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派出私人飛機接載Amulet,她會在Eros伯爵名下那幢位於布拉格的酒店中度過一夜。
這個晚上,Amulet穿上一條釘滿水晶的長紗裙,裙的顏色是一種舊舊的白。而頭上戴了頂古董小皇冠,再配一朵山茶花。美麗到不得了。
Eros伯爵從飛機上走下來。二人見面之時,他們都笑得很開懷。由衷的笑容就預告了這會是一個快樂的晚上。
Eros伯爵伸出雙手迎接Amulet,她也伸出雙手趨向他。四隻手一握之後,他便親她的臉額,而她,已忍不住緊緊擁抱他。
很快樂很快樂,與那些小別之後重逢的情侶無異。
他們是拖著手走上飛機的,坐下來之後也依然拖著手。Eros伯爵指著窗外說話,Amulet就把小臉伏在他的肩膊上,他倆在路程中一直笑著。而當Amulet半故意地把鼻尖摩擦Eros伯爵的頸項時,她期望Eros伯爵會轉頭送她一個印在嘴唇上的吻。然而她幾度嘗試,都不成功。
她就下了決心,一定要在離開布拉格之前,得到一個深吻。姑勿論Eros伯爵的答案是Yes或No.她瞄了瞄看上去與她同樣興奮的他,那答案該不會是No吧?
飛機到達布拉格之後,專車就把他們接載到市中心,望著沿路上的建築物,Eros伯爵對Amulet說:「尖塔形的歌德式建築風格,一直都在捷克流行。這國家與我一樣,向前走卻又走不出中世紀。」
Amulet說:「不是啊,你會唱《JealousGuy》。」
Eros伯爵笑起來。「想起也真尷尬,我居然會為女孩子唱情歌。」然後又說:「我已經很老很老,太老了。」
Amulet望著他極優美的側臉,這樣說:「賜給我機會,讓我與你一起老去。」
Eros伯爵轉頭望向她,她碧綠色的眼眸是多麼的堅定。
再沒有別的女孩,能有這樣堅定的眼神。
她再說一句:「我也會與你一樣的老。」
他微笑,暖暖地在心中感動。
他問:「要多少歲?五百歲?一千歲?」
她回答:「宇宙有多老我就有多老。」然後又說:「但我又永遠比你年輕五百歲……啊,你永遠都比我老,好滿足!」
說罷,她又似個傻孩子。Eros伯爵望著她,笑得很快樂。
Amulet並沒有自作多情,Eros伯爵是真心喜歡她。與她一起時的快樂並非虛假。
路過一幢幢古老建築物,當偶爾遇上合心意的,Amulet就歡呼讚歎,除了哥德式的尖塔形建築外,布拉格在十六世紀後,也有大量文藝復興的建築,而從十七世紀開始,就是巴洛克風格以及新古典主義的風格。當車駛到查理大橋上時,Amulet就指著橋上的雕像說:「這是聖母與聖伯納,這是聖安,這個是施洗者約翰……」然後她就結論:「這是個非常浪漫的城市!」
Eros伯爵這樣說:「所以我把你送到這裡。」
每當Eros伯爵說著溫柔的話,他的眼睛總像在催眠似的,Amulet發現,每一次她也不能凝視超過十秒,在第十一秒,她就會面紅耳熱,逼於無奈,只好低下頭去。
她知道他仍然望著她,於是只好說其它話題:「有機會我想到卡羅維法利,父親說那裡的溫泉很著名。」
他握了握她的小手,然後說:「我在那裡有一個溫泉山,我可以安排你與Dr.Noir小住一段時候。」
Amulet怯怯地問:「Eros伯爵一直都這樣擅長照顧別人?」
Eros伯爵就說:「找到我想照顧的人,我定當全心全意。」
Amulet抬頭,看見Eros伯爵用最溫柔的目光凝視她。頃刻,她的心狂跳,呼吸急促,渾身肌肉繃緊。真是不得了。
可能還未是時候,但她真的想知道:「Eros伯爵想照顧一個怎樣的人?」
Eros伯爵眨了眨眼,靦腆地笑起來,然後又垂下頭。他居然面紅了。
Amulet像看奇景一樣地注視他。當一個美麗的男人害羞起來,是那麼的好看。
他一直紅著臉,傻傻的笑著。誰會想到他已經五百多歲了。
Amulet也笑,笑得非常開懷。她喜歡這一刻她所佔的上風。「告訴我。」她說。
Eros伯爵仰起臉再笑,然後又搖頭。「不說不說。」
Amulet扁著嘴,裝出憤怒的樣子。
Eros伯爵望著她,溫柔地,專注地。他這樣告訴她:「遲早一天,你會知道。」
Amulet就心甜地微笑。就算萬水千山,她也會等至那一天。
他與她,總能這樣暢快地交換情話,而那愛情獨有的粉紅色磁場,又軟又纏綿地瀰漫在二人之間。這兩個人,是那麼輕易地擦出愛情的火花。
沒有其它情侶能說出更甜蜜的愛情絮語,沒有其它情侶擁有更旖旎的愛情張力。
然而,縱然相愛,這二人卻沒有立刻擁抱,然後認定對方,從此永遠走在一起。
愛情,不是應該如此單純而直接的嗎?
為什麼,愛意萌生後,下一步便變成顧慮?
Amulet把視線落在窗外極富情調的夜色中,為愛情的弔詭輕輕嗟歎,深深無奈。
專車停在一所古老的教堂前,這是一所建築在十四世紀的教堂,歌德式的雙塔與大門七百多年來從沒損毀過,雙塔之間的大型玫瑰窗,同樣是歌德式的設計,當Amulet抬頭一望,看到七彩射燈映在那扇大窗上,令整幢建築物有著一種華麗的神秘和迷離。
「我把它改建為一所酒店。」Eros伯爵告訴她,然後拖著她的手走進去。教堂內高聳的彩色玻璃花窗上是天使嬉戲的情景,數百個天使在色彩斑燦的天空中起舞玩樂,他們告訴地上的凡人,天堂是如何美好,而天堂,就在仰臉而看的這瞬間。
Amulet說:「你把天堂帶到人間了。」
Eros伯爵笑:「付得起三百美元,就可以在天堂睡一晚。」
Amulet搖了搖雙臂,她非常喜歡Eros伯爵這個安排。
這一夜,Eros伯爵包下了一個會堂,他在那裡為Amulet安排了一場木偶劇以及晚餐。那是傳統的捷克拉線木偶,說的是一個有關吸血殭屍的喜劇。吸血殭屍看上了一頭肥美的狗,但怎樣千方百計也吸不到它的血,而那頭狗卻反過來咬他,兩隻木偶就在小台上翻來覆去。
其實算不上很有趣,但Amulet就是笑得非常歡欣,發出一連串的笑聲,笑得花枝亂墜。
然後大樂隊為他倆奏出樂曲,於是Eros伯爵與Amulet就在舞池中擁抱。先是活潑的樂章,他們跳著輕快的華爾茲,繼而是浪漫的小夜曲。
第三部分我怕有天你會後悔
Amulet修長的雙臂勾著Eros伯爵的頸項,輕輕以手指揉動他幼細的頭髮。Eros伯爵微笑,向前親親她的額頭,然後溫柔地抱住她纖巧的腰。他們貼得很緊很緊,Amulet的肌膚清楚感受到Eros伯爵衣衫上的鈕扣。隔著衣服,兩人的體溫往來傳送。
他們的眼睛總是望著對方,深深地,探索到對方的眼眸內,那麼的深入,就連靈魂也看得見。靈魂內會有什麼?可會全是愛情?
他的眼睛大概是全世界最擅長說話的了。Amulet解構他眼內的語言,她看得見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在說:「你很美麗,你太美麗。而我十分十分的愛你。」
然後,她就相信了她所看見的。她自顧自笑起來,也用她的眼睛告訴他:「我愛你。我是世界上最愛你的人。為了愛你,我什麼也能做。」
不知道他是否接收得到。他隨著她的情深,變得更溫柔,快幻化成一個夢了。
「你笑什麼?」他問。
「我在說話,那話語用眼睛去看,用心去聽。」她說。
「告訴我。」他要求。
「你應該知道的。」她說。
「我很蠢。」他微笑。
「再蠢也不用怕。有我來愛你。」她告訴他。
他停下來,放下抱住她的手,站定在她跟前。他望著她,目光內滿是疑惑。
她問:「你不相信我愛你嗎?」
他說:「當我說我愛你,你不用懷疑,因為你是那麼美麗。但我……你為什麼會愛上我?我甚至不是人。」
她說:「如果感覺能被解釋,這感覺也未免太膚淺了。」
他說:「跟著我,你的日子就不會有盡頭。」
她聳聳肩:「那不是很好嗎?」
他說:「你一定會遇到其它有吸引力的男人。」
她告訴他:「但我只想要你。」
他皺眉,依然充滿疑惑。「為什麼?」
她就這樣說:「因為我是一個非常固執的女人。」
他歎了一口氣,繼而苦笑。
她說下去:「而且我相信我的選擇。」
他輕輕搖頭。「我怕有天你會後悔。」
她微笑起來。「這就是男人的不安全感吧!」
他笑起來,依然在搖頭。
她說:「男人都用他們的不安全感埋葬深愛他們的女人。」
他說:「誰教曉你男人的事?」
她笑了笑。「男人擅長以他們的弱點來辜負女人。」
他說:「那麼別愛上男人。」
他這麼一說,她就渾身一震。那該怎麼辦?一早已經愛上了。
那只好豁出去吧。
她牽起他的手,問:「想不想看看你的生日禮物?」
他點點頭。「我知我一定會喜歡。」
她說:「上我的房間。剛才侍從把它捧到樓上去。」
Amulet便領著Eros伯爵走過舞池,長裙搖曳在那一塊一塊砌成花朵圖案的階磚上,她的步履堅決而敏捷,裙擺的姿態如一條前行的蛇,左右搖擺,深具目的地把獵物朝向巢穴拖行。
Eros伯爵被她的小手捉得緊緊的,她那淡金色的秀髮隨步伐飛揚,輕輕觸碰在他臉旁,有點軟,又有點痛,因力度的不同,感受也不一樣。真是奇異的一回事,明明是同一把秀髮。
露背的晚裝顯露了她性感的背部,她有幼細而微隆的脊髓,在薄薄的背肌下若隱若現,如一隻潛伏泥土中蠕動的蠍子。他從來沒看過如此單薄又如此性感的背影,既脆弱又帶著危險性。沒有任何事,可以更美麗。
他發覺他特別聽從她的話。她只有那小小的年紀,卻有本事領著他走。
於是他的目光又益發溫柔了。他的睫毛輕輕拍動,一顆心很軟很軟。
酒店沒有電梯,他們走上旋轉鐵枝樓梯,她一直捉著他的手,也一直走在他跟前,她沒說話,動作利落得似頭擅長爬樹的黑豹。
不知怎的,這個夜晚,總把她與歹毒的生物聯想一起。凶狠、神秘而又非常性感。
找到了房間,他叫停了她。她在房門前轉身,差一點就把唇印到他的唇上。差一點,但沒有。他們的鼻子倒是擦在一起。她就立刻笑了,夾雜著喘氣的聲音。
他嗅到她的氣息,明白了什麼叫做呵氣如蘭。他揚了揚眉毛,問她:「這麼急?」
她就說:「我的禮物真是很好很好的。」
Eros伯爵開了門,他們擁抱著擠進房間。她繼續拉緊他的手,不肯放開,一秒鐘也不肯。她把他拉到床邊,那裡放有一個圓形盒子,像那種專門用來放帽子的盒子。Amulet把盒打開,然後Eros伯爵就看到了,那是一包真空包裝的血,約重一公升。
她捧起來遞給他。她說:「可以用來烹調任何菜式,淨飲味道都不錯。」
Eros伯爵把Amulet的血捧在手中,他望著她,完全不可置信,良久,也說不出話來。
這個美麗的少女,三番四次以她自己的鮮血誘惑他。她是那麼聰明,明知他抵抗不到。
他知道,他快要屈服了。
Amulet向前踏了一步,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內。「我把自己奉獻給你好不好?」
Eros伯爵伸出手來輕輕掃在她的長髮上,愛憐地說:「我怕有天你會後悔。」
Amulet看得出他的心痛。她搖了搖頭,軟綿綿地笑起來:「我要你以後也只能喝我的血。」
他的臉容哀傷了。「不,我不能夠。」
驀地,她忽然不受控制地激動,使勁地推開他。她退後兩步,繃緊著一張臉。「為什麼你硬是不肯點頭?」
強悍的少女,似乎正失去耐性。
Eros伯爵說:「別人的一生一世只有數十年,而我所過的,是一個永恆。」他把她的血放下。
又是為著這些笨拙的理由。真叫人發瘋。
男人,再漂亮再出眾,都只是個窩囊。
Amulet長長地歎息,這一聲歎息,哀怨如同鬼魂的歎息。她把雙手按在心房上,垂下頭,合上眼,感受心房的跳動。真的難以相信,為愛情承受了那麼多,心房仍有能力跳動下去。
她走上前,緩緩地、哀愁地,她把頭伏到他的肩上,而身,緊緊的貼著他。她的小臉開始在他的頸旁廝磨,輕輕的,軟軟的,若即若離的。她發出了低沉的啞音,然後又合上眼。當他的雙手伸前來抱住她時,她就把手伸向上,手指在他的發間游動。他也不打算按捺自己的反應,手已觸碰在她的肌膚上,那鎖骨對下的位置,溫熱細滑。他的鼻尖摩擦在她仰起來的下巴,然後,移向她的頸項。他的手繼續在鎖骨下的位置揉動,那動作跟隨他的呼吸,益發急速。漸漸,合上眼的他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感到全身的血脈一同擴張。
第三部分我只想證明你對我的渴望
蠕動在她頸旁的已不是鼻尖。他的唇吻下來,由淺入深。唾涎由唇角溢出,滑流在她芳香嬌嫩的少女肌膚上,隨著自己的唾涎,他的唇有那更滑溜的遊走路線,也終於忍不住,舌頭也吐出來了。舌尖就在她頸旁上下撥動,配合著他澎湃起來的呼吸聲。
他的瞳孔在合上的眼皮下變異,誘惑喚醒了情慾,情慾就把他變成另一個人。
她發出呻吟聲,把他的手移到她的乳尖上,帶領他的指頭旋轉。這是一個很新很新的感受,她感到一陣冷,蝕骨的,瞬即而來卻又從骨和肉中四散出一股熱,以及酥與軟。
快支持不了,渾身發燙,骨頭逐漸融化,站不穩,軟綿綿的,不知如何是好。
迷離間,頸項的肌膚上傳來一陣刺痛,她叫起來。「呀——」聲音薄薄的、尖尖的。
非常非常性感的。
那是Eros伯爵的牙齒,尖長地刺進她燃燒著的血肉中。
一滴血流下來。Eros伯爵忘我地吸啜。
Amulet仰著頭,在極美的痛楚中享受,那種崇高,是那麼無邊無際。
她又再低叫了一聲。「呀——」她誘使他咬得更深。
她感受得到那力度,然後就漸漸清醒起來,她的魂魄也終於歸位。
她無聲地笑,抖動身體。突然間,她體會了勝利。
然後,她張開迷濛的眼睛,小聲地說:「你怎捨得不把我擁有?」
男人,除了窩囊,也笨。
Eros伯爵被打擾了,於是停止了吸啜,張開雙眼。
他聽懂了她的說話,是故,也就收斂起來。
他的牙齒離開她的血肉,他喘著氣,深呼吸。
她望著從她身上得到享受的男人,笑容就從心中綻放。而本來熱燙的臉,閃出母性的光華。此刻的她,比他的本性更溫柔,溫柔得容得下天和地。
她伸出雙手,抱住他。
他調整自己的呼吸,斜斜看了她一眼。天啊,她真是很美很美。
Eros伯爵捧起她的臉龐,對她說:「別引誘得我太深。」
她的笑容如同最美麗的夢。「我只想證明你對我的渴望。」
他抱住她,繼而緩緩躺下來,他凝視她的眼睛,又輕撫她的傷口。
每一對戀人,都在這一刻變成最溫馴的小動物,互相依偎互相慰藉。
Amulet問:「我何時會變成你?」
Eros伯爵笑了笑,又搖頭。「那是個很複雜的過程,我只吸了你少量血液,你仍然是你。」
Amulet說:「快把我變成你。」
Eros伯爵說:「未是時候。」
Amulet問:「怎樣才是時候?」
Eros伯爵說:「等一天吧!」
Amulet說:「那你即是要我了。」
Eros伯爵笑起來,手心按著額頭。「我怎會如此就讓你得逞?」他有假裝出來的苦惱。
Amulet把頭伏在他的胸膛上,說:「因為你根本就想要我啊。」
然後,他倆就默然不語。而他的手緊緊握著她的,又把她抱入懷。Amulet感受著他的溫暖,從中亦感受到一個男人的承諾。
沒錯的。她知道,從此他倆會是一對。
Eros伯爵的身體很香很香,那是一種很獨特的體味,男性化卻又輕淡的,能讓女人慵懶地沉醉其中。
Amulet深呼吸,然後又吁一口氣。最性感,也許就在這一刻。
那一夜他們雙手緊扣,像分不開來那樣。到天快亮之際,她走到窗前把所有幔幕拉上,回頭就看見虛弱的他向她招手,她再次走回床上,躺在他的身旁,伴著他在白日時分入睡。
從此,她就變成吸血殭屍的女人,晚上纏綿,日間作息。而她知道,她會喜歡到不得了。最虔誠的愛情崇拜將會發生在黑夜中,而白日,將逐漸與她無關。
Amulet在布拉格逗留多一夜才離去。她等候Eros伯爵在黃昏醒來,看著他張開雙眼的一剎那,她心裡頭的花朵也一同盛開。她已隱約知道幸福是怎麼一回事。
那夜,Eros伯爵帶她漫遊市中心,他們在河畔漫步,她驚歎夜間燈影朦朧時的華麗,既璀璨又蒼涼。他們一直牽手,就如前一夜,兩手扣得很緊,像深怕與對方有半秒的分離。當兩手放開時,手上的肌肉都通紅了。
無論他說什麼,她也一直微笑,也無論看見是什麼,她都只想笑。按捺不下的快樂左右上下般侵襲,當偶然靜下來時,她就愕然起來,怎麼,世界是這樣無懈可擊,整個世界,都是極樂。
不得了不得了。她望著他,慨歎著從愛情而來的至高無上。
風吹散了她的長髮,在她碧綠的眼珠內有一抹迷離的霧。她望進他的眼眸,對他說:「告訴我你會永遠令我快樂。」
他沒說什麼,柔和地微笑,用手掃掃她的長髮,然後點下頭來。
布拉格的夜色,從未如此迷人過。而她,站在愛人跟前,被此情此景感動得雙頰暈紅。
也因為太愛一個人,忽然,她就有了哭泣的衝動。
翌日的天亮時分,Amulet被送返巴黎。
她不累,也不想睡,只忙著笑。
——得到自己想要的人,多好。
返到Dr.Noir的大宅後,她便向父親絮絮敘述布拉格發生的事情。她描述布拉格的風景、Eros伯爵的酒店,以及Eros伯爵對她有多好。
Dr.Noir看著女兒,這樣說:「你不再相同了。」
Amulet微笑,垂下眼睛,她也察覺自己有所不同。她的神情有種閑雅,她的語調柔和優美,整個人都成熟起來,舒舒服服的。
因為得到所愛,人就自然富泰淡定。
Amulet很喜歡這樣子的自己。
臨離開布拉格前,Eros伯爵提議Amulet搬到他的法國城堡附近居住,以便大家相見。Eros伯爵會命人為她尋覓居所,而Amulet可以著手佈置自己的新居。
一切都似乎安穩妥當,想開始的終於開始了。
Amulet在家中等候Eros伯爵的音信。然而,自分別後,一天兩天三天……一星期兩星期三星期,他都音信全無。
她派人把她的信件送到法國城堡與布拉格,又請Dr.Noir為她聯絡Eros伯爵。如是者,不祥感日深。
這三星期的等待,比起之前等候Eros伯爵的答覆,更迷惘,更不安。
難道,在布拉格所享受過的溫柔,全都是幻覺?
在第四個星期,Amulet終於收到Eros伯爵的信。而那一頁信,讀罷,就從她的手中滑跌到地上。
信上說:「請恕我無法實踐對你的承諾,我的Helen尚在人間。」
Amulet全身僵硬,瞳孔在驚惶中擴張。
怎可能,發生這種事?
第三部分究竟誰更像吸血殭屍?
Lady
Helen正沉睡在匈牙利東南部一座細小而古老的城堡的塔頂中。那是一座破舊失修落泊的城堡,青灰色的牆身滿是裂痕,野草、蔓籐植物覆蓋了一半的牆壁。
而自五百年前開始,這城堡的塔頂被稱為睡公主塔,而沉睡了的貴族少女就變成睡公主。
長生不死的傳奇少女,成為了這小村落的信仰,他們保護她,免她受外間滋擾,亦同時候蒙受她的護蔭。五百年來,村落的耕地都能種出可口的耕作物,也從不發生天災人禍。
村落的居民守著這塔頂的秘密,讓睡公主安心沉睡,世間的變遷並沒為她帶來半分的衝擊。圓拱形的石窗外,日出日落交替了五百年,睡公主卻沉澱在時間的最低層,存活於一個時間定理解釋不了的空間。四季轉移,朝代換了又改,塵俗的任何誕生和死亡,一律與她沒相干。
石床上有她依舊豐盛的姿容,她的臉額飽滿,蜜色肌膚上的雀斑沒多也沒少;深深的眼窩構成了一個迷人的弧度;眼皮悠然地合上,而睫毛彎彎的,非常俏皮。略厚的唇稜角分明,並沒合得太緊。
她那棕紅色的長髮不斷地生長,曾經長得糾纏了半個塔頂。那該是三百年前吧,歐洲童話中出現了金髮的睡公主,她等待王子去刺死火龍讓她逃生。城堡的女主人很喜愛那故事,特意讓這真實的睡公主把頭髮留長,長得足以從塔頂垂至城堡的空地上。那條厚厚的辮子需要三小時來編織,當睡公主的長髮結成辮子後,就由塔頂的圓拱石窗拋下去,村落中的所有村民聚集在城堡前,齊齊歡呼慶賀,又把手中的鮮花拋至半空。
睡公主在城堡的塔頂生活得很寧靜,直至一天,來了一名俊美秀雅的吸血殭屍在她的石床前悲哭。
吸血殭屍抱著睡公主嚎哭,那哭泣帶著遺憾、蒼涼、澎湃、不可置信。他抱著她哭了許久許久,哭得地搖山動,哭得身旁的人都害怕起來,終於,有人上前使勁地把悲愴的吸血殭屍拉走。
他的侍從對他說:「Eros伯爵,我們應該盡快把LadyHelen帶走。」
然後他又撲回她的身前,抱著她又再哭泣起來。「我會盡一切能力照顧你!我實在欠你太多!」
侍從與城堡的住戶和村民商量帶走睡公主的事,Eros伯爵送了村民一筆可觀的金錢,而城堡裡的人更額外得到豐厚的獎金。村民都認為,睡公主從此會擁有更好的照料,而整條村的生活也會得到改善;縱然,失去一個可供膜拜的對象,是一件失落的事。或許他們會建造一個銅像,來紀念睡公主在這數百年來的護蔭,畢竟,她已是他們的一分子。
吸血殭屍哭得累了,就把自己的臉貼著睡公主的臉,相擁發呆。緊貼的兩張臉,把他們變成一對連體嬰,「如果你再離開我,我就曝曬在太陽之下將靈魂融掉。」他如是說。
自Amulet收到Eros伯爵那封信後,就重重的病起來,她得了不減退的熱度,以及說不盡的淒楚和不甘心。
汗是冷的,淚是熱的,熱淚流過冰寒發抖的肌膚,有多難受要多難受,每一滴淚都是悲涼的呼喊;每一滴淚都是一個地獄。
吃了藥可望昏睡一小段時候,但每次一清醒,惟一的意欲就是哭。她想不通這到底算是什麼。
為什麼那個她會尚在人間?為什麼他會立刻忘了她?
才十六歲,就這樣想呀想,想得蒼老了。
青色的血管一絲一絲地在雪白的臉上暴現,目光無神,眼睛下的皮膚長了一行一行的深紋。嘴唇乾裂,無時無刻都彎下,醜陋到不得了。她容顏憔悴、乾枯,究竟誰更像吸血殭屍?
她問父親:「他怎會突然找到她的?」
Dr.
Noir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將實情告訴女兒。「自從Eros伯爵的訪問經電視、報章發佈後,他的故事便被廣泛傳揚。那條小村落的居民知道了Eros伯爵和Lady
Helen的愛情故事後,便派人找到了Eros伯爵……」
Dr.Noir垂下眼,說不下去了。
Amulet不期然地更激動更憤怒,她抓著父親的衣衫嘶叫:「父親……你不該認識他!你不該與他做那些他媽的訪問!」
說罷就屈膝跪到地上,仰起臉朝天悲哭。她的心不斷詛咒,失去她所渴望的人,令她無法再理智公平。
第三部分最美麗的女人
那是一五三六年。
英國的國君是英王亨利八世,他正忙於處死他曾經深愛的第二任妻子Anne
Boleyn,理由是妻子不能為他誕下一名有承繼權的王子,他把通姦罪名加諸妻子身上,名正言順地賜她死。亨利八世前後共有六名妻子,當中兩位妻子遭處死,兩位被國王要求離婚,一位因生產而身故,只有最後一位妻子得以善終。
LadyHelen原本不叫LadyHelen,她是Gerti,LadyofTelc.Eros伯爵遇上Lady
Gerti那年,她十七歲,住在波希米亞,即後世人稱為捷克的國家。她是掌權貴族的女兒,共有九兄弟姊妹,她排行第七,父親總把她和排行第六的姊姊弄錯,甚至到了她們十五六歲時,還是分不清誰是誰。
但LadyGerti沒介懷,她才不理會呢!只要讓她擁抱大地,就心滿意足。她是那麼天真而原始,她是大地的孩子。
到了十七歲,Lady
Gerti還沒塗過口紅,那一臉零星的雀斑總暴露在日光下,紅棕色的長髮隨風飄散,沒任何考究的髮型可言。她的身形豐腴,像個農夫的女兒,而她跑步的姿勢是那樣奔放,衝勁能與馬兒媲美。
根據當時的標準,Lady
Gerti並不合符那年代對女性美的要求,在較西歐保守和落伍的這片土地上,公認的美女總是蒼白秀雅,削薄而拘謹;最美麗的女人,都輕盈敏感如同花間的仙子。Lady
Gerti的小動物氣質和無拘無束的性格,是異類。
那一年,Eros伯爵二十歲,他需要尋覓一個適合當妻子的人。一年間,他被安排了與波蘭的閨秀相親,也與匈牙利的郡主見過面。然後,父親提議他考慮本國權貴的女兒,於是,他就來到泰爾克,聽說,施洛維公爵的五名女兒,都是國色天香。
他在午間駕臨,立刻受到公爵熱情的招待。他坐在城堡的禮堂中,接受了四名少女的獻花。她們全都是美麗的女性,足夠叫男人動心。一時之間,年輕的Eros伯爵苦惱起來,世上美女太多,而真命天子,都不知是哪一位。
公爵夫人抱歉地告訴他,他們尚有一位女兒,只是尋遍城堡也找不到她的蹤影。Eros伯爵不介意,跟前美女的花容月貌,已叫他眼花繚亂。
用膳後,四名千金與隨從招待Eros伯爵策騎漫步城堡附近的景致,然後,他就在一片野花盛放的草地上,看到他從此畢生鍾愛的女人。
Lady
Gerti在金光中坐下來,三隻蝴蝶圍繞著她飛舞,其中在翼尖處綴上紅彩的一隻小白蝶停在她緩緩伸出的指尖上,看著這小小的蝴蝶,她便情不自禁地綻放燦爛的笑容,繼而,把那笑容投向策騎在馬背上的他。
那笑容,美得泛出閃亮的金光。
Eros伯爵的心一怔,他以為看見了原野仙女。
身旁的大小姐說:「Gerti是我們的第四名姊妹,比Rosy年長一歲,但腦筋卻笨拙得多。」
二小姐也說:「不用理會她,她是傻子。」
三小姐告訴Eros伯爵:「她一直以為自己是頭動物。」
五小姐這樣說:「你看,她又與蝴蝶說話了。」
果然,LadyGerti正溫柔地與指尖上的端紅蝶說話。她說完一句,等待數秒後,又說一句,似是與蝴蝶有問有答。
Eros伯爵像看奇景般看著她,他很想一直地看下去。
當馬匹轉了另一個方向前行時,他發現,他的內心,正懸垂著一股具重量的異樣感覺,灰藍色的眼睛,也閃亮出奇妙的光芒。
她說不上最漂亮,但是,她令他最有感覺。
他把握機會與她說話:「我看見蝴蝶很喜歡你。」
她立刻笑起來,笑容如蜜糖般甜。「你明天也一起來吧!蝴蝶也會喜歡你的。」
接著舞步一轉,Eros伯爵身旁就換上公爵的另一位千金。他記不起這是第幾名千金,她眉目如畫,鼻子尖而挺,臉形秀麗清純,身形高挑誘惑。她比Lady
Gerti漂亮得多,但是,他卻只對LadyGerti有那難以言喻的感覺。
坦白說,Lady
Gerti不施脂粉的臉龐有太多雀斑,她的臉形看上去並不秀雅細緻,眼蓋微腫,嘴唇是不合潮流的厚。然而,他依然忍不住在音樂聲中朝她的臉容望去,這張臉,他看了又看,捨不得把視線移開。音韻不絕,她愈離愈遠,他們之間已隔著半個禮堂的人,但他還是只想看她。
這吸引力何在?連他也覺得莫名奇妙。
翌日,沒等待公爵作出任何安排,他在日光初露之際,就走到草原上等待。
她還未出現,於是,他就脫下鞋子,讓雙腳感受青草的冰涼。不一會,他決定褪下外套,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怎會是瘋子呢?這草地,比睡床舒適一百倍。
然後她來了,日光把她的髮膚鍍上朦朧的金光,她手執一朵鮮花迎向他,微風吹拂她的衣裙,豐滿的身形若隱若現,笑容甜蜜溫暖。蝴蝶繞著她的身旁拍翼,她踏著濕潤的草地走過來,愈走得近,那笑容就愈甜美,燦爛得能滴出蜜來。
Eros伯爵的目光溫柔地閃亮,他極之享受這刻的賞心悅目。
一隻橘子色豹斑蝶停在LadyGerti伸出來的指尖上,然後她對他說:「送給你。」
Eros伯爵伸出他的指頭,蝴蝶就轉而伏於上。蝴蝶輕柔地在指尖上拍翼,Eros伯爵瞪大眼,禁不住的嘖嘖稱奇。
居然,她送了他一個蝴蝶的吻。
LadyGerti說:「蝴蝶喜歡你呢。」
Eros伯爵微笑,對她說:「你是蝴蝶仙子嗎?它們都圍著你來飛。」
LadyGerti快樂地轉了一圈,說:「我是一朵花!」
她一旋轉,他就目瞪口呆,但覺目眩神馳,美極了。
Lady
Gerti伸出手讓蝴蝶停留。「這只黃色的是紋黃蝶,翅膀是褐色的。藍色這一隻是琉璃灰蝶,這類蝴蝶的翅膀反映出金屬光澤,很迷人,是不是?」她側頭,朝半空一隻巨大鮮艷的綠黑藍三色蝴蝶望去,說:「這是亞歷山大鳳蝶,雄性,非常的華麗。」
Eros伯爵指著一隻歡樂地飛舞的小蝴蝶說:「這只白色,翅沿綴有一角紅色的小傢伙叫什麼名字?」
LadyGerti告訴他:「小端紅粉蝶。」
Eros伯爵立刻說:「它最漂亮。」
是的,這小蝴蝶最漂亮,皆因他第一眼看見她時,她的指頭就伏著這樣一隻小蝴蝶。
總有些本該一掠而過的影像,偶然地烙入了心頭後,就從此揮之不去。
Eros伯爵對她說:「你是蝴蝶專家。」
LadyGerti卻重複這一句:「我是一朵花!」
頃刻,Eros伯爵全身上下的感官都怔住,灰藍色眼珠內的瞳孔急速擴張。
繼而,甚至臉紅了。
他急急地低下頭來,心情很激動。他愛煞了她說的這一句話,以及說話時的神態。
LadyGerti並沒理會他,她快樂如同小鳥,搖擺著手中的鮮花向前行。
她的長髮輕拂在他的臉上,她那豐腴的身體與他擦身而過,然後,上天下地撲鼻而來的是一陣極迷人的幽香,夾雜著花蜜、清風、綠草、樹木、泥土,以及女性獨有的肌膚之香。
Eros伯爵的腦袋晃了晃,萬分的不能自持。
暈浪了。
第三部分愛情的默契
一片葉掉下來,覆蓋到他的臉上。看吧,連樹葉也起了反應。
LadyGerti笑了一會兒就靜下來,默默地凝望高高的天。Eros伯爵躺在她身旁,也沒有再說話。他的心在想,多好,她也喜歡他。
就這樣,靜靜地,二人在大自然的幽麗下,交換著愛情的默契。
不久,Eros伯爵和Lady
Gerti就返回城堡,那時候眾人才剛剛起床梳洗。公爵安排了狩獵活動,又讓女兒們與他乘船遊覽河上的風光。沒有人察覺,他與城堡中最叫人看不起的女兒已建立了一種粉紅色的聯繫,無論他的眼睛正望向誰,心卻朝一個神秘的方向窺望去,那裡有一個能打動他心坎的女人的燦爛笑容,迷人到不得了。
臨別時,也就無限依依。Lady
Gerti站在一眾姊妹之後,抬起眼看著正走進馬車廂的Eros伯爵,她的心湧出一陣痛。而他,從車廂中向各人揮手,當目光掃向她的臉上時,他的心就在暗暗滴淚。
有了愛意,就無法忍受分離。捨不得,從來都淒楚。
在馬車廂內,Eros伯爵的感受既堅強又茫然,他得到了一生人最奇妙的感覺,卻又懷疑這感覺並不真實。
她喚醒的美麗,會不會剎那就過去?
那怎麼辦?
攀過了山巒,回頭望向城堡,那裡已變成如積木般細小。Eros伯爵決定,如果他在七天之後依然想念她,她就是那個他想要的人。
返回庫塔那霍拉後,他告訴父親所見所聞,然後他發現,他果然一直都在想念她。想念她的笑容,想念她的笑聲,想念她在草地上的風采,最後,他把她愈想愈美,Lady
Gerti在他的思念中,漸漸變成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紅髮是草莓的紅,她的肌膚就是蜜糖,她的笑容燦爛如漫天星光,她躺在草地上的誘人身軀,更叫他每夜輾轉反側。
因為愛情,她就撩動起最高層次的美感。
他已無法再選擇,他已肯定,他要的就是她。
他給她寫了一封信,深深地表露他的思念,他也同時候請求她為他作出愛情的承諾,好使他明白,他的選擇不會錯。他愛她,也需要她來愛他。
也是自此,他稱呼她為Lady
Helen,並向她解釋這名字的出處:「我深愛的美人,你的美麗是最絕對的,世上也只有一個名字與你相配,那就是千隻戰艦也要為她揚帆的美女的名字:Helen
of
Troy.你知道這個故事嗎?請容我把握這個機會來告訴你——」凡間最貌美的女人就是Helen,她是宇宙天神Zeus和凡間女性Leda所生的女兒。Helen的美貌自小就叫人驚為天人,如同一個最誘惑的謎,叫世上男人皆為她傾倒。
那時候,女神Hera、Athena和Aphrodite都為著成為最美麗的女神而競爭,而決定者是特洛伊Troy這片國土上那俊美的二王子Paris.為了得到最美的女神的榮耀,Hera要送Paris權勢,Athena答應讓他百戰百勝,而Aphrodite則承諾送他世上最美麗的女人。Paris的選擇是Aphrodite.當上最美麗女神的Aphrodite得到她的金蘋果,但同時要遵守給Paris的諾言。那時候,凡間最美麗的女人是國王Menelaus的王后Helen,於是,Aphrodite就設計讓Paris誘使Helen隨他離開王宮到達特洛伊。
Menelaus憤怒非常,誓要奪回Helen,於是聞名的特洛伊大戰就展開了。戰士的血肉,全都為著擁有舉世驚歎美貌的Helen而奉獻。一張臉,具有萬人為她捐軀傾國傾城的魔力。
十年後,特洛伊淪陷,Menelaus終於尋回他的Helen,滿心怨恨的他本來打算賜不忠的妻子一死;然而,當他與相分十年的妻子重逢,一剎那,她的魅力就征服了他,令他忘卻一切恨意,頃刻又再熾熱地戀慕著她。她的美麗,輕易就喚回一個男人的愛情。
我深愛的美人,請容許我把你與HelenofTroy相提並論,你令我感受到的魔力,足夠揚起萬隻船艦,我願意奮不顧身為你傾倒。「
熱戀中,一切絢麗璀璨。無風無浪的戀愛,卻因為後來的戰爭而愁困起來。
Eros伯爵的父親康斯坦斯伯爵要與裴德列三世對戰,為的是要保護庫塔那霍拉的銀礦,Eros伯爵的家族擁有全歐洲產量最豐富的銀礦,在十四至十五世紀的一百年間,這城鎮甚至是全歐洲最富裕之地。如此繁華的福地,自然多外來入侵者,以圖分一杯羹。這已是Eros伯爵第二次與父親一同出征,第一次出征是十七歲,他急於向世人表現初生的男子氣概;第二次出征的今天,他的任務神聖得多,只有好好保衛家園,他才能讓妻兒得到幸福。
那是一個刀光劍影的年代,勇士策馬奔馳,揮劍殺敵。Eros伯爵穿著盔甲,戰意沸騰,每砍下一個敵人的頭顱,就代表他與他所愛的人有多一分幸福的保障。在血流成河的日子中,戰場上的人都活得像頭猛獸,饑寒交逼茹毛飲血,只有當想念Lady
Helen時,他才會容許自己把心情放軟下來,喚回一點人性。
戰事歷時兩個月,期間他收過Lady
Helen的一封來信。讀著這封短短的信,他就在夜幕的星光下偷偷飲泣。每一夜他都驚怕,明天會是一次死別。
後來戰事完結了,Eros伯爵的家族投降,沒有勝出這次戰爭。父親要與敵方議和,牽涉賠償和易權條件。在這些無法樂觀的情況下,Eros伯爵與Lady
Helen的婚事被無限期押後。
就在放下盔甲的同一天,Eros伯爵花上一日一夜趕到泰爾克與LadyHelen相見。那一個黃昏,Lady
Helen由城堡奔跑出來迎接Eros伯爵,滿心盼望的他卻就在這一刻怔住,望著跟前的女人,他就狠狠地心痛。他深愛的女人,眼睛腫如胡桃,臉龐卻消瘦得深深陷下來,她姿容殘破,蒼白而憔悴。在過去的兩個月,Lady
Helen每天為他哭泣,連綿不絕的眼淚,就這樣腐蝕了青春的容貌。
Eros伯爵把她擁入懷中。就在體溫傳送的瞬間,Eros伯爵感動得不能自已,如果可以的話,能否就這樣擁抱著深愛的人永不放開?不知不覺的,他的眼眶就濕潤了。
Lady
Helen從他的懷中抬起臉來。無論眼睛多麼無神,膚色多麼黯淡無光,容顏多麼落泊,她仍然是最美。Eros伯爵一面看著她一面歎息,他發誓,世上再沒一張更絕色的臉。
從這一個黃昏開始,他更肯定,他對她的愛真切無比。別人戀慕著的是一個女人的美貌,而他,戀慕著的是愛人的靈魂。
誰有能力破解戀人的符咒?愛情,就是如此深具重量、不能切割、不可言喻。
第三部分在衝動與理性間猶疑
那夜,Eros伯爵被施洛維公爵招待留宿。晚上用膳,一雙戀人雖分席而坐,但視線在任何一秒的許可下,都交纏在一起。Lady
Helen的家人不得不相信,世上最美好的事情,是真真正正降臨在他們最不屑的家庭成員之上。有些事情,真是求不得,也無法解釋。
Eros伯爵被安排在一個獨立的寢室內休息,與Lady
Helen的房間相隔一個樓層。就在半夜,疲累的他在半夢半醒間,感受到迷一樣的的幽香,還以為這是夢中一隅,誰料,這溫柔是來自真實。當他微張眼睛,就看到他深愛的女人伏在他的胸膛而睡,形態如一頭嬌美的貓。
她穿著薄薄的淺色長袍,緩緩地從他的胸膛爬起來,窗外的一輪幽月,映出她一身暗光。她以最迷濛最幽靜的眼神凝視他,就如一尊聖像,迷人的、溫柔的、富力量的。
他剛想開口說話,她卻以指頭制止他,並且送他一個迷離的微笑;然後,她就開始脫掉自己的衣裳。她把胸前的繩子鬆開,動作緩緩的、輕柔的,把長袍的領子拉下,漸漸顯露出她圓渾豐滿而堅挺的少女胸脯。當她把手臂由長袍中伸出來之後,她就讓她的男人看見她的乳暈,那是世上最迷人的淡紅色,嬌嫩如蕩漾水中的鮮花。長袍捲纏在她的腰間,她坐在他的身上,袒露著她美麗的上半身,她凝望著愛人的眼神,宛如一個夢。
他起身,與她對坐,他凝視她的胸脯,呼吸逐漸的急速。從來無人提示過應怎樣做,他在衝動與理性間猶疑,心跳激盪。
她說話:「我來讓你好好地看看我。」
他抬眼望進她的眼睛內,那雙如夢境一樣的眼睛,溢滿了溫柔與美善,內裡的情感,如同一個最美麗的海洋,輕輕地、暖暖地呼喚著,叫人縱身投入其中。レレ康斯坦斯伯爵一直與裴德列三世在議和條件上爭持不下,裴德列三世要求庫塔那霍拉的三分二財富以及繼承權,因無法妥協,後來又陸陸續續掀起了小規模的戰事。
婚事一直押後,而他倆相愛如昔。與裴德列三世的對抗擾攘了多年,最後東歐的最大統治者哈布斯堡王朝介入,由他們判定康斯坦斯伯爵的直系子孫獨享庫塔那霍拉的財產繼承權,只要Eros伯爵有下一代,這家族一代接一代存在的話,這城鎮就不會落入別的家族手中。
哈布斯堡王朝亦趁機向裴德列三世討伐,在強弱懸殊的情況下,裴德列三世的命脈正岌岌可危,情勢就這樣戲劇性地逆轉。
Eros伯爵已二十四歲,他無視群雄的爭鬥,只關心他和戀人的命運。與Lady
Helen相愛了四個年頭,他們已隨年月變成了成熟的戀人。婚事重新張羅,伯爵的家族為他們的惟一男丁的婚宴大事鋪張,城鎮上下都瀰漫著愉快和喜樂的氣氛。
但在大婚前的一星期,就出現了Eros伯爵想像不到的突變。
某個深夜,一隊人馬偷偷潛進施洛維公爵的城堡,把施洛維公爵一家殺害了。他們揮劍斬殺公爵全家,而Lady
Helen,她得到的卻是被毒害的結局。
Eros伯爵日夜兼程趕到泰爾克,他的Lady
Helen被下人放到密室的石床上,四周燃上大大小小的蠟燭。Eros伯爵憤怒又悲慟,他抱住奄奄一息的Lady
Helen嚎哭,不停重複同一句說話:「為什麼——」「為什麼——」
一個人,究竟可以有多傷心?三日之內,Eros伯爵都倚在石床邊說話。他握著她的手,一邊流淚一邊說話,然後淚干了,傷心又忽然侵襲,於是淚又再流下來。
悲慟來得那麼激烈。每望她一眼,他的心都一陣刺痛。躺下來的她木無表情、無知覺、生死未卜,彌留在冥府與人世之間。他不停輕撫她的秀髮和臉額,她仍然有體溫,她的肌膚甚至依舊散發幽香。他又哭了,哭得口張大,眼淚鼻涕糊在一起。他終於明白,愛一個人,有多少快樂,就會有多少傷痛。
有人傳話回來,說行兇者是裴德列三世,目的是要Eros伯爵與Lady
Helen不能成婚,從而令Eros伯爵無法利用直系子孫來鞏固家族財富。Eros伯爵聽罷這傳言,就狂笑了十數分鐘,從來沒想過,原來世上有更聰明亦同時更愚蠢的行兇動機。聰明的是,他們知道他是非Lady
Helen不娶,也不稀罕其它女人為他誕下任何可以保障財富的後代。愚蠢的是,何不乾脆殺掉他?殺他一個,便不用花一隊人馬幹掉施洛維家族全家的性命。
而且,殺掉他,他便不會親自報仇。就在當日,Eros伯爵帶著他的親信,沿著戰爭的舊路,趕往裴德列三世的所在地。在那個年代,親手了結仇恨是公義而必然的事,根本不會有別的結局。
他們殺掉了侍衛,脅持裴德列三世的寵妾,一行人來到裴德列三世的面前,然後他發現,仇人像在歡迎他那樣,設下飲宴,氣定神閒地坐在長檯的盡頭,舉杯向他祝酒。
裴德列三世對Eros伯爵說:「別以為你知道事實。」
Eros伯爵把劍沿下的女人推開,他不打算傷害她。他說:「你不會得逞,你不會有機會指染我與我父親的江山。」
裴德列三世笑了笑,這樣說:「我一早明白,就算我把你的頭顱割下來,換來的只會是另一場無益處的戰爭。從與你家族的戰爭中,我學懂了何為不公平,是我戰勝了,但得益的卻是你們與哈布斯堡王朝。看吧,你們結盟後,他們就借辭要剷除我。橫豎我也命不久已,不如就做一次損人不利己的事。我現在就向你預告,將會有一件令你畢生都肝腸寸斷的事發生。」
第三部分他與她,永遠陰陽相隔
Eros伯爵一怔,從來未聽過比這更歹毒的話,但覺身體就在瞬間冰寒起來。他堅定地說:「我的Helen一定會被救活,她不會死!」
忽然,裴德列三世的笑聲震天雷動,他笑罷,就這樣說:「我已經為你深愛的人安排了最與別不同的一生,她所受的苦,你償還十世也還不完。我要讓你在永恆中內疚不已。」
Eros伯爵衝向前,以利劍指向他的心臟。「你把Helen怎麼了?」
裴德列三世傲慢地抬起頭,望向Eros伯爵,神情饒富深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不是哈布斯堡王朝的介入,你與你父親的所有,早已全屬於我?你的Helen又怎會例外!」
裴德列三世的目光充滿著嘲弄與鄙夷。
Eros伯爵臉色驟變,他既憤怒又害怕。他猜不透這個人的詭計。
他繼續說下去:「我要你的Helen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裴德列三世直勾勾地望進Eros伯爵的眼睛,那歹毒如針刺進Eros伯爵靈魂中最脆弱之處。
Eros伯爵受不了仇敵這目光,他大喊一句:「我不許你傷害她!」
裴德列三世仰臉狂笑,不把他放在眼內。
Eros伯爵的惶恐已到達頂峰台,他惟一的反應是揮劍伸向他的脖子,然後義無反顧地向橫一切。當他看見鮮血從仇敵的皮肉中湧噴出來之後,反而就回神了,心頭的驚慄隨別人正流逝的生命一併瓦解。
死亡前一刻的神態凝在無生命的臉上,依然是那麼驕傲,那雙瞪著Eros伯爵的目光詭異又炯炯有神。
他是一個死人,頭歪斜在一旁的死人。Eros伯爵這才夠膽量吁出一口氣。他對準裴德列三世的脖子再揮劍斬下去,頭顱掉下來滾動在地上。他不想再看見那令他無法呼吸的目光。
策馬穿越山巒,他又回到泰爾克。密室中的石床上已不見LadyHelen的蹤影。Eros伯爵發狂一般地抓著人來問,然後有人告訴他,Lady
Helen已在日前斷了氣,她被埋葬在家族的墓園中,與家人一起安息。
Eros伯爵跪在那簇新的墓碑前,又再開始淒厲而漫長的嚎哭,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死別了,他與他的至愛相隔了一堆泥土,從今之後,每當空虛時,不會再有她的幽香入懷,他與她,永遠陰陽相隔。
父親派人到泰爾克接他回到庫塔那霍拉時,Eros伯爵已陷入虛脫中,瑟縮在愛人墓碑前,形神如同活死人。
在庫塔那霍拉,他把自己關閉在城堡房間內,吃和喝都獨自一人。過了一個月,就由母親告訴他已安排他另娶他人的消息。
他拒絕了。「如果只是為了家族的財富,我還有別的選擇。」
他選擇了長生不死。
那是一個夜幕與黎明交界的時分,夜間的遊魂正魚貫地通往死亡的冥地,暫別一夜的漫遊。在那破舊的教堂內,巫師正向他施咒語,漫長而陰鬱,凡人聽不明白。這一切將會發生在十字架之下,違反了造物主對生命定下的規律,偷來一個被禁止的永生。
教堂的大銅鐘一聲復一聲深沉地響,那是凌晨四時三十分,但鐘聲會敲出十二次,在最後一聲將盡之前,他的血就要開始流瀉。巫師答應他不會感到痛楚,皆因賜與他永生的大能憐憫他日後千秋萬世的苦痛寂寞,在這新生之始,免他一切的痛。於是,當第十二聲鐘聲激盪在夜幕的盡頭時,巫師的匕首就插入他心房旁邊的肌肉中,鋒利而堅決地,劃破他的血肉,把作為人類的脆弱隨血液流逝。血如泉湧,使他衣衫盡濕,而他就坐在教堂冰涼的地板上,看著自己的血液流盡,漸漸失去凡人的知覺。
果然,根本感受不到痛,反而是一種無力感,血由身體內流瀉,生命的力量將盡,不久後,當最後一滴血都流乾之時,他就會成為一個異類的生命體。
血染滿了他的衣服,血在教堂的地上劃出一道優美的小河,一直流向矗立的聖像的腳下。聖像都目睹了他的變異,他將拋棄靈魂的安逸,換來一個對愛情的承諾。
巫師懷著悲慈,用魔法令血液以一個不尋常的速度流盡,奇幻又急速,這使他驟然跌進一種虛脫的迷幻中。明明眼前是呢喃唸咒的巫師,但他看見的,是那個他最愛最愛的女人。她與他的距離很近,是在面前般的親近,差不多就能與她鼻尖相碰。就在這親密的距離中,他從她的眼睛內,看到一個小孩的影像,聽見一把聲音,說,如果她還在,這就是他們的孩子。
瞬即,哭泣的衝動席捲了他,他的身體一陣抽搐,但覺快要昏去。多麼的心酸,然而哭也無力了,他連表達悲傷的力量也快將失去,悲傷猶如一種飄絮,掠過來但抓不住,感受得到,但表達不出。
然後,他心愛的女人把臉緊貼他的臉,他就嗅到她的幽香,她把唇湊到他的唇上,他就品嚐到她的滋味。一切,都那麼立體,他沒可能忘記,也沒可能否認,他是真正的深愛過。
血是否即將流盡呢?他的身體已不受控制地抽動,他的神情茫然又身不由己。朦朧的視線中,有巫師的容貌,處於一個極近的距離,做著一些他看不清楚的動作。
繼而,他感到嘴唇有一陣溫暖與濕潤,他還嘗到一陣腥香。那是他流出來的血,巫師把他的血送回他的口中。
這用以喂治的血液,最捨不得主人,是身體最後流盡的。他並沒有受到時間的折磨,他的血液以一個不尋常的速度脫離了他,而整個過程,流暢利落,顯示了一切皆心甘情願。
當巫師重複以血液喂治他三次之後,他就得到了最怪異的反應。他以一股他不會明白的力量躍升半空;然後,就感到他深愛的人活在他的血脈中。那是一種極嫵媚的溫柔,以舌尖般的濕潤鑽進他的每道血脈內,繼而豐富了他,令他無法悲慟,不再寂寞,亦無從後悔。
多好。她也在的話,他們就能永恆相伴。
就在這慰藉中,他吐出了如從暴雨灑下的血液,這血液不屬於他的身體,但卻由他的體內引爆。他的舌頭發麻,他品味了一種不屬於他但又與他息息相關的味道。
有聲音說:「那是你的新血液,由我而來。」
他急速地從半空向下墜落。他看見一個似是而非的影子。是誰在說話?那聲音絕對叫人尊崇,從那裡而來的說話,都變成命令,甚至真理。
模糊中,有人把棺木搬出來,接著就把他抬進棺木中去。
他終於失去全部的知覺。當棺木被蓋好後,天際就出現了第一道光。
為了對深愛的人守著一個忠誠的承諾,他拋棄凡人的生命,變作吸血殭屍。
有些事情的真相,會被容許隱瞞多年。當Eros伯爵抱著LadyHelen的墓碑嚎哭時,他怎可能想到,Lady
Helen根本沒躺在墓碑之內,而是被人從密室的石床上帶走,輾轉來到匈牙利一座城堡的尖塔中。裴德列三世為城堡的擁有者設定一筆龐大的基金,用以養活長眠不醒的睡公主。
LadyHelen被灌下一種名為「永恆」的迷藥,裴德列三世實在太清楚什麼是世上最深沉的折磨。
不要她死又不要她活,她跌落在永恆不滅的苦難中。
他送了她一個空白一片的活地獄。
第三部分顧你令我多麼快樂
Amulet還是搬到Eros伯爵的城堡附近,地方是她自己安排的。那是城堡範圍之外的一座三層公寓,她並沒有花太多心思裝修,就搬進去。基本希她沿用舊業主的傢俱。這並不像她的作風,但她實在提不起勁做任何額外的事了。?
不過是數十天,她就消瘦得臉頰也低陷下去,現在,當她一開口說話,臉龐就出現一個深深的窪,連她自己也開玩笑地說,那凹洞足以淹死一池塘的天鵝和水鴨。
Eros伯爵把Lady
Helen接回城堡中照料。他把她安置在三樓的客房中,而客房現在的佈置,像極了一間醫療室,有看護二十四小時輪班照顧這名睡公主。Amulet告訴Eros伯爵,他照料Lady
Helen,而她則照料他。Eros伯爵心緒紊亂,一切顯得不在意,於是,Amulet每夜都在城堡中出現,把握每一個陪伴他的機會。
也是自此,她發現,原來一個女人可以如此無地位,如此被視若無睹。Eros伯爵的心神,再沒留給她半分。
即使城堡的長廊再光亮,她也覺得幽暗。
每一夜,當Eros伯爵醒來時,他就躲在LadyHelen的房間中。只要他在,看護與醫生就退出來不打擾他和他的女人。他親自替Lady
Helen抹身,又不停向她說話,說著五百年前的故事,說著五百年來的失落。當中真空的五百年,他實在有太多話要對她說。他用一種折磨自己的方式向她傾吐,只要有力氣,他就抱住她來說話,把她的臉枕在他的胸膛上。他要從此與她成為一雙不用再分開的戀人。
負責守護LadyHelen的匈牙利家庭受了委託不能向她說話,照醫生的推測,那是五百年前施法者的安排,有人恐怕Lady
Helen會因為接收到語言的信息而甦醒。Eros伯爵於是不斷對她說話,也期望她有天會懂得響應他。每一天,Lady
Helen會醒來三分鐘,那謎一樣的三分鐘會在一個隨意的時間到來,有時是日間,有時是晚上。當Eros伯爵第一次面對Lady
Helen這珍貴的三分鐘時,他激動到不得了,以含淚的眼睛凝視她,一邊抱住她一邊說:「Helen,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Lady
Helen的目光沒有焦點,她只是一個會呼吸的洋娃娃,明明是看著Eros伯爵,但她什麼也意會不到。匈牙利的塔頂與現代化的醫療室畫上個等號;陌生的匈牙利人與曾經深愛的人又有何分別?她的世界被凝結在一個謎樣的空間中,那裡空白一片,沒任何東西存在,是一個真正的虛空。
漸漸,Eros伯爵就不那麼期望那三分鐘,他依然會當她是正常活人那樣牽手說心事,讚她漂亮,囑咐她安睡做美夢,但他已不再特別冀盼她睜開眼睛這小段時光。有時候他看著她那雙空洞的眼睛,他就難過起來。她為了他,墮進一個孤獨而無盡的空白中。
曾經,他以為他為愛情作出了世上最轟烈的犧牲,但現在相比於她,一切只是微不足道。再沒任何事能令他感到自豪,面對著她,他就成為一個自卑又無能為力的男人。
試過在那三分鐘裡,他抱起她走到窗前,兩人朝窗外的星夜望去,他對她說:「你把你背負的十字架放下來吧,都五百年了,別為我再受任何苦。」
她的睫毛眨動了,剎那間,他以為她聽懂了。然而,未及半晌,她的眼皮又沉重地垂下來,完美的魔法,又令她變回睡公主。
醫生說,世上是有奇跡的,而將來的醫學會更進步,說不定有天她的神志會回來。Eros伯爵點頭,他有的是時間,不怕等待。
當他替她抹身時,他會親吻她的身體,輕輕的,帶著敬畏、愛惜,好好保護她,無論再過多數百年、數千年,他也要她冰亮嬌美如昔。
曾經,這副晶瑩的軀體激起過無限情慾,他一觸碰它,他就澎湃衝動。今日,它依然溫暖柔軟,但意義已經不同了,這副軀體成為一切心痛之源。
到了某天,當它願意活起來,他就會用充滿慾望的方式來愛它。他會品嚐它、啜吮它、抽取它,然後給它交換肉體的興奮和靈魂的喜樂。那是一個吸血殭屍的方式,他知道它定會喜歡的。
他為重逢的一天作出細緻的準備,他認為,那天必定會來臨。
於是他對Amulet說:「你別花時間在我身上,我不希望當上遺棄你的男人。」
Eros伯爵說話的神態和語氣猶如一個向下屬交代公事的上司。
Amulet心如刀割,但她忍著痛,並且婉約地微笑,溫柔地搖頭。她說:「如果你明白照顧你令我多麼快樂,你就不應拒絕我。」
這樣的對白在最初兩個月每天都出現,Eros伯爵說服Amulet離開他,Amulet又再說服他讓她留下。
而今天,Eros伯爵對Amulet說:「剛才,她睜開眼睛,眼內掠過一抹晶光,我還以為她的魂魄終於回來了。」
Amulet靜靜地逗弄蝴蝶,沒回應他的說話。Eros伯爵又說:「萬一她明天就醒來,你會怎麼辦?我實在不忍傷你的心。」
Amulet從花叢中抬起頭來,這樣告訴他:「如果她醒來,如果她能說話,能像從前那樣愛你,我就會對她像對你一樣的好。我會像你那樣深愛著她。」
她的樣子沉著而認真。
Eros伯爵默然。明天,他又要再編出一段話來說服她離開。
第三部分最怕面對情緒異樣的女人
但無論他說什麼,她都有她的理由去反駁,那些理由動人又充滿愛意,令他無法再說下去。她的碧綠色眼睛柔情又澎湃,他沒法裝作看不見。
Amulet從沒表現退縮,決定留下來就不會走。但角色有變,不再打情罵俏,也無情話可聽,也享受不到戀人熾熱的目光。這段日子以來,她當上一個私人助理兼管家的角色,打理Eros伯爵的日常事務,替他閱讀要處理的文件、回復往來信件,後來,她甚至管理他的膳食,為他張羅最上等的血液,每天準備五公升的血液讓他飲用,確保血庫的存量充足而新鮮,而一星期一次的血液食譜,也由她編寫及親自下廚,最後,她就成為Eros伯爵的私人廚子。
她為Eros伯爵烹煮了血煮淡菜和牡蠣、血糕鵝肝、絞肉餡蕃茄配以血汁、血烤餅、血蜜餞、血燉鹿肉……
每一次,Amulet的精心烹調都獲得稱讚,當Eros伯爵用膳時,她就躲在一旁觀看,留意他的神情。看到他很享受的樣子,她就安心,明白只要滿足到他的食慾,她就多了一個理由留下來。女人總要在某些事情上讓男人戀戀不捨。
她日以繼夜流連在血庫與廚房中,當她在場時,其它下人就不得內進。她就是一個懂魔法的巫師,神秘地把Eros伯爵的食慾滿足到一個更高的境界。
持續了一段日子,Eros伯爵後來也不再說服她離開。事實上,她很少在他跟前出現,有時候,甚至一星期也見不到Amulet一次。慢慢的,他也不常常記起她。當享用了美味的食物後,他會想向她道謝;如果看不到她,那便作罷。彷彿,Amulet真的是一個他聘請回來的廚子,巧手款待了主人,但不常露面。
隔著一個睡公主,Eros伯爵與Amulet的關係,就退倒到這個地步。
倘若掛念Eros伯爵,Amulet就會走到LadyHelen的房間外。每一個晚上,Eros伯爵定必坐在Lady
Helen的睡床前。她會停步在房門外,凝望他的背影。到了今日,誰還會有閒情留意她的眼神?那是一種很深很深的憂鬱。
沒有人聽過她的哭聲或怨言,她在所有人的跟前,都表現得理智又溫婉,盡量不讓人替她憂心。只是偶爾地,她的神情會掠過一絲悲慟及哀怨,以及不甘心。
某一夜,Eros伯爵忽然問管家:「這陣子的血來自哪個農場的牲口?味道比從前的更芳香甘飴。」
管家也不清楚原因,他照實回答:「這半年來,都是MademoiselleNoir管理血庫和廚房的事宜。」
Eros伯爵在心想了一想,Lady
Helen搬來這裡已九個月了。這九個月以來,他都冷待了Amulet.溫柔的男人,總會在某些時候心頭湧起歉疚。
就像上司召見下屬,又像中國的皇帝下詔要見冷宮中的妃嬪,他把Amulet叫到他面前。
Amulet由地牢的血庫走到三樓Eros伯爵的視聽室中,他們在這裡曾經纏綿過,在迷幻的音樂中,有那張在酒後哀怨求愛的臉。那時候,她有權力要求任何事,要求一個男人的愛,要求一個男人臣服在她的嫵媚之下。今夜,她緩緩走到他面前,謙卑而渺小。他與她,已不在平衡的天秤上。她垂下眼向前走,走到他跟前才把眼睛抬起來,那碧綠色平實無華,看不出任何激烈的感情。
Eros伯爵望進那片碧綠色中,心就安定了。男人,最怕面對情緒異樣的女人,Amulet的不著痕跡,讓他有信心與她溝通。
他與她站著對視,Eros伯爵穿了輕便的毛衣與牛仔褲,而Amulet是一件黑色的直身長裙。他感到剎那的茫然,她看上去是那麼的成熟,也沉實得讓他感覺陌生。
他不知道,這女孩子因為他瞬間就長大了。
他問她:「搬到附近居住是否習慣?」
她微笑,回答他:「還好。住所很舒適。」
他點點頭,再說:「這陣子我也少去了蝴蝶溫室,你有去過嗎?」
她說:「間中。那天我看見一隻白背蛇目蝶,還以為它是飛蛾。」
他就說:「我和Helen都很喜歡蝴蝶。」
她勉強地笑了笑。
他又說:「特別喜歡那種端紅小蝴蝶。」
Amulet的心難過起來,就是那只在初相見時她繪在手背上的小蝴蝶吧。一切,只因為那個她。
她按捺著,盡量不讓傷感流露。她說:「LadyHelen近日好嗎?」
他聳聳肩,歎了口氣:「老樣子。她很健康,但還未把我認出。」
她說安慰的話:「你放心吧,現今的醫學一日千里。」
他這樣說:「我也是這樣想,況且時間容許我等待。」
她微笑,認同他的說話。
然後Eros伯爵轉身斟了兩杯酒,給Amulet遞上一杯。他說:「想不到你那麼擅長烹飪。」
Amulet呷了口酒,笑著說:「難得你欣賞。」
Eros伯爵認真地告訴她:「是我近數十年來試過最好的菜色,尤其那些燉肉和燉菜,濃郁豐盛,品嚐一次回味三日。」
她笑起來。「那我以後多做。」
Eros伯爵又說:「每個黎明前送上來的那杯鮮血,也額外的芬芳。那是什麼牲口?」
Amulet抿了抿唇,神情極不自然,她半晌後才說:「那是北極的馴鹿。」
「馴鹿?」Eros伯爵望著她。
她擠出了奇怪的笑容。「味道頗佳吧?我會多向供貨商要求更多的來貨。」
忽然,Eros伯爵就有了頭緒。那無可能是馴鹿,甚至無可能是牲口,他嘗了五百年畜牲血液的味道,根本就是另一回事。
他望著她,目光炯炯。
「說真話。」他命令她。
她臉容變色,但她的心在說,等這一天,等了差不多半年。遲發現總好過沒發現。
Amulet吞吞吐吐:「我……」
Eros伯爵繃緊著一張臉。「說!」
Amulet於是說了:「那是我的血。」
Eros伯爵立刻走上前,捉住她的雙臂,斥喝她:「你怎可能這樣做!我沒批准你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