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巧的手指在黑白鍵上敲擊出一連串的樂音,雙手幾度飛躍在琴鍵上,畫出漂亮的弧度,她整個人都因為這首曲子而陶醉、投入……
她唯一的快樂,就是這樣全心全意的投入在彈奏中,唯有這個時候,她的思緒才是完全淨空純粹的。
偏偏她的淨空純粹一點都不受到教授青睞,那過度自我風格的演奏和異常投入的癡狂狀態,徹底激怒了一旁的指導教授林亨。
忍無可忍,冷不防的一記猛力揮臂——
手中的琴譜受到一股拋擲力道的牽引,猛烈筆直的朝舒芙蕾搖晃的腦門砸去,不是迂迴的變化球,這次是破表的強勁直球,時速142km,好球,不,是好痛。
?!權當武器的琴譜應聲落地,琴聲嘎然而止。
「痛、痛痛……我又沒彈錯。」不敢大聲,舒芙蕾只敢望著停擺的手指喃喃自語。
「你在嘀咕些什麼?」壓抑怒火。
「沒有。」她睜著無辜的眸子,瞬也不瞬的望著瀕臨爆發的教授。
又是這種表情!她就非得這麼無辜嗎?明明是她犯錯,為什麼搞得好像是為人師表的他在欺凌學生?
「舒芙蕾,我問你,你剛剛到底在彈什麼東西?」林亨臉紅脖子粗的厲聲質問。
「莫扎特C大調鋼琴奏鳴曲。」她的聲音彷彿被加上樂譜上的漸弱符號。
「請問這是哪一國的莫扎特C大調鋼琴奏鳴曲?剛剛那個答答答……還有第二頁那個拉拉拉,第五頁答拉答拉的又是怎麼回事?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乖乖給我照著琴譜彈,不要胡亂改編,因為你不是莫扎特,上輩子不是、這輩子不是、下輩子也不會是!」咬牙切齒。
「那下下輩子呢?」她認真的問。
「舒、芙、蕾——」林亨怒目眥張的瞪住她,用殺氣騰騰的口吻對她說:「我警告你省省你的莫扎特美夢,下次膽敢再給我這樣亂七八糟的彈琴,你就等著死當,這輩子都被想從這畢業。」吸氣再吸氣,許久,「還愣著做什麼?重彈——」
彈字剛落,舒芙蕾為了避免再被教授的真球攻擊K到腦震盪,手指聽話的又開始起起落落,但一時小毛病改不了,又開始走神了。
林亨在心裡歎了口氣,將琴譜撿起。其實他願意一再給舒芙蕾機會是有原因的,她的領悟力高、記琴譜的速度快、指法平時也沒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太隨性了,喜歡改曲子。
他承認她的改法並不完全是錯,但畢竟歷練不夠,如果基礎沒打好,只憑天分遲早會遇到瓶頸,這塊璞玉就要永遠是璞玉了,所以他才會這麼嚴格的指正她,偏偏這丫頭老以為他在找麻煩,總是跟他作對。
舒芙蕾手指聽話的彈著,心裡卻覺得很委屈。難道音樂是不能創作的嗎?
低頭深思的她,完全沒想到有一群因她而來的人,在校門口引起了騷動——
嚴子峻天生就是有引人注意的本錢,高大的身材、俊逸的臉龐,不苟言笑的他看起來雖不好親近,渾身散發孤冷氣質,不過仍吸引不少女生流連校門口,不出不進就為了看他。
「奇怪了,為什麼現在女生的喜好都這麼詭異,像我這種親切型男她們不欣賞,就愛子峻那張撲克牌臉,我真搞不懂女人。」看眾女的目光都被嚴子峻吸走了,身材圓滾的小胖不甚滿意的嘟囔。
話落,小胖被其餘幾個男人狠狠瞪了一眼,又再次下定決心要好好管住自己的嘴。
「我來接她就好了,為什麼你們也要跟來?」嚴子峻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幾個人都能聽見,也正好把他的不滿表達清楚。
PC沒說話,拍了拍達叔的肩,示意他上前送死,自己則對著校門口幾個對他傻笑的學生點點頭,頓時又多了幾個女生臉紅,還有……男生。
達叔被迫開口,「大家說怕你會嚇到她,所以就都跟來了。」自己明明也長得壯,但就是怕被嚴子峻的冷眼瞪。
哼,明明是來看熱鬧的,他們早就見過面了,哪可能嚇到她,要說會嚇人嘛……「那雷公跟來幹麼?」
「呃,他最近生意忙都沒空休息,帶他出來散散步。」達叔的冷汗都飆出來了。
雷公沒聽到幾人的談話,自個兒坐在校門外的花台邊,週身像是有防護罩似的,方圓兩公尺內都沒有生物靠近,他不過打個噴嚏,就有個膽小的路人跌倒。
「我長得高、看得遠,等一下才不會錯過她。」長腳自己找了理由,免得掃到颱風尾。
嚴子峻才不管他們找了什麼理由,冷冷掃了眾人一眼,「多事。」
長腳哆嗦、達叔滴汗、小胖躲遠、PC笑了,還有一直沒有參與的雷公都莫名覺得冷,再一個噴嚏,又害慘一個路人。
另一頭,鋼琴教室裡,渾然不察校園蚤動的舒芙蕾則繼續跟她的莫扎特奮戰。
她時而糾緊眉頭,時而撇著嘴,一邊彈奏她的C大調鋼琴奏鳴曲,心裡還嘀嘀咕咕的沒玩沒了。
教授的表情怎麼那麼痛苦?他很不舒服嗎?需不需要幫他打電話叫救護車?
正當她神遊太虛,思緒又飛出窗外時,忽地,久違的琴譜又猛地要往她後腦勺招呼——
所幸人再不濟,經過幾十次經驗,也會記取教訓,像是能感覺到風勁般,經由反射神經的牽引,舒芙蕾迅速的低下頭。
啪——怎麼可能?噢,痛死了啦。無辜的皺著眉頭,想哭又不敢哭,「教授,你很卑鄙耶,直墜變速球你也用上了,我是你的學生,不是仇人耶。」
「這是配球,身為好的投手都該知道的。」
「你是教授,又不是投手。」
「很好,你終於搞清楚了,那麼請記住,你以後是在台上彈鋼琴的演奏家,不是觀眾,不能什麼都隨心所欲,要有基礎才會有個人風格,取得平衡是你現在最需要學習的。」語重心長,但不知道她能不能瞭解。
「教授,我不是很懂耶。」舒芙蕾疑惑的抬起頭,果不其然看到教授又變臉了。「呵呵!我懂我懂,我再彈一次。」
趁教授失控殺人前,她趕緊重新彈過,好澆熄他的怒火。真不知道教授是不是有兼差當投手啊,怎麼每次丟琴譜都又快又準?
「舒芙蕾,你究竟是笨蛋還是故意跟我唱反調?到底要我提醒你幾次?不要隨便在曲子中添加你的創作,沒有拉拉拉也沒有答答答,更不會有答拉答拉的玩意兒!」林亨激動的大吼。
啪——上飄球。
「把你耳朵的毛剃掉,我說最後一次,沒有答答答!」
啪——滑曲球。
「舒芙蕾!」
下課鐘聲噹噹噹的響起,重重的歎了口氣,林亨無奈的離開,留下舒芙蕾繼續她的「答答答」。
終於盡興的彈完兩回,看看時間該去找找看有沒有晚班的工作了,她拎起包包往校門口走去。
想起工作,就想起那個請她吃御飯團的帥哥。她好後悔喔,沒談過戀愛就這點麻煩,臉皮太薄,匆匆跑回家才發現沒跟人家要電話。
唉,學業、戀情兩頭空啊!
看,現在還被教授打到腦震盪,出現幻聽幻覺,她竟看到帥哥在校門口等她,對她說要帶她回家。
她是很高興啦,但幻覺是不能相信的,她只好當做沒看到他,自顧自往前走,結果一個不注意,腳拐了一下,她的臉就要跟地板親親了,喔,和地板她很有經驗,這種親法雖然沒有法式舌吻激烈,但也絕對叫人難忘……
咦?怎麼不痛還四周都暗了?是去地府了嗎?
人家說死前腦子會浮現一生的走馬燈,所以剛剛看到帥哥的影像,就是因為這樣嘍?但不會吧,不會有人跌一跤就跌到死翹翹吧?
「我知道你每次看到我都迫不及待想吃我豆腐,不過也不用每一次都跟我分享你的內褲花色。」
聞言,回到現實的舒芙蕾很糗的抬頭,視線立刻就對上嚴子峻放大的嘲笑俊容。
「啊!色狼——」她趕緊一把拉下翻飛而起的裙子遮掩春光。
忍住想笑的衝動,他實在不懂,為什麼接連兩次見面,她的內褲總是會先迫不及待的跑出來說哈羅呢?
「如果我是色狼,那你是什麼?色女?」
對厚,她還趴在他身上耶。她連忙想起身。
「不用了。」嚴子峻制止她的動作,他起身將她整個人抱起,「等一下要去的地方你不認得,我帶路吧。」
「啥?喔,我懂了,可是我等一下要先去找工作耶,要約會可不可以等我解決這問題再說?」真是令人害羞啊,其實兩人還不熟耶。
這次他笑出聲來,「不是約會,應該說是……綁票才對。」
臨走前,舒芙蕾果然未能免俗的留下一連串的驚聲尖叫。
其他幾個沒作用,的確是來看熱鬧的男人也想驚聲尖叫。不公平,嚴子峻對他們就冷冰冰的,對她就很有笑容,嗯……有問題。
一排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對她行九十度鞠躬禮,齊聲喊老大——沒有。
格局高雅日式建築、金碧輝煌歐洲別墅或是雕樑畫棟的中國庭園——沒有。
一皮箱的千元鈔、一保險箱的金條還有一屋子的古董——沒有。
舒芙蕾歎了一口氣,「你們應該是找錯人了吧,我不是身世不明的孤兒,我有媽,我媽六年前才去極樂世界,我媽說過我爸在我出生前出車禍死了。」
這幾個「兄弟」將她抓來後,就硬說她是他們未來的幫主,老實說,她一開始眼睛是有閃了一下,冒出兩個金錢符號,但沒多久就轉為驚歎號,現在則是想閃人了。
這個三龍幫上上下下,軍師打手加小弟不過才六個人——達叔、雷公、長腳、小胖、PC加嚴子峻,一下子就能把幫眾名字背齊的小幫派,她沒興趣。
俗話說得好,一切與錢牴觸者無用,這話是誰說的已經不可考,但事實證明這幫派除了這棟舊別墅,就什麼都沒有了,哪來的錢。
身材高瘦、目測有一百八十五公分的長腳說,以前三龍幫是有輝煌過,但前幫主步入中年後想解散幫會,指導大家走回正途,後來三龍幫就蕭條了,留下來的他們都各有工作,沒有家的他們,只是把這裡當家住了下來。
把這裡當家?那現在是要找她當媽嗎?她才不要,她還得打工賺錢,哪有時間當這些男人的保母?
「你親生父親就是剛過世的前任幫主,他沒有出車禍,是猝死的,他死前的遺言就是要我們找你回來當幫主。」達叔這話是真假參半,前幫主要他們找她回來是真的,但讓她當幫主的事,就是權宜之計了。
她看了說話的男人一眼。這男人雖說叫達叔,但看起來不過三十幾,五官很深邃,體格還滿壯的,應該可以一拳把她打飛,讓她黏在牆壁上三天下不來。
為了不被揍,她決定提出證據。
「就跟你們說找錯人了,我有我爸的照片,你看,」舒芙蕾從皮夾抽出一張照片,是媽媽留給她的遺物,但裡面沒有她,只有爸爸跟媽媽,「我爸哪里長得像你後面那幅照片裡的男人……呃,眼睛有一點啦,神韻有一點啦,但不是同一個人嘛。」
身材圓滾,人如其名的小胖笑了出來,「幫主,牆上那是老幫主的照片,是你爺爺啦,你這樣亂認人,是亂輪喔。」小胖說起話來生冷不忌。
嘴角抽搐,她絕對不要當這幫討厭鬼的幫主。「所以你們沒有證據嘍,那就不要隨便挾持良家婦女,不然來驗DNA啊。」看他們去哪找有前幫主基因的東西,諒他們也不敢大逆不道的挖他們前幫主的墳。
PC站起身,嚇得舒芙蕾往後退了一步,然而他只是走到她身後的櫃子前,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牛皮紙袋,將紙袋裡的文件抽出來,平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動作優雅得像是去拿了一瓶紅酒。
「不用麻煩了,你們父女已經做過親子鑒定了,你自己看看資料。」PC坐回座位,他的聲音很平,嘴角又揚起應該是笑容的弧度。「裡面還有幾張照片,你應該認得前幫主夫人吧。」
舒芙蕾低頭,先是看了幾張照片。沒錯,這是爸爸跟媽媽,而且……看到照片裡的嬰兒,她的手不停的顫抖,不一會,她將照片放回桌上。
再看了一下文件。沒錯,是她跟爸爸的親子鑒定,她記得媽媽說過爸爸叫舒步德,雖然那時年紀還小,不過因為名字太好記了,她再也沒忘過,但她不免疑惑,看數據做鑒定時她才出生不久,一般人會特地去做親子鑒定嗎?那又如果她爸沒死,為什麼不來找她們母女倆?
她沒有問出口,這些人只是爸爸的手下不見得知道內情吧,而且這些事情讓她有不好的聯想,也不想知道答案了。
再抬頭,她問出更重要的問題,「好,就算我真的是你們前幫主的女兒,但以你們現在的情況,有沒有這個幫主有差嗎?反正你們也沒有幫派行動了不是嗎?」
難道是窮到要她掛幫主之名行女傭之實?她哪有那麼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