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上的紀如茵下了車。炙烈的陽光下,她清麗的臉龐雖有一絲疲倦,卻也掩不住眉宇間流露的堅毅味道;微卷的及肩秀髮在午後微風中輕揚,偶爾露出細緻的頸項。她打開後座車門,一隻狗狗跳了下來。
「汪!」它對著女主人輕吠一聲。
「幹活兒,波比——」
如茵深吸一口氣,振振精神,開始動手把所有行李全搬進公寓裡的三樓。
這是一間套房,除了有衛浴設備,在外面的陽台上,也有一套簡單的廚具可供開伙。
她摘下墨鏡,喘了一口氣,稍作休息後,再次提起幹勁,把屋內打掃一遍,然後將行李一件件拆封。
如茵最愛的是那一整排的窗,明亮的光線從窗外照進來,也帶進生氣;而從窗內望出去,又可看見蔚藍的天空和輕柔如棉絮的白雲。
她在靠窗的牆邊擺了張床,鋪上紛橘色床罩;窗簾是淺藍色的,學美術設計的她發揮了巧思,把室內置得簡單而雅致。
直到筋疲力竭,如茵擱下整理到一半的什物,走到窗前,抹抹汗水。他望了望天際,低頭對狗兒說道:
「波比,從今以後,這兒就是咱們的新家!」
「汪!」波比解人地回應一聲。
「我相信——」她握起拳,信心十足地道:「所有倒霉的事情都到此為止了!從現在開始,咱們一定會萬事如意的,對不?」
「汪!」
「而且會鴻運當頭、福星高照!」
「汪!」
如茵的適應能力還算不錯。搬來新居才一個多禮拜,她已經住得很習慣了。
這個住宅區的住戶品質似乎挺優的,平時顯得很寧靜。如茵十分慶幸自己覓得了一處好居所。惟一令她感到頗怪異的是巷道對面那戶人家。
一天晚上,她站在窗邊欣賞月色,忽然一陣煙從對面那戶獨棟宅院後方冒出,晨裊向夜空升去。
如茵頓時大驚失色,連忙抓起電話報警:
「喂,消防中心嗎?失火了!快……快來救火!」
「失火了?」電話彼端的消防員立即警覺地問:「地點在哪裡?我們會在最快內動員!」
如茵緊急地報出了自己的地址,然後補充道:
「失火的是住在斜對面的那棟房子,你們快來!」
「哦——是那裡呀!」消防員的語氣居然輕快了起來:「那我們不必過去了,不會有事的。」
「什麼?」她氣急敗壞地叫:「你說的話是人話嗎?每個消防員都像你這樣還得了?房子失火真的很可怕!我自己原來的家就是被燒燬的……沒經歷過的人或許無法體會那種感覺,但你既然是消防人員,就該來滅火呀!」
「小姐,你看清楚一點,那棟房子應該沒失火,而只是在冒煙吧?」對方仍然絲毫不緊張。
如茵定睛瞧了瞧。「咦?的確只是在冒煙……哎呀,那煙……變得五顏六色的,好奇怪!」
「是很奇怪,但真正怪的是住在裡面的人。」
「嗯?」她聽得一頭霧水。
「那棟房子裡,住著一個怪老頭,聽說是個知識豐富的科學家。不過看過他的人都覺得這個人神經不太正常。他其實很少出現,一天到晚在家裡的實驗室中做科學實驗,正因為如此,他家三不五時就會冒出煙來,或是傳出輕微的爆炸聲。這些我們都見怪不怪、習以為常了。」
「這麼說,確實沒失火了?」
「我可以肯定你是虛驚一場。不信你等著瞧,待會兒就算煙散去了,還是不會冒出火花。」
「我……」
掛上電話,如茵久久無法回神。她愣愣地望著那棟屋子,好半晌後,五彩的煙散去,果然如消防員所言,並沒有失火。
確定沒事後,如茵不由得開始對那戶人家產生許多瑞想和好奇。
瘋狂科學家?
那他都是在做此開麼實驗呢?
世上重要的科技產品都被愛迪生那樣的科學家發明光了,現在的科學家還能創造出什麼驚世的玩意兒呢?
嗯,很難講。
在幽浮傳聞不斷在世界各地出現的今天,地球的文明還有很多進步的空間,這一點,已是眾所周知的事。那位科學家或許真能爆出什麼舉世震驚的偉大發明也說不定哩。
這天黃昏,如茵帶著波比到樓下遛遛。
波比很有靈性,而且也蠻乖巧的,所以如茵從未以狗鏈栓它;每當一塊兒外出,也不必擔心它會亂跑。
走出大門,一陣陣晚風徐徐吹來,令人心曠神怡。
她悠悠閒閒地踱著步子,偶爾哼著小曲兒。一個轉彎,步出了巷口,她一眼便見到一對年輕男女正站在紅磚路上道別,女的在男的臉上印下一吻後,便上了路旁停著的一輛紅色小跑車的駕駛座。
男的朝車內揮揮手,車子隨即揚長而去。
他雙手插進褲袋中,一個轉身,和如茵打了照面。
稜角分明的五官,帥氣中又有幾分斯文。
如茵原本連點頭微笑都沒想過,彼此擦身而過就算了。但,波比卻似乎對那個人頗有興趣;它溜到他腳邊,這兒聞聞那兒嗅嗅。忽然,它對著其中一隻腳,抬起了後腿——
「啊!」如茵倏地一驚,頭髮在瞬間筆直豎起!
那個小畜牲!它居然把人家的腳當成了電線桿,堂而皇之地……灑尿?!
這下可糗大了!
對方呆立原地,臉色鐵青地低頭望著自己那只被「做記號」的右腳,緩緩抬起眼,一臉憤怒地狠狠瞪視著她!
「呃……」害到了極點的如茵此刻真恨不得一頭撞死算了,她怯怯地瞄瞄那張惱怒的臉,費了好大氣力才硬擠出一個「抱歉的笑」,然而那笑容簡直比哭還難看:「唔……呃……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波比!還不快過來,瞧你闖了什麼禍!你完蛋了你!」
她慌慌張張地對著波比猛揮手叫它過來,後者卻是一副若無其事狀,優哉游哉地跑到圍牆下的花叢邊玩耍。
「波比……」她的胃快抽痛了。
「這只王八蛋狗是你的?」那人開了口,聲音冷得嚇人。
「呃……是啊……」如茵硬著頭皮承認,心裡其實很想和波比撇清關係,但根本來不及。
可憐的波比!她暗想,居然被罵成「王八狗」。
「你的狗既然沒教好,就不該讓它出來惹事生非!這基本的道理都不懂,還養什麼寵物!」
「是,您教訓得很對……」她低聲下氣地縮著脖子,完全不敢反駁。
他洩恨似的跺跺腳,一面低聲咒罵。
「先生,」如茵期期艾艾道:「你的長褲弄髒了,為了表示我最深的歉意,讓我替你清洗好嗎?我就住在附近……」
「不必了,我自己會洗!」他沒好氣地拒絕她的好意,隨即自顧自走人。
「先生!」她立刻跟上去,真心誠意地嚷著:「讓我替你洗嘛!不然我會過意不去的,你就給我個贖罪的機會嘛!」
如茵一路尾隨懇求,儘管對方連睬都不睬。直到兩人轉進巷子,那男人在某棟屋前停了下來,伸手掏鑰匙,她才猛然住口,而語帶詫異地問:
「你……住在這裡嗎?」
「怎麼,你有意見?」他開了門,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不……」如茵連忙搖頭。
這棟房子,正是位於她住處的斜對面、裡頭住著個怪怪科學家的神秘屋子呀!
男人推開門,如茵禁不住好奇地朝內探頭;他偏頭打量她,毫不客氣地問:「看什麼?」
「沒……沒什麼!」她迅速收回目光,故作鎮定地僵笑兩下,卻又忍不住多瞄了他幾眼。
對方微蹙著眉斜睨她,然後跨了進去,「砰」地把門關上。
非常好奇的如茵往後返幾步,翹首張望;奈何圍牆太高,她踮起腳尖或甚至跳了幾下,都無法窺得二三,只好作罷。
「原來那科學家有家人一塊兒住吶!」她對著波比自語道:「這個男生該不會也是個怪人吧?對了,波比,」她忍不住開始興師問罪:「你剛才真是失禮,把人家的褲管鞋子都尿濕了!你從來都不曾這麼冒失,今天是怎麼搞的?啊?」
「汪!」波比似乎絲毫沒有愧疚之意。它張著嘴,伸舌吐氣;那咧嘴的表情,看起來像是在微笑。
何明威一進入前廳就聽見後面那間房傳出了「碰!」的爆炸聲。
又來了!他不禁皺皺眉。
他走到那間上端掛著「研究室」牌子的房室前,逕自推開虛掩的門,隨即靠在牆邊,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偌大的研究室裡滿著各種稀奇古怪的科學儀器和實驗用品。一個身穿白色實驗長袍的老人背對著門,站在一架機器前,一手握著修繕器具,另一手對著機器上方冒煙的地方揮呀揮。
一個轉身,他發現了何明威,立刻大大地露出了笑容;這一笑,便能清楚地看見他缺了一顆上門牙。
「嗨,明威,你回來得正好!」
「好在哪兒?」他溫吞吞走了過去。
「我的實驗有了重大的突破哪!你瞧瞧,這玩意兒夠正點吧?」他雙手叉腰,信心滿滿地望著那具機器。
「這是什麼?」何明威實在瞧不出它究竟有什麼奧妙之處。
「說出來你可別嚇到,這是一架能超越時空限制的『時光機器』!」老科學家一派得意洋洋:「這機器完成以後,你就可以回到過去,跟你崇拜的史懷哲醫生見面。呵呵!」
「爺爺!」明威努力耐住性子:「不是我要潑你冷水,你的發明,沒有一樣成功的,你何不乾脆收手、享享清福,別再自找麻煩了?!」
「什麼找麻煩?」何爺爺不依地嚷:「你這小子懂個屁!浩瀚的宇宙有多少未知的東西等著被發掘,我們人類既然身為萬物之靈,就有義務去探索新知、追求無限的可能!你別小看爺爺喔,總有一天我一定能發明出令你拍案叫絕的東西!」
「是嗎……」明威十二萬分地懷疑,不由得發出牢騷:「我明白你對科學研究的狂熱,可是爺爺,因為你古怪的行徑,咱們已經被這一帶的人視為異類了!」
「哎,別管他們!」何爺爺不以為然地揮揮手,轉身繼續對付他那台機器,一面碎碎念:「我在自個兒家裡做實驗,又沒礙著誰,他們憑什麼干涉我們!」
「是不至於干涉啦!只不過會有異樣的眼光……」明威埋怨道:「像剛才我要進門時,就有個冒失的女孩子用一種『不得了』的表情看著我,好像我是怪物似的。」
「女孩子?」老爺爺漫不經心地雞同鴨講:「你泡的那些女孩子我沒一個看得順眼的,全都俗不可耐到了極點。」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爺爺!」他又氣又好笑:「剛才那個女生不是我女朋友,我甚至不認識她!就算認識,我也不可能去追她。」
「為什麼?」何爺爺雖然心不在焉,但他仍多少感覺到孫子的語氣顯得頗不悅。
「哼!」他悶悶地嘀咕:「我才和芬娜約會完,心情正好,湊巧遇見那個女生和她的狗在溜,那只笨狗……居然莫名其妙地在我腳邊灑尿!」
「哦?」爺爺不以為意地呵呵笑了幾聲。「所以你就遷怒到主人身上?」
「養狗不教主之過!」明威振振有詞。「雖然她很心虛地賠不是,還嚷著要替我洗褲子,可是我並不想領情!」
「喔……」聞者虛應一聲。
明威望著爺爺,知道他已沒在專心聽他說話,於是無趣地走出實驗室,蠻不高興地把長褲脫下,扔進洗衣籃裡。
他隨便找了件休閒長褲,正要穿上,電話乍然響了起來,便停下穿褲的動作,拿起了聽筒:「喂?」
「明威啊,我是紹成。」
「紹成,什麼事?」
「美術部的人在抱怨啦,說最近東西太多了,他們熬夜加班都做不完,還冒了滿臉痘痘。」
「發外稿嘛,還不簡單!」
「何總英明,我明天就去登人事廣告征外稿人員。」
這幾天熬夜加班的人明天開始先讓他們正常下班。公司賺錢固然重要,員工的健康更重要。」「何總萬歲!」紹成不禁由衷讚歎。「你的心意讓他們知道以後,鐵定感動到不行!」
「嘿,像我這種老闆,打著日光燈都找不到。」何明威故意臭屁地說。
但紹成並不覺得那是吹噓之辭。「的確如此,你是我們心目中的好東家。」
「少來了!」明威以詼諧的口吻道:「聽你稱讚還真是有點不習慣。」
哥兒倆又哈啦幾句輕鬆的玩笑話後便收了線。
去年,何氏夫婦移居美國,把已經頗具規模的童書出版社交給獨子明威。年僅二十八歲的他非但未負雙親所托,甚至把公司經營得更加有聲有色。
明威能力卓越且知人善任,他看出好友周紹成是個人才,便延攬過來,予以主任一職,讓他盡情發揮所長。而紹成也克盡其職,成為明威在事業上得力的助手。
對於這個好友兼老闆,紹成是服氣得很,惟獨感情方面比較令人不敢苟同。
明威似乎喜歡艷麗型的女生。他所交往的對象,無一不是追求時尚潮流的時髦女性;紹成覺得,其實外表的裝扮還在其次,重要的是彼此能否「交心」。但是明威所交過的歷代女友不但愛玩,而且言之無物。
甚至,這些女孩似乎並不真正關心明威。
有一回,紹成忍不住問他:「你交過的女朋友當中,有沒有人是可以跟你『深入交談』的?」
「深入交談?」他一時還未意會過來:「什麼意思?」
「就是彼此能夠『心靈契合』那回事兒嘛,你知道的。」
「我——」他懂了,並努力地思索了一下。「好像……沒有吧。」
「那你還跟她們交往?!」
「有什麼關係?」明威蠻不在乎地:「談個戀愛罷了,又不代表一定會天長地久。」
「『談個戀愛……罷了』?」紹成簡直啼笑皆非。「我真懷疑你究竟懂不懂愛情!真正談起戀愛的話,別說是天長地久,你甚至會恨不得兩人能朝朝暮暮在一起。不但如此,如果你面對的是真心喜歡的人,你一定會希望彼此心靈相通,因為你『在乎』!」
明威看看他抑揚頓挫地說完,竟噗哧一聲笑出來:
「瞧你一副十足『愛情專家』的樣子!你老兄才需要被開導呢,前幾年被女友背叛後,直到現在都不敢再碰感情,沒想到你這麼脆弱。」
由於兩人交情匪淺,所以他不必忌諱地直言。而且,他其實明白紹成對那場失敗的戀情早已雲淡風輕,偶爾自己還會提起、自我解嘲一下哩。
「我才不是脆弱!」紹成理直氣壯地辯白:「目前我還沒遇到心儀的女孩,如果遇到了,我一定會展開攻勢的!倒是你,別再遊戲人間了,好好談場戀愛才是正經。」
「唔……」明威聳聳肩,含糊道:「或許,我也還沒遇見令我心動的人吧,所以我無法體會那種想要朝朝暮暮的感覺。不過,套句徐志摩的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這種事要看緣分的,不是嗎?」
紹成不置可否。
其實明威並非所謂的花花公子,也不至於「操女人像換衣服一樣」;他就像漂泊不定的方舟,這兒停停那兒靠靠,不知何時才能找到讓他願意安定停泊的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