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濤把她丟在這裡,命令屬下好好看著她後,便離開了房間。她不作聲的坐著,緩緩檢視手臂、衣褲上的血跡,那些都不是她的,是聶濤接觸她時無意間沾上的。
室內七八對眼睛全落在她身上,他們氣她利用手段襲擊凌揚逃走,又害得他們敬若天神的長老為她身陷險境。
珍珠無奈地歎了口氣,鼓起勇氣坦然迎視每一道不滿的眼神,「我是你們的囚犯,你們要我怎樣?」
「要不是因為你,計劃不會更改,長老也不用單槍匹馬去抓你回來。他為了不讓事情鬧大,強令大家在這裡等候。」那個人講得義憤填膺。
到底誰才是受害人?珍珠也有一堆話想說,又清楚跟他們是有理也講不清的,她的目光和蕭瑤的接觸,「言戒」未解,她沒說一句話,不過眼中卻毫不保留的現出不以為然的意味。「
這時門被打開,一名手下傳達命令:「長老要大家至議事廳。」他頓了頓,指著珍珠又說:「帶她去。」
所有人迅速有序地移動,其中一人對她做出「請」的手勢,不友善的挑明了說:「走吧,殿下!我們原本沒打算傷害你的,請你合作.別再引起眾怒。」
就這樣,珍珠被他們前後監視著,穿過那些數不清、弄不明的長長走道。這些人打一開始對她的態度雖然疏離卻十分客氣有禮,不過目前看來,他們對她真是深惡痛絕。
她心中懷著不安,硬著頭皮跟大家進入議事廳。
聶濤雙手交疊,一派優閒的坐在旋轉椅上,身上的傷根本沒好好處理,被血染紅的白襯衫令人觸目驚心。
他示意眾人各自找位置坐下,珍珠也在靠門邊的座位坐下。
才坐定,門又被打開了,一名手下帶著凌揚進來。
見到他頭上纏繞的繃帶,縱使暗傷他是為了逃命,珍珠仍深感歉意。
「罪人凌揚,有失職守,有愧組織,願依門規受罰。」凌揚站在大廳中央,朗朗開口。
在聶濤右側一位銀髮老人站起身,他身長很高,輪廓也深,不像東方人。卻講得一口標準的京片子,聲量雄渾有力。「門規刑法,三鞭、三烙、三刀。今日以三鞭責罰,你可心服?」
「心悅誠服。」凌揚還是一臉老實甘願貌。
老人接著道:「很好。上所決,承自執法長老。」
馬上有人捧出鞭子來,凌揚也自動褪下上衣,弓起背部跪下。
這是……幫派公審?但以人權的觀點來看,根本是私刑。
震驚於眼前一切,珍珠霍然站起來,以大家都聽得到的音量說:「你們一定要這麼血腥嗎?我真不明白你們的世界,可以隨便動刑,隨便殺人。」
珍珠成功的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從沒有人敢在洪幫公審時,不識相的大叫大喊。
「肅靜!不可無禮!」老者極具威嚴的說。
「你這個老學究,別動不動用文言文來壓我,我偏偏不肅靜,偏偏要無禮,偏偏要氣死你。」
結果老者真的要被珍珠給氣死了,口裹不住地喊:「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換作平常,珍珠一定會覺得好笑,但是現在她可笑不出來。她雙眼直視著聶濤,勇敢的說:「我確實不是殿下,如果一開始你願意聽我解釋,弄清楚誤會放我走,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她頓了頓,深吸了口氣又開口,話裡全是指責,「而你,眾人誠服的『長老』,如今竟然為了一個當初判斷出錯而導致的結果,要來懲罰你的部屬!」
四週一片靜謐,幾乎聽不到呼吸聲,連那個「氣煞我也」的老者也呆愣的望著珍珠,空氣中有一股一觸即發的狂暴危機。
不知是不是失血太多,聶濤的臉色有絲蒼白,他直盯著她的臉,「凌揚怠忽職守,誰的過失,誰就受罰。」
「他的過失因我而起——」
「長老,凌揚斗膽懇求,盡速行刑。」凌揚截斷珍珠的話,他只想快快了結這一切。
「這是私刑!」珍珠叫得好響亮,整個人衝向前,往持鞭的人撲去。
她才跨出兩步,聶濤一個眼神,立刻有兩名手下上前,一左一右的箍住她的兩臂。
這時,「啪」的一聲,第一鞭已經落在凌揚背上,劃出一條長長的紅腫痕跡。
珍珠猶自掙扎,嘴裹不住的喊:「你們沒有權利打他!這是私刑……」
第二鞭又跟著落下,恰恰落在同一個地方。首波痛楚未過,第二波痛楚又湧來,凌揚低著頭握緊雙拳,珍珠卻尖叫得超級大聲。
接著第三鞭迅速起落,原先紅腫之處被拖出一條血跡,真的是皮開肉綻,凌揚終究忍不住輕哼了一聲。
珍珠見到那道傷,整個人像消了氣的球,軟軟的萎坐在地上,再說不出話來。
聶濤將自己的外套覆在凌揚的眉頭,對一名手下交代,「找個人照料他。先清理傷口,再用直升機送他回香港找華醫生。」
馬上有人上來扶起凌揚,其餘手下也依序退出議事廳,很快的,偌大的空間裡就只剩下聶濤和雙腿發軟跪坐在地的珍珠。
「派凌揚一人守你,是低估你了。凌揚老實,而狡猾一直是『殿下』的美德。」聶濤平淡的說著,伸出一隻手,「起來吧。」
珍珠不領情,雙手撐住椅子勉強站了起來,忿忿的說:「你們真是野蠻,尤其你,更是個中翹楚。」
「我不只野蠻,我也嗜血。」說完,他真的在手臂上還未凝結的傷處舔了一口血,壞壞的看著珍珠。
「這些天,你和你的部下到哪裡去了?你到底還要軟禁我多久?」她語氣仍舊憤恨……
聶濤沒有回答,自顧自地朝門口走去,珍珠很自動的追上,跟在後面。他一身亂七八糟的血跡,半幹不幹的,讓她看了很不舒服。
既然「不舒服」,她就應該離得遠遠的,來個「眼不見為淨」;可是她卻跟了上來,為什麼呢?珍珠認真的思忖著,就是無法解釋原由,只覺得看到那些礙眼的傷,她心裡便怪怪的。
「你跟我進房了。」聶濤突然開口,目光稀奇的打量著她。
「啊?」珍珠眼露迷茫,遲疑的抬起頭,發現自己竟不知不覺的跟著他走回房。她很快的說:「你不能隨便進我的房間。」
「這是我的房間。」
「現在是我的了。」她邊說著,兩眼邊往他身上飄。那些傷和那些血,實在太太太礙眼了。
聶濤為自己倒了一杯酒,餵了一口後才緩慢地道:
「直到能證明你不是『殿下』為止……」
「什麼?」珍珠再度茫然。
「你常忘記自己問過的話嗎?只要證明你不是『殿下』,你就能走。」他重複一次,最後又加了一句,「可惜你根本就是。」
按理說,珍珠聽到這話非辯解不可,但現在,她實在很難集中精神和他交談。
她突然沒頭沒腦的問:「你一定要任它這樣流嗎?」
「什麼?」這會兒換聶濤困惑了。
「你在流血。」她的注意力還在他的身上,沒辦法轉移。
「我知道。」
「你知道?你沒感覺嗎?不疼嗎?」珍珠直覺的伸手摀住他左肩上還流著鮮血的傷口,「不要喝酒,對傷口不好。」
聶濤神情古古怪怪的,一貫冰冷的神情似乎多了某些東西。他低頭看了眼放在肩上的小手,然後眼神轉向小手的主人,直勾勾地瞧著她。
如果他的鬼眸中又竄起綠火,或者嘴角又現出詭異珍珠不會太驚訝,反正這個人就只有一千零一但現在他瞧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她也說不上怪,但這種神態軟化了他臉上那如刀刻出來的線條假如他願意笑的話——不是皮笑肉不笑那種,而是真真實實、由內心發出的開懷大笑,那樣的他,應該是好看的……
「你又在發呆了。」聶濤一口氣乾掉杯中物,及肩長髮凌凌亂亂,模樣既危險又頹廢。
被他一說,珍珠才回過神,這才察覺到自己和他站得太近了。而她的手也不知何時由肩頭滑下,貼在他左胸,手掌可以感覺到心臟規律的跳動。
她臉一紅,迅速的縮回手,訥訥的,多餘的解釋,」「你在流血。」
聶濤挑高眉,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他轉身想再倒杯酒,酒瓶卻被珍珠一把搶了去。」「給我。」他陰鬱的說。
「不給。」
她把酒藏在身後,生氣的瞧著他,「你把傷口清理一下好嗎?你看,把我的手都弄髒了。」她表情嚴肅的攤開沾血的掌心,完全忘了是她自己主動將手貼向傷口的。」「還有,酒喝太多,傷口會無法癒合,到時候就會爛掉的。」
「別管那些傷了。」聶濤說完,身子突然軟軟地栽進沙發,手中的玻璃杯滾到地板上。
「你失血太多了,所以頭會發暈。」
她一副「早跟你說吧」的口氣,腳步自然而然的走向他。才伸出手,還沒搞懂是什麼狀況,人已經坐在他大腿上,被他抱了滿懷。
「你受了傷,可不可以安分點?」
「我是要安分啊!可是沒酒,我又安分不了。」聶濤奪過她手上的酒瓶。連杯子也不用,就著瓶口灌著。
珍珠第一次見到他這種模樣,吊兒郎當的,整個人洋溢出慵懶的味道,一種吸引人的味道。
她迷惑的望著他,不自禁的說:「你今天……不太正常也!」
他沒有說話,仍「努力」的仰頭喝酒,一會兒工夫,整瓶酒就空了。
看他這樣糟蹋自己,珍珠心裡有氣,瓶子又搶不走,乾脆在他耳邊嚷嚷:「喝死你好啦!全身傷口爛掉最好了!」她扳著他的手臂打算起身,一低頭,嚷得更大聲:「你弄髒我的手就算了,又弄髒我的衣服!你……你的血還在流啦!」
這些傷,聶濤根本不在意。他一隻手箍著她的腰,另一隻手探進她的衣服裡胡亂摸索,接著扯出一樣東西,正是珍珠心愛的小熊背包。他拿著它對珍珠揚了揚,隨手拋到一邊去,半瞇著眼,慵懶的說:「你真有趣。」
「你有毛病!」她氣呼呼的,掙扎著要去撿背包。
如果不是看在他受傷的份上,她真想給他一拳。
「別動。」他命令的口氣中,竟稀奇的夾了一絲乞求的意味。震驚於這一點,珍珠真的沒敢再動,靜靜地呆在他懷裡。
她的上衣貼觸到他的傷口,染成幾處殷紅,那股怪異的感覺又爬上了心頭。她嚥了嚥口水,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不過是一件衣服弄髒了,為什麼這度在意呢?珍珠問著自己,被自己怪異的情緒弄迷糊了。可是,看到衣服上的殷紅還不住地染開,那股古怪的情緒便更加強烈。
好半晌,他沒動,她也沒動。酒瓶突然由他的手中翻在地上。珍珠在心裡由一數到十,又由十數到一,這才抬眼打量他。
他是睡了,還是醉了?他的頭斜靠在沙發上,濃眉舒展,臉色蒼白,一動也不動。
她一根根扳開他的手指,輕手輕腳的起身。她試著叫他,卻得不到任何回應。她站在他面前,絞扭著十隻手指頭,不安的望著他的臉龐,踱了幾趟方步,又跳上床,拉起羽被將自己蓋住。開始一隻隻的數羊,嘗試讓自己睡著,可是不知為何,小羊兒跳欄的畫面不知不覺中不見了,她心用默數的卻是聶濤那些亂七八糟的傷口。
煩!
驀然間,珍珠擁著被彈坐起來,苦惱的看著躺在沙發上的聶濤。她咬了咬牙,歎了口氣,還是下了床。
她用臉盆盛滿熱水,把浴室裡所有毛巾全搬到沙發前的茶几上,小心翼翼的解開他襯衫上的鈕扣,低頭細細的檢查。大部分的傷口都很淺,只有肩上那道較為嚴重,傷處外緣沾滿血塊。
她擰乾毛巾,仔細清理每一處傷口。他身上的疤真的好多,新的、舊的,囂狂地佈滿胸膛、手臂。看著他眉間那道疤,她伸手輕輕地觸著。這道痕跡,背後藏了什麼樣的故事?忽然,珍珠心底升起一陣悲哀——這個冷漠的男子,快樂對他來說,應該很少、很少吧!
清理完傷口,她打濕一條毛巾擦拭著他的臉,同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大致上沒什麼狀況,但他肩頭的口子,讓她不由得皺起眉頭。
她折起一條毛巾,直接往傷口上加壓止血。這力道不好控制,重了,怕把傷口弄得更嚴重;輕了,又擔心止不了血。過了一會兒,她乾脆坐在地板上,兩手按住聶濤的肩頭。
房裡好靜好靜,她覺得好累好累,不知不覺中,睡意悄悄爬上她的眼皮,她的頭倒在他的手臂旁,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聶濤醒來時,已經是翌日早晨。整夜歪著頭,讓他頸項既硬又疼。他想抬手去揉痛處,卻發現手臂連著肩膀被人牢牢地按住。
睜開眼,他立刻看到珍珠。她潔白的小臉枕在他身旁,長髮披散在他的手上、胸前,雙唇微張,臉頰紅撲撲的。他閉了閉眼,又試著移動。
珍珠被他的動作吵醒了,她揉揉惺忪睡眼,還打了個不太淑女的呵欠。她看向他,發覺他也看著自己。
「你醒啦。」她翻開毛巾,察看那道口子,釋懷的說:「好啦!血不流了。」
「你幹什麼?」聶濤口氣冰冷。
「昨晚,你暈倒了。」
「你一直在這裡?」他懷疑的問,接著說:「為什麼不乘機逃了?殺了我,你就可以逃了。」
珍珠瞪著清亮的大眼,莫名其妙的反問:「為什麼我要殺你?」
「你是殿下。」他明白的說。
「我不是。」
「你是。」
珍珠翻了翻白眼,無奈的說:『可不可以不要再爭論這個問題?反正你只會堅持己見,惹我生氣罷了。」
聶濤根本沒注意她說了些什磨,他眼神呆滯的望著她,喃喃低語,「你害死師父,害得他為殿下瘋狂……我不是師父,不是……」
這時,珍珠才察覺到他臉上不尋常的紅潮,她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他的體溫好高。
「你在發燒。」她懊惱的對他解釋。
「走開!不用你管。」聶濤用力的撥開她的手,兩眼發紅的瞪著她。
「我一點也不想管!我早就想走了,不用你趕!」
珍珠的脾氣也冒上來了;雖然知道他是因為生病才無理取鬧,但她心裡仍是有氣。她覺得好委屈,眼淚就跟著跑了出來。她扭過頭不想讓他瞧見,賭氣的說:
「走就走,正合我意!」
她一站起身,小手就被他拉住了。
「放開!我也不用你管!」她學著他方纔的口氣。
聶濤握著她的手腕,他的手心粗糙,而且散出熱烘烘的暖氣。好半晌,他才試探的問:「你……生氣了?」
「對!被你氣得七竅生煙,火冒三丈!」珍珠的淚珠還掛在眼眶,惡狠狠地朝他吼。
「我不會跟你道歉的,我是長老,洪幫的執法長老。」他昏昏沉沉地說,語氣卻堅定無比。
「長老又怎樣?長老也是人,也會犯錯,犯錯一樣要道歉。」他們之間的對話離主題愈來愈遠,不過,珍珠似乎沒發現這一點。
聶濤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他們說我是『鬼』,不是人,是『羅剎鬼』。」他閉上雙眸,過了幾秒又睜開來,剛好和珍珠的視線對上。突然的,他全身一震,口氣再度強硬,「不要拿那種眼光看我!我最討厭有人同情我!」
「你好可憐。」珍珠坐回沙發,手任由他握著,帶著憐憫的眼神看著他。「你這個人自傲自負,有強烈的自尊,卻也有矛盾的自卑,好複雜、好難懂呵!」
聶濤冷哼一聲,放開她的手,將頭撇向一邊,合上雙眼悶悶地咒罵了一句。
久久,兩人都沒再交談,珍珠以為他又昏睡了,在他身旁坐了一會兒。她皺起眉兒,伸手撥開聶濤覆在臉上的黑髮,輕輕探向他的額。
她才要縮回手,聶濤忽然開口,「我脖子好酸,幫揉揉。」他合著眼,懶懶地命令。
他的態度讓珍珠感到不悅,不過看在他是「重傷病人」的分上,她還是把手移到他的後頸,慢條斯埋的揉捏,邊問「這裡嗎?」
聶濤模糊的回答,漸漸沒了聲音,漸漸飄遠了意識。
好一陣子,她就這樣靜坐在他身旁,心底有了全新的體會。原來,他同樣有「人」的個性,有軟弱、有悲哀,高傲的、卑微的、任性的、狂妄的……
比較起來,生了病的他比較不難相處,他暫且隱去了惡霸的一面,顯出了人性的脆弱與無助。
珍珠拿來羽被,輕輕覆在聶濤身上。他濃眉不由自主的攏起,不安穩的縮了縮身子,下意識的咕噥:「好冷…」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珍珠思忖著,決定通知他的部屬。她起身走向門口,手才握住門把,就聽見外邊敲門的聲響。打開了房門,蕭瑤已在那兒探頭探腦,手裡提著一隻超大型醫藥箱。
「這個你拿去。」她將藥箱塞進珍珠手裡,望了一眼睡在沙發上的人,壓低聲量說:「照顧他。」
「他生病了,在發燒。」珍珠一把拉住轉身欲走的蕭瑤。
「我知道。」
「你知道?」珍珠懷疑的問。
「哎呀!小聲點兒。」蕭瑤緊張的看了看後方。她仍在服「言戒」,若被旁人瞧見她說話可就慘了。確定沒人後,她才轉過頭來繼續道:「大家都知道。每次大規模械鬥後,長老身上就多出一些傷,接著就會發燒。不過這回可能嚴重些,因為長老前幾天回香港,在尖沙咀才和別的幫派動過手,回來知道你跑了,為了找你,又和松戶組打起來,傷上加傷。」
難怪!珍珠恍然的點點頭,想到他身上幾處剛結痂的疤。這個男人,幾乎把打架當成三餐,動作永遠比思考迅速,對敵全靠瞬間反應。
蕭瑤又說:「雖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但對於你晃點凌揚這件事,我一點也不欣賞。不過你發狠指責長老的蠻勁,又讓我對你的評價漲了幾成。」說完。她才要走,又被珍珠扯著衣角不放。
「他真的病得很嚴重,不送醫院嗎?」蕭瑤該不會任著幫裡的長老生病吧?
沒料到,蕭瑤就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送醫院是不必了,反正是你惹的禍,你就得負責照顧他。」
「什麼?我……」珍珠一急,話也講不下去了。
「哎呀,不管啦!」蕭瑤一手擦腰,一手指著她的鼻子,實足壞女人的嘴臉,「華醫生有空會過來,在這之前,他是你的責任,你是他二十四小時的看護!」
「喂!我——」她根本插不上一句話,蕭瑤已經把她推進房裡,當著她的面,乾脆俐落的關上門。
珍珠無奈的歎了一口氣,認命的走回聶濤身旁,喃喃抱怨「你怎麼這麼可憐,生了病也沒人照料,想看病還得人家『有空』……原來『長老』也沒什麼了不起」。
在她的觀念裡,生病的人最大。而守法過日子的她,如何知道那些在刀光血影、槍戰械鬥中翻滾的極道分子,受傷,病痛對他們而言是再平凡不過的事情,一點也不值得大驚小怪的。
珍珠溜下身來,一屁股坐在地毯上,打開那隻大型醫藥箱,裡面的藥品種類琳琅滿目,沒一百種也有五十種,看得她頭昏眼花,還好上頭都標示了藥性和效用。
她在眾多藥瓶裡挑出退燒止熱的藥,起身倒了一杯水,再度回到病人的身旁。
他睡得極不安穩,眉頭憂鬱成結,嘴邊和下顎的肌肉緊繃著。他並不老。但眉間與唇角竟有幾條淡淡的紋路,看起來世故、冷漠而滄桑,薄薄的唇印證了「自來薄唇多薄情」這個說法。
她輕輕搖動他的上臂,「聶濤,醒醒!吃藥了。」
他雙眉皺得更緊,咕噥了一串,仍然熟睡著。珍珠見狀再次搖他,在他身際低喚。
他睜開雙眼,恍恍惚惚的盯著珍珠,聲音沙啞的問:「你在擔心什麼?」
「我?」珍珠楞了愣,辯道:「我沒有擔心。」
「你有。你的眼底有焦慮的神色。」他說得斬釘截鐵。
珍珠不禁摸著自己的臉頰,她在擔心嗎?她自己都不知道。
「喂!該吃藥了。」定了定神,她拿了藥丸和水,以哄小孩的態度說:「張開嘴,把藥丸吞進去。」
「我沒胃口。」
「又不是要你吃飯,吃藥和有沒有胃口沒關係。」
「我要喝酒」
「不行!」珍珠突然拔高嗓音。
她瞪著他,他臉部表情依舊冷淡,但生著病的他,話卻多了。
堂堂一幫長老,發了燒還要這般委屈,追根究底她也得負些責任。一思及這點,珍珠不由得放軟口氣。
「酒昨夜被你喝完了。先把藥吃掉,再睡一覺,醒就有酒喝了。」
這次聶濤挺合作的,順從的吞入藥丸,一口氣把整杯水喝得滴涓不剩。珍珠又連續倒了兩杯來,他全喝光了。他倒回沙發上,冰冷的臉上又現出那種古怪的神情,「為什麼不逃?」
「我想啊!可是我害你受了傷。」珍珠語帶哀怨。
「所以你留下來照顧我?」
誰叫我心地善良!如果當初你不亂捉人,就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了。」
「武山運合會也有心地善良的『殿下』嗎?」他暗啞的問,連生著病,語氣仍要帶著譏消。
又轉回這個老問題了。這會兒,珍珠不急著與他爭辨,反倒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緩慢的告訴他,「我不是殿下,我是珍珠。」
「你不是殿下,你是珍珠。」聶濤竟然沒有死硬脾氣的堅持己見,還順著她的話咕噥:「你是珍珠,你是珍珠」說著說著,他眼皮又合上。
他終於承認她不是殿下了!
珍珠心裡有些歡喜,她翻了翻醫藥箱裡外敷用的藥,打算好好替他包紮一下。在夾層中,她發現了一把耳溫槍,隨手替聶濤量了體溫…天啊!他竟然燒到四十二度!再不退燒,他肯定變成白癡。
她取來酒精,將酒精抹在他身上、額上,試著讓熱氣散去,小手忙碌的在他軀體上游移,為那些傷口消毒、上藥、包紮。忙著忙著,她腦海裡忽然浮上一個念頭——等他清醒過來,他還是會認定她是殿下,武山連合會的殿下。
不知為何,她的心裡又難過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