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邦!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幸好,她母親已經走了。
蕭邦靠在臥室的門板前,一雙眸子冷冷地瞅著她。
「我回來很久了。」
魚可人含笑,放下蛋糕,她忙著插蠟燭,「不好意思,本想給你一個驚喜,可臨時有事耽擱了,不過現在也不遲,蕭繁說你滿三十一了……」
望著可人專心一意為他慶生的模樣,蕭邦怎麼也無法割捨對她的情意,在萬般掙扎下,他終於決定破例再給她一次機會。
「你怎麼一直看著我?過來啊!」
「可人……剛剛有誰來過?」
魚可人手一鬆,紅色蠟燭落在地板上。
好一會兒,她才抬頭。「是我媽。」她的聲音很低、很無奈。
「為什麼?」
看情形,蕭邦應該知道了,她在心底快速衡量過後,決定把事情攤開來說。
「因為她想見我的男朋友,想看看他是什麼樣的人。」
「你曉得我是什麼樣的人就夠了,何必要你媽來?可人,你明知我不會見你父母的,就算你用這種方式,我也不會見他們的。」他最痛恨被人設計!
他過去的情人也曾使用過這種伎倆,以為見過父母,就等於吃了定心丸,殊不知,那只令他看清對方的企圖而更想分手。
「阿邦,我從沒想過要用這種手段逼你,我媽是臨時來台北的,她看我房裡的東西少了大半,才會心生懷疑,我必須跟她說實話,她是我媽啊!」她紅著眼眶,努力不讓淚珠落下。
「但你不該說等我回來就會娶你。」
「你果然聽見我們說的話……若我不這麼保證,我媽會擔心,你應該明白我的心情。再說,誰規定談戀愛就要結婚?說不定到時我嫁的人根本不是你?」她忍住悲痛地說著。
一股強烈的落寞爬上蕭邦的心。可人全都明白的,所以才會說出最後那句話。
只是,聽在他心底,為何有陣陣的刺痛感?她明白他的意思,這樣不是最好的嗎?
是了,是嫉妒。
為何一聽到她或許會嫁給別的男人,他內心就湧出強烈的嫉妒?
他最擔心的情況莫過於此。
與可人相處愈久,他發覺自己愈放不開她。父親受到的教訓還不足以警惕他嗎?
「阿邦,我說過我不會逼你結婚,就算我父母見過你,也不代表我們就會一輩子在一起,我們隨時都可以……分手,到時你又自由了,不是嗎?」
「可人……不是這樣的。」他終於發覺問題不在可人,而是在他自己身上。
他太愛可人了,怕自己最後會不想放棄她。
「那你究竟在煩惱什麼?告訴我!」
蕭邦沒有說話,冰冷的眼神定定地鎖住她眼底深處的一絲期待。
過了好久、好久……
「可人,開誠佈公的說清楚吧,你是否也和她們一樣想跟我討一輩子?」
面對他的冷冷質問,魚可人非常痛心。
她曾想過為了愛他,她願意委曲求全、願意放棄婚姻,可惜他不明白。
於是,她回答:「沒錯,我是女人,想要有個安定的婚姻無可厚非。我跟你討,你會給我嗎?」
她的聲音藏著深深的悲哀,若是蕭邦再傷她一句,她怕自己會支撐不了。
蕭邦直視著她,表情摻雜了過多的情緒,令魚可人看不透。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沒有停歇。
終於,他開口了。
「抱歉,可人,你要的婚姻我無法給你,我們……分手吧!」
蕭邦的話狠狠地插入魚可人的心臟,讓她血流如注。
她噙著淚水,合上眼,動也不動。
「可人,你明知我不要婚姻,為何還要這麼做?」說分手的人是他,可為何他的心這麼痛?
魚可人單手一抹,抹去淚水,抹去對蕭邦的情意,「因我是女人,我想要保障。」
「一張紙能保障什麼?」他低吼。
原以為魚可人清楚規則,沒想到她也犯了規。
她淡笑,「它是保障不了什麼,但至少能讓我安心地愛著。阿邦,女人其實是很簡單的生物,可惜你不是女人,所以你永遠也不明白女人究竟想要什麼。」
說完了想說的話,魚可人毅然轉身離開蕭邦的住處。
她願意為他犧牲到這地步,他仍看不見她的用心,她……放棄了。
蕭邦煩躁地爬著頭髮。她說他不清楚,想他當了五年的女性雜誌總編,還會不清楚女人要什麼嗎?
不就是一個穩定的婚姻!
這晚,他三十一歲的生日,徹夜未眠。
不曉得自己還能上哪兒去,魚可人回到和姚寧寧共租的住處。
「可人,怎麼樣?你媽說了什麼?」
魚可人脫鞋進屋,始終低著頭,沒讓姚寧寧發覺她的異狀。
「她說不會再要我相親了。」她呆呆地走到陽台上,淚痕早已風乾。
過去安慰別人失戀,她總說時間可以撫平傷口,可當輪到自己時,她才明瞭時間是有效,但需要醞釀很久,當下的心傷還在、痛楚還有,她卻不知該怎麼療傷。
無怪乎過去朋友老對她說:「可人,你沒談過戀愛,所以不會明白我的苦,等你失戀過,就會知道究竟有多麼痛了。」
過去,她會用各種理由來安慰當事人,現在換了自己成為女主角,她知道,誰來安慰都無效,因為她真的體會到了那種椎心之痛。
姚寧寧跟著來陽台,欣喜地道:「太好了——可人!你怎麼了?」扳過魚可人的臉,赫然發覺她臉上淌著兩行淚,「發生什麼事?」
魚可人想笑,笑不出來。
沒愛過人,她能說自己失戀時才不會那麼矬,但現在,她不敢逞能。
「我和阿邦……分手了。」
姚寧寧臉色一變,什麼也沒問,直接摟她入懷,「好好哭一場吧!我會在你身邊。」
魚可人緊抱住她的背,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哀怯,聲嘶力竭地大哭起來。
她第一次戀愛,第一次愛上一個男人……
現在她真的只想哭,什麼話也不想說。
原來男人要傷女人很容易,毋需暴力、毋需尖銳的言語,只要對深愛著他的女人說一句分手就夠了。
阿邦,女人其實想要的不只是婚姻的保障,而是一個愛她的男人而已。
你不會懂的。
如果你是一個女人,或許,你就會明白。
可惜,你不是。
我才是,所以我傷的比你重。
翌晨醒來,已過正午。
魚可人盥洗完畢,對著床苦笑。幸好昨夜有寧寧陪著,要不她真不知自己會做出什麼事來。
走出臥室,廚房飄來陣陣香味。
「可人,早!我已經幫我們兩個請假了。」
「謝謝。」魚可人揉著泛紅的眼,「你在煮什麼?」
「蔥爆空心菜、醬汁雞丁、涼拌沙拉、清蒸鯛魚和味噌湯,這魚新鮮得很,菜市場的老闆跟我拍胸脯保證的。再等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不想閒著,魚可人幫忙抹桌子、擺碗筷,最後乾脆也擠入廚房切風梨。
「下午我們來做鳳梨冰好不好?」她實在很想找些事來做。
「好啊。」姚寧寧做最後的盛盤動作,然後宣佈:「開飯了!」
度過一個悠閒的午餐時間,飯後,兩人在廚房洗碗。
「寧寧,我和阿邦即使分手,我想我還是會愛著他,畢竟他真的是個好人,是我自己破壞了規則,才讓這場愛情提早落幕……」魚可人已經想開了。
「什麼?你們早就有了約定?」
「是啊,他沒逼我,完全出自我的意願。」
姚寧寧奮力洗著碗,把碗當成是蕭邦,恨不得將它洗得碎裂。「那混蛋!早知他是這種人,當初我也不會勸你踏出這一步……都是我的錯!」
「寧寧,不是誰的錯,是我自願的,就算那時沒有你的鼓勵,我也會這麼做的,因為我真的很喜歡他。」想起那段幸福的日子,她的眼淚又不爭氣地落在水槽裡。
「可人,我是過來人,但我不懂如何勸人從失戀的傷痛中走出來,因為每個人的療傷期都不同,我只能說,多想想別的事吧,多立幾個目標刺激自己,好忘了他。」
魚可人以袖子抹去淚水,抿唇笑了,「寧寧,失戀真的很苦、很苦……我終於能體會你過去的痛了。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快振作起來,畢竟,我還有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本來就是你最好的朋友!」
「寧寧!」
「什麼?」
「我都沒罵他,這樣正常嗎?」連續劇上演的大大小小的分手,女方總免不了臭罵對方幾句,她卻連一句也沒罵,好像怪怪的。
「那就表示你是真心愛他,而他也真的對你很好。」其實,姚寧寧也清楚蕭邦對魚可人真的不錯,所以仍為他說了一句話。
魚可人仰頭深呼吸,想順便把欲墜的眼淚吸回去,「可惜最後他仍不屬於我。不過,我依舊想祝他幸福。」
「可人!」
「嗯?」
「先洗碗好嗎?我們已經洗了半個小時,手都快泡爛了。」姚寧寧晃著皺巴巴的手指。
「哦,對不起啦!」
魚可人真的很慶幸,還有姚寧寧陪著她。
真放得下阿邦嗎?
她想,她會學著一點一滴地放。
畢竟能真切愛過一個人,也就值得了。
既然已成過往雲煙,倒不如開開心心地過未來的日子。
身為一個女人,若不學著愛自己,又怎能去愛別人?
在門上連敲兩聲,單瑤若又穿著一勁爆粉紅服裝前來交稿。
「親愛的學長,小的又來交稿了。」
蕭邦推推眼鏡,二話不說,接過手稿便讀了起來。
單瑤若沒事可做,又開始察言觀色,研究她這個學長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臉色這麼難看。
「不錯。」蕭邦面無表情地稱讚一句。「出版部門那邊已經通知我,你的稿量累積夠多了,可以下一個名字出書,準備在暑假上市。」
「哦,書名就取『如果一個女人』吧。」她早就想好了。
蕭邦抬眼,顯然對這書名有意見。
單瑤若解釋:「因為我那些文章本來就是專為女人所寫的,內容不外乎教女人看清事情的另一面,所以這書名我覺得很適合。你覺得不好嗎?」好歹他也是總編大人,聽聽他的意見總沒錯。
「可以。」
「學長,你今天怎麼這麼吝嗇多說一句話?喉嚨痛?還是哪裡不舒服?」她試探性地問。
「沒的事。好了,稿子我看過了,你去找小真討論下期的新主題,版面有些變動,她會跟你說明細節。」
單瑤若細細打量蕭邦,很快便猜出緣由,「是不是分手了?」
蕭邦眼神一凜,十分不友善。
「學長,拜託,我可是你的學妹,別這麼殘忍對我,說說分手的原因嘛!」她一半是關心,一半是想探聽八卦。
「就和以前一樣,沒什麼好說的。」他兩句話便帶過。
「是嗎?」單瑤若以她最敏銳的視線掃讀他的表情,「確定?」
被問煩了,蕭邦乾脆一次回答個夠,「女人都想要婚姻,不是嗎?而我不想給,所以就分手了。還有問題嗎?」
單瑤若輕輕揚唇。
「學長,有人說女人是男人遺失的一根肋骨,所以男女總是在找尋相屬的彼此。可你們男人又老是說只有男人才瞭解男人的需要,同樣地,我也得告訴你,因為你們不是肋骨,所以永遠都不會明白身為女人的遺憾。我想,這次恐怕不是你甩了人家,而是人家看清楚你,主動離開你吧?因為你臉上的表情就是這麼告訴我的。」
若是學長分手的理由和過去一樣簡單,那他臉上的憔悴又代表了什麼?
蕭邦無法反駁,因片單瑤若得對極了。
明著好似他跟魚可人分手,但事實上,是魚可人離開了他,沒有任何乞求。
蕭邦摘下眼鏡,神色凝重。
「瑤若,你們女人要的不就是一張結婚證書嗎?」
「學長,關於這個問題,我很樂意為你解答。女人要的雖然是結婚證書,但有個重要的前提,就是對像必須是她深愛的男人。沒有性的婚姻,男人會渴死;沒有愛的婚姻,女人會枯死。男人、女人其實都是一樣的,對於所愛的人都想完全保有,所以婚姻只是一個保障而已,只為了讓女人安心。可惜我不是男人,無法告訴你婚姻到底對男人有何作用。請問學長,這樣的回答,你還滿意嗎?」
「謝謝你。」
「學長,上次我就看得出來,你對那位小姐很在意,你只是不信任婚姻而已,又不是害怕,為何不踏出你的第一步呢?我相信那位小姐絕對值得你付出信任。
「你曉得為何你過去的情人即使在分手後都還願意跟你做朋友嗎?若你真以為女人的心胸很大,那就錯了,那是因為她們太愛你,寧願抱著一絲希望再等等看,可惜絕情的你從不懂得回頭,失望之餘,她們只好轉嫁他人。學長,別怪我沒有提醒你,有些事一旦錯過就無法挽回,你該明白的!」
蕭邦靜靜地不發一語。
單瑤若拎起自己的外套,神情難得嚴肅地說:「不好意思打擾你那麼久,我先走一步,下個月見。」
沒注意單瑤若是何時離開,蕭邦心裡一直在想著可人。
距他們分手至今,已經三天了。
周休、例假,加上累積六年的年假——幸好華凌的年假可累積,總共也有一個半月之多。
當魚可人拿著假條去向跟彭華箏請假時,敏銳如她早已看出端倪,所以二話不說,印章一蓋,准了她的假。
門外,助理小嵐好奇地問:「可人,你幹嘛請那麼久的假,不擔心回來後被Fire?」現在景氣不好,有工作也得小心翼翼的捧著。
魚可人笑得開心,與蕭邦分手後,很多事她都看開了。
「小嵐啊,人生苦短,不及時行樂,怎對得起自己?就算這把我Fire,我也能找別的工作。」
小嵐搖頭,「你果然被寧寧污染了。」
「什麼被我污染?」
猛回頭,姚寧寧也來了。
「你也來——」瞄見她手上的假條,小嵐開始為自己抱不平,「不公平,你們兩個居然同時請假,我也要請啦!」
「神經病!人家休假你也要跟。」念了幾句,姚寧寧踩著高跟鞋步入彭華箏的辦公室。
「可人,為什麼你們兩個突然要請假?」排除在外的小嵐非常不開心。
「想去散散心。」
聰明如小嵐,大概猜得出是為了什麼,所以只是咕噥一句,「人家也好想去。」
「小嵐,你是華箏姊最得力的助手,你想華箏姊會放行嗎?」魚可人安慰她。
小嵐想了想也對,終於平靜下來。
「你們要上哪兒?」
「法國。」她的夢中之地。
沒多久,姚寧寧走出來,一臉不悅。
「怎麼了?」
這會見換她不平,「為何你批一個半月,我就只能批十天?真是沒天理!」
小嵐笑得可開心了,「什麼沒天理,這就是天理啊!」
「死小嵐,討打啊!」
終於,她要去法國了。
回過神,魚可人趕緊阻止兩人的吵鬧。
拖著滿身疲憊,蕭邦回到家裡,鞋子一脫,瞥見玄關鞋櫃上熟悉的鑰匙。擁有這屋子的鑰匙的人,除了他的就只有……
「可人!可人!」他欣喜若狂。
回答他的卻是滿室的寂靜與冰冷,還有——
擺在桌上的剔透水晶蘋果,蘋果下還壓著一張紙。
阿邦:
很可惜,我還是沒有在這半年內拿到全勤。老實跟你說,與你分手的隔天,我就睡過頭了。
所以,這顆水晶蘋果,我受不起,請你送給下一個值得你珍惜的女人。
我只帶走當初你送的四種菊花,查過花語,覺得有些受寵若驚。
麥桿菊的花語:永遠不變。
送我,好像送錯了,我仍舊沒能成為你的不變。
謝謝你給了我這美麗的四個月,每當我回想起那時和你穿遍大街小巷尋找美食的情形,還是一陣難過,我想我們以後都不會再有機會這麼做了。
你曉得嗎?
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男人,卻也傷得我很重。
但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所以我心甘情願。
終究,我仍是走上你過去情人的路子,不過,我想我還是有和你繼續做朋友的勇氣,畢竟,你真的是一個好朋友。
下次在路上碰面,不要忘記喊我一聲。
我們永遠都是朋友。
別擔心我,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忘懷的。
鑰匙我放在鞋櫃上。
祝福你!
永遠的朋友可人
揉掉了手中的紙,蕭邦沉痛地跪在地上。
他很清楚,他已錯過最愛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