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傍晚,他仍滿臉倦容的合著眼。珍珠輕輕用手拂開他額前的發,試探了熱度。幸好燒已經退了,而且,他發了一身汗。她由浴室取來毛巾,拭去他額上的汗珠,順著頸子,一直到胸膛、小腹……珍珠忽然停了下來,兩眼瞪著他長褲上的鈕扣,嫩頰沒來由的飛上兩片紅暈。海珍珠,好女孩是不會這樣胡思亂想的!她心裡怒斥自己,甩甩頭,起身想把毛巾丟回浴室,忽然,一隻大掌覆住了她的小手。她嚇了一跳,抬眼瞧見聶濤清醒的望著她,牢牢地抓著她的手。「你醒了可不可以出點聲音?別這樣嚇人!」她見他沒動靜,也不放手,臉兒更加滾燙,覺得自己好像也發起燒來。「剛才你的手下送了壽司來,你要不要吃?」
看見他瞟向桌上的食物,珍珠連忙說:「你先放手,我拿給你吃。」他調回視線停留在她臉上。過了幾秒,才慢慢鬆手。珍珠夾了壽司餵他,他連吃了好幾個,把整條烤魚也吃得精光。一會兒,她拿了冷開水和藥丸送到他嘴邊,卻被他伸手推開;低沉而清晰的說:「不吃,拿走。」
他眼底兩簇綠光蠢蠢欲動,這人,病來得快,去得也疾。珍珠心裡已然明瞭,聳了聳肩,無所謂的把藥和杯子往桌上擱。見他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她試著維持自然的表情,卻十分困難,乾脆背對他,假裝忙碌的收拾桌上的東西。
「我記得,你一直在我身邊。」他忽然伸手撫觸她的長髮。珍珠心頭一震,手裡的碗筷又落回桌面。聶濤的語氣裡充滿了困惑與確信——困惑她真的一直在身旁,又確信她真的一直在身旁。這複雜的情緒,在他的心中翻騰衝擊。悄悄的,珍珠回眸去瞧他,他卻已合上了眼。
珍珠不記得自己何時睡著了,但她清楚的夢見家裡的大狗狗又來和她玩親親,舔得她滿臉口水,長長的毛搔著她的臉蛋,她笑著嚷:「大傻!別鬧了……」
她呻吟著醒來,才知道那根本不是夢。她正躺在大床上,而聶濤正在攻擊她的唇。他的手移到她的下顎,施加壓力強迫她張開嘴。珍珠心跳得飛快,嘗試往後撤,但聶濤的身軀覆住了她、他的唇加深地在她唇上游移,封住了她微弱的抗議。
最後,還是聶濤發了「慈悲」放開她,不過雙臂仍鎖住她的腰身,將她困在身下。他眼中兩道火光張牙舞爪的躍動,大膽地直射入她的眼瞳深處,似在探索什麼。
珍珠的唇被吻得紅艷艷的,他垂下的長髮輕搔著她的臉頰和耳垂,弄得她好癢。她伸手撥掉,它們又不聽話的蕩回來。她帶著怒意問:「你幹什麼?」「碰你。」他回答得好乾脆,似乎已料到她的反應,嘴邊竟浮上一抹該死的愉悅。「你要強暴我?」珍珠小臉上有懼意、有怒意、有不滿也有指責。「不可以!」「只要我想,沒有什麼不可以的。」「我真該任你燒壞腦子!豬頭才照顧你。」接下來發生的事,把珍珠嚇得更徹底。對她的惡言惡語,他應該生氣才是,怎麼會嘴咧得好大,奇跡的露出一朵真誠的笑容?這般的神情千載難逢,珍珠驚訝的張口又閉口,閉口又張口,說不出話來。他的頭乘機俯下,精確的搜獲那兩片櫻桃紅的唇,讓兩唇密密相貼。珍珠竟然感覺到他薄唇上的熾熱,內心的一隅輕輕悸動。過了幾秒,他抬起頭來,嘴唇同樣泛紅。他一手揉著她的發,玩笑的說「豬頭。」。珍珠微喘著氣,被心裡狂亂的情緒嚇著了。她坐起身,下意識地用手背擦著唇。「不准擦!會讓我心碎的。」他抓下她的手。她討厭他終年寒凍的陰森態度,現在,更不喜歡他盛氣凌人、語帶雙關:這樣的他有無邊的魅力,好危險。「讓你心碎?我倒想把你的頭打碎。」這是假象!不要被迷惑了!珍珠警告著自己。「去洗把臉。」他命令著,一把拉起她。珍珠揉著眼看了一下手錶,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才半夜三點也!別吵我,我還要睡。」「你這樣狡猾,不能再讓你跑了,你必須跟著我。」「去哪裡不能天亮再出發嗎?你睡飽了,我還沒有,我要睡覺啦!」她哀號著,才跌入被團的身子又被聶濤一把撈起來。就這樣,珍珠被硬架上直升機,只來得及抓住她的小熊背包,頭髮也沒梳,還踏著室內拖鞋,邋遢得很。在機上,她裹著聶濤的大外套,迷迷糊糊又見周公去了。當他的手貼著她的嫩頰叫醒她時,他們已經抵達北國的都府——札幌。天色還沒亮透,珍珠朦朧的睜開眼,毫無意識的移動,雙腳跟著聶濤,幾次腳步跟隨,差點跌個五體投地。有人來迎接他們,珍珠的小手任由聶濤牽著,站在他身後,腦袋瓜愈垂愈低,最後前額直接抵在他的背上抬不起來了。然後,她被一雙有力的、男性的手抱起,當她接觸到軟軟的被褥時,滿足地發出一聲喃語,透過睫毛細縫,看見聶濤的臉靜靜定格在那裡。「我好困……」她帶著嬌氣,柔柔軟軟地說。「睡吧。」聶濤的頭俯了下來,唇輕輕地壓在她的額上。迷濛中,珍珠聽見他開門出去的聲響,接著,她便跌入了夢鄉。可憐她原以為能好好地睡上一覺,沒想到不到四個小時,又被聶濤狠狠地從夢鄉挖了出來。她醒是醒了八分,卻板著一張臉,一肚子起床氣沒地方發洩。坐上一輛廂型車,一開始,珍珠和聶濤各自靠著窗戶,兩人離得遠遠地坐著。珍珠望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兀自生著悶氣。一會兒,她的眼皮又開始沉重,腦袋點著點著,身子一晃,就晃進聶濤懷裡了。她的頭枕著他的大腿,毫不客氣的呼呼大睡。
這一覺,終於能如她所願,睡得又香又沉,直到太陽曬到了屁股才清醒。真的是暖暖的陽光!珍珠一骨碌地跳下床,打開那扇落地窗。窗外是一座小小精緻的陽台,陽台外的山坡上種植著一大片的熏衣草,不同深淺的紫色規律美麗的交錯著,乍見之下,如同一張織毯。
哇!珍珠心裡驚歎著,狂喜地把上半身探出陽台欄杆外。這般景色原只能在旅遊雜誌上見到,現在卻近在眼前,能真真實實地體驗另一番異國的浪漫風情。
她深深的、貪婪的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隱約散著薰衣草香,淡雅亦能醉人。「很美吧?」珍珠聞聲倏地回轉身來,那人雙手捧著一隻托盤,長髮在腦後挽成髻,幾絡髮絲垂下耳際,和象牙白的頸項形成明顯對比。她穿著一襲連身紫衫,領口成V字型,伸縮的衣料勾勒出胸部渾圓的曲線,至胸下,衣料改為紗質,整個披洩下來;她臉上笑靨如花,氣質靈秀
飄逸。她是個美婦,還是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很美吧?」美婦又問了一次,聲音如黃鶯出谷。「很美。風景美,你更美。」珍珠直率的回答,兩眼仍盯著人家不放。她知道自己長得不差,但是和這美婦比起來,她馬上被擠到外太空去了。美婦一聽,忍不住笑了出來,「你好可愛、風景可愛,你更可愛。」珍珠傻傻地對她笑著,覺得自己被「美色」蠱惑了。美婦放下托盤,向陽台上的珍珠招招手。「進來吧,雖是夏季,這裡的溫度還是比東京低了十度,不披上薄外套容易著涼。」「抱歉,請問這裡是……」「北海道,夏天的北海道。」她的聲音帶著軟軟的腔調,讓人聽了有說不出的舒服。「來,你過來看」
門後牆上掛著一幅北海道全圖,她蔥白手指指著圖上一個黑點,「你現在在這裡。」「富良野?」珍珠念出地圖上標示的地名。「對,富良野,黃衣草的故鄉。歡迎你來我家玩。」美婦笑得好開心,眼角有淡淡的笑紋,神情帶著孩子般的純真稚嫩,讓她顯得好年輕、好年輕。「濤說你是一個奇怪的女孩;我老公也說我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我想,我們會相處得很融洽的。我好高興有位女性同胞來陪我,不知道是不是產前緊張症,我老公被我煩得要發瘋了。」
她的友善和熱情讓珍珠感到窩心,不由得回她一個更大的笑容。可是一會兒,她的小臉突然黯淡下來,不開心的說:「我可不是來玩的,是他硬扣住我不放。」
「他?」美婦歪著頭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的道:「你是說聶濤啊!他這人面惡得很,別被他嚇著了。」珍珠苦笑了笑,打量著週遭。室內的擺設十分優雅,牆上幾幅用薰衣草束成的乾燥花,變化出不同的圖形。「我不記得怎麼來這裡的。」她邊說著,雙手接過美婦遞來的綠茶和小點心。「你不記得?我可記得一清二楚。」美婦笑得有絲曖昧,聲調不自覺的沉了些,「你睡得不省人事,是濤把你抱進來的。你被他的外套包著,臉頰在他的心口蹭了蹭……我從來沒見過濤那種神情,他低頭看你,剛毅的臉上漾著柔和的微笑。」
珍珠聽了這番話,雙頰狠狠地發燙,心底倏然驚覺自己對聶濤有意無意的「接觸」和「侵犯」,反抗的能力與敏感度愈降愈低,有時甚至有依賴的心態。她應該嚴守界限的,怎麼會……
她不敢繼續往下想,怕思想出了軌,下的結論自己也無法承受。
「你…喜歡濤?」美婦問得小心冀冀,但這個問題卻像炸彈一般,引爆珍珠心底蟄伏已久的迷霧。她驚恐的瞪大了眼,頭搖得如同搏浪鼓,又急又快的回答:「我沒有!絕對沒有!我沒有喜歡他!」她的答話太果斷、太堅決、太……急於掩飾。「那你的臉為什麼紅成那個樣子?」美婦又問。「我臉紅了嗎?」她撫摸雙頰,真的好燙手。幸好美婦沒再追根究柢,似是瞧出她的尷尬混亂,不忍再逼她。她轉換了話題,「進來這麼久,還沒跟你自我介紹。我叫水野香織,本姓林,嫁了個日本老公,只好嫁雞隨雞改姓水野了。」她啜了口綠茶,「濤說你叫珍珠,我可以叫你珍珠嗎?」
「當然。」珍珠用力點點頭,有些訝異聶濤提起她的真名,而不是那個該死的稱號——殿下。「那你也喊我香織。」美婦和珍珠相視而笑。珍珠看著她圓挺的肚子.感興趣的問,「預產期在哪個時候?」「九月。」香織臉上添了一股柔和光彩,她扶著肚皮滿足的說:「那時,楓葉都轉紅了,我和英知——就是我老公,我們商量好了,不管是男是女,都取名一個『楓』字。」
她放下手中瓷杯,一把拉起珍珠。「走,我介紹我老公讓你認識。他和濤是歃血為盟的兄弟,兩個人現在一定又在道場切磋了。」香織拉著珍珠的手往門外去,動作一貫的優雅。但優雅並不代表緩慢,一路上,她走得飛快,讓珍珠著實為她捏了把冷汗,怕她跌倒。這房子的建構很特殊,歐式與和風相互結合——住家的擺設偏現代化,而屋外設計卻是全然傳統的日式建築。「到了。」繞過幾道迴廊,香織忽然轉向珍珠,並用食指在唇上比了個禁聲的動作。隨即,她拉開前方的紙門,和珍珠閃了進去。就在此時,一聲高吭的叫喊突擊而來,珍珠認得出來,發聲的人正是聶濤。偌大的道場上,兩人的身形一來一往,全副精神皆鎖定在對方身上。聶濤著全套劍道的服飾,由頭罩、護胸、護帶,到手部套筒,都是一系列的黑。劍道首重氣勢,而他散發出來的氣勢很強、很嚇人。而與他對峙的那個人,足足高出他半個頭,身材魁梧,動作卻迅速而輕靈。
這是一場水準之上的劍道互擊,兩人一連串的攻守,動作變換迅速,令人目不暇給。香織沉靜的跪坐一旁,珍珠的一顆心卻是提到喉嚨。看到危急處,她手摀住了嘴,怕自己不知覺叫了出來。場上二人瞬時大喝一聲,接著,停止了一切動作。聶濤竹劍擊中對方的護腕,但那大塊頭手裡的劍尖卻直指聶濤的喉頭。「哈!你擊中我的腕,殘心卻不夠快,我劍一挺,打你咽喉,這場比賽,哈哈…」大塊頭低笑了兩聲便沒有下文。他這留話尾的曖昧態度,證明了他十足的「大和」血統。聶濤收回竹劍,一手解下頭罩,黑髮散亂的披在肩他沒理會大塊頭說的話,逕自走向珍珠,眼底亮亮的。「我不知道你會劍道。」珍珠仰著頭看他,覺得抱著頭罩、倒持竹劍,隨意立在一旁的他,看起來……好帥。「你不知道的事還很多。」「我以為你只會讓敵人欲幾刀,再把對方打得半死的蠻勇打法。」珍珠皺皺眉。他身上那些傷口,舊的新的,唉!數也數不清。聶濤輕佻了挑眉,沒說什麼,神情是滿不在乎。這時大塊頭走了過來,同樣卸下覆臉的頭罩,珍珠這才看清楚他的長相。他約莫四十歲,一對濃眉糾結,細長單眼皮的雙目閃耀銳氣,鼻樑挺直,蓄著落腮鬍,修剪得十分整齊。「濤,你沒帶手下,只帶她,莫非她……很厲害?」大塊頭睥睨的打量著珍珠,一面詢問聶濤。他指的「厲害」,當然是指「幹架」。「老公,注意你的禮貌。」聶濤沒回答,香織倒先斥責起來。她口氣柔和,表情卻是不悅。大塊頭冷哼一聲,朝珍珠說:「來來,請讓我領教您的高招可好?」他用日文說著。日文就是這點奇怪,明明死也要對方做的事,用詞也得這般謙卑。不過,他臉上是一丁點謙遜的表情也沒有。
「你會劍道嗎?」香織問。「會一點點。「跟他比比吧,他不會傷你的。」她鼓勵著。珍珠的視線游移著,聶濤仍站在那裡,並不表示意見,但他眼底彷彿閃過鼓勵的意昧,令人難以捉摸。「可是……我沒有竹劍和其他用具。」香織露出微笑,「這個不必擔心。我們家開劍道館,竹劍和道服很多。」她走向最裡面的一道牆,手不知拉了什麼機關,牆便被推開了。珍珠定眼一看,裡邊掛了好幾十套的劍道服,還有擦得發亮的竹劍,三種長度皆有,少說也有十來把。
大塊頭以日文急急地說:「挑好一套快去換,算我送你好了。」「送我?一整套?」玲珠兩眼驚異地望著他,還來不及消化這個訊息,人已經被香織拉進更衣室去了。香織快手快腳地幫她著好裝。由更衣室內的長鏡,珍珠看見全副武裝的自己、眉宇之間閃著興奮,心頭浮起一股躍躍欲試的真實感。道場上,大塊頭正等著她,聶濤則跪坐在一旁。「你攻擊,我抵擋。」大塊頭簡潔的說。珍珠明瞭的點點頭,認真的擺好架勢,試了試竹劍的重量及角度。對劍道,她一直是熱中的,這次能讓高手指點,她的態度當然是戒慎恐懼、如履薄冰。「來!」他喝了一聲。他沒戴頭罩,目露精光。起先,珍珠被他的氣勢所嚇,心底升起短暫的怯意,不過她馬上調適了過來,強迫自己看他。她大聲一吼,腳步邁前,手裡竹劍揮出半個圓弧,開始第一波攻擊,先打大塊頭的頭頂、肩胛,又接左右側腹、腕部,全是取分的打法。但是大塊頭兩手握住竹劍,她打到哪裡,他就擋到何處,她的攻擊全讓他的竹劍架開了。最後,她同樣一個刺喉的動作,才挺出,竹劍便被架偏,結果胸前、腹部門戶大開,大塊頭的劍就堵在她的腰腹上。吁出了一口氣,珍珠將竹劍收回,脫下頭罩,臉龐因激烈運動而泛紅。「濤,為什麼帶她來這裡?」大塊頭目光雖然盯著她,卻是和聶濤對話。聶濤頓了下,緩緩地開口,「你以為呢?」「我覺得你故意把她擺在我面前。」他沉吟著,視線沒離開珍珠,像在評估什麼似的。「她的基本功夠紮實,點撥起來很快。她攻擊時,楓、谷、二星、蛙和腰脅,這『五看』全兼顧了,只是殘心和腳下移動太滯窒。」
珍珠討厭被視為隱形人,大塊頭想批評,大可對著她發表高論,何必當著她的面和別人討論?「你有話,直接對我說。」珍珠用日文抗議,兩眼冒火的瞪著他們。大塊頭哈哈大笑,朝聶濤說道,「濤,我喜歡她的精神。」接著,他又轉過頭,同珍珠說了句話。珍珠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她不是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而是無法理解。「我說,你得讓我教你劍道。」他一字字地說,用的是生硬的中文,很不甘願似的。珍珠愣了愣,半晌才驚喜的大喊:「真的!你不能黃牛幄。是你自己要教我的。」這種說法,好像是他求她當地徒弟似的。他的臉不由得紅了紅。可是,他就是沒辦法放過練劍道的良質美材,遇見了,非把人家訓練成高手不可,這也是他水野英知一生中最大的弱點。
水野望向老婆,發現老婆嘴邊停著笑意,臉更紅了。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他清清喉嚨對老婆嚴厲的說,「你有身孕還跑來這裡?你該去插插花、聽音樂,別動不動就看我們打來打去;你肚裡的女孩兒要溫溫柔柔的。」
「我偏要生個壯小子。」香織不甘示弱的回道。「可以。不過你得先給我一個女兒。」水野自顧自的走到門邊,一副日本大男人模樣,「現在,跟我回去聽音樂。」他雙手背在身後,愈走愈遠。香織跟了出去,走出門外幾步便停了下來。「水野英知,你過不過來扶我?不回來,今晚你也不用回房睡覺了。」不到五秒,水野先生便奔回老婆身邊,一面扶著她一面陪笑:「好香織,好老婆,我陪你回房聽音樂去。前幾天,我買了好多輕音樂的CD片,還有貝多芬、莫內的交響樂曲」
「是莫扎特,不是莫內。」她指正他,勾著老公的肩膀慢慢走。「好好,是誰都好,反正我們回房去。」就這樣夫婦倆說著走著,身影繞過迴廊轉角不見了。珍珠奇異的看著這一幕。原來鐵漢也會懼內,也會變成繞指柔……她忍不住笑出聲,眼光一偏,便發現聶濤一語不發的看著她,她所有的血液忽地往腦門沖。她從不知道自己這麼容易臉紅,自從遇見他,一這弱點就一發不可收拾的暴露出來,想克制也難。
她裝做不在意的躲進更衣室換下衣服,在裡頭待了很久。再出來時,聶濤仍在,他已除下劍道服,點上一根煙,斜倚在門邊吞雲吐霧,半邊身子背著光,形成俊臉上的明暗稜線,眼神幽幽遠遠的望向外面。
珍珠躊躇著,最後還是咬咬牙悄聲走近,在他身後輕聲的問:「你真是故意讓我隨水野先生學劍嗎?」聶濤捻熄了煙,轉身面對她,一雙鷹集銳眼鎖定了她的。珍珠被迷惑了,探索著他眼底深處似有若無的情感,無法自拔。「我必須在這裡停留幾日,你喜歡劍道,就好好學吧。」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我以為你和我處於勢不兩立的狀態,你把我視為敵人,態度好凶、好惡霸。」珍珠迎接著他的眼光,娓娓地訴說,搜尋著他臉上任何細微的波動,眼光掃過他的冷眸、挺直的鼻、嚴峻的下顎和薄唇……突然,她好想伸手去撫平他眉間紋痕,和那抹微凸的傷疤。她不愛見他帶愁的神態,可是,憂鬱彷彿有數不盡的影子,密密地將他包圍其中。當她探究他,同樣的,他也在探究著她。兩人杵在門旁好一會兒,四周極安靜,偶爾一陣微風輕掠,拂過迴廊前的稚齡松柏,響起沙沙聲音,空氣裡飄著淡淡的土壤味道,和著熏衣草香。風把珍珠幾絡髮絲吹亂了,聶濤抬起手來將那些發攏到她耳後,不自禁的,大掌觸著粉嫩的臉頰,流連不去。他掌心的厚繭引出了珍珠內心剛冒了芽的情愫,然後,她發現自己被拉進一個強壯的懷裡,他的手臂緊緊地環住她,無法動彈。
他把頭埋入她的發中,低低細語:「但願……但願你真的不是。」他話沒講全,但珍珠完全明白。「你不用但願,因為我根本不是。為什麼不相信我的話?到現在你還不瞭解嗎?」「噓……」他放鬆了力道,但仍維持原來的姿勢,口中輕聲哺語:「一會兒就好,再一會兒就好。」珍珠見不到他的臉,卻能感受到他的臉頰和唇不時摩娑著她的長髮和耳垂。聶濤長歎一聲,音調暗瘀而低沉,像是自言自語一般,滿滿的全是苦惱。「這樣的決定對嗎?這場賭局,下的注太大,我不想輸、也不能輸。別背叛我,千萬不要…」
珍珠心頭跟著擰緊,她任由他抱著,心甘情顧的任他環緊自己。她枕著他寬闊的胸膛,聽著他的心跳弦律,那麼規律、那麼捷勁,但是每一聲都透出無窮盡的憂鬱和壓抑。
她悄悄地把手掌貼著他的腰際,緩慢的、試探的移動到他的背後,也輕輕地圈住了他的腰。驀然間,珍珠心底浮現一個念頭。她多麼希望他快樂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