送給你好不好?」
小不點當時非常生氣,差點就離開水晶罵罵周拓憲對不敬!哼!鑽石那種俗物,怎麼能比得上水晶精靈的神通廣大?
「謝謝,不過這項練對我別具意義,你別這樣說它。」夏筠道。
周拓憲瞇起眼微笑,放下水晶墜項練,執起了夏筠的手,輕輕撫摸她的手指,溫柔地說:「或者,我應該買別種更具有意義的東西,例如戒指,來套住你?」
這,他準備要求婚了嗎?小不點立刻屏息細聽,先前的不愉快一掃而空,它心想等周拓憲與主人結婚之後,它就解除當初偷偷施在他身上的惡意詛咒,使他們倆可以當名副其實的夫妻。
夏筠低頭沉默不語,小不點暗暗替她著急,怎麼不快點回答呢?這不是你夢寐以求的嗎?
出乎它意料之外,夏筠竟然開口道;「我還不想定下來。而且你的事業還得繼續衝刺,我不願意變成你的絆腳石。」
「你怎麼能這樣說?」周拓憲神情黯然:「難道你信不過我?認為我還無法承諾你一輩子?」
不只周拓憲要問,小不點也想問,難道主人不相信它的法力,可以讓周拓憲願意一生相許,絕不變心嗎?
「不,我只是覺得現在結婚還太早……」夏筠急忙解釋,耗了許多唇舌才讓周拓憲釋懷。
可是小不點卻聽出那些都只是藉口。
現在它和夏筠兩個一大一小攤子在床上,沒有旁人。小不點提出埋藏的疑問。
「為什麼不答應周拓憲?」
話一出口就是單刀直入,它們精靈族一向不懂得怎麼拐彎抹腳、曲折迂迥地問問題。但是,他得到的答案是──夏筠賞給一記拳頭,算是回答。
無辜的小不點被打落地上,好一會才能站起來,摸摸鼻青臉腫的自己,在心裡偷偷為自己哀歎──堂堂法力無邊的精靈,居然得受這種待遇。
自知夏筠不想提這件事,它不想再自討沒趣,乾脆打開電視,沉浸於迪士尼頻道的卡通世界中。
過了好久,身後才傳來夏筠幽幽的聲音:「你以前對我說過,有個人──也就是申家發跡的第一代,他藉由你的能力,讓一個年輕姑娘愛上已經年紀大了的他,對不對?」
小不點心裡還有點負氣,頭也不回地答道:「是啊!我在人間幾千年了,湊合過好幾對。要是你昨天答應了周拓憲,你們就是我親眼見證的第十對、幫上忙的第五十對呢!」
難怪小不點這麼希望他們能結連理,要是成功的話,就能夠進入精靈界的「媒人排行榜」前五名,可以得到神燈巨人親自頒發的桂冠一頂,獎勵對人間的貢獻。不知等這個機會等了多久,長久以來的期待破滅了。
算了,它是供人許願的精靈,而許願精靈自己的願望,一直不會受到自私的人類主人理會,這是千百年來的不變命運。
「你問這個幹嘛?」雖然滿心怨恨,可是基於奴性使然,它還是會乖乖回答主人的問題。
「那個人,真的幸福嗎?他真的一輩子快樂嗎?」
由於滿肚子氣,它沒去深思夏筠話中的意義,只是就事論事答道:「很幸福呀!他是個純樸的老農夫,個性樂天知命,能擁有就很感激,才不會得了便宜還賣乖呢!」
夏筠知道小不點在暗諷她不如感謝,不過滿懷愁緒的她懶得跟它計較,繼續思索;單純的老農,能得到年輕美麗女孩當妻子就很高興了;他一定不會去深思,自己得到的是否是真愛這種無聊問題;他與年輕妻子享受畫眉之樂時,也不會有複雜傷感的情緒左右他吧?
可是,她就是無法忽視心中那個愈來愈大的聲音,那聲音不斷地提醒她,周拓憲不是真的愛你!他只是受了魔法的支配而已!他不是真的愛你,不愛你……
於是,在那聲音的鼓噪下,她狠心拒絕了周拓憲即將許下的承諾。
但是面對他深情款款的眼眸,以及受了傷害的神情,她迷惘了。不知該相信她的眼睛,還是內心的呼喊聲。
以前的杜宛雲,才不在乎這些呢!
因為以前的她不識真愛,認為只要彼此關心、彼此珍惜、願意和對方共度一生,就是愛情了。
想起從前,她還曾經對別人大剌剌地談論關於「真愛。的意義,還想教導別人,就不禁臉紅。
以前只懂看男人的外表和口袋,她到底有沒有真正對哪個男人動心過呢?
夏筠將所有腦中還殘存著的男人影像轉動一遍,努力思索自己有沒有對一個長相普通的男人心跳加速過?
從幼稚園懂得分辨男女之別開始,一直到最近接觸過的男人,她努力又努力,就是沒辦法找出一個除去了臉之後,她還能記得對方多少的人。
而當她想到了周拓憲,卻也只能說出一些表面的東西:他二十五歲,天蠍座,很會演戲唱歌……天,她完全不瞭解周拓憲的過去、他的內心世界!
申炬!她猛然想起了申炬,他是唯一對她訴說過他的回憶的男人,也是她唯一可以拼湊出全貌的人。
可是,已經好當朋友了呀……
為了避免申炬和周拓憲輪流在她已混亂不堪的心中交錯出現,夏筠閉上眼睛開始數羊,想讓自己趕快進入夢鄉。
暗夜精靈無聲無息地籠罩了大地,小不點還自顧自看著電視,編織屬於他的幻夢。沒有人知道有全台第一美人之稱、多少男人夢寐以求的對象──夏筠,她陷入了深深的苦惱與矛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