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珍珠眼睛睜得又圓又大…「這裡的電話全天候監控;下午你撥了一通長途電話回家,通話時間十七分三十二秒。」那通電話,她和家人聯絡上,含糊的交代目前的狀況,又推說要留在北部找工作,暫時無法回家。她順口問起阿超哥,才得知那日她失了蹤,阿超哥找她找得快瘋了。
「你侵犯我的隱私,監視我的行動!你仍認定我是間諜,防著我和別人接頭?」珍珠嚷著,想從他的大腿上跳開,但聶濤攬緊她的腰肢,令她動彈不得。美好的一個夜,就這樣被他破壞殆盡。珍珠氣不過,掄起拳頭狠狠給了他胸膛一拳。聶濤悶聲挨打,眼瞳隱在陰暗之中。「只要明天和武山連合會的會談有結果,各自招回臥底分子,畫分新的地盤界線,一切就能如你所願,你要到哪裡去都隨你。」他想讓聲音聽起來滿不在乎,但表現出來的,卻完全走了樣。
能回家,她當然很高興;可是她暗地裡仍舊希望他會說些不要她離開的話,哪怕是強硬一點的手段也好。但他什麼都不提。珍珠心好痛,主動的問:「你難道不留我?」她專注的盯住眼前這張男性的臉孔,驚愕地發覺閃過他眼裡紛亂的情感。對他而言,這是全然陌生的事。他不知所措,急於逃開珍珠窺視的眼神,但珍珠不肯。她伸出手,輕撫著他剛硬臉上的疤,心裡漲滿了對他的憐惜。「答應我,別再拿自己的身體擋刀擋槍,如果你仍這樣,我就……我就……」她的「我就」還沒有下文,眼淚倒先滾了下來。聶濤驀然銜住她頰邊的淚,發了狂的吻著她,輾轉往她紅艷艷的唇間,和她交纏一起,良久良久才放開。他將臉埋入珍珠細緻的頸邊,嗅著她的髮香,低吼的自問:「我留你做什麼?留你來氣我、折磨我?留你來觸發我的劣根性?我肯定是瘋了!」珍珠無法替他回答,她揉著他濃密的發,靜靜的與他相偎。愛情便是如此,讓人甜蜜,讓人苦楚,永無了時。
不知怎麼回事,一早,珍珠的眼皮就跳得厲害。不過她個性樂天,倒不十分在意。梳洗完畢步下樓來,金嬸已在飯廳裡忙碌,珍珠向她道了聲早安。金嬸轉過身軀,圓潤的臉上掛滿笑容,揚聲道:「過來吃早飯了。不清楚你的喜好,所以中式和西式的我全準備了。快來,趁熱吃吧。」珍珠走了過去,只見飯廳大桌上擺了燒餅油條、清粥小菜、火腿蛋卷、沙拉三明治、牛奶、咖啡……她食指大動,睜大眼睛,垂涎的問:「這麼多,只有我一個人吃嗎?」
「是啊!濤少爺很早就出門了,他一向不吃早飯,一杯黑咖啡就打發。你想吃什麼?稀飯涼掉就不好吃了,我盛一碗給你。」「金嬸不用忙,我自己來就行了。」珍珠急急搶過金嬸手邊的碗、金嬸站在一旁,熱情而努力的幫她夾菜。「金嬸!」珍珠忍不住了,她站起身,一把將老金嬸壓人座位,「你別再招呼我了,我不習慣的。你也吃一些嘛,這麼多東西,我一個人哪吃得完。」不顧金嬸阻止,她也盛了碗熱呼呼的稀飯,放在金嬸面前。
「哎呀!小姐。」金嬸的手在圍裙裡搓著。「哎呀呀,好金嬸,算我求你陪我吃飯好不好,還有,別又喊我小姐了,我叫珍珠。」金嬸被她逗笑了,她拿起筷子,滿意的看著珍珠,感慨的說:「你真是一位好姑娘。」珍珠夾了一筷子的涼拌黃瓜放人金嬸碗中,順口回答:「是啊!我也覺得自己真是個好姑娘。」說完,她們相視而笑。一上午,珍珠幫著金嬸整理後院的小花圃,向修剪枝葉的園丁老伯「討教」了幾招。用完中飯後,她仍由客廳撥了電話回家——反正她沒什麼秘密,要監聽就監聽吧!
這一整日,生活極為平淡。到了夜晚,珍珠依舊坐在廊前的鞦韆椅上為聶濤等門。她並不迷信,但想到聶濤今天與武山連合會的談判,心裹不由得擔憂起來。
聶濤,你怎麼還不回來?快回來吧!珍珠雙手合十,閉上眼祈求,心中全是他的名。忽然,像是回應她似的,一個黑影無聲無息的靠近,強勁又凌厲的壓迫感倏地湧來。她睜開眼,看見聶濤就仁立在那裡。月色下,他眼瞳中跳簇著綠影鬼火,充滿探究的凝現著她。
珍珠被他弄糊塗了。她不是沒見過他「羅剎」嚇得旁人「無色」的本領,但是現在她體內每一個細胞都確切的感應到,這次他不只是火山爆發,還加上慧星撞地球了。她主動扯了扯他的酉裝衣袖,才開口要詢問時,赫然發現他西裝下淺色襯衫,在胸口現出了片殷紅血跡。珍珠大驚失色,不管三七二十一動手就扯開他的外套,那件淺色襯衫上濺得到處是紅,大大小小、點點滴滴,讓人觸目驚心。一時間,她的臉色竟比他還雪白。
「你怎麼了?」她捂著嘴,生怕自己大叫出來,眼眶內蘊著水珠。她抬眼望向他,沒發現他眼底的冷漠。「你又參加械鬥了是不是?你受傷了,很嚴重,對不對?」她愈說愈哽咽,小手急急地撫觸他的胸膛。他猛地撥開她的手,越過她直接走人屋內。珍珠跟在後頭,跟他進客廳,跟他上樓,跟著他回房。他把自己鎖在浴室內沖洗,她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候在門旁。
沖水聲停了好一陣子,仍不見門被打開,珍珠的擔憂更甚,怕他真的在裡頭暈倒。「開門!你怎麼了?喂!我要撞門了……」她往前猛衝,沒想到門突然打開,她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撞進聶濤懷裡。本能的,聶濤伸手攬住了飛奔過來的身軀,牢牢的將珍珠圈在懷中。他低頭看她,見到她眼裡無辜而憂慮的神情,一抹輕蔑、鄙恨閃過他的嘴角。上一秒,他還緊緊將她摟著;下一秒,他粗魯的推開她,推得遠遠的,彷彿她有多麼骯髒似的。
他一言不發的走到櫥櫃倒了杯烈酒,站在窗前,望向窗外暗黑的夜,機械化的一口一口地喝著酒。清洗之後,他只在腰際圍了一條浴中,長髮濕漉漉地散在肩後,水珠滴下,在寬闊的肩背上,流出一條條紛紛的水痕。珍珠呆愣的站著、被動的望著他的身影,完全無法捉摸他目前的心緒。「你沒受傷對不對?那些血,大部分是別人的?」他裸露出來的身體只有兩、三處小傷,流不了染紅整件襯衫的血。但他外表雖無恙,內心卻傷重了。珍珠覺得眼前的他仿如一頭負傷的野獸,靜靜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又極度防備地築高心牆。
不確定他還有沒有其他傷處,她走近他,手掌覆上他那堅硬如石的肩背。驀然間,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起,聶濤恨恨的、發怒地將酒杯擊向牆角,殘餘的酒液迅速的滲入頒色地毯,消失不見。珍珠怔愣的看著這一幕。快速的,他旋過身來,大掌用力的握住她的上臂,緊得讓肌肉發疼。她知道他在生氣,生她的氣.她想開口詢問,一啟口,他的頭便俯了下來,冷薄的唇如鷹一般,準確迅速的捕捉目標,密密的覆住她的雙唇。「濤,我有……」她的話根本無法出口,聶濤的舌長驅直入,粗暴的掠奪、強迫,卻又熱烈無比的輾轉吸吮著…珍珠推拒著他的胸膛,漸漸的,理智的一方愈來愈弱,情慾如潮,淹沒了她,迫她隨波逐流。再眷戀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了…她對著自己說。整顆心全托付於他,她迷茫的嬌喘著,雙頰漾上玫瑰色,眼眸半張半合,滿是激情、滿是信賴,純純憨憨地看著吻住她的男人。他受不了她全心的依附,受不了此刻她臉上純真的表情,他受不了,就必須摧毀這一切!「蹬』的一聲,他奮力扯開她的上衣,衣上的扣子全落在地面,四處散落。珍珠感到胸前的涼意,整個人、已被推入大床;隨即,聶濤撲向她,將她的長髮、四肢全籠罩在身下。見到她微微驚懼的神態,他似乎在笑,涼薄的淺笑。但珍珠即使害怕,也只是一瞬間的感覺罷了。在聶濤撒落的吻下,她早昏了頭,無法思考,只剩感覺是敏銳的,帶領著她去體驗聶濤的唇、聶濤的手、聶濤的身軀。
而他,明明是森冷如冰,卻在她身上點燃了熊熊烈火。這一切來自天堂也來自地獄,他們兩人就在天堂與地獄之間,翻翻轉轉、墮落沉淪。他的唇烙印在她的胸脯上,她的胸不大,卻渾圓有致,恰合他的手掌。珍珠心亂如麻,想叫,又喘不過氣來,全身的燥熱逼出膚上層層的紅暈;她不明白自己要什麼,可是心靈深處又確切的祈求著什麼。珍珠,你在等候什麼?追求些什麼?她狂亂的問著自己;忽然,另一種全新的體會擊向她,爆發原始意識中最真誠的一面。她想要他,真真切切的想要他,不只他的感情,還包括他的身軀、他的吻、他的一切。承認這點對她來說是可恥也是解脫,但她顧不了這許多,此刻,道德和世俗標準全無足輕重。
他的最終依歸,將在她身上,而她同樣是屬於他的的,珍珠笑了,完全適應著他的存在,安心將自己托付給他。她整個人柔和了起來,伸手撫摸他的發,主動迎合他、配合他……
該死!她應該怕他的,她憑什麼如此安詳!聶濤在心底惡聲的詛咒。她該死,但他自己更加該死!恨恨的,他粗聲低吼:「你再也再也逃不掉了!」然後,摧毀的慾望再次掌握了心智,他禁錮著她的長髮,強索一個又深又熱的吻,封住她喉間的呻吟,猛然將自己埋入那片女性的柔軟。某種東西她體內爆發,威脅著將她撕裂;她沒法理清方向所在,只能緊緊攀附著他的肩,讓嶄新的狂野激情凌駕思考。忽然之間,整個世界灰飛煙滅,此生她從未有過如此感受。隨著那古老的韻律,她叫喊出來,戰慄的、動人心魄的喊「我愛你!』陽光透過玻璃,灑落一床溫暖。室內空調仍運作著,卻依然感覺得到陽光躍動的熱力。珍珠睡意猶濃,無意識的嚶嚀一聲,嬌懶的翻了個身。突然間,臉頰、身上微暖的感覺不見了,空氣凝重起來;她掀了掀眼瞼,迷茫的睜開雙眼。有人擋住窗子,背著光仁立在那裡。他眼睛緊緊的盯著她,瞳裡燃燒著一簇古怪的火焰,表情痛恨森冷,如同銳器般,惡狠狠的直逼過來…
「聶濤?」珍珠怯怯地、不確定的喊了一聲。這是怎麼回事?她還沉浸在昨晚共同編織的美夢中,然而醒來後迎接她的,竟是他羅剎的臉。她可以感受得到,他的怒海狂潮是針對自己而來。「聶濤!」她又喊了一聲,語氣委屈而哽咽。她拉起絲被將裸肩包住,難過的回望著他。聶濤將衣物丟給她,口氣冷得像裸谷中的寒風,「穿上衣服。別用你的身體作釣餌。」「什麼意思?」聶濤冷笑了一聲。「你分明知道我是什麼意思,殿下。」他有許久不曾這樣叫她,為何又上演相同的戲碼,把那個和她八竿子打不著的稱呼加諸在她身上?他明明說過,和武山連合會談判結束,一切就真相大白,而他昨晚一身的血、滿身的報復氣息,那鬼談判到底談出什麼東西?
珍珠機械的一件一件套上衣物,他別開頭,不願看她。「我不懂。」她咬住下唇,神情落寞。「你不懂?哈哈,很好!」他竟然笑了,陰涼而尖銳的笑。「你不懂嗎?我讓你懂!」他把某樣東西丟在床上,落在她面前。她定眼一看,是自己的小熊背包和幾張特寫鏡頭的照片。「你還不明白嗎?你把晶片縫在背包的底墊布料下。難為你了吧?縫得這麼細緻精巧,不扯開來看,完全無法察覺。」他厲聲說,額上青筋暴跳,眉間那道疤痕猙獰可懼。
「這怎麼回事?」珍珠愣愣地翻開背包,底部被扯得脫了線,一片指甲大小的銀色鐵片,上頭有細細小小的凹凸,一層防水的薄膜包住了它,牢固的與背包底布縫合。她沒辦法給他答案,但事實告訴她,敵人設下了一個圈套,就等著套住他和她。
「這是陷阱!聶濤,你清醒一點,這是陷阱!我沒有背叛你!」「陷阱?」聶濤大聲的打斷她,向來自傲的冷靜和理智被丟到九霄雲外,剩下滿身的憤恨怒氣。他扯著她,強迫她去看那些照片,「昨天你和誰見面?」那六、七張相片,皆是昨日送花來的人和她的合影。「他是你的部下,我怎會知道他是誰?」珍珠辯解。「他是我的手下?我告訴你,他是被派來臥底的。他送花給你嗎?我親愛的殿下,這種接頭的方式真不高明。」他雙眼瞇成細縫,逼近珍珠,「這是陷阱?難道我還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的眼睛?」珍珠喉間哽著氣,又硬又酸,直衝進眼眶和鼻間。她盡量使聲音清晰,卻無比艱難費力,「你根本瞎了,連心也是,看不見也感受不到,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物。」
「別把話題扯遠了。」他嚴厲的說,雙手像抓小雞一般,緊握著她的胳臂。把她拉到自己的面前,咬牙切齒的說:「你偽裝得很賣力,連貞潔都視為工具。這裡到底潛伏著多少殿下的子民?告訴我,都坦白告訴我。」
「你要我說什麼?」愛,該是釀著甜的,為何卻苦澀得令人難以吞嚥?眼淚在珍珠的眼眶中打轉,她的身子開始顫抖,不能克制的顫抖。「說你該說的。」他的聲音冰冰冷冷。「我愛你。」珍珠不知能說什麼,唯有這三個字,是她親身嘗盡苦痛,能坦然無懼的說與他知。迅速的,聶濤的臉轉成蒼白。他陰冷而痛楚的瞪著她,眸中的不信任與懷疑清晰可見。淚水緩緩沿著面頰滾落下來,珍珠沒去擦拭它,任淚水奔洩。淚光裡,帶著悲哀和委屈,她再次低語:「我愛你。」「不要這樣說!不准講這三個字!」聶濤驟然咆哮,雙手猛搖著她,搖得珍珠無法說出一句話,只覺得世界在眼前完完全全碎成粉末。他把她推倒在床上,深惡痛絕的看著她,胸口起起伏伏,奮力的喘著氣,似乎被珍珠那句話搞得心神大亂。「你侵奪我,又負了我的愛,我們這樣算什麼?你怎能負了我的愛?怎能……」珍珠伏倒在床上,任長髮散了一臉,邊流著淚,仍哽咽地指控。他背棄了自己的感情,負盡她的愛?不知為何,聶濤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顫。他用力甩甩頭,將那份擾亂心神的感覺狠狠拋開。這時,敲門聲適時響起。「進來。」聶濤清清喉嚨,簡潔的命令。房門打開,兩名手下立於門口。「長老,幫主已由香港趕來,現在已同各司長老在大廳會聚。」「帶她過去。」他無情的下令,看著手下把床上的人兒架了起來。珍珠頭昏昏的,一點也不想反抗。大廳裡聚集了不少人,他們將她往前一推,珍珠站立不穩,坐倒在地毯上。有人遞來一條熱毛巾,珍珠抬起頭,是金嬸。她慈愛的眼裡,帶著難以言喻的憂慮。「昨日,動刀了?」長沙發上,一名五十多歲的男子眼神銳利的望著聶濤。他著中式的長袍馬褂,鬍鬚修剪得整齊,散發著溫文又精明的氣勢。聶濤趨步向前。「情非得已。對方覬覦洪幫在東日本的市場,最近又縱容手下在北海道的洪幫地盤滋事,昨日的談判,他們早伏下殺手。」「愈來愈不講規矩!」男子使力在扶把上一拍,不但震裂了原木把手,更震懼人心。他轉動在拇指上的扳指,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這次洪幫和武山運合會的衝突大舉見報,必定引起台灣當地警方的注意。不過這點還好,比較棘手的是台灣北、中、南三區的幫派角頭反應如何?」
「這次談判,聶濤沒處理好。」「不!」他更正聶濤的話,溫和的說:「你做得很好,判斷得很正確。有時,是麻煩自動送上門。他人既然已爬到咱們頭上,就該打!」接著,他目光一轉,精利的打量著珍珠,嘴巴仍繼續同聶濤說話,「前些時候,你說捉到武山連合會的情報頭子,但又搜不出證據,才遲遲未向總堂回覆。這名女子,就是你口中的『殿下』?」
我沒有背叛你,我不是殿下,不是不是不是…珍珠的辯解那麼淒楚真切,猶在他耳際迴盪盤桓。聶禱竟覺心抽搐著,他臉上閃過一陣痙攣,努力控制著,排拒那份全然陌生的不適。呼出一口氣,他簡短地吐出一個單音:「是。」「她也承認她是?」幫主追問。「沒有。」珍珠自己回答。這些人竟然像審囚犯般的對待她,一開始她就被貼上有罪的標籤,誰會聽她辯白?她抬頭看了聶濤一眼,他的側面冷漠剛毅,目光直視著前方。這時,她突然領會到他的感情是多麼的稀薄,就算有,也盡付給了這個幫會。而她給他的是太強、太烈的情感,他沒有能力負擔。
曾經,她發了宏願、要一口一口吞食掉他的心、侵佔他的思想,要他擺脫過往不快的陰影,同她共度一生。想來是她太奢求——她不想哭,可是眼淚偏和她作對。她抹了抹臉上的淚水,一字字清楚的道:「你們一個一個聽清楚,我不是殿下,我不是!」「哎喲,晶片都找到了,再加上你和武山連合會的人接頭的照片,證據確鑿,你還不承認?」蕭瑤在一旁嘲諷的說。「多嘴。」金嬸斜睨了蕭瑤一眼,對她火上加油的搬弄感到不悅。此時,兩名手下將珍珠的背包和照片呈了上來,幫主看了會兒,又看向珍珠。這一生,他閱人無數,面前這個女孩青春而可愛,大膽中又帶有英氣,但流連在她眉稍眼底的,是鬱鬱的煩躁和忿忿的哀戚。這女孩,藏不住心思呵!他瞧了聶濤一眼,心中霎時明自了。「我看,」他沉吟片刻,「濤,這陣子風頭緊,你先避一避,幫內的事暫時別管。至於這位小姐,先由傅老兒看管吧。」「是。」傅老兒領命。他便是當日公審凌揚,負責宣讀罪責的銀髮老者…「我不走!」聶濤陡然喊出。這一叫,讓幫主挑高了眉。他顯然是誤解了幫主的意思,「看管」。只是要傅老兒「看」緊她、「管」住她,和「刑求」尚有一大段距離,但他以為幫主是打算從她身上探得蛛絲馬跡。而對於那些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刑求手段,身為執法長老的地,太清楚也太瞭解了。
思及此,他的心整個扭成一團,不舒服的感覺正加速的擴張,翻湧如潮。他略帶倉皇的望向珍珠,她低垂著首,長髮披散而下,竟有一番楚楚可憐的味道。
他很想對她說些什麼,卻理不清楚頭緒。他向來果敢,知道自己要什麼、做什麼,可是面對這女孩,他卻變得怯懦而舉棋不定。我愛你!你怎能負我?怎能?她如鋼似鐵的吶喊訪若細小的釘,扎入他大腦每一處,讓他疼痛、清醒,猛烈的推擠他的心去面對那番示愛的言語。愛是什麼?愛的感覺會是如何?他額上與背脊的汗珠潸潸而落。驀然,他往前幾步,當著眾人之前,他單膝觸地,直挺的跪下,目光依舊傲氣自負,坦然無所畏懼。「濤,」幫主兩道眉挑得更高,緩聲問:「你在想什麼?。」「聶濤有一事相求。」他側頭瞧了珍珠一眼,發覺她也看向自己,眼眸之中藏了好多東西。這個眼睛會說話的女孩啊!聶濤歎了口氣,這一戰,自己竟一敗塗地。「你想怎樣?」幫主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身後。他其實已料得幾分,卻要聶濤更詳細的表明。各司長老見狀,也紛紛離了座位,一群人將聶濤與珍珠圍起,四周的氣氛說不出的沉重,像拉滿弓的弦,又緊又繃。聶濤環視在場的幫眾,最後視線定定的落在幫主身上。他開了口,音調裡帶著壯士斷腕的決心,「我,聶濤,洪幫執法長老,冀望幫主與幫內兄弟應允,聶濤辜負了各位,沒有資格繼續擔任原職。今日,我願受幫規三刀六洞刑罰,無怨不悔。」
「你以三刀六洞,求什麼?」幫主冷冷的問。「求兄弟們放她自由離去,不傷她毫髮。」說話時,他的眼神又同珍珠的眼神交纏。「濤!你忘了你師父的前車之鑒?」「不能忘,不敢忘。」幫主冷哼一聲,又嚴厲的問:「既然不能忘、不敢忘。為何又作出這等決定?」聶濤靜默下來,無法回答。他違心底的感情都理不清,要他如何回話?「很好,很好!」幫主扯動著嘴角,說著反話,精光陡現的兩眼似利刃般,不留情的射向聶濤。「幫規便是幫規,我當然應允你的要求,但是,我無法諒解!濤,你讓我失望了。」他語重心長,臉上佈滿不豫之色。「今天,眾弟兄放她走,你所承諾付出的代價在哪裡?」
「現在兌現。」聶濤撩起左腳褲管,拔出暗藏靴子裡的短刀。他的舉動嚇著了珍珠,原先混亂的情況,在他拔出刀來的那一刻,完全得到了解釋。她顧不得一切,撲上前按住他拿短刀的手臂,「你是什麼意思?為了一個你們加諸在我身上莫須有的指控,你打算刺幾個洞換取我的自由?簡直可笑!」
聶濤沒理會她,抬頭環顧週遭的兄弟,當年師父護衛那名女子,對幫內眾人狠下殺手的情景,一幕又一幕在腦海浮現。他的身體驟然灌入一道冷流,覺得自己彷彿碰觸到師父那時的心境。
不要,千萬不要!他不能變成師父那樣,一旦感情凌駕一切,他就不再是自己了。「我和你,只有敵對。以這三刀,洪幫絕對遵守諾言,放你離去。下次相遇,如果你的存在仍是威脅,我不會留情,我會把這三刀回報給你。」他甩開握住臂腕的小手,猛地將珍珠推開。表面上,他惱恨著她;內心深處,他更惱恨自己。「聶濤有愧、甘受三刀刑責。」說完,他揚起短刀,眼底無情無懼,刀上的銳光閃過,輕哼一聲,第一刀已刺入左胸口。他用力猛速,刀身穿透胸膛,在後背露出半寸刀尖,一刀兩口。
這下,不禁他疼,珍珠更是痛徹心扉。她既震驚又無法置信的望著他,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望著他,然後,她一下一下的搖著頭,愈搖愈快。週遭的人在她眼裡全成了石頭,她不顧一切的撲上前想抱住他,可是她力道過猛,一個踉蹌,人又摔倒在地。
伏僕於地,她抬起頭來,聶濤正拔出刀子,登時噴出的血液濺灑在她的臉上,又腥又鹹,又苦又澀。「你太傻!太傻!」她怔怔地對著他大喊,不及抹掉臉上的血,也不及支起身子,凌揚已由後頭緊緊地按住她的肩臂,不讓她往前。第二刀,他刺入腹部,緊接著第三刀,刺進左大腿。他下刀狠、猛,仿若那不是自己的軀體。他在身上開了六個口子,兌現承諾,付出代價。但心最痛的人不是他,而是珍珠。他本就冷面冷心,又對她存有誤解,即使情感侵入,他或許覺得迷惘而浮動,但絕不會像珍珠那般深切感動,而坦然示愛。時間之於他十分重要,一切都要靠他自身領會,而太濃烈的情感,他本能地逃避著。
而此刻的珍珠,她真希望人可以沒有感受的能力,這樣至少她就不會心疼得幾要痙攣,而對他的誤解和不信任,又氣得七竅生煙。幫主一個眼神示意,華醫生馬上趨前替聶濤止血裹傷。聶濤推開華醫生的手,一手摀住胸口,一手捂著腰部,想站直身,但力不從心,又單膝跪了下去。冷汗不斷的冒出額頭,他的臉色蒼白慘然,衣上盡布殷紅。
雙臂遭制,珍珠仍奮力的移挪著身子靠近他;見到如此狀況,凌揚自然的放鬆了力道。聶濤垂著首,長髮覆下;隔著凌亂的發,她搜尋著他那對利眼,幽幽的、輕聲的、不容他逃避的開口,「你早已認定我有罪,昨夜的溫存,是你惡意的侵奪吧?我一心一意的待你,同樣盼望你能一心一意的侍我。我們到底該不該相戀,你一定也心存迷惑,才會用這種決絕的方式,強烈的懲罰自己,藉以斬斷因我而生的感情。如果你心裡沒有我,何必如此?如果有我,你如何能擺脫乾淨?」她輕笑著,歎息的說:「這一切全是枉然的。你心底肯定有我,即使只是一丁點的位置,也已立定生根。你怎能不愛我?怎能?」
聶濤無法回答,他害怕,怕她的瞭解。他慘白的臉頓時變得青森可怖,抖著薄唇,啞著聲這:「滾!滾出我的視線!珍珠對他的厲言無動於衷,雙眼如星,哀憐的凝視著他。而他,卻反常的暴躁,狼狽的掩藏心緒。見著珍珠的執意與堅持,聶濤頓時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他一生走至此,從未這般彷惶不安,此時此刻的他,其實是非常非常脆弱的。
他佈滿紅絲的眼睛轉向她,夾著一份莫名的乞求,艱澀而無奈的吐出話:「走吧,快點走,我不該遇見你,這一切全錯了。「沒有我,你怎麼辦?」淚珠滾蕩在眼中,珍珠努力的不讓它們模糊視線,不依的搖頭。「凌揚!」聶濤沮喪的大喝一聲,朝凌揚狂嘯,「不管用什麼方法,立刻把她帶走!心緒太躁太急太亂,一陣暈眩襲來,他整個人往前栽,一波波黑潮洶湧迎來,將他捲入沉沉的黑色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