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年度第一學期期末段考結束,次日舉辦結業式,學校正式進入寒假假期。
寒假剛剛開始的第一個下午,田徑隊隊員依令來到操場,等候教練說明寒假期間的訓練計畫。大家原本排好隊形安靜等著,直到超過集合時間十多分鐘,各個小團體閒聊了起來,然後因為天冷,又各自分散,在操場上慢跑或做些暖身運動。
超級寒流過境,氣溫低於十度。立於寬廣平地中,更冷。
貝幼蓮站在司令台前,兩手插入夾克口袋,駝著背,雙肩緊縮,不時打個冷顫。她冷得呼吸不順、心臟幾乎快麻痺了!
有些困難地哈出一口氣,氣息一出口便在眼前凝成一片白霧,然後迅速被無色透明的空氣同化消失。
冷風襲得貝幼蓮兩頰泛紅。她不是挺美,但青春使她耀眼,年輕女孩只要不死氣沉沉,都會使人眼睛一亮。
貝幼蓮雙眸大小適中,眼睫毛不長,不是傳統的美人晶眸,所以被她凝望時,不至於怦然心動,不過靈活氣質常在她溜動的瞳仁中打轉,煞是吸引人。鼻子小巧微翹,典型小不點樣式。
也許因為臉頰像洋娃娃似的豐潤,嘴巴顯得特別嬌小,上唇淺薄、下唇豐潤,即使凍得血液發紫了,雙唇依舊是美麗的薔薇紅,像上了唇膏。
她是田徑隊的一員,國中時主攻一百公尺短跑,升高中後教練要她嘗試跨欄及跳遠,學期中甫決定專心轉攻跳遠。
貝幼蓮身上還背著書包,書包裡有制服、一本英文書和字典。她以為今天下午教練過來閒扯幾句表面話就會放人,沒想到教練死性不改,遲到快半個小時了還不來!
冷風一直在她身邊打轉,她快凍僵了。
看著操場上專心繞操場慢跑,或是圍成小圈圈笑鬧的其它人,真懷疑他們哪來的力氣,在這種天空快要結冰的天氣裡還這麼有勁。
像這種天氣,就該窩在又厚又軟的棉被裡睡睡覺,和姊姊侑年聊聊天、看看漫畫小說--絕對不該站在這兒吹風受凍!
又一道寒氣自她後脊椎擴散到四肢,她整個人顫抖過後,縮得更像個小老太婆。
「縮在這兒動也不動,難怪會一直發抖。」任仿封繞著操場跑了好幾圈,這回接近司令台時,轉向跑來她面前,雙腳原地踏步,沒有立刻停下。
貝幼蓮翻翻白眼,很冷淡。「冷都冷死了,哪還動得了?」
任仿封展開暖暖的笑容建議:「跑一圈就不會冷了。」
貝幼蓮頭一甩,「才怪。」
「真的。」任仿封拉起衣袖讓她看看他的手臂,又指著自己的臉,「妳看我都出汗了。」
貝幼蓮瞄他一眼,輕緩地說:「又不是每個人都像學長一樣是怪胎……」
貝幼蓮是高一新生,任仿封則已是高三的准畢業生。
「我是怪胎?」任仿封立正站定。「嘶……」貝幼蓮又打個冷顫,發出不雅的吸口水聲。「冷死了……不要跟我說話。」
站定的任仿封為調整呼息而深呼吸,他呼出的白霧在飄向她的中途消失了,她心頭驀然感覺怪異,往旁側了一步。
「為什麼我是怪胎?」
「沒有啊。」她又習慣性翻白眼,態度閒懶。「有時候『怪胎』是一種讚美啊。」
「那妳是在讚美我嗎?」
「你好煩哦。」她蹲下,抱著頭甩。
任仿封無所謂地笑笑。打從她進田徑隊,對誰都是這種態度,他早習以為常。
「期末考考得怎麼樣?」考完試後,這句話通常成為學生們的問候語。
「不要跟我提考試!」
哦,踩到她的傷心處了。
他進一步問:「聽說妳英文有危險?」
她猛然抬頭,「聽誰說的?」眼泛怒光。
任仿封翩然一笑,轉移話題:「妮奈去看腳傷,待會兒會來嗎?」
方、妮、奈!她不用問也應該想得到多嘴的是這個人!
貝幼蓮站起,桃紅的雙頰因生氣而變為深紅。
「原來這才是你來跟我說話的重點。」
「重點?什麼重點?」任仿封真的不懂她的意思,但因口氣太輕快而像是裝傻。
「不知道。我不知道她待會兒會不會來,你可以繼續去跑操場了吧?」貝幼蓮下逐客令。
任仿封後退一步,以饒富興味的眼神瞧她杏眼圓瞪的嬌俏模樣。
「又生氣了?」
「對啦!」心不甘情不願地應聲。
他扭扭腰,準備繼續跑步。「生氣能提升體溫,現在比較不冷了吧?」轉身走了兩步,回頭邀她:「快下來動一動吧!」
看著他跑遠,貝幼蓮的表情複雜。
任仿封運動神經發達,不論接觸哪一類運動都能很快上手。擅長跳高,只要他排定出賽,就可說是又拿到一面獎牌。
貝幼蓮從小在陽光下打混,看多了會跑會跳的男孩子,但這類男孩大多又黑又壯、粗線條、老像少了根筋似的呆呆笨笨。任仿封卻是例外。他有白面書生的俊秀外表,不但不懦弱畏事,還具有團體中至高的領袖氣質;讀書方面是個頂尖的高材生,體育方面跑得快又跳得高,除此之外會彈琴、會畫畫,幾乎無一不能。
有才能的人多少有怪癖,常常高傲得難以接近,偏偏任仿封又和善得沒有一絲壞脾氣。
這樣的一個人未免太過完美,完美到是個--怪胎。
「冷死了!冷死了……」貝幼蓮手指僵硬,看起來好像用力一折就會斷掉似的。
她獨自在司令台前自言自語,「都說寒流要來,叫他別開什麼寒訓了嘛!」寒假不到一個月,若說每天都得來學校練跑,那跟沒放假一樣。「死烏龜教練,都那麼老了毛還那麼多,嘶……」
「誰是烏龜教練!」
一聲雷吼震得她肩頭一跳,接著頭頂就被敲了一下。
「哎喲!」她撫著頭,埋怨地轉身瞪人,「教練!你遲到了!」田徑隊隊員遠遠瞧見教練身影,逐一走向司令台。
「妳不會先暖暖身?」
校隊教練長得和貝幼蓮印象中的運動員一模一樣。配合熊般的體格,有一顆大頭,大頭上亂髮橫生,嘴邊不時有沒刮乾淨的黑髭,講起話來聲如洪鐘,一點也不客氣。
既然他不怎麼善待學生,貝幼蓮自然不會太尊敬他。說好聽一點,則是教練有親和力,和學生無隔閡的打成一片。
「冷死了!」貝幼蓮橫他一眼,「你嘴巴張開十分鐘,保證裡面的口水很快結冰。」
「是嗎?冷得口水都結冰了,為什麼沒下雪?」
其它隊員排出隊形,笑看兩人鬥嘴。
「年紀輕輕這麼怕冷,沒出息。」教練轉向全隊說話:「我在你們這種年紀,像這種天氣,照樣上半身赤膊在街上走來走去。」無預警朝貝幼蓮背上一拍,「書包放下,入隊。」
貝幼蓮表情活似背上被惡人烙上一個熱印似的痛苦。她卸下書包擱在地上,喃喃自語:「以前打赤膊,現在則穿三四件長衛生衣、羊毛背心、高領毛衣、大夾克……」轉頭偷瞄一眼,抱著頭:「哎--喲……」
她還沒挨打就開始喊疼,幾個隊員低頭竊笑,教練本人則繃臉瞪人。
「明天開始,每天早上九點以前到校,如果我還沒來,隊長負責點名。」看向二年級的隊長,待對方點點頭,教練繼續說:「先帶大家做熱身操,然後全隊跑操場,女生三圈、男生五圈。跑完操場,分組練習各自的項目。」
他在隊伍前面走來走去,像軍官訓小兵。
突然停在貝幼蓮身前,吼道:「不要偷懶。別以為我不在場就什麼都不知道。」
貝幼蓮皺眉鼓腮。什麼嘛!明明是他最會偷懶摸魚的……
「方妮奈待會兒會來嗎?」教練看看點名簿問道。
許多隊員左右看看,沒有答聲。
「會來嗎?」他又問了一次,依舊無人作聲,遂瞪著貝幼蓮道:「同班同學來不來妳都不知道?」
吃炸藥啦?老是凶她……「她說會盡量趕來啦!」貝幼蓮極不甘願地回道。
教練點點頭,又開始在隊前走來走去。「你們每個人剛人隊時我就說過,操場給我好好跑、書也給我好好念,別讓人家笑我們校隊隊員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大部分的人兩樣都做得不錯,偏偏有人兩樣都搞得一塌糊塗。」
他再度來到貝幼蓮身前,「貝幼蓮,妳知不知道妳上學期英文平均幾分?」
貝幼蓮僵直背脊,心中惱怒不已。可惡的老傢伙,今天存心跟她過不去嘛!
「我早上碰到妳的英文老師,她跟我說,為了妳,她全班一起加分,結果奉送妳三十分妳都還不及格,英文這麼簡單的東西都念不好,妳腦袋裡到底裝什麼?」
貝幼蓮咬緊牙關,才沒讓「豆漿」兩個字出口。
「趁寒假別人在玩時好好唸書,別丟我的臉。」抬頭看看全隊隊員,「既然大家都到了,就別錯過這次練習機會。熱身過的人可以開始練習,動都還沒動的人好好熱身。解散!」
全體隊員散開活動,教練到溫暖的地方避寒去了。
「可惡--!存心當眾糗我……」
貝幼蓮一邊甩手,一邊活動踝關節。
教練連國語都講得口齒不清,她就不相信他的英文念得多好!國中開始正式學ABC,她的英語怎麼學都「講不輪轉」,高中聯考英文成績之慘的,光想起來就會「呃……」地一聲,像卡通櫻桃小丸子郁卒時,從額上發線降下排排直線。
惱人的是,升高中後,她明明很有自知之明,大半時間都用來讀英文了,居然還是沒有任何長進!她已經連續五十天,每天背十個單字,照理說已經累積了五百個單字的實力了,怎麼還會被抓出來當笑柄?
貝幼蓮甩甩頭,兩腳大開,左右扭腰,拉軟筋骨。
既然現在腦袋閒著,不如複習昨天背的幾個單字。她記得昨天背了幾個L開頭的單字、詞組,比如說尊敬--LOOKUPTO,等於RESPECT……
「RESPECT……」她扭腰的動作倏然停止,「尊敬,是RESPE……S、T,還是C、T?」
以奇怪的動作站立,想了一會兒,算了,待會兒看看特地作的單字本就知道了。可是她沒把單字本帶來學校(特殊的用功方式最好不要讓同學知道),只好查字典了。
和尊敬相對的詞組是瞧不起--LOOKDOWNON,等於D、E、S、P、I、S、E--很好很好,試想,這麼艱澀的單字有幾個人會知道?
對了,她還背了兩個容易混淆的動詞三態,其中一個是躺--LIE,過去式是……L、I、E、D?不對,好像是L、A、Y……那……那過去分詞和現在分詞呢?
她搔搔發,忘了自己還以兩腳大開的姿勢立著,重心一歪,屁股著地。
懊惱!
昨天才背的單字今天就忘,難道她腦袋裡裝的真是豆漿?
她爬起來,走向司令台前的書包,拿出字典,翻查單字。
「咦?」她翻動字典時,夾在裡頭的一張照片飄落,被風吹離她一步遠。糟了,這是侑年的字典!
「教練才剛走,妳馬上又偷懶了?」
任仿封適巧來她身前,便代她拾起地上照片。「這是什麼?」
他來不及看清楚上頭的人物,手上照片就被貝幼蓮五爪凌厲搶回。「學長才是偷懶咧!你又跑來這裡幹什麼?」將照片夾回書中,放入書包。
「男朋友的照片?」任仿封試探問。
她驕傲地仰高頭,「什麼事啦?」
對方不肯透露私人隱私,任仿封便不強問。
「這個寒假我們三年級的約好下午一起唸書,有些學弟妹也要參與,連同其它社團一些人想向廠商訂中午的便當,妳要不要加入?」
貝幼蓮側倚約同胸高的司令台前牆,「我為什麼要加入?」這些准畢業生也是今年夏天的准烤鴨,一旦念起書來必定拚了命似的埋頭苦念,屆時氣氛勢必死氣沉沉,天已經夠冷了,她可不想自己的死亡原因是冷死兼悶死。
「剛才教練說的,趁寒假別人在玩時好好唸書,別丟他的……」
「我才不要加入!」呵!趁機損她,她不要理他了!她背起書包要走人。
「妳考慮看看,最晚明天中午以前給我答覆。對了,順便問問妮奈……」
「問我什麼?」
一個身材嬌小、臉蛋圓美的女孩出現在任仿封身後,「學長,你冷不冷?」一把從他背後抱住他!
「妮奈,」任仿封有點窘,但未果斷離開她的擁抱,「我全身是汗……」方妮奈突兀而有失莊重的動作已經令貝幼蓮眼球往前突出,任仿封有點害羞又欣喜的模樣則令她噴火!她氣得牙齒打顫,眼前兩人卻以為她只是因為寒冷。
「啊!好溫暖。」方妮奈更加放肆,臉龐靠在任仿封背上。
「方妮奈!」貝幼蓮跳起來吼,「這樣子好難看!」
方妮奈慵懶抬頭,「要不要抱抱看?真的好溫暖哦。」
「哼。」就算任仿封張開雙臂歡迎她,她也不要!
「妮奈,怎麼趁機吃學長豆腐?」一個跑過司令台前的學長笑著問。
「哪有?」方妮奈收回雙手,笑睨任仿封一眼,「是學長佔便宜吔!」
她脫去大衣,隨手擱在司令台上,然後又脫去校隊夾克。
「妮……妮奈!」貝幼蓮覺得氣溫又驟降了十度--!她的血液凝固了。
「妮奈,妳怎麼穿夏天的運動服來?看得我都冷起來了。」另一個跑過司令台前的學姊同她打招呼。
「沒事沒事。」方妮奈僅著一件無袖T恤,快活揮舞裸露的雙臂。
「妮奈,妳傷好了嗎?」後頭不遠處練習跨欄的人問。
方妮奈回頭精神奕奕答:「好了!」
「妮奈!大美人!」
四面八方不停湧來招呼。
「YES!YES!」雙手比成V字型。
相對於方妮奈的耀眼明亮,貝幼蓮周旁氛圍是一團黑。
「方妮奈!」她指著她吼,「把、夾、克、穿、上--」
任仿封噗哧一笑:「何必這麼凶?」
他只是笑她連別人的事也這麼當真,不料惹來她眼中熊熊燃燒的火光。
「沒關係。」方妮奈挺身護著學長,唇笑眼不笑地損貝幼蓮:「發育不完全的人看到我這發育健全又健美的身材,難免會嫉妒。幼蓮,我說的對不對?」
「好、冷、喔--」貝幼蓮進了家門,繼續喊冷。「為什麼不開電暖爐?」
長她一歲,就讀同校二年級的貝侑年蹲在茶几前,平常整齊放在幾下的報章雜誌散放在她周圍,她手上翻動某本雜誌,在找東西。
貝幼蓮書包往沙發上一放,俯望蹲著的貝侑年。「為什麼不開電暖爐?」
貝侑年仿若未聞,緊張兮兮起身,走回房間。
貝幼蓮淺笑搖頭,自書包裡拿出字典,走到姊姊的房門口。貝侑年房間意外的一團亂,尤其書架上的書散落一地,而她則拉開每個抽屜一翻再翻。
「貝侑年,妳在做什麼?」
「我……」貝侑年回頭看她,眼中浮出委屈的水氣。
貝幼蓮踏入房間,小心翼翼不踩到地上東西。「喏。」
「啊!」貝侑年拿回字典,一翻開就是夾有照片的那一頁。眼中猶有淚意,嘴唇則揚起乍喜的笑容。「怎麼會在妳那裡?」
貝幼蓮聳聳肩,「拿錯了吧。」
她回身走出房間,到客廳的直立式電暖爐前,按下開關,卻無熱氣吹出。問跟著出房的侑年:「壞掉了?」
「照片……照片為什麼有折痕?」
貝幼蓮湊近她身邊隨意瞄一眼,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一邊道:「我查字典時,照片掉到地上,被學長撿了起來,我怕他看到,用力搶了回來,不是故意折到的啦。」
她進房不久便又出來,雙手抱著厚重棉被,下巴夾一本筆記。見貝侑年蹲在茶几前努力撫平照片上的折痕,她努努嘴,「折到邊邊而已,又不是把他的頭給折斷了。」
「幼蓮!」
「我實在受不了妳。」完全無法理解那張不認識的人的照片居然比什麼都重要。「人家迷明星的至少還有明星的專輯、電影可聽可看。像妳這樣算什麼?」暫時把棉被筆記置於沙發;倒一杯滾燙熱茶,放入紅茶茶包,然後將茶杯擱在几上。
貝侑年帶著愛戀看照片中人,低聲道:「不要再說這件事了。」
貝幼蓮盤坐入沙發裡,棉被蓋住脖子以下所有皮肉,「要我別再說這件事的話,把照片丟了。」
「為什麼?」
「根本又不認識他,留著做什麼?」
「可是……」
艱困抽出手翻開筆記本。「算了啦。反正等妳身邊出現更好的人,妳馬上會忘了照片裡的人。」
「不可能。」貝侑年十分堅定。
貝侑年喜歡照片中人,卻連對方身世背景甚至姓名都不知道。
發現他是在去年暑假,好友谷凝寧住家附近的一間快餐店。他在櫃檯服務,好幾次試著看清楚他名牌上的姓名,未能成功。
看過其它女孩霸著櫃檯追問他個人資料,谷凝寧鼓勵貝侑年如法炮製,但內向的貝侑年除了點餐,不敢在他面前多吐一個字。
暑假即將結束時擔心他就此消失,貝侑年鎮日悶悶不樂,谷凝寧在店內店外偷拍了幾張相片,因為燈光、位置的緣故,較成功的僅有一張,當對方真的不再出現快餐店,這張照片成了貝侑年最最寶貝的東西。
照片洗出來的時候谷凝寧本欲到店裡央求男孩簽名,貝侑年阻止她這麼做。現在,一個學期過去了,她開始覺得後悔。
如果當初大膽一點就好了……
期末段考考完,谷凝寧陪她到該家快餐店應徵,但店內已不缺人。不知道這個寒假他還會不會到那家店打工,她希望會,但也曉得事情不會這麼如人意。
為免愈想愈傷心,她開口和貝幼蓮談話。
「早上練習得怎麼樣?」
埋首背單字的幼蓮抬起頭,「甭提了,痛苦死了。那死教練、臭教練當眾糗我上學期英文不及格!丟臉死了!英文到底要怎麼念?我每天背十個單字了,難道還不夠?」
「死背單字很快就會忘了。」
「不然要怎麼念?」
「大聲念出來呀!」
她想了一想,拿起筆記本,朗讀似的張大嘴巴:「L、I、E--躺;過去式L、A、Y;分詞L、A、I、N,L、Y、I、N、G--」放下筆記本,露出臉蛋,「夠大聲了吧?」
貝侑年抱著肚子偷笑,抿抿嘴,以長姊固有的溫婉告訴她:「除了背字母,還要念音標,才會記得住。」
「音標?」她作筆記時,也有在單字旁注上音標。「L、I、E,來--伊、來--伊;L、A、Y,咧--、咧--;L、A、I、N,雷--恩、雷……煩死了--!」
她扔掉筆記。課堂上她被點名起立念英文時,同學都會笑她。奇怪,她講國語時,不論腔調、抑揚頓挫,功力都屬上乘,為什麼一念英文就像破了嗓的公雞在叫?
「慢慢來。」貝侑年安慰她。
貝幼蓮噘嘴,傾身拿熱紅茶,飲了一口,剛剛好是不會燙舌頭又能暖胃的溫度。
「前幾天聽妳說谷凝寧學姊找妳一起去她阿姨家的茶藝館打工,結果呢?去不去?」
「嗯。反正寒假也沒什麼事做。」她坐到沙發上,搥搥蹲得過久而發麻的雙腿。「去茶藝館打工還可以天天和凝寧碰面。」
「對啊,妳只剩這個寒假還可以輕鬆輕鬆囉!」手腳終於不再冰冷,身體一溫暖整個人便舒暢了起來,她揚手伸伸懶腰,「真好!我也想去打工賺錢!」
「田徑隊每天的練習都在上午,妳可以找下午的工作。」爸媽不反對她們打工,而且茶藝館之類的工作也是中午之後才開始,工作應該不難找。
「不行,我要唸書。」她撿回單字本,翻開剛才讀的那一頁,「妳知道嗎?方妮奈今天穿無袖T恤到操場!」
「她不冷嗎?」
「她如果不冷,為什麼要抱住學長?」
貝侑年驚訝得舉掌捂唇,然後發出一聲:「哦?」
貝幼蓮立刻睨她:「哦什麼哦?妳不要又想歪了。」
「可是我和凝寧都覺得妳和學長很要好。」她和谷凝寧從教室陽台看過他們在操場上的練習情形,也常聽幼蓮談起任仿封學長,所以覺得這兩人很有可能……
「又來了!妳們真無聊。」
貝侑年改坐到她身旁,「妳不覺得妳和他很談得來?」
「他跟誰都很談得來!」她分出一部分棉被給侑年蓋住手腳,「妳打工什麼時候開始?」
貝侑年看看表,「跟凝寧約好傍晚去和她阿姨見個面,正式工作大概明天才開始吧。」
「搞不好過年也要工作吧?」
她點頭,「大概。」
「反正現在過年也沒什麼好玩的。」整張臉湊近筆記本。
「下定決心要唸書了?」
「當然!」她舉起手,宣誓:「我、要、雪、恥!」
「我阿姨有事出去了,好像叫我表妹在店裡等我們。」
谷凝寧和貝侑年兩人走在行人道上,谷凝寧指著前方路口一家店面頗大的茶藝館,「就是那家茶藝館。」
茶藝館離谷凝寧家只有兩條街,而且和那家快餐店在同一條路上……
「要不是我媽不准我去別的地方打工,我才不想來這裡。」打工地點已定,谷凝寧還是忍不住發牢騷。
她和貝侑年外觀、個性上是完全相異的兩個女孩。貝侑年個子嬌小瘦弱,膽子也比其它人小一號,熟人面前講話輕聲細語,面對陌生人時通常沉默。
谷凝寧則清朗許多,說她活潑,也不似侑年妹妹貝幼蓮活蹦亂跳;說她中性化,微卷的髮型又有半成熟的韻味;說她冷靜,她卻又會為了瑣碎小事成為爆炸的火藥庫……
說她是個捉摸難定的小女人--嗯,很是合適。
「妳說過的不太喜歡的表妹就是即將要見面的這一個?」兩人來到店門前,貝侑年問。
「對啊!」谷凝寧同櫃檯人員點個頭,直接走向內側顧客勿近的房間。「我們直接進去員工休息室。」
拉開門,房裡有一大張十人會議桌;右手邊有鐵製書架靠牆,上頭有不少休閒書;另外還有帶鎖的書櫥,裡頭是較重要的資料。左手邊靠牆處有兩個似試衣間的小隔間。
是間乾淨的休息室,有個女孩在裡面。
「嗨!表姊。」文緹玟到二人面前,「妳是--要一起來打工的貝侑年姊姊?」
「妳好。」
「妳好。我是文緹玟,今年國三,我媽要我告訴妳們分別要做哪些工作。」她引她們到桌前坐下,「我已經整理好一份資料讓妳們看,不過還得再等兩個人來,我才能開始講解。」
「阿姨還有再雇新人?」谷凝寧不認為寒假期間店內需要增加這麼多位人手。
「有兩個正式員工想請長假出國去玩,媽答應他們,所以又征了兩個短期工讀生。」微笑對貝侑年道:「這樣比較好,新人多一點比較不會緊張。」
貝侑年點頭,「對啊。」
「前天那兩人來應徵時,我有看到本人,是兩個很不錯的男孩子。我看過他們資料,是省立高中的三年級生。」文緹玟是位美少女,依她裝扮來看,有些早熟。
「三年級了?」谷凝寧皺眉問。
「對啊!好可惜。不然我一定報考他們學校。」
「都高三了,還敢出來打工?」這是谷凝寧皺眉的原因。
「我媽媽也有問他們類似的問題,他們說功課方面沒有問題,而且一直都是靠自己的力量賺學雜費。」她起身走到上了鎖的書櫥前,「妳們要不要看他們的資料,上面有大頭照,很帥喔!」
「不用了。」谷凝寧沒有看帥哥的興致,「反正待會兒就會見面。」
「他們應該快到了,我去外面等他們。」
文緹玟踏著輕快步伐步出員工室。
確定她走遠了,貝侑年小聲問:「我覺得她滿可愛也滿熱心的,妳為什麼不喜歡她?」
谷凝寧五官往臉部中心一皺,「相處久了妳就知道。」打個哈欠,手托住下巴,「我覺得她很像妳妹看不順眼的那個方妮奈。奇怪,怎麼走到哪都有這種女人?」
「她已經國三了,怎麼還這麼輕鬆?」
「她讀的是教會學校,直升高中。」
文緹玟看起來即是聰明伶俐的女孩,不知她母親如何。「妳阿姨怎麼樣?」
「還好啦!應該不會太刁難人。」
門被開啟,谷凝寧立即挺直上半身。
「請進。這是員工休息室,休息時間員工可以在這裡吃飯、聊天,也有換衣服的地方。你們應徵那天,也是在這裡面嘛!」
文緹玟領了兩名身材頎長的男孩進來。
貝侑年僅僅看了他們一眼就整個人愕住。
谷凝寧看到她這番反應,才正眼瞧瞧走在前頭的男孩,「啊……啊!那不就是--」她慌張站起,椅子向後倒。
「表姊,」文緹玟扶起椅子,「妳認識他們?」
谷凝寧臉上依舊驚訝不已,難以相信怎麼會有這種巧合。「侑年,他不就是--」
原先仍愕愣得怔在原地的貝侑年緊急拉住谷凝寧的手,沒讓她說出口。
走在後頭的男孩探出頭,笑問:「在什麼地方見過面?」
「沒有!」貝侑年使力握谷凝寧的手,不停搖頭,「沒有……」
谷凝寧露出笑容,回握住貝侑年,驚愕過後,只覺得--太好了!「不認識。抱歉,剛剛認錯人了。」
「哦,」文緹玟將談話轉入正題,「你們要不要先自我介紹?」隨意指了一位男孩:「你先。」
男孩露出的笑容為俊美的容顏添了些許稚氣,「我叫景霖法,希望合作愉快。」大概心情有些慎重,所以講起話來中規中矩。
「景大哥。」文緹玟立刻甜甜喚了一聲。
他叫景霖法……貝侑年心跳愈來愈快,不敢正視對方。
「我是周飛樊,」另一位男孩說道:「和霖法是同學兼好友。」
「進高中才認識的?」文緹玟問。
「國中就是死黨了。當時還有另一個好朋友,不過那人沒和我們念同一所高中。」周飛樊看人的眼神靈活許多,神采飛揚,有些不羈。「妳們呢?」
「我叫文緹玟,叫我玟玟就好。」朝谷凝寧擺出手,手掌向上作邀請狀,「表姊,換妳了。」
「我叫谷凝寧。她是……」轉頭看好友,心想她大概說不出話,便代她說出姓名。「貝侑年。緹玟,妳開始講工作的事吧!」
「大家再多聊聊嘛!」反正今天又不用正式工作。
「先談談工作,以後有的是聊天的機會。」反倒是谷凝寧比較像個小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