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起身,揉壓著抽痛的太陽穴,愣愣的環顧四周,腦袋像灌了鉛似的,運作緩慢。
這兒看起來是一般住家,但他完全不知道這兒是哪裡……
他記得昨晚到PUB找葉朋萱,心事重重的他,不知不覺的就一杯接著一杯喝,到後來,他根本忘了是什麼時候喝醉的,當然也根本不曉得是怎麼到這陌生地方來的。
關掉舒適的空調,將床上棉被折疊好,他走出房間,看見樓梯,空氣中瀰漫著食物的香味,吸引他的腳步。
往下走,不知是第幾樓,有間敞開門扉的臥房,他先是出聲提醒,再微微探頭察看。
「哈囉,有人嗎?」
沒有人應聲,但他瞧見裡頭的擺設,鵝黃色寢具、米色窗簾、幾隻玩偶在床頭櫃上排排坐,還有擺了幾罐保養品的化妝台……感覺上是完全的女性化而且十分淡雅。
他直覺這就是葉朋萱的房間了!俊唇莞爾一笑。
玩偶。她還保有著童稚之心呢!不過這單純的小女人,未免太沒有戒心了,竟然就這麼把他帶回她家?!難道她不怕他酒後亂性,或是披著羊皮的狼嗎?
是她太沒有危機意識?還是太相信他?
唉!或許就是心思太簡單了,才會被人耍得團團轉而不自知啊!
他苦笑歎息,繼續舉步往下走,忽然顧慮到自己模樣可能有些凌亂,隨即以指扒梳髮絲,撫撫襯衫上的縐招。
循著食物香氣,他找到了飯廳,毫無意外的在開放式廚房裡瞧見葉朋萱的窈窕身影。
餐桌上擺好了三碟小菜,流理台上還有一盤番茄炒蛋,而她正站在瓦斯爐前一面顧著粥,一面炒菜。
心口驀然淌過一陣暖流,同時也覺得惋歎。
如果能夠每天吃到她張羅的早餐,那該有多好?
如果能夠像今天這樣,一起床就可以馬上看到她,那該有多好?
如果……她能夠屬於他,那該有多好?
「咦?你起床啦?」葉朋萱瞥見他,立刻揚聲招呼,也將他從酸澀的思緒中給喚了回來。
「呃……不好意思,我不曉得自己酒量這麼遜,居然會醉得迷迷糊糊……」孟震笙尷尬的笑笑。
「對啊,不知是誰說自己酒量應該還行的?」她橫睇他一眼,一點也不客氣的笑他。
他搔搔頭,想著應該要為自己辯解一下,不過她卻早一步再開口。
「待會兒再說,我早餐快弄好了,你先去一樓廁所刷牙洗臉,新的牙刷毛巾都在裡面。」
「謝謝。」點點頭,他旋即隨著她的指引走向廁所盥洗,等他再回到飯廳,葉朋萱已經坐在飯桌前等他了。
「開動吧,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隨便弄弄了,希望你吃得慣。」她噙著親切的笑容。
她考慮過三明治、吐司之類的,但想想又覺得他才從美國回來,說不定會比較懷念中式早餐。
「隨便弄弄就這麼豐富了,要認真起來豈不是滿漢大餐?」他端起碗,正考慮著要先從哪一道菜下手。「原來你是真的會做菜,沒有吹牛。」
「真的隨便弄弄啦,這涼拌黃瓜、番茄炒蛋還有菜,都是平時我自己做三明治時常備的材料,肉鬆和筍都是罐頭的。」她解釋著。被他這樣贊,她都要不好意思起來了。
他吃了兩口地瓜粥,暖了胸腹,牽起滿足微笑。
「我不知道多久沒有吃中式早餐了,這地瓜粥的味道嘗起來覺得好感動。」這倒不是誇張,在美國住了幾年,真的懷念台菜的味道。
「那你就多吃點,最好全部吃光光。」她替他挾菜。
「沒問題。」他朗聲答應。由她親手做的清粥小菜,勝過外頭的山珍海味,教他食慾大開。
看見孟震笙這麼隨和捧場,葉朋萱想起孟祖銘。
他比較挑嘴,似乎不太喜歡吃家常料理,更遑論吃路邊攤,每次出門約會吃飯都找知名餐廳……
她無法想像和孟祖銘過家庭生活是什麼情況?因為她感覺到他雖然說愛她,卻保持著無形的距離,並沒有讓她真正走進他的生活,否則,就不會老是讓她找不著人,讓她三不五時就會覺得心裡不踏實。
「你再不吃,菜都被我搶光了。」見她恍神了,他出聲喚她,順便也挾了塊黃瓜放進她碗裡。
「對了,你的車還停在PUB附近哦!我上中午的班,你要不要等晚點我們一塊坐車去,我也得去牽我的機車。」她想起交通問題。
「我以為你會開我的車。」
「呵,你連自己住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了,怎麼可能記得車子停在哪兒?我看說不定連姓啥名誰都忘了呢!」思及昨晚醉得迷糊的他,葉朋萱忍不住調侃的笑睇著他。
「真的嗎?」他訝笑。「我喝醉了這麼誇張?」
坦白講,若要飲酒,他向來懂得節制,稍微覺得醺醉就會打住,不會醉到神智不清……
這次會喝得這樣醉,大概是因為情感上出現困擾的關係,才會不知不覺多喝了些吧!
「當然啊,就是問不出地址,加上你身上沒帶證件,又聯絡不到祖銘,我不忍心把你丟在路邊當流浪漢,只好大發慈悲,把你帶回家嘍!」葉朋萱打趣的敘述經過。
「那還真是感謝你願意收留我,沒讓我流落街頭。」他也誇張的拱手作揖,打趣回應。
兩人邊聊邊吃,度過一段愉快的短暫時光,直到——
大門的電鈴聲響起。
葉朋萱滿心納悶的離座去應門,猜不出這時間會有誰來找她。
對了,說不定是祖銘,他們剛談戀愛那段時間,他曾經冷不防的跑來,就為了給她一個驚喜,還曾經在她代夜班時,接她下班……
「是誰?」開門前,她先以對講機詢問。
「萱萱,是我。」輕快的嗓音透過機器傳達。
「祖銘?!」猜對了!她驚喜揚聲,迅速開啟兩道門。
雖然明知很不爭氣,但只要他一出現,之前找不到他時的落寞氣惱就全都自動自發的拋到九霄雲外了。
「沒想到你剛好在,看來我的運氣不錯。」孟祖銘一見到她,就親匿的掐了掐她的臉頰。
「沒有先跟我聯絡,怎麼就突然跑來呢?」俏臉因為見著愛人而漾著嬌媚的粉紅。
「我要去視察工地,剛好順路,來到這附近我就想起你,所以特地繞過來看看,想給你個驚喜。」他遞上單枝玫瑰,吻了吻她的髮絲。
他說的一半是事實,一半則是因為昨晚和朱麗兒在一起,刻意將朋萱的專屬手機給關機,今早檢視時才發現有她的幾通來電,擔心她會生他的氣,所以過來哄哄她。
「還好我今天上十二點到八點的班。要是我不在,你豈不是撲了空?」她開心的接過花朵。
「我工作忙,你上班時間又老是變來變去,要見面都很不容易,我看你也不要這麼辛苦了,乾脆把這份工作辭了算了。」他自私要求,希望能在工作與朱麗兒之後的空檔,隨時想見她就能見她。
她側身讓他進屋,橫他一眼反問:「辭了喝西北風啊?」
「怕什麼?我養你啊!」他一把摟住她的纖腰,豪氣地講。
她輕推開他。「別這樣,我有客人。」
不滿意她的推拒,他蹙起眉問:「客人?誰啊?」
「你絕對料想不到的人。」她神秘地說。
因為光明正大,所以絲毫沒有意識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讓人想歪,還神情俏皮的賣關子。
孟祖銘覺得納悶,隨她身後走向飯廳,愕然瞧見孟震笙,臉色微變,心裡莫名打了個突。
沒想到會撞見孟祖銘,孟震笙一愣,頓時神情也僵了僵,緩緩站起,不知要說什麼做為開場白。
「這麼早,你怎麼會在這兒?」孟祖銘不怎麼客氣地問。
他甚至疑惑的看了看手錶,懷疑是不是自己弄錯了時間,否則怎會在早上不到九點就看見孟震笙待在他的女友家吃早餐?
是一早就跑來,還是……他還在猜想,孟震笙已經開始解釋。
「我昨晚在朋萱上班的PUB不小心喝醉了,朋萱又不知道我家,不能送我回去,所以讓我在這兒過夜。」他簡單明瞭地答。
「過夜?」孟祖銘瞠大眼,忍不住拔高了嗓音,再轉向女友質問:「有沒有搞錯?你讓一個大男人在家裡過夜?」
沒瞧見預料之中的相見歡,又聽男友反應激烈的揚高語調,葉朋萱不僅錯愕,也慌了。
「震笙是你的堂弟啊!而且他睡的是三樓……」她連忙解釋。
「堂弟就不是男人嗎?三樓也在這屋子裡啊!」孟祖銘的理智已經被妒火燒燬,不禁對不懂得避嫌的葉朋萱大聲怒吼。
沒被男友這樣凶過,葉朋萱瞬間紅了眼眶。
怎麼會這樣?
她原以為因為震笙的親戚身份,祖銘應該是不會介意的……看來是她高估了祖銘的肚量。
見狀,孟震笙反射的出言維護,口氣也變差了。「我們清清白白,你有必要這麼凶嗎?」
「如果你的女朋友讓另一個男人登堂入室還共度一夜,你難道不會生氣?」孟祖銘怒氣沖沖的反問。「除非你不愛她。」
言下之意是因為他愛她,所以才會發脾氣……這話聽在葉朋萱的耳裡,那被誤會斥責的委屈頓時減少許多,一顆心幾乎融化。
孟震笙被他反問得啞口無言。
沒錯,如果角色對調,他肯定也會不高興。
可指責別人前,祖銘有先檢討自己嗎?如果檢討過,他就不會好意思斥責得這麼理直氣壯了!
因為以他的男友身份來說,雖然有立場計較,但以他的所作所為來看,根本就沒有資格!
他自己可以腳踏兩條船,朋萱卻連好心收留朋友都不行?
這算什麼?!未免太霸道了吧?
難不成他的意思是要她把酒醉的他給丟在路邊不管,才滿意嗎?
他因為顧及祖銘是自己的堂哥,而收斂對朋萱的好感,只求能當她的朋友,希望在她需要幫助時伸出援手。可祖銘呢?不但不專心對待葉朋萱,還跟他計較這種小事?
他心裡燒起了一把火,為葉朋萱覺得不平,也為自己感到不值。
「至少我不會只准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孟震笙臉色冷然,意有所指地說。
聽出他話中有話,孟祖銘臉色愀變,陡然心慌,沒想到他會在此時此刻突然冒出這一句。
他忙不迭將視線挪向葉朋萱,擔心她察覺端倪。
從平時的言談中觀察,他知道她在感情方面是有潔癖傾向的,若是讓她知道他還有其他女人,這段感情肯定會告吹。
可震笙這傢伙竟在她面前講出這種奇怪的話……是想扯他後腿嗎?慍怒的視線瞪向孟震笙。
「你跟我出來。」他咬牙命令。
「祖銘,你不要這樣……」葉朋萱連忙出聲勸阻。
氣氛劍拔弩張的,她擔心他們到外頭去,一言不和會起衝突,趕緊拉住他的手臂。
「你別跟出來。」孟祖銘揮開她的手,腳步未停的往外走。
很多話,不適合在她面前說,所以才要避開她。
孟震笙安撫的拍拍她肩膀,傳遞一抹要她安心的眼神,隨即繃起臉孔,走出屋外。
不會有事的。祖銘現在只怕他會揭穿他劈腿的事實,所以不敢真正惹惱他;而他就算喜歡朋萱,也還不至於差勁到明知他們是一對,還硬是要介入,這點道德感,他還有的。
是祖銘的反應過度,他才會冒出那句暗示,無非也是想警告祖銘不要借題發揮得太過火。
至於為什麼要避開朋萱說話?他幾乎不用想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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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搞什麼?」一見孟震笙走出屋外,反手將門帶上,孟祖銘立即箭步逼向他,怒聲低斥。
「什麼搞什麼?」孟震笙面無表情的回視那燃著怒火的目光。
「你是想要出賣我嗎?」他氣急敗壞的質問。
他從一開始就以為堂弟會替他隱瞞劈腿的情況,沒想到今天看來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他真後悔讓孟震笙知道了朱麗兒的存在,感覺像被人逮著了小辮子,嘗到了提心吊膽的滋味。
「我如果要出賣你,不會等到現在,昨天就會說了。」他撇嘴道。
祖銘這會兒顯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你剛剛故意那麼說是什麼意思?」孟祖銘稍稍鬆了一口氣,但是仍相當不悅。
孟震笙似笑非笑的揚起嘴角。「打抱不平的意思。」
他的直言不諱倒是讓孟祖銘怔了怔。
有沒有搞錯啊?他可是他的堂哥,萱萱又不是他的誰,他居然不是跟他站在同一陣線?!
「你很奇怪耶!這是我和我女友的事,你在不平個什麼勁兒?」他打量的瞅看著他,隱約嗅出不尋常的味道。
不平個什麼勁兒?孟震笙忿忿不平的別開臉。
不平他放在心上的女子得不到真心的對待;不平祖銘明明花心劈腿,還能得到朋萱全心全意的信任和愛戀;不平他為何要眼睜睜的看她被欺騙,不能表達自己的心意……
好多的不平,在胸臆間澎湃翻湧,但他沒有立場宣之於口,僅能隱忍的將唇緊抿成一直線。
然而他的沉默,卻讓孟祖銘的想像膨脹,臉色益發難看。
「你該不會覬覦我女朋友吧?」他不確定的輕聲問,覺得不妙。
「你今天說話特別難聽。」孟震笙擰起眉,不滿他的用詞。
他不耐的撇嘴。「我已經夠火了,懶得再修飾用詞。」
「不是覬覦,但我不否認我的確是很欣賞朋萱。」孟震笙索性挑明。
孟祖銘陡然瞠眼。強烈的威脅感來襲,緊張了。
欣賞就代表某種程度的好感!
好感就代表他對朋萱真的有意思!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很清楚孟震笙的優秀,如果他有意要來爭朋萱,就算朋萱現在愛的是他,時間一久,也難保不會動心。
「少講得那麼冠冕堂皇,你分明就是在打我女友的主意!」眉間堆起皺折,他一把揪起孟震笙的領子。
孟震笙也不是任人粗魯對待還悶聲不吭的角色,大掌迅速握住他的手腕,巧勁一施,孟祖銘立即酸疼的鬆開箍制。
「你最好別跟我動手動腳,我不想跟你打架。」他沉聲警告。
相信祖銘沒忘記他從小就學跆拳道,應該很清楚若真的跟他打起來,絕對會吃敗仗的。
孟祖銘握著吃疼的手腕,的確顧忌他,只能用忿怒目光表達不滿。
「君子不奪人所好,你懂嗎?」他咬牙問道。
「如果不是基於這個想法、不是顧念你是我的堂哥,我就不會只把朋萱當成朋友了。」孟震笙接著回答他的問話,而睨視著他的眸子底,蘊藏了不易令人察覺的黯然惆悵。「所以截至目前為止,我和她清清白白,你就甭胡亂猜測,把事情想得那麼不堪。」
或許是正直磊落的性格使然,他索性坦承想法,既承認對葉朋萱的欣賞,也表明不會介入他們的立場,攤開了,祖銘就不用對他疑心猜忌,他自己也不必再費心遮掩。
孟祖銘看著他,語塞。
所以說,他喜歡朋萱,可是因為他的關係,才決定退而求其次?
那麼,他現在是應該欣慰還是生氣?
孟震笙見他沒再反應激烈,似乎以為聽他這麼說就可以稍微放心,不禁冒出了一個念頭。
讓孟祖銘明白有個競爭者等著隨時卡位,也許他就會懂得珍惜朋萱。
有些人的想法就是這麼奇怪,彷彿愈是有競爭力,就愈突顯可貴性,說不定祖銘就是這種人。
「不過,我雖然目前把朋萱當朋友,並不代表我會永遠都把她當朋友,只要你沒有好好對她,我就會考慮把她搶過來,你自己衡量斟酌。」他神情認真,語帶威脅的宣告。
既然他不能當告密小人,無法告知葉朋萱她的處境,那就由他來替她爭取該有的對待和權利。
他的一番話令孟祖銘再度愣住,臉色青紅交錯。
這豈不是要他捨棄朱麗兒?
震笙的意思就是要他只能和朋萱交往,否則就要從中介入?
「可是……朱麗兒也沒做錯什麼啊!」他為難地講。
就是兩個女人各有其優點,他才會難以取捨,腳踏雙船嘛!
「你想清楚,自己愛的到底是誰吧!」
孟震笙拍拍他的肩,隨即逕自進入屋裡,向葉朋萱草草告別後不再逗留。若繼續待下,恐怕只是煎熬。
沒人知道他的心情有多矛盾,他一方面希望孟祖銘選擇朱麗兒,他便可以追求恢復自由身的葉朋萱,可另一方面又不願葉朋萱傷心難過,希望孟祖銘放棄的是朱麗兒……
糾葛的情緒就像是籐蔓般密佈在心中,纏著、紮著,無法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