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跟邵霆說,他現在正忙著談戀愛,何苦拿這樣的瑣事去煩他?即使跟他說,他也不會對我說:關心,你不要去了,我離不開你。
其實真正讓我下不了決心的,不是英國人的假正經,而是我離不開邵霆。我不知道如果我去了英國,看不到邵霆、每晚沒有他的體溫暖床,我要怎麼度過那麼漫長的一年?
離主任給的期限還有一天了。明天,我就要做決定,是走還是留。走,會有一年看不到邵霆;留,其實也一樣,只能看著邵霆和別的女人卿卿我我,徒留傷心。可是決定真的很難下。
坐在無名湖畔,看著夕陽慢慢落下,映紅了湖水,像是鮮血。
手機響了,是邵霆打來的。我將邵霆的電話鈴設為那首我最喜歡的歌——紀如璟的那首《值得一輩子去愛》。每次邵霆打來的時候,手機就會輕唱:「誰是你值得一輩子去愛的女人?無論多久從不散去的溫存。誰是你值得一輩子去愛的女人,醒來身邊望著你的清晨?」這是我一直想問邵霆的。可我知道答案不會是我。
「喂,是我。」我拿著手機,聽那邊傳來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將我的心一點點敲碎。
「關心,我想我愛上她了。」他在電話那頭說,「我想她時時刻刻在我身邊,我不想她不開心;她每時每刻都會給我驚喜,好想和她這樣過一輩子……」
我聽不到他講些什麼了。邵霆說過,只要他不說愛,那些女孩子就不會是他的女朋友。我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可是沒想到,這一天來的時候我會這麼的無力抵抗。我的眼淚不可抑制地流出來,流到最後,我不知道手上怎麼會有淡淡的紅色。
原來夕陽真的是戀人眼中流出的血。邵霆,今生有女人為你流淚到出血,你也值得了。雖然你不知道。
「心心,你在聽嗎?」他問。
「是的,我在聽。」我沉聲回答,「乾哥哥,尋覓了這麼多年,終於讓你找到值得一輩子去愛的女人,那就祝福你了。」吸了吸鼻子,看著鼻子中也開始往外流的血,我忽然想笑。
笑自己的癡還是傻?我連哭泣的理由都沒有。邵霆從來沒有說過會愛我。
「心心,你是個好女孩,我一直想說,」他頓了頓,「我會是你永遠的乾哥哥。以後有什麼事,要像以前一樣來找我。」
傻邵霆,我並不把你當乾哥哥啊。誰家的乾妹妹給你洗衣做飯,還陪你親熱?你以為我是什麼啊?來者不拒嗎?如果不愛你,怎麼會這麼無悔地付出我的身體和一顆真心呢?
淺紅色的淚越流越急,連鼻子也塞塞的。那一瞬間我下了決定——「乾哥哥,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你說,心心。我很高興你還會跟我說。」他在那邊急急地說,彷彿只有這樣才能顯現出他還是我那個乾哥哥。
「我要去英國了,劍橋大學。我去一年、做交換學生。下周就走。」我在這邊靜靜地說。
「什麼?」他在那邊大叫,「我怎麼不知道?老媽他們知道嗎?」
是啊,你怎麼會知道?因為你忙著談戀愛,因為你心中最重要的那個人……已經不是關心了……「媽他們不會管,他們尊重我自己的決定。我想我是大人了,出去闖一闖,也是件好事。」我流著淚輕笑。
「不行!」他還是那樣霸道,「我不答應,心心。那麼遠的地方,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再說,你不是討厭英國人嗎,你還去做什麼?」
夠了,邵霆。不管你是關心我,還是不習慣我頭一次不詢問你的意見就做了決定,這一次,我決心離開你——「你忘了嗎?我一直想看英國的大笨鐘、想去看泰晤士河的。你現在有了女朋友,不會陪我去看了,那我就自己去吧。再見。」掛斷電話,低著頭,一朵一朵的小紅花在衣服上盛開。
久久地坐在那裡。往昔的一幕幕象插播畫面般在腦中飛速地閃過——五歲、十三歲、二十歲……似乎在每一個年齡我都可以找到很多可以回憶的東西。邵霆,離開你,原來只有回憶可供凋零……
邵霆,邵霆,小蘋果就是值得你一輩子去愛的女人嗎?我很嫉妒她。所以,我不能留下。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我的臉色蒼白得像個鬼,在梳頭的時候看到頭上亮晶晶的,黑髮裡有一片白絲。現在還有這種一夜白頭的事啊?我嘲笑自已。
除了要告訴主任我答應去英國之外,我還要選出新一任的學生會長。我看中數學系的大一新生陳克舟。那是個數學天才,高考的時候數學得分很高,是前所未有的分數,而且,他還有很強的組織能力和領導能力。
抬眼望去,邵霆和小蘋果像一對金童玉女,他摟著小蘋果過來,「心心,你昨天晚上跑哪去了?電話也不接。」
「我的手機沒電了。」我平靜得不像撒謊,「早晨才看到你的留言。」
「真的要走?」他問。
「真的要走。」我答。
「好吧,那你自己多保重。」看不出他的表情,「什麼時候的飛機?」
「後天早晨。」我也平淡如水。
「這麼快?不是說下周嗎?」他挑了挑眉。
我也挑挑眉,「反正早晚都得走,不如早點去,早些適應環境。」
「那好,這兩天晚上我就犧牲小蘋果了,來陪你好了。」他開著玩笑。
「好,乾哥哥,兩天。」我卻不開玩笑,轉向小蘋果,「你放人嗎?兩天。」
小蘋果有些不悅,伸手狠狠地掐了邵霆的腰一把,還是故作大方,「你是霆的乾妹妹,我還會吃醋不成?兩天。」她轉向邵霆,「讓你自由兩天,你給我小心了。」
這兩天我並沒有時時刻刻和他在一起,我不想當我去了英國後還要為他在小蘋果面前解釋什麼。只是晚上,我想擁著他而眠。
第一晚我把公寓收拾乾淨,做了些邵霆愛吃的菜。做菜的時候突然想到一句話: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胃的?真是狗屁,我把邵霆的胃抓住了這麼多年,他的心還不是被一隻蘋果給抓住了?而且還捏得緊緊的。
沒有弄什麼燭光晚餐,分手何需浪漫?只是在餐桌上插了一枝粉藍色的天堂鳥,很突兀的、像一只孤單而優雅的天鵝翹著一隻腳站立在那裡,如同我孤單的心。按下鍵,是周惠的《好想好好愛你》,周惠甜甜的聲音在空氣中流洩。
一瓶紅酒,給他倒了滿杯,我也給自己倒了半杯。我不會喝酒,一小口就可以微醺,但這是離別的時刻了,讓我此生陪他喝這惟一一次吧。
邵霆也感覺到了些許離別的愁悵,但他還有小蘋果。況且我只是他的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乾妹妹,還是一個可以滿足他的地下情人,還有什麼?什麼也沒有了。我十幾年的愛戀沒有在他身上心上留下半點痕跡。也好,反正我也想和他從此劃清界限,不留下任何痕跡對我們彼此都好。
一口喝下那半杯酒,臉馬上就紅了,心中也燒得厲害。微醉的我在燈光下看起來忽然也嫵媚了許多,眼中含的淚也滋潤了雙眸,看著似一汪深潭,我想要他陷下去。
那一夜我沒讓他睡,他也很配合。
第二天我和邵霆手牽著手在B市的大街小巷閒逛。他為我買些喜歡吃的零食,為我撐花傘擋住秋日的烈陽,像一個寵溺小戀人的貼心情人。
我的生日快到了。今年邵霆生日的時候我送他一個不值錢的禮物。我把自己的照片和他的照片做成一隻琥珀,圓圓的透明的,裡面還帶著些流動的液體,當液體漫過照片的時候,裡面的人就會變成象妖精打架似的,而且裡面的小人兒還會變換姿勢。不過,照片裡的人兒樣子挺模糊,我做了處理,我可不希望有人因為這個看到我的身體。邵霆很喜歡這個禮物,那晚他把那只琥珀放在床頭,變換著姿勢和我親熱,像裡面那兩個小人兒一樣。他說:「心心,我最喜歡你今年的生日禮物。我會珍藏它。」
走在步行街上,看著兩邊的櫥窗裡令人眼花繚亂的商品,我想跟他要一個禮物。
「乾哥哥,我想提前預支今年的生日禮物。」
「好啊,你說,想要什麼?前些天我們公司又簽了一個大訂單,利潤豐厚。你想要什麼,說吧。」他滿口答應。
我想到邱曉蘋脖子上的鑽石項鏈。那是他買的,但我不想要,因為我不喜歡這些東西。可這一次,我想要一個他可能永遠也不會送的禮物。
帶著他走到一間純手工的老式作坊,我指著櫃檯裡最角落的那樣東西,「我就想要它,你買來送給我吧。」
那是一枚不起眼的白金鑽戒,細細的指環,上面鑲著五顆碎鑽,從表面上看起來,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而且我又是從來不戴這些東西的人。他轉過頭,給我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不想解釋,頭一次對他任性,「乾哥哥,我就要這個。你買啦,買啦。」我搖著他的手。
他很寵溺地揉揉我的頭髮,「拿你沒辦法,傻丫頭,戒指是要未來老公送的。好吧,我就先送你吧,將來有了老公,可不許他吃醋啊。」他手上又加了些勁來揉我的發,揉亂了,看見了裡面的白髮。
「天啊,心心,你怎麼有白頭髮了?」他吃驚地大叫,似乎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心心,我怎麼不知道?」
以前我們每晚親熱時,我的頭髮總是披散在床上,他喜歡我潔白的身體躺在黑髮上的性感。不過有了白髮又如何?反正我也要走了,他喜歡不喜歡我已經不想在乎了。
付款時,戴著一副老花眼鏡的店主慈祥地看著我,睿智的目光中充滿了憐惜,「姑娘,你算是個有緣人吧。希望你是這戒指命定的主人,讓它能夠替你擋過一個劫數。」
戒指的價錢讓邵霆有些驚訝,那麼一枚小小的戒指,只有幾顆碎鑽,還是放在櫃檯最角落的地方。在他看來不需要多少錢的東西卻花去了他買給小蘋果的那條鑽鏈相同的價錢。他用異樣的眼光看我,實在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個看起來不值錢的東西。
他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訴他,只要我心中明白就好了。讓他給我戴上戒指、戴在我的無名指上,我以最虔誠的心祈禱店主的話能成真。我不在乎它能不能為我擋去劫難,我只希望它能把邵霆送給我做生日禮物。
那枚戒指正合我的尺寸,在貼肉的地方有著輕微的不平感,而這塊凹凸不平的地方就是這個戒指昂貴的奧秘——
那裡面有一圈小字,正好貼在五顆小鑽的背面,寫著:我愛你,真的。那字碰觸到人體的溫度,久了就會變色,由原來的白金顏色變成淺藍色,而且會保持一段時間不消褪。如果把戒指長久地戴在手上,那顏色會映到前面的碎鑽裡,原來耀眼的白色就會變成散發柔和光芒的淺藍色。在夜晚的時候,鑽石光芒投射出來,就是:我愛你,真的。
上次我來這家店時就看中了這枚戒指,冥冥中我就是喜歡它,一戴在手上,就發現了這個秘密。我極想把它買下來送給邵霆,可是想到他的手指粗了一些,戴不上去,那他就永遠不會發現這個秘密。我於是便把這枚戒指記在心中,想著有一天要買來送給自己,或是幻想著要邵霆送給我(如果是他自己發現了這個秘密後,買來送給我就更好了)。
之所以要邵霆送給我,還要他親手給我戴上。除了這個原因,我也想藉著「戒指」的諧音「解之」,讓邵霆親手為我解開他的束縛。所有的作繭自縛,就憑著這枚戒指解開吧。
當夜幕降臨的時候,我和邵霆回到了住處。
邵霆還想說點什麼。我倒了一杯逛街的時候買的酒、喝了一口,然後吻上他,把酒渡到他口中,這是我從來沒做過的。邵霆也顯得很有興致,一口一口地吞下去,直到他漸漸地迷濛了雙眼。
「關心,你……」他有些不能相信。
我深深地吻住他,「睡吧。邵霆,睡吧。」
他努力地想清醒,可我在酒裡放了足夠的迷藥。他抗爭了一會兒,終於敵不過睡神的召喚,沉沉地睡去,臨睡前瞪向我的眼光是極端兇惡的。換作平日,我可能會害怕;可是明天,當他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坐上飛機離開這個國度了,我還怕他做什麼?
看著我深愛的容顏,我在他耳邊喃喃著:「邵霆,我愛你,可你不愛我。我的愛情花沒有機會盛開了。你知道嗎?我很想知道我的愛情花會是什麼顏色的。可你不肯給我幸福;沒有幸福的話,愛情是不會開花的。」我淚流滿面。三次,我跟他講過三次愛情花了,可是終究我的愛情還是沒有開花。
在他臉上輕吻一下,我提著收拾好的行李,住進了B市的一家賓館。爸爸媽媽和乾爹乾媽已經在那邊等著了。我告訴他們把邵霆迷昏了放在我住的地方,結果把他們笑死了。這樣的笑沖淡了離別的愁悵,讓我可以把深深的心傷藏在笑顏之下。
我去找小蘋果,把邵霆鄭重地托付給他。
「小蘋果,我很佩服你,你終於得到他了。」
「謝謝會長,當初如果不是會長點撥,我也許會繞許多彎路。」
「不管你走多少彎路,我想,他還是會愛上你。」
「那當然,我還沒上大學的時候就發誓要把他手到擒來。」見我挑眉表示詢問,小蘋果笑得很得意,「我在我表姐的畢業冊上看到邵霆的照片,表姐跟我說了他的事,當然,也包括你。她告訴我,如果想得到邵霆,必須除掉關心。」
「呵呵呵,」我在笑,可是心在滴血,連輸都輸得這麼不光榮,「小蘋果,要好好愛他。」
揮揮手,不用再見,我轉身走進暗夜。
清晨的機場,很安靜,候機室裡也不是很吵。紀如唇、紀如航(他直到現在還是我的男朋友)、桑可寧、許葳兒,再加上乾爹乾媽和我爸媽,來送我的人就他們了。學生會和學校有些人想來送我,可我不喜歡離別的悲傷,就謝絕了他們。
「嗨,男朋友,你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哦。」我拽低紀如航的衣領,「你給我老老實實的,不許交新的女朋友哦。」
「放心吧,女朋友,」他學我的話,「你也要老老實實地在那邊學習哦。不許去胡亂勾引那些外國佬!」
「你如果敢胡亂放電泡馬子,讓我知道了你就慘了。」我威脅他。
「好了,你這個黃臉婆,」他揉我的頭髮,「真噤菕A我會等你回來的。」
其實我們都明白,說這些話只是為了調劑氣氛,因為那四隻老狐狸死氣沉沉的樣子真彆扭。
紀如唇過來,「傻丫頭,自已一個人在外面,要小心啊。記得別太荼毒那些老外。」
我靠過去,「如唇,我會想你的。我會夜夜想著你迷人的胴體入睡的。」
「少來,」她推我,「你想的會是誰我們心知肚明,有時間想我不如想想我們家的天使吧。」
「是啊,關心,你是我最愛的女朋友,不想我的身體要想誰的?」紀如航拿出一副「你難道要甩了我」的樣子,「要不要我送你一張裸體照,以慰你相思之苦?」
「神經病!」我們都笑起來。桑可寧和許葳兒也過來一起開懷大笑。我實在很感激他們在我的心靈最脆弱的時候陪在我的身邊。
入關前,跟老爸老媽和乾爹乾媽吻別。其實他們本來想送我去的,但我說:「如果你們送我去的話,會被那些英國鬼子笑的,他們會認為我這麼大還沒斷奶呢。」
一聽這話,他們馬上改變主意,「那你就自己走吧,到了給我們打電話。在那邊不許哭,別讓外國佬瞧不起我們中國人。」
「搭乘民航C322航班的旅客請到3號檢票口,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請您盡快登機……」甜美的聲音聽在我們的耳朵裡卻是代表著離別的號角。
走到檢票口、把票遞過去的時候,我忽然轉過身環視大廳,雖然明知道邵霆這個時候也不會醒,但我還是希望看到他的身影。
「小姐,您的機票。」服務小姐甜美地提醒著我,這下離別的時刻真的來到了。
「再見了,記得想我哦。」故作開心地衝著他們揮揮手,我轉身走進去。
我慢慢地走,等到轉了彎、外面的人已經看不見我的時候,才就開始奔跑,同時我的淚也大滴大滴地掉了下來。
坐上飛機,我坐在靠窗的位子、看著窗外的陽光,看著飛機緩緩起飛。當B市在我的眼中逐漸變小的時候,我對著窗外無聲地說了一句:再見了,我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