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夜深人靜,獨自回想陷在火裡的危境,那股驚懼又上心頭。有人敲了她的房門,珍珠一骨碌的翻下床,打開了門,香織探進頭來。「房門下方的縫透著光,我想你可能還沒去見周公。怎麼,不睏嗎?」她翩然的閃進門內,坐在珍珠床上。珍珠隨手合上門,煩躁的說:「肉體困了,精神卻很亢奮,腦子裡一堆事情,理也理不出頭緒。」「好啦,別煩了,屬於濤的事,他自會處理妥當。為了安撫你受到的驚嚇,我今晚陪你睡覺。」「不會吧!,水野先生肯答應?別待會兒他拿著武士刀把我剁成十七、八塊。我無福消受你的美人恩。」珍珠咯咯笑著,手腕被香織一扯,兩人順勢往大床上倒。她調了調枕頭的位置,和香織並肩仰躺,由她這個角度看去,正好看到窗外夜空中的星星。一會兒,珍珠開了口,「你有話對我說?」香織應了一聲、收起玩笑的態度,低語著:「是…關於濤。原本不打算讓你知道的,我想等有一天他心向著你,他自會主動告訴你。不過下午發生了那件事,我真的很想同你好好談談……濤要知道了,肯定怪我多事。」
「混幫派的人,敵人一定不少。其實我早該有心理準備,想和他一起生活,那些明的暗的敵人,全要與他一同面對,我不可能永遠躲著,悶不出聲。」珍珠頓了一下,口氣充滿疑慮,「可是那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這樣捉弄我?會不會是認錯了?」
「我想沒那麼簡單。」香織說。珍珠猛然甩甩頭,略略提高音量,「哎呀!不能坐以待斃,明天起,我要加強訓練,提高警覺。」「珍珠,我……」香織沒辦法像她一樣樂觀,有話想說又不知如何啟日。「你今晚好怪!你到底要講什麼?儘管講嘛!」香織深吸了口氣,才緩緩的開口。這些事,很久很遠,有時又鮮明如昨,在睡夢中糾纏不休。「其實,濤和我是同門師兄妹。十幾年前,那時濤十六歲,我是一個十三歲的丫頭。」她轉過頭,看見珍珠正睜著大眼,專心的聆聽,不由得微微一笑,幽然的接著說:「我們兩個都是孤兒。我母親生下我便去世了,我爸爸是洪幫中人,那時為了銅鑼灣的地盤,在一次械鬥中喪生了。幫中的執法長老收養了我,後來又成了濤和我的師父。當時的濤並不凌厲,雖然個性有一些冷漠,卻超乎年齡的成熟、冷靜。」她潤了潤唇,思想沉溺在記憶的底層。「濤根本不曉得自己的父母是誰,他是師父撿回來的。然後,在沒有選擇餘地和考慮的空間下,依著師父為他決定的路,接受所有嚴苛的訓練。不過我想,濤其實是甘之如飴的,師父的器重,成了孤僻的他唯一追求的快樂。但……令人無法相信的是,堂堂洪幫執法長老,代表著幫會戒規和歃血義氣的師父,最後竟會背棄至死信守的盟約。」
珍珠深深地注視著她,略帶緊張的傾聽著她的話,秀眉不自覺微蹙起來。「你不會知道他殺了多少幫中兄弟。」香織半扭過肩膀,繼續說著。「當時幫派勢大畫分不明,為了搶地盤、並堂口,武山連合會秘密訓練出一批精良間諜,潛伏在其他幫派中當臥底。這批人的帶頭老大統稱為『殿下』,沒有姓名也不知年齡、性別,洪幫將之視為大患。那時候,幫裡懷疑一名新進兄弟是間諜。長老們同幫主商議的結果,決定由師父出馬進行反間計,藉以揪出武山連合會的『殿下』。原來一切都計畫妥當的,可是誰也沒想到師父會陷入情網,任由感情凌駕一切。」
「『殿下』是個女子」珍珠心中陡然雪亮,對於被誤認後,聶濤加諸於她身上的行徑,似是有些明瞭。香織略點了頭,面容顯得蒼白,呼吸微促。「『殿下』生得好美好美,像仙子一樣。她是否真心付出感情我不清楚,只知道師父愛她愛得發狂。身份曝光後,她被困禁在總堂的黑牢,為了救她,師父哀求幫主和各司長老,甘願代她受刀刑。會裡的兄弟指責他背棄信義,無論如何非殺『殿下』不可。正爭議不休時,幫裡兄弟氣不過,瞞著幫主,夜裡放火燒了囚牢。」
「師父趕來時,整座囚牢已付之一炬。見到那幅景象,他登時發了狂,見了人就砍,好多好多人圍攻他一個,費盡力氣才制伏。幫主一刀下來立刻要取師父性命,是濤不顧一切的撲上前,擋在師父前面。當時幫主微愣了一下,一瞬間,手中的匕首便被師父乘機奪下。濤距離師父最近,而陷人瘋狂狀態的師父根本認不出來,他揮動匕首攻擊最近的目標,濤全然沒法反應,刀已從背後疾刺而入。」
珍珠不自覺的輕捂著嘴,香織講的「故事」引起她胸口一陣滯塞氣悶,她的心,發著疼。「我瑟縮在一旁,看著師父拔出那柄匕首,一時間血順著刀口噴出,他整張臉沾滿了濤的鮮血。」香織喘了口氣,雙眼眨也不眨地望向天花板。濤轉過身,眼底全是驚懼和不敢置信,低低喊了師父一聲。我想濤永遠也料不到,師父會又接著一刀劃過來,匕首揮過他的臉,留下雙眉之間那道傷痕。若非幫主出手快,捉著衣領將濤扯離,師父那一刀,足夠劈開他半邊頭顱。當場,師父被處死。濤受傷極重,卻因而引起幫主的注意,命了華醫生和幾位名醫聯合會診,他整整昏迷一個多禮拜,才清醒過來。」
「故事」到此告一段落,屋裡陷入一片靜默,接著,響起兩聲長歎。香織偏過頭來,視線又一次落在珍珠身上,訝異的問:「你幹嘛哭成這樣?」「哦?」珍珠回過神來,掌心撫拭著眼睛和臉頰,才意識到枕頭套上,已被自己的淚浸濕了一大片。「我覺得好痛,這裡好痛。」她愣愣地說,手指著胸口。
「我平常不愛哭的,可是聽完了你說的故事,再想起他身上亂七八糟的傷,就想掉眼淚。我覺得他好可憐。」香織順手拿來床櫃上的面紙,整盒塞給珍珠。「我想,師父揮下那一刀的剎那,注定了濤冷酷和不信任的性格。至今我仍不解,為何我和他能相處得來,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但我比他幸運許多,還有英知陪著我走過那一段慘淡歲月,而濤,始終是孤零的。」
突然,香織眼中閃著興奮的光,棉被下的手伸過去g緊握住珍珠的,半央求半鼓勵的說:「濤的脾氣是不許別人可憐他的。你要同情他,不如愛他吧!他很需要一份感情,深沉真切、有欣喜有失落的感情,只有你給得起。」
這一番話,讓珍珠呆愣了好久。她愛他啊!不僅是心疼,她也是愛著他的。要不然,又何需這般牽掛?她喜歡上他什麼?說實在的,她自己也不清楚。這份愛情來得莫名其妙,只知道有他在身旁,便覺得什麼都足夠了。夜更深了,連蟲嗚也漸漸停歇。香織合上雙眼,朦朧的跌進夢鄉,嘴中模糊的囈語,「珍珠,你等他,千萬等他……」珍珠搖搖頭,真要等是濤自覺,可能八輩子都等不到。所以,還是-口一口吃了那塊餅再說。
「去哪裡?」珍珠站起身,拍手上的泥土。早上她和香織忙著花圃的工作,太陽暖暖的,灑得她好舒服,聶濤卻西裝筆挺的立在她面前。「比原先計劃多留了幾天,該離開了。」他沒有理珍珠的問題。「跟我走。」一句簡單的命令,他手已經伸來拖住她的手肘。要她走,不難。可是珍珠偏就看不慣他傲慢的態度,於是二話不說甩開他的手,自顧自的走向草埂上的小水龍頭,聶濤跨步走來,無語的瞧著她洗手上的泥巴。洗淨雙手,珍珠掬起水潑在臉蛋上,她側了側頭,發生香織戲謔的望向自己,偷偷的,她給香織一個頑皮的笑容。
珍珠挺起身來,沾濕的手主動勾住聶濤的上臂,順道在他漂亮的酉裝上抹了抹;她挨向他,無辜地眨眨眼,笑容不減的說:「我們走吧!」對珍珠的主動,聶濤有些許驚愕。之前她直言無諱的說愛他,說得那般斬釘截鐵,但他無法明白,她為何有這樣的情感?而他心底不自覺湧出來的渴求又是什麼?
他掩飾著道:「快去收拾東西,別浪費我的時聞。」「聶大長老,我不是你的部屬,不要對我頤指氣使。」他總是如此,每次軟性的感情要冒出頭來時,便死命的強壓下去。她毫不畏懼的迎向他的瞪視。「還有,我希望你懂得尊重人。如果你願意用商量,或是詢問的語氣,我會很高興。」
聶濤突然冷笑一聲,「你憑什麼要我這樣對你?我甚至無法斷定你的身份!」聽到聶濤的話,珍珠倏地停下步伐,小手離開了他,和他面對面對峙著,眼底的嘻笑不見了,胸口急促的起伏,她又氣又傷心的說:「你不是刀槍不入、神通廣大嗎?怎麼連我的背景也沒法弄清楚?我……我對你這樣,如果你還懷疑我,你就該死!」
她對他怎樣?聶濤杵在小路中間,仔細的打量眼前那張潔美而氣苦的臉,竟覺汗珠由額際冒出。天啊!如果他對她真有什麼,他才真的該死!等不到聶濤的反應,珍珠自嘲的笑了笑,灰心的說:「你這種傷人的本領,好高明。」說完,她甩了甩頭,轉身往前走,、聶濤卻還佇立在那裡,如同雕像。來來去去,珍珠依然是一隻小熊背包。這次,水野親自駕車送了他們一程。香織坐在丈夫身旁,而後座,珍珠和聶濤挨著兩邊車窗坐著,往機場的路上,氣氛一直十分詭異。水野夫婦倆識趣的什麼也沒問。行至機場,入了機場大廳,香織忍不住執起珍珠的手話別,一旁的水野和聶濤僅是靜默的相互握了握手。水野走了過來,正巧聽見妻子的話。「你這個乾媽當定了。這孩子出生後,你一定要回北海道看看我們。」「嗯。」珍珠笑了笑,伸手輕撫著香織圓滾的肚子,「我會帶一份很大的禮物當見面禮。我倒希望是個女孩,像你一樣漂亮的女孩兒。」』她的視線往上,停留在水野的臉上,朝他微微點頭,用日文說:「謝謝您這幾日的照顧。水野先生的劍道很了不起,今後我會更加努力學習。水野呵呵大笑,右掌拍著珍珠的肩,「你這妞兒有點邪門,有膽跟濤談情說愛,你這學生,很好!很好!」最後兩句話是用中文說的。珍珠臉紅了紅,眼角不自覺地瞟向聶濤頎長的身影。他走近來打斷了他們的話,簡單扼要的說:「走了,保重。」習慣使然,他又握著珍珠的上臂,半迫著她往前走。珍珠甩了一次,沒掙脫開,就任由他握著。她回過頭來,用力的朝水野和香織揮手。他們的機位和其他乘客分隔開來,包廂中只有他們兩人。包廂的空間不大,但有絕對的隱私,主服人員進來布了些餐點後便退了出去。小小的空間裡氣壓低迷,珍珠不顧看他,自顧自的盯著窗外的雲海。她毫無食慾,吃得不多,而聶濤吃得更少,只是拼了命的喝酒。突然,聶濤開口打破沉寂,慢吞吞地問:「你不管我喝酒嗎?」珍珠被他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見小几上那瓶威士忌已只剩三分之一。她沉吟了一會兒才倔強的說:「我憑什麼管你?要喝多少酒,你請便。」接著,又是悶死人的寂靜。聶濤仍舊慢吞吞的說:「你不高興。」「沒有,我高興得很。」珍珠輕哼一聲,秀眉挑得老高,兩眼直勾勾地瞪著聶濤,幾乎要冒出火來。說不上為什麼,他不習慣她那麼安靜,不笑不多話。有好多的感覺,他排拒著不敢深探,腦海裡卻浮現在小路上,珍珠仰朝向他的容顏。她的小臉上顯露的東西太多太重,他無力承擔,怕擔當不起,整個夢就碎了。
覺得呼吸困難,他扯開領帶。「對不起。」他依然是慢吞吞的語氣。珍珠呆愣了幾秒,倔強的回答:「我不要。」她偏過頭眨眨眼,覺得鼻子酸酸的。海珍珠,你是個愛哭鬼。「對不起。」他仍是同一句話。聶濤放下酒杯,伸手拉著她的手。她的小手冷冰冰的,指節因握劍的關係長了幾粒小繭,掌心卻異常柔軟。珍珠被動的抬起頭,對於他溫柔的轉化和道歉,她不覺得欣喜,反倒憂鬱而失意。「我不必你說對不起。那毫無任何意義。你總反反覆覆、陰晴不定。在爭奪侵略的江湖裡,你是個勝利者;但在感情的世界中,你是個逃兵,不折不扣的懦夫。你渴望愛與信任,又沒勇氣承擔。你現在說對不起,若我再次軟化去信賴你,你是不是打算再將我的感情當面擲回?我不要這樣的循環,不要你的對不起,我什麼都不要了。」
「對不起。」他不辯解也不否認,大拇指摩娑著珍珠的掌心。以往要「羅剎無色」、洪幫執法長老開口說一句「對不起」,還不如殺了他來得痛快。但這個男人太狡猾、太壞,他完全捉住了珍珠的弱點。果然,珍珠聽到他第三次的道歉,眼淚就滾出來。她捂著臉抽咽的指責,「你如果是隨便說說,就不要露出那麼認真的臉。我討厭你那麼陰沉,那麼反覆無常,那麼難以捉摸,那麼跋扈、那麼霸道——」話兒被終結了,他驀然俯下頭來,又對她做那些跋扈,霸道,讓人臉紅的事——這絕不是「止乎禮」的吻,火辣辣的熱潮淹沒過來,珍珠覺得身子輕飄飄地,似在雲間浮沉。聶濤的唇不似平時的冰冷,他的吻熱烈而狂猛,以雷霆萬鈞之勢襲來,佔領了她所有思緒。強而有力的胳膊圈住她的身子,那樣強壯而結實,她在他懷中,連移動的能力都沒有。
唇滑了下來,戀著她的下顎、頸項,再向下至她胸前,吸吮著乳白色的柔軟肌膚,畫出一小排嫣紅的痕跡。是他還是她的喘息,早已無法分清。珍珠只覺得全身燥熱難當,那把無明火蔓燒到四肢百骸,吞噬她所有的理智和氣力,整個人癱軟無力,又渴望更多。突然間,機身一陣搖晃,聶濤抱著珍珠向沙發座椅撲倒,隨即機艙內廣播系統流洩出空服人員優美而專業的聲音。「各位旅客,本班機正通過一段不穩定的氣流,請各位旅客回到您的座位,繫好安全帶,謝謝合作。」搖動並沒有持續太久,珍珠靠在那寬闊胸懷,費力的調整呼吸。而聶濤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渾濁的氣息既粗又急,受到的震撼同樣強烈。好一陣子,兩人都沒開口,僅是靜靜地相偎在一起。珍珠意識到他摟著她棵肩的大手,臉蛋不禁掩上紅潮。她身上的襯杉已被褪至腰際,而胸衣一邊的肩帶也扯離了,鬆垮的落在臂上,暴露出整片肩胛和大半的胸脯,脂白的膚色微微泛著暈紅。
老天爺!此時、此地,她竟然沉溺在他的吻裡,興不起任何防衛,任由他煽動她心底渴求的熾情慾望。她不敢去想,如果不是那場亂流,「事情」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她珍守的吻已被他胡亂侵奪,而身子是否也要丟開道德禮教的束縛,托付於他?這個問題的答案,果決得使珍珠驚慌訝異,同時還有一點點欣喜、期待的情緒,不斷地擴張。羞喲,珍珠。她紅著臉笑了笑,抬頭悄悄打量聶濤,望見他微生鬍髯的下顎和吞嚥著口水的喉結,那股憐他的母性,又無故被他牽動起來。」驀然間,她雙臂摟緊他,低低地喊道:「你不可以再無視我的感情,不准再輕賤它了。我知道現在你無法給我同等的感情,但請你好好保存著它,這樣便足夠了。」
開玩笑,她海珍珠不可能這樣就足夠的。這一招叫「以退為進」,先訂個周全計劃,再循著每個階段的進度表向前邁進。現階段先迫聶濤面對她的感情,再逐步蠶食鯨吞他的心。
珍珠只聽到頭頂一聲重重歎息,他不點頭不搖頭,雙手拉攏她的上衣。她瞧不見他的臉,卻能瞭解他內心深處的掙扎。或者,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不是不能愛還是不敢、也不願愛。
珍珠放任他整理自己的思路,小小手掌慢慢地在他背上游移,刻意的尋找當年那處傷口。她輕撫著後背微凹的刺痕,來來回回,一次又一次。她的小動作讓聶濤驟然間戰慄,仿如一道電流貫穿而下。他不自禁地在珍珠的擁抱下瑟縮,一向無波無浪的心,竟在此刻感到尖銳的痛楚。他咬著牙喃喃的說:「我該拿你怎麼辦?到底該拿你怎麼辦?」對他的迷惆,珍珠只是笑。
待到了東京成田國際機場,珍珠才得知,他們將前往台灣。為什麼急著趕回台灣?他那批手下呢?在北海道的「幫務」是否處理完了?珍珠有一堆疑惑在心頭,就是無法問出口——反正問了也是白問,這個男人絕對不可能和她「閒話家常」的。
這趟日本行,她想去的地方沒去成,換來一次北海道之旅,認識了水野夫婦和那紫色花海,還有身旁這位古怪、自負的男子。幾日來,除了抵達日本當日打了通國際電話回家,接著便發生了連串變故,她根本無法聯絡家裡,這次回家,肯定被老爹老媽修理得「金光閃閃」。珍珠心裡想著,不知怎的,就是想笑,心情跟著鬆懈下來。由日本飛往台灣三個小時的旅程,她睡得極沉。
出了海關,凌揚和蕭瑤已在入境室等候。見到長老,他們立刻迎了過來。「車準備好了,就停在外面。先回別墅,還是到辦公廳?」凌揚一手接來長老手中的公事包,面無表情的問。跟著聶濤久了,多少被傳染到冷漠的神情,不過他個性近乎木訥,少了聶濤的尖銳和嚴厲。
「去公司。」聶濤簡單地說。四人往門口移去,珍珠乘機拉了拉凌揚的衣抽。對他,她一直深覺抱歉,不講開來,這種虧欠的感覺會根深蒂固的潛伏在心裡,很難受的。她壓低了音量,「你頭上的傷還疼嗎?我真的很抱歉。」她滿懷歉意的望著他。凌揚一愣,臉頓時漲紅了。他快快地搖頭,丟下珍珠,大步跟上聶濤。而蕭瑤,似乎不如以往親熱活潑。珍珠也不十分在意,她想或許是因為聶濤在場的關係吧!那輛加長型名車引來眾多注目,珍珠被安排在前座,蕭瑤權充司機,在後座,凌揚正詳細的向聶濤作營運報告。聽見他們的談話,珍珠才知曉,在洪幫底下,還有無數的跨國企業。凌揚的報告又長又雜,讓她昏昏欲睡。
忽然,凌揚合上手裡的卷宗,話鋒一轉,「昨日,武山連合會的總長古川淳親自來電,約長老談判。他們的勢力急速擴張,北部幾家店和他們照過面、交了手。幫主要長老下決定,因此大家隱忍下來,沒把事情鬧大,全等長老指示。」
這話題讓珍珠豎起耳朵,全神貫注。聶濤沉吟片刻,臉上罩了一層寒霜,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很好。晶片他們肯定尚未到手,如果已解讀出裡頭有關幫會的資料,武山運合會不會要求談判,而會直接置洪幫於死地。他們踩了洪幫盤口,壞了江湖上的規矩,該死。」凌揚沒敢接話,緊張的瞧瞧珍珠。在他的想法中,珍珠仍屬「罪嫌重大」,所以在她面前談論幫務,實在不保險,還好長老也主動停止這話題。各人心緒不一,珍珠卻是暗自高興。她想,他不避諱她,當面談論幫裡的隱密,在他的意識裡,該不會再死扣著她就是殿下什麼碗糕的才是。車子平穩的停在一棟商業大樓下,聶濤向蕭瑤交代幾句,要她送珍珠回別墅,自己則同凌揚走入大樓裡。「豬頭!」珍珠低罵一聲,表示不滿。在外人面前,他又開始保持距離,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他肯定還沒法適應她的告白。沒關係,慢慢來,一次咬一口……「別氣呼呼的。」一路像悶葫蘆的蕭瑤忽然開了口,「你和長老進展很快嘛!你搞得他暈頭轉向,別人看不出來,卻瞞不過我的觀察力。如何?他床上功夫很棒?」「蕭瑤!你什麼意思?」珍珠覺得被侮辱,和聶濤之間的情感被貶低了。蕭瑤嘻皮笑臉,無所謂的聳聳肩,「你別翻臉,我什麼意思也沒有,只是好奇啦。」雖然她說得輕鬆,語氣裡卻潛伏著某種因子,讓珍珠全身都不舒服起來。她似乎和以往印象中那個愛打架、饒舌而可愛的噴火女郎有所差距,變得尖銳了。突然,她腦海靈光一閃,莫非……莫非蕭瑤也鍾情於聶濤?
珍珠暗暗打量她,但蕭瑤仍專注的操控方向盤,眼神直視前方,看不出任河心思。車子行至仰德大道,循繞山路而上,約莫二十分鐘,路旁夾道的樹排列得愈見整齊。然後珍珠見到那扇鏤花大門,門緩緩的自動開啟,蕭瑤將車駛入。候門的彪形大漢是那種典型的黑道分子,他向車內的蕭瑤微微點頭,六隻黑金毛皮的軍用狼犬蹲坐在他腳下。珍珠驚異的瞪大眼睛,她長這麼大,從來不知道狗也可以長得這麼威武英俊。
車子滑入那不算小的車庫,兩人才步出車外,就聽見聲響:「阿瑤,你帶人回來了嗎?濤少爺方才來過電話,說你要帶位小姐回來。」說話的婦人有個圓胖身軀,臉頰也鼓鼓圓圓的。瞧見了珍珠,她堆滿熱情的笑容直趨過來,「你就是珍珠小姐?我是金嬸。」「您好,金嬸,叫我珍珠就好了,加上小姐聽起來不太習慣。」珍珠禮貌的回應,不自覺笑開了嘴。「好好好。你好可愛又漂亮,濤少爺只含糊說是小姐,也沒講清楚。」金嬸揚起眉,眼睛閃著光,掩飾不住唇角喜悅的笑。珍珠被她別有深意的目光瞧得有些發窘,她求救的看了看蕭瑤。「金嬸,我知道您急著幫長老找老婆,但也別嚇著人家。待會把人嚇跑了,您就沒法愛屋及烏了。」蕭瑤又詼諧又挖苦地道。「珍珠,我服侍濤少爺十幾年,我人很好的,你別嚇著了。」金嬸急急地保證,拉著珍珠走出車庫,「我烤了一些餅乾、起司蛋糕,你和蕭瑤進屋坐,我泡壺茶請你。」
「哇!我最愛吃下午茶了。」珍珠叫著,腳步自然的跟上,邊問:「聶濤也喝下午茶嗎?您真的照顧他好久好久了?」「是呀!當初幫主要我照料他生活起居,那時濤少爺才十六、七歲哩。」「金嬸也是洪幫的人?那你肯定認識香織羅?」「香織?」她略微思索了一下,「你是說那丫頭呀!我當然認識。原本她不叫香織,自從嫁給了那位日本大鬍子,才改名換姓的。唉!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快活不?」金嬸歎了口氣。
「很快活!很快活!我在北海道見過他們,一位教劍,一位種花,生活過得好愜意。」珍珠感到和金嬸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好近。她是聶濤的金嬸,就等於是她的金嬸。進了屋,金嬸匆忙到廚房準備點心,珍珠和蕭瑤則各據著一張單人沙發,隨意坐在客廳裡。不知為何,那股奇怪的壓迫感又逼了上來。難道是她多心了嗎?珍珠無法確定。但蕭瑤似乎生著氣,她的眼神透出了不友善的訊息。「蕭瑤,你沒事吧?」她試探的問了一句。「怎麼?」蕭瑤抬頭望向她。門鈴突然大作,阻斷了珍珠的話。她離門較近,不做考慮的上前開門。門一打開,一大束花出現在門口,花束之大,將捧花的人遮去大半身軀。那名手下掙扎了一會兒才露出頭來,對珍珠說:「長老送給珍珠小姐的。」珍珠半信半疑的接過花,邊問:「沒有卡片,也沒有信箋嗎?」「沒有。」他簡短回答。「謝謝。」珍珠掩上門,有些納悶。這不是聶濤行事的風格啊!但疑惑歸疑惑,平白收到大束美麗的花,不管是誰送的,她心裡總是感到高興。珍珠轉過身走回客廳,一抬眼,她怔了怔,不明就裡的問:「你拿我的小熊背包做什麼?」蕭瑤略微緊張的將之放下,又聳了聳肩,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浮上嘴角。「你的背包很可愛,我只是看看而已。」珍珠輕應了一聲,心底狐疑的感覺卻愈擴愈大。她甩了甩頭,想把那份沒來由的詭異拋得遠遠、遠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