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廳裡,一個穿著清涼的鋼管女郎,隨著震耳樂聲狂野舞著,鼓掌聲、尖叫聲,一波波熱烈湧向台前。
她是姬百合,大台北最紅的鋼管女郎。
—個勾腿迴旋,引出此起彼落的口哨聲,她的節奏拿捏得非常準確,彷彿她的身體便是音樂的一部分。
鼓聲落,音樂結束,安可聲不斷,姬百合一個優雅敬禮,對DJ一點頭,當音樂開始,曼妙的舞步在眾人驚呼聲中再度啟幕……
姬百合不特定在哪個舞廳表演,只要出得起價錢,一個晚上她能跑八到十個場。
聽說,不少有錢老闆每個月願意花上百萬包下姬百合,她拒絕了;也有人說,好幾個經紀人找上門,要她拍寫真集、當明星,都被她婉拒。
她拚命賺錢,彷彿錢永遠不夠用,身上因跳舞造成的瘀青沒有消退過。
有人問過她,有更簡單的方法賺得更多的金錢,她為什麼不願選擇?
她說她不想成名、不想賣身,她說對於賺錢,她有她自己的執著;總之,同行的、不同行的,沒有人瞭解她。
「姬百合,這是你的鐘點。」
張老闆把錢交到她手上,所有人都知道她一下台就要把工資拿到手,她不簽合約、不給證件,之前,有老闆擔心這樣的她,沒打算在這一行做長久。
但事實上是,只要價錢談攏,不管如何,隔天你一定會看見她出現在舞台後面。七年了,做了整整七年,她沒缺過一天班,即使是過年或假期。
「明天,還是一樣的價錢好嗎?」張老闆問。
姬百合搖搖頭,她笑著對張老闆說:「對不起,從明天起我不來了。」
「你覺得價錢不滿意?沒關係,我們可以坐下來談,不要突然間跟我說不來,會嚇到我。你等一下沒場子了吧?我讓小K幫你送杯飲料過來,我們談談好嗎?」他曉得,在這群熟客當中,有多少人是專程為了姬百合的舞藝而來。
「不,你誤會我,我錢賺夠了,打算退出。」
她淡淡笑著,甜甜的酒窩鑲在嘴角邊邊,沒有人猜得出她的實際年齡,她和七年前一樣可愛。
「退出?不會吧!是不是有男朋友,男朋友不答應你出來跳舞?」
「不是。」
她曉得,張老闆是個好人,他的舞廳是她第一個表演場,當年她還不會跳鋼管舞時,是他找來老師指導她,只聽說她有困難,便連身份證都不要,直接聘請她,後來也是張老闆知道她缺錢,陸續介紹其他場子,讓她的收人增加。
「有任何困難,儘管告訴我,我能幫的,絕不會皺眉。」張老闆說得阿莎力。
「我沒有閒難,只是錢賺夠了,我想好好休息一陣子,您放心,我不是跳槽,如果我繼續跳舞的話,你這裡會是我的第—個選擇。」
「是這樣?好吧!我不勉強你,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儘管來找我,知不知道?」
「張老闆,謝謝你,我明天就會搬離開你那裡。」
「找到房子了嗎?如果還沒找到的話,不用急著搬,反正我那間房子空也是空著。」
「已經找到了,等我安置好,再寫信給您。」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是個忘恩的女孩,別忘記我這個老爸爸,有空記得來看看我。」
「我一定會!」
「要去哪裡,我送你—程。」拍拍姬百合的肩膀,他不知道她的真正名字,更正確地說,他從未真正認識過她,不過,她是個得人心疼的好女孩,所以,即使她冷漠、即使她對所有人都保持距離,但在龍蛇雜處的環境裡,沒有人嫉妒過她,或者想過要傷害她。
「好啊!我想回家,不過在離開之前,我要以果汁代酒,感謝你這些年來,為我做的一切。」
這句話帶著濃濃的離愁,張老闆揉揉她的長髮,說:「換下舞衣,我到外面等你,今大我要你帶著祝福離去。」
張老闆離開了,他到前面舞台向所有人宣佈,今夜的表演是姬百合告別演出,當她來到舞台前面時,燈光打在她的身上,幾百個舞客、工作人員紛紛舉起杯,祝福!
孟純鼻頭微酸,但終究沒真正哭出來,她說過,除了「他」,她再不會為任何人流淚。
士女士
刻意化了妝,不濃,卻成功地掩住了她的蒼白憔悴,她穿著一身名牌,這是張老闆送給她的行頭,幾年下來沒穿過,今晚特地拿來撐場面。
院子裡好熱鬧,似乎正在辦晚宴,是喜事嗎?余邦哥哥終於結婚了,還是別人,爸爸媽媽搬離開這裡了嗎?
「請問你要找誰?」
穿著新娘禮服的伊伊走向前,問著舉步不定的盂純。
「請問,孟余邦先生,還住在這裡嗎?」孟純訥訥地問。
「對,請問你是……」
「我叫孟純,不知道孟先生在嗎?」
孟純?!她的回答讓伊伊大吃一驚,她居然是孟純、失蹤七年的孟純現身了?伊伊瞪大眼睛看天燁,天燁眼裡也有吃驚。
「不好意思,我想你們在忙……我還是、還是改天再過來……」急急想離開,說到底,她畢竟膽小,近鄉情怯呵。
「不!孟純,你等我一下下,我去找余邦過來,你不能離開哦!千萬千萬不能離開,我馬上回來。」伊伊跑開後仍頻頻回頭,看孟純還在不在。
握緊手上牛皮紙袋,裡面是她七年來的積蓄,對於孟家,她只能以這種方式歸還恩情,之後,她一身自由,生命從她。
一顆心怦然狂躍,她預想著接下來的場面,沒注意到身後一個黑衣男子隱入籬笆後面,他拿起手機,接在一組號碼之後,是孟純睽違多年的名字。
「孟純……是你嗎?」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孟純回頭,盈心的身影撞進她眼底。
是盈心?她很不同了呢!她輕靈美麗,曾經無憂的眼瞳染上輕愁,她是鬱鬱寡歡的,這七年她也過得不好嗎?
「我以為……天!我們又見面了。」握住孟純的手,盈心好激動。
「我也是,當年我們多要好。」回想盈心教她的「測試」,那個測試,測出她無疾而終的愛情。
「July,碰見朋友?」聶天衡走過來,輕輕搭上她的肩膀。盈心沒回話,只向孟純點了頭,遞給她一張名片後,走向黑暗另一頭。
「不好意思,我的女朋友不太……熱情。」天衡對孟純道聲歉,走向盈心的方向。
誰說盈心不熱情?她是最朝陽的女孩,從小她被繼父繼母毒打、施虐,她不但咬牙撐過來,還肯定地對她說,不合理的訓練是磨練,苦日子過得多,就不再怕吃苦,她相信當自己踏出社會後,可以走得比別人平穩,會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因為她不怕吃苦!
是什麼改變她?生活、磨難或是太多她消化不來的辛苦?不過……人生,誰說得準呢?在她走進那場大雷雨時,她以為自己的方向明確而肯定,哪裡曉得,一切不過是命運擺弄。
七年前,她若堅持報恩嫁給余邦哥哥,到現在她仍是不懂風雨的溫室花朵吧!
高大頎長的身影走向她,她的眼眶模糊,余邦哥哥和七年前一模一樣,眼底的關愛從沒褪色。
「孟純,真的是你?」一把將她收進懷中,余邦滿心歡愉。
七年了,他以為孟純不會回來……等過七年,他的心沒有停止過希望,希望孟純回來,希望她健康平安。
一個女人默默站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激情擁抱,他們的真情流露,在她心底烙下沉重。
低頭,她自問,還要排多久的隊伍,她才能成為他身邊的唯一守候?
「董事長,很抱歉,時間差不多了,我想先回去。」吞下黯然,她逼出一個苦不堪言的笑容。
「俐瑤,我來跟你介紹,她就是孟純,貨真價實的孟純。」乍見到孟純,他忽略俐瑤不自然的笑意。
「恭喜你,孟小姐,董事長等你很多年,希望你好好珍惜他。」
這句話是雙頭錐,刺痛孟純的罪惡感,也刺得俐瑤自己纍纍傷痕。揮手再見,俐瑤走出孟家,今天孟家傳喜訊,兩段不圓滿的愛情在今夜重續。
「余邦哥哥,她是誰?」孟純凝睇消失在夜幕裡的俐瑤。
「她是我的秘書,一個很能幹的女孩子,下次再介紹你們認識。
走!我們進去,爸媽在裡面,他們一定很開心。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他們有了新寵,你進去以後不要跟孟詞爭寵。」摟住孟純,他揉揉她的長髮,像小時候一個樣。
熟悉的被寵感、熟悉的溫暖統統回來……彷彿跳過藩籬,他們之間從未丟掉過七年。
走過庭院,那一池錦鯉還在,她種下的九重葛已經長得鬱鬱菁菁。客廳裡燈火輝煌,她看見爸爸媽媽抱著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在她腋下呵癢,小女孩則在他們身上鑽來鑽去,這種事……他們小時候常常對她做。
淚水滑下,她笑、她哭,她說不出半句話。
「爸媽,你們看是誰回來了?」余邦出聲。
「孟純……」緩緩地,他們放下懷中的小詞,顫巍巍走到她身邊。
是他們的小孟純啊!一個乖到沒有叛逆期、—個從未對他們說不的小女兒,她……終於回來!
孟振亦把女兒攬進懷裡,「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些年在外面吃不少苦……都瘦了……哪個壞蛋給你委屈受?告訴我,爸爸去找他算帳!」
爸爸沒罵她、沒吼她,只計較著她的瘦,計較別人給她委屈受,這種溫情讓她無地自容了。
「說什麼壞蛋,最壞的人就是你家孟純,疼了她十幾年,說走就走,連一點音訊都不留下,有沒有想過,當爸媽的人會不會牽掛?」
媽媽的責罵讓她心情稍稍好過。
「媽媽……對不起,是孟純壞。」
「少用這招來拐我,從小到大每次做錯事,都裝出這張可憐兮兮的表情,不管用了啦!」
她一面罵、淚一面掉,民視八點長男的媳婦在孟家真人上演。
「老婆,不要再裝了,這幾年你哪天沒念孟純念個幾次,你以為我沒看見你偷偷拿孟純的照片想念?你要是再把女兒嚇跑,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孟振亦揶揄自己的老婆。
「爸爸、媽媽……對不起,我不該不告而別。」
「這些年去了哪裡?」余邦問。
「我、我……」她想起余邦哥哥秘書說的話,她怎能再給他希望?
「說話,沒人會罵你。」余邦鼓勵她。
「我先生在美國工作,我跟他一起到美國,所以沒辦法回台灣,對不起,我一直不敢和你們聯絡,我做錯事,不敢面對你們。這次他回國,我才跟著回來。」
「你結婚了?」
余邦的心沉了一沉,有失落卻不至於痛苦,也許是時空拉開,心傷不再;也許他早看清他和孟純的感情,只是手足之情。
「爸媽、余邦哥哥……對不起……」孟純偷眼看家人,慘白的臉上覆著粉妝,他們看不穿她的謊言。
孟家雙親、小詞、伊伊和天燁,所有人都盯著孟余邦,余邦用微笑來回覆他們,走到孟純身邊說:「幸好這些年,身邊一直有個男人在照顧你,不然我們會很捨不得。」
余邦的態度,讓大家鬆了口氣。
「余邦哥哥,對不起。」孟純說。
「你對不起我什麼?傻孟純,怎麼過那麼多年你還沒有變聰明?記不記得我說過,如果哪一天,有個男人比我疼你,我會祝福你們?」
他的話勾出孟純的傷心,淚一串一串下。不!再沒人會比余邦哥哥待她更好。
「好女兒,別哭,快告訴我,我的女婿怎沒跟你回來,是不是害怕面對岳父母,怕我們把當年拐你離開的帳算到他頭上?」
孟振亦調侃女兒。經過多年,他們早不對孟純和余邦的婚事心存希望,不說破純粹是顧慮余邦的心情,今晚看見兒子的豁達,夫妻倆放下心中大石。
一個挺拔的男人,自門外匆匆進入,加入圍觀的人們,當他看見站在人群中心的女子時,懸蕩的心找到依歸,不輕啟的嘴唇燃起笑容,他和所有人一樣,期待著她的答案。
「他的工作很忙,抽不出空……」孟純囁嚅。
聽見孟純的回答,當媽的不依了,她連珠炮似地說:「他對你不好嗎?他沒把你擺在第一位嗎?這種女婿我不要了,孟純!寫一張休書把他休掉,媽咪另外替你找個好男人,就算世上好男人絕種,我們家還有你余邦哥哥當備胎。」
孟純接不了口,咬住下唇,收拾殘局本就不是她的專長。不過,無所謂,有人樂意替她收拾。
男子從人群中走出,自信優雅地站在孟純身前。「孟純不需要備胎,如果我做的不好,岳母可以指點我,請不要棒打鴛鴦。」
突然出現的拓拔淵讓大家眼睛一亮。一個多麼出色偉岸的男人!
他攬住她的纖腰,正視她的親人。他說過,要陪她一起面對家人,他做到了,雖然遲到七年,但他沒有違背諾言!
「你不應該讓我們家孟純一個人走夜路。」媽媽毫不客氣當面「指點」。
「是的,我承認自己做錯,下次我會記得,不管她到哪裡我都會陪著。」他的驕傲在面對她的親人時放下。
「她走到哪裡你都陪著,你不用上班賺錢,拿什麼養我們家孟純?」當岳母的有權利在雞蛋裡挑骨頭。
拿出名片遞上,拓拔淵的表現以自己的標準而言,可以說是「卑躬屈膝」,但為了孟純——值得。
「絕世盟、銀豹?這是什麼東西,動物進出口商嗎?還是馬戲團?」
岳母看著黑壓壓的一張名片,上面只有銀色字體表明身份,還沒出言挑剔,就聽見兒子和干女婿倒抽一口氣。
「岳母,絕世盟是一個了不起的組織。」聶天燁插口說話。
「對!孟純能拐到絕世盟的銀豹,很有本領。」余邦加入話題。
太棒了,他正想打人絕世盟美國的觀光業市場,這不是現成的機會嗎?看看天燁和拓拔淵,余邦笑得開心,早知道就多領養幾個妹妹,有這種會挑老公的妹妹,他的事業會平步青雲。
「聽起來像不良幫派,我們家孟純會不會年紀輕輕就當上寡婦?」
「不會!只有她的老公有本領讓別的女人當寡婦。」銀豹痛恨毒梟,舉世皆知。
「你的意思是這個我還沒承認的女婿,成天拿刀拿槍砍人?那可不行,孟純好歹是清白家庭出生的女兒,怎能和壞蛋掛勾?」
「我不殺人,我讓法律殺人。」拓拔淵為自己解釋。
沒錯!七年前那場之後,他仍然抓毒販,卻改用另一種光明手段。
「那還好。不過,女兒是我從小養大的,再怎麼樣也要從我們家嫁出門,不能像你們這樣,隨便說結婚就算結婚了。我要你們重辦一次婚禮。」
「沒問題。」
「大宴賓客兩千桌。」
「沒問題。」
「喜餅三千五百盒。」
「沒問題。」
「媽,你拿那麼多餅做什麼?要拿到馬路上去發啊!」余邦聽不下去了,看來,媽媽對於孟純被拐跑的氣還沒消。
「你管我,人家都沒意見了。」
瞪一眼胳臂往外彎的兒子,她才不要輕易饒過這只豹,管他黑豹、花豹,還是銀豹,反正虐待他不會違反動物保育法。
「姨丈,我想當小花童。」小詞跳下奶奶身上,走到拓拔淵身邊拉拉他的褲管。
這個連孟純都還不認識的親戚,也跳出來勒索。
「沒問題。」拓拔淵朝她點點頭,然後對孟振亦說:「岳父岳母,我想先帶孟純回家休息,她的時差還沒調過來。」
孟純剛剛說他們住美國是嗎?那麼戲就要演得更逼真一些。
「對,還是女婿體貼,快回去,這兩天有空我們再登門拜訪。」孟振亦說。
「歡迎!打個電話,我讓司機來接。孟純,我們回家吧!我煮紫米湯圓給你吃。」
人走遠了,孟媽媽才說:「他記得孟純愛吃紫米湯圓……我想他應該很疼孟純。」
「所以,放心吧!來,我們舉杯同歡,助孟家的一雙女兒婚姻幸福。」余邦舉起高腳杯,笑逐顏開,大家都相信他是真心開懷。
WWWWWWWWWWWWWWWWWWWW
再次回到這個社區,孟純茫然不解,他們不該再有交集、不該再有接續。
打開電燈,裡面景物依舊,人事……已非。
「啊!糟糕。」
孟純輕呼一聲,從他出現開始,她就無法思考,在她腦海裡盤盤繞繞的全是他們之間的交集。
居然……她居然忘記把手中的五百萬交給爸媽,那是她用來歸還恩情的所有積蓄。
「什麼事情糟糕?」拓拔淵問她。
「我忘記把這個……」
「拿五百萬當聘禮太寒酸,我開五千萬支票給他們。」
「聘禮?你在說什麼,我不懂。」盂純困惑極了,剛剛……他們不是在演戲嗎?他想假戲真做?不!台灣的法律闡明一夫一妻。
「孟純……那天,你當所有人面前抱住我說的話,還在有效期限內嗎?」拓拔淵問。
「我不能為了自己的愛情掠奪別人的婚姻,對不起,那些話已不在有效期限內。」
想起他英姿颯颯的妻子,對於愛情,她的態度是捍衛,這點在婚禮當天,孟純就清楚。
「沒有別人的婚姻,我只有你。」
「你把我弄傻了。」
「記不記得我告訴過你的故事?」
「妹妹那段?」
「對!故事有下集,你想聽嗎?」
「好。」
「很長,你要有耐心。」
「我可以坐下嗎?我的腳很酸。」她柔聲央求。
「可以。」說著,他坐在沙發中央,並且把她拉到自己的膝上,孟純想反抗,然他的一句話,打消她的念頭。他說:「這裡是最適合你的位置。」
揉著淚眼,孟純說:「我準備好聽故事了。」
「我說過,我有一對嗜毒的父母親,毒品殘害了我的家庭;等我一旦有了能力,我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便是消滅毒梟。
我們認識那夜,就是我進入北部一個議員總部,偷取他的販毒資料,到手之後,我不想打草驚蛇,才會躲進你家、避開他們。」
「我記得,所以你和警政署長很熟?」
「互相利用罷了,他提供我資料,我給他犯罪實證,後來那位市議員沒辦法出來競選市長,你有印象嗎?」
「有!那件事新聞媒體鬧得很大,原來是你。」
「後來,陸陸續續,我挑了幾個販毒集團,他們都隸屬於一個外號叫殭屍的男人統領。那天晚上,我接到電話,就是到他那裡去。」
「偷資料嗎?」
「不!那個人從不留下任何罪證,讓法律有機會定罪,我跟蹤他好幾個月,最後關虹找到他的落腳處,見面時,我才知道早有埋伏。」
「你受傷了?」憂慮浮上眉間,雖然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
「不!幾十個人的兵團對我和關虹來講,不足為懼、教我震驚的是,他居然是我那個惡劣的父親。」
「他認出你嗎?」
「沒有,但我認出他,我的指控讓他受不了,他拔槍對我,是關虹替我擋去這發子彈,關虹用自己的性命換得我的生存,我欠她一著,所以我答應,只要她熬過生死關頭,我就給她一個婚禮。」
多年來,孟純一直想不透,怎麼一個「臨時有事」,他們的感情就全然不算數。原來,他拿了他們愛情去還關虹的情義,對於一個重情重義的男人,她不忍心埋怨,直到現在,她才真正對他的婚姻釋懷。
鬆口氣,她很開心,至少他婚姻並非因為拓拔淵不愛孟純。
「你們父子沒有相認嗎?」
「有!關虹中彈後告訴他,我是拓拔淵;他說他以為我死了,他說他四處找尋我和妹妹,他說他用販毒的錢,來買我們兄妹的下落消息,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但,我還是放他一馬,讓他逃過警方追緝,接下來,看他自己的造化。」
「之後,他沒有消息了?」
「有!他試圖聯絡過我幾次,我不想理他。」
「為什麼,因為他繼續賣毒品?」
「不是,之後殭屍在毒品地盤裡消失,有人說他死了,也有人說被抓,不管如何,可以肯定的是,他遵守自己的諾言,沒再碰毒品。」
「他說他四處尋找妹妹,表示你妹妹並沒有在那一次意外當中死亡?」
「沒錯,這個消息讓我很興奮,我發動所有人脈關係尋她,可音訊依然渺茫,我都不曉得該不該放棄。」
「然後呢?」
「然後,我結婚,調往美國堂口。」
「你想和我斷的俐落乾淨?」眼色黯然,碎心隱隱作痛。
「不!你在婚禮上製造的那幕,太迫人心驚,關虹很擔心;盟主認為我娶了她,就該對她負責任,所以我請調,讓她對你對我都放心。」
「你真是一個該死的好男人。」
「是嗎?關虹從沒認為我是個好男人,所以我們才會離婚,」自始至終,他明白問題全出在自己身上。
「為什麼離婚?」
想起關虹向律師說,他是個冷感男人……拓拔淵笑笑,他發現,除了孟純,他再也不能自別的女人身上興起快樂和滿足。
「是她看清楚,沒有愛情的男女,組不起一個和樂家庭。」拓拔淵回答。
沒有愛情的男女?他的意思是他不愛她?拓拔淵的話烘暖了她的心。
「她現在呢?」
「聽說再婚了,這個消息讓我寬心。她是個好女人,跟我在一起太吃虧,她值得一個愛她的男人。」
「那個男人好嗎?」
「一家電腦公司的老闆,很不錯的一個男人,最重要的是他愛她。」
「你調查人家?」
「我也調查你。一個沒有身份證的孟純,不能打工、不能上班,只能在夜總會裡當鋼管女郎,她一天趕七八場,跳到全身瘀青纍纍。
沒有人知道她為什麼那麼拚命賺錢,如果缺錢,她可以選擇更輕易的方式賺取,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他指指她的五百萬。
「對,我想還爸爸媽媽錢,他們對我很好,你也看見的。」
「為什麼從沒告訴過我,你是孟家的養女,你要嫁的人是你嘴裡口口聲聲的余邦哥哥?」
「他們待我……從來就不是以一個養女的態度。至於嫁給余邦哥哥這件事,對不起,我在十四歲時就嫁給他了。」
接下來,她對他細數多年前種種,包括余邦哥哥的偏寵、她的罪惡感、和他離開後的細碎心情。
於是,他理解她的心,明白她受過多少委屈,他的正義殺死她對愛情的認定,他的無情讓她覺得人生不過爾爾……熱情熄火,心如止水,她決定還完孟家這筆情,將餘生奉獻上帝。
「你不想虧欠任何人對不對?所以你還給我房子鑰匙和支票,所以你把多年的積蓄統統還給孟家,你想一筆勾消的是什麼?感情嗎?」
「感情無罪,為什麼要一筆勾消?我只想不負愧。」
「虧欠的人是我,和關虹離婚後,我馬上請調回台灣,我找人調查你所有事情,從你是個棄嬰開始,到你就讀的小學、國中、高中……孟純,你真不是個用功學生。」
「我頭腦不好,勉強不來唸書。」她承認自己不夠聰明。
「可是調查到孟家,線索就此斷掉,孟純還在孟家,但徵信社給我的是另一個女人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不是你,雖然她叫孟純、雖然她住在孟家,但是,我肯定她不是你。
直到前幾個月,她到戶政事務所辦理更正,我才知道她叫唐伊伊,是孟余邦在海邊救起的一個女子,她頂替你在孟家的地位身份,成為孟家第二個養女。」
話統統說清楚了,他們的過去是一場惡作劇,他們相逢他們別離,孟純不怪誰,就像不能去責怪為什麼她不是爸媽的親生子女,如果擺弄命運是上天的權利,就這樣吧!
「我們還有可能嗎?」捧住她的臉,他問。
「不曉得。」不看他,靜水般的心禁不起撥撥弄弄。
他總是出現離開,離開出現,她不曉得,下一次,會不會在轉身間,他又消失無蹤。
心再承受不來太多摧折,團圓對她是夢,她習慣清醒,習慣不去碰觸湯圓。七年了,年輕歲月已離開她遙遠……
「我不逼你,等你想清楚,再作決定。」鬆手,他交出選擇自由。
離開他的雙膝,孟純咬白雙唇,才幾分鐘呵……她又眷戀起他的溫柔,只是他的溫柔太難捉摸,她怎能算的准,在未來或者明日,會不會又一個女孩子跳出來為他挨一刀,然後重義氣的他,再度拋下她?
她沒有籌碼了,也老得再沒能力去修補殘缺的心,歎氣,如果他們注定有緣無分,不強求才是最好的作法吧!
環顧週遭景物,那年,她淚眼模糊,一步步踏出有他的世界,現在她再度淚眼迷濛,認清自己只是他生命中的過客。
低眉,她走出曾經熟悉。
她還是決定離開?那場婚禮傷她太深?拓拔淵疾走到她身邊,將手機交到她手中。
「孟純,你留下來吧,你養父母會來這裡看你,別讓他們替你操心。我搬到堂口去住,有任何事打電話給我。」
一個讓人放心的微笑綻放,將她的回憶推回那一年,那年他說臨時有事……
「他不會再回來了。」凝視著他的背影,孟純對自己說。
因為他轉身,因為他走出這扇門,她明白結局寫在這場分離。
女女女
事情並不如孟純所預估,拓拔淵不但天天回來、夜夜回來,還時時打電話回來交代自己的行蹤。她不曉得他為什麼要這樣子做,但他的作法的確讓她安心。
安心?她根本不需要再為他擔心或放心,他是他、她是她,他們的尾聲已經寫得明明顯顯,無需再質疑,她何必為了掌握他的行蹤而感覺安心?
這段時間,爸爸媽媽、余邦哥哥,還有盈心、伊伊、俐瑤都來看過她,生活裡突然增加許多溫情,讓她一時之間無法適應。她彷彿又回到當溫室花草的日子,忘憂無慮,生活多姿多采。
躺在床上,昨夜和伊伊聊多了,早上爬不起來,整個夜裡,腦海間,反反覆覆著她的愛情,也是一個時空隔離,她和天燁錯失七年。
七年,她和淵……是相同的七年隔離,這樣的愛情真能再續?
她甚至不明白,拓拔淵對她是愛情或者憐憫,他可以為義氣送出婚姻,她怎知他不是為了彌補她七年辛苦,回過頭來尋她?
思緒紛亂,她歸納不出一個正確的方向。
拓拔淵要她當自己是朋友,有朋友一天見兩次面,話題無數?有朋友要確定對方睡著了,才能放心離去?有朋友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敏感地對她身邊的事事物物煩上又煩?
相對於她的安心,他的「憂心」反顯得不合情理。
砰!門被用力撞開,擁著被子,孟純急急轉頭向外。
是他!滿頭汗水,像剛剛跑完馬拉松。
乍見到孟純,他大大鬆口氣,坐在床沿,一把擁住她。
她聽見他如鼓的心跳,咚咚咚,敲得她耳膜震響,他在害怕什麼?她不明白。
他什麼話都不說,只是緊緊擁住她,感覺她真真實實存在。
「你怎麼了?」
「不要離開。」他沒正面回答她的話,她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是來打掃的鐘點女傭敲不開她的門,以為她不在,一通電話給他,他才急急趕回來。
「我遲早要離開,這裡不是我的家。」歎氣,戲總有落幕一天,她已經告訴爸媽,她近期內要「回美國」了。
抱住她的手,圈系得更緊,說好不逼她,可是他無法眼睜睜看她從眼前消失。
那年,她自禮堂離去,一併帶走他的心。再重逢,以為失而復得的愛情會再續,卻沒想到……他找不到正確的鑰匙,開啟不來她的心房。
他不曉得錯出在哪裡,是事過境遷?是人心已非?為什麼她明明在身邊,他卻觸不到她的真感覺?
果敢決斷、強勢悍然的銀豹在愛情面前慌了手腳,兩顆淚水滑下,從她的頸項流人她的脊背。
孟純震撼不已,他落淚……為她?
堅毅的銀豹落下灼熱淚水,滾燙的晶瑩洗滌她懵懂的心,是的,她終於清清楚楚看見——他愛她。
她想推開他,告訴他,她終於親手收到他的愛情;他卻執意鎖住她,不放手懷中愛情。密合的兩具身軀,寫滿他們的愛情。
「我不走。」是承諾、是誓約。
「你說不走?」握住她的肩,他拉出兩人空隙,面對面。
「對!我說不走。」
他笑了,在她眼裡尋找真誠。「有一度,我以為自己徹底失去你。」
「然後呢?」望眼他,孟純在心中告訴自己,有他的珍珠為證,她不懷疑。
「孟家有個孟純,卻不是你……你叫我怎麼辦?第一次,我認識何謂恐慌,正視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可能。
後來我放棄孟純這條線索,找人畫下你的肖像,把它交給徵信社,沒想到你居然那麼有名,姬百合——鋼管秀場裡最紅的明星。
當我趕到秀場時,他們說你已經不做了,孟家成了我唯一的希望,我派人二十四小時盯著孟家,你一出現馬上通知我,當時我多擔心,萬一估錯這條線,我們是不是要永遠失之交臂?」
撫撫他額間皺褶,孟純不捨,「辛苦你了。」
「對不起,我欠你這句話很久很久……」
她搖頭、再搖頭,搖得發圈散掉,捧住他的愛情,她既往不究。
「孟純,你是個不懂無理取鬧的女人,我以為再見面,你會賞我一巴掌,會對著我哭哭鬧鬧,把滿腔的憤恨對我宣洩,沒想到你會平靜接受一切。」
「媽媽常說,我是個沒有叛逆期的乖女孩,更何況,我對你沒有恨,只有愛。」
「連我結婚,新娘不是你,都不恨?」
「有傷心,有難以釋懷,有痛苦,但……」偏頭想想,她還是給了他相同答案。「沒有恨,一絲絲都沒有!曾經我以為自己在愛情裡迷了路。可是我明明記得你把地圖交到我手上了……我反省是不是我不乖,沒按地圖走,所以我才會迷路……不過,不管怎樣,我終是走到你身旁。」
「我很幸運,我的幸福有你帶領?」
「媽媽常說,我是只帶給人幸福的青鳥。」
「是啊!你是我的專屬青鳥、我的乖乖青鳥、我的可愛青鳥……」他說一句,吻落下;再說一句,吻加深;再說一句,吻成熱烈……
今夜,不迷路的青鳥,帶來浪漫美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