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從其中一個窗口扔出一大來淺紫色的花朵──是她送給嚴浩的桔梗!
天哪!他竟連花都不願收。望著窗口,汝安再也無法控制的蹲下身痛哭起來。
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回到淡水的,腦中一片空白,除了被風吹乾的眼睛還有點知覺外,連呼吸也都快要遺忘。
阿力騙人!騙人!嚴浩連她的花都不要,怎麼會想見她!
就在她想打電話給阿力的同時,她的電話響了,響了兩聲,斷掉,又響了起來……
是她和嚴浩的暗號,會嗎?會是嚴浩嗎?她不敢置信的看著電話,伸出顫抖的手拿起話筒。
「我是汝安!」
「汝安!是我……」
「嚴浩……」她已哭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
「小乖,別哭,我讓阿力去接你來。你乖,別哭。」嚴浩又心疼、又心急,一時間,心中的千言萬語竟都說不出來。
「嗯……」她頻頻點頭,覺得自己又活了過來。
☆☆☆
在阿力的陪同下,汝安來到嚴浩的病房外,但她仍不敢相信可以見到嚴浩,因此開了門卻舉步不前。
「過來!」嚴浩命令著,伸出可活動的手,老天!他總算見到她了。
汝安怯怯地移到他的床前。
「過來!」他握住她的手腕,一用力,將汝安整個人拉進懷裡,再也無法忍耐的吻上她的唇。這讓他魂縈夢牽的味道,讓他思念得瀕臨瘋狂的雙唇、髮絲……
「咳!咳!」阿力實在不想打斷他們兩人,但是再不克制一下,恐怕眼前這兩人會因窒息而需要急救。
「對……對不起,阿力。」汝安臉紅得不敢抬頭。
倒是嚴浩大方得很,「噢?你還在?」他的話惹來阿力一陣捶打。
「看你的情況不錯,我也安心了。我先回嚴浩去了,你呢……」他指著好友,「把話說清楚。哪,這份報紙借你。」他扔給病床上的嚴浩一份報紙,然後轉過來指著汝安,「你呢,仔仔細細聽清楚,別又一人獨自瞎猜,OK,兩位,飛利浦要消失了,GoodLuck!」語畢,阿力帶上房門離去,留下滿臉問號的汝安及有些不知所措的嚴浩。
「什麼報紙?浩?這是怎麼回事?」
「呃……汝安,我聽阿力說,你以為瑞琪是我已經復合的前任女朋友?」
「這……她一直在你身旁,加上那通電話……或許我是太會聯想了。你說「以為」,那你的意思是她……不是?」
「不是。她是的話,那你認為你是什麼?」他深深地凝望著她。
「我……可能什麼都不是。」她難過的吐出一句。
他環住她細弱的頸子,敲了她頭頂一記,「我說過,別隨便把我推給別人。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該相信你自己。」他捏捏汝安的粉頰。
「她好美,我……」
「我說過,你比她美。」
「她……」
「她是我大嫂,以及沒有復合的前任女朋友。」
什麼?汝安睜大原本就不小的雙眼。
「她是紀家偉的妻子。」他不帶感情的說。
什麼?那他是……汝安在心中想著他們的關係。天哪!她摀住因驚訝而微張的雙唇。
「你是……但是你們不同姓啊!」她拒絕相信,這太誇張了。
「我母親姓紀。」他頹喪的說:「紀家偉是我親哥哥。」他多不願承認這個不可抹滅的事實。
汝安同樣不想承認。
一時之間,她覺得上帝再度遺棄了她,任她和眼前的男人拉開像鴻溝般的距離,縱使滿心不願,那種深深的憂鬱仍緊緊追趕著她。
而她心中此時浮出一項不肯放過也放不過的事情──
「你吻了她,喝酒的那一夜?」她希望他告訴她:沒有。就算是說謊也好,此刻的她像極力捉住浮木的溺水者,只要能維繫他們之間的感情,即使謊言亦無妨。
「你來這之前還沒原諒我?」
他的這句話,無異是推她入地獄。
以目前的狀況,她已經不知道何謂原不原諒,來這兒之前的決定,跟現在知道一切的心態是那麼不同。
她的無話,讓嚴浩的心涼了半截。
他忍無可忍的大吼:「就因為我是他弟!是吧?就因為我是紀家偉的弟弟,我就不值得原諒了?什麼都是因為他,我受夠了!」
「我呢?我不也一樣!我和她一直在你的比較下,對不對?在這樣的比較下,你仍去吻了她,不是嗎?」她也爆發了。
「你……走開,走開,滾出去!」他暴跳如雷的命令。
她痛心疾首的奪門而出。
☆☆☆
「丁小姐,樓下有位先生說要看房子。」
「陳伯,我不是麻煩你轉達說我不賣了?」
「但是這位先生說他之前來看過房子,十分喜愛,我跟他說你不賣,他堅持要和你當面談談。」
會不喜歡這房子的人大概沒幾個,但她仍執意要離開……搖搖頭,她說:「房子我不打算讓人參觀了,不過,我下去就是。」
到了警衛室,看見來人,汝安訝異地張大了眼。
「家偉?」
他笑而不語。
「陪我走走?」他斯文客氣的詢問。
她點點頭,反正天氣晴朗,散散步對她剛出院的身體也有好處。
「你今天來,不會是真打算買我的房子吧?」沿著高爾夫球場外圍漫步,她覺得世界一片鮮綠乾淨,犯不著拐彎抹角。
「你若願意出讓,我是真打算買下的。」他笑笑。
「和你弟弟做鄰居?住在一起還不夠?」她心中一片坦然的繼續說:「抱歉,我不打算賣給你們。」
「會賣嗎?」
她聳聳肩,表示不知道。
這世界前一秒與後一秒的變化這麼多,她也沒把握自己的想法會不會變。
「我離婚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她沒說話,這個消息對她來說無關痛癢。
「我媽媽收到阿力寄來的一卷錄音帶,讓我自行決定──留她或不留。我沒留她。」家偉像無事一身輕似的,沒有離婚男人的失魂落魄。
「你看起來不像。」
「不像會不留她?」
「不是,是不像離婚的樣子。」
兩人相視而笑,心中明白,過去,真的是過去了。在這個靜的午後,她才瞭解,原來,她不恨他。
更不愛他。
「我還有希望嗎?」
她搖頭,笑得自信而美麗,「沒有。」
「你在什麼時候愛上他的?」他借用電影「二見鍾情」的對白。
她對他一笑,「在你是有婦之夫的時候。」
「悔不當初。」他歎道。
「悔不當初。」汝安的笑容更美了,她知道家偉會這麼說。
「不問嚴浩的事?」他側頭問。
「你好奇?」她不答反問。
「你不好奇?」
「報紙萬能啊!我自己上報都不曉得呢!被抹黑、道歉,我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嚴浩的事,我看報紙可能比問他還清楚。」
「我指的不是報紙上缺乏事實根據的報導。」
「你成全了他們?」她猜。
「你以為呢?」紀家偉看著她。
「你沒那麼好的器量。」她搖頭。
「問題不在於我器量的大小,問題在嚴浩。他出院後,整個人的性情都變了,我想他的轉變和你有關。」
「你這是在誇我?」她沒有否認。事實上,聽到家偉說的這些話,她內心裡是有些高興。
「這是你今天來的目的?我不記得嚴浩有一個這麼關心他的大哥。」
「我一直都不是個好哥哥,直到看見病床上的嚴浩,心裡突然湧現的愧疚感讓我有點招架不住。」
「他出車禍不是你的錯。」汝安的愧疚又起。
「我是始作俑者,不是嗎?」他看著汝安疑惑的眼神,繼續說:「從我搶奪一個我不愛的女人開始,我就造成了一連串的錯誤,就連我母親也因此傷神、傷心。」
「不愛的女子?你是指白瑞琪?」
他的眼光落在極遠處,神色抑鬱,「以前的我是一個掠奪性很強的人,而且專搶嚴浩的東西。」他頓了頓,「但是,在面對躺在病床上、傷痕纍纍的嚴浩時,我突然察覺到,這個人是我弟弟耶!雖然我們不同姓,但確實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那時,我就想要把屬於嚴浩的全還他,然後去尋找真正屬於我的。天真吧!」
如今已人事全非,怎麼物歸原主?的確是很天真。汝安在心裡暗忖。
「小安,你還氣我嗎?」他避開「恨」這個太強烈的字眼。
汝安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幾乎和嚴浩一樣高的家偉,緩緩地搖頭。對這個人早已沒有任何感覺,還談得上什麼愛恨氣嗔?
「沒有想到你不愛她,她很美。」汝安低喃。
這個打擊曾經日夜困擾她、打擊她的信心,想不到她的失敗竟然完全無關外貌,而在於這個男子的搶奪心態,她只是一個無辜的犧牲者。
「你比她美。」紀家偉溫柔的看著汝安。
哈!果然是兄弟。這句話嚴浩也說過,但是,她不會告訴他。
「顯然當時你也不愛我。」她不是指控,只是陳述。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說:「以往我每交一個女朋友,一定會帶回家給家人看,有點炫耀的心態,同時也對女朋友炫耀我家的富有。」他有些靦腆,畢竟這是很幼稚的行為。
「而且,我想考驗我女朋友會不會看上嚴浩,考驗嚴浩會不會心動?有點想破壞一家和諧的那種詭異心理。」他聳聳肩,帶著後悔的神色。
「你確實做到了──破壞一家人的和諧。」她不留情的說出事實。雖然他用的是另一種破壞方法,但卻更有效果。
「但是,我從沒帶你去過我家。」他期待汝安發問,但她沒有,只好繼續說:「我怕嚴浩會搶走你。」他再次聳聳肩。
好笑,有心想搶別人東西的他竟先防起別人來。
走著走著,兩人又回到了大樓入口。
「既然你已經不氣我,就別讓我過去的無知影響你們。」家偉說出今天來的目的。
汝安聞言,只是笑了笑,不做任何答覆。
「小安,你變了。以前你對我是冷靜,帶點冷眼旁觀的態度,現在是柔順、自信。但是卻不是我讓你有這種改變的。」
他看出來了。汝安抬起頭,神色平靜她看著家偉。
「我可以擁抱你一下嗎?」
汝安並沒有說明她的柔順和自信從何而來,這是她的秘密。但她不介意家偉來分享她的喜悅,於是她也回抱他。
「我打算出國念半年圖書管理,畢竟出版社也不是小事業。我走了。」他坐進車內,發動、離去。
望著家偉的車子消失在路的盡頭,汝安明白,這次,真的是無風也無晴,只剩下自已的未來。轉身,她走進她的末來。
殊不知,要轉入車庫的嚴浩剛好看見這一幕,霎時怔愣住了。待汝安進門之後,他開車遠離了淡水這個傷心地。
原來是這樣!
難怪她一直沒來醫院,也沒和他聯絡。
哈!紀家偉,他的親哥哥,這次又贏了。
他駛出了她計畫的未來。
☆☆☆
下班時分,路上的車輛川流不息,行人來往匆匆。汝安坐在人行道的木椅上,努力適應台北吵雜的聲音。還好天色已稍暗,否則只怕會引來旁人側目──坐在路旁聞汽車廢氣,神經!
她也不想繼續坐在這裡,但是她實在沒有勇氣走進眼前這棟雄偉的大樓──富偉大樓,只得繼續在門口守候。
她當然可以用電話聯絡,但是,她想親口告訴嚴浩這個消息。
現在還看不出來,醫生說第一胎比較不明顯,要到四、五個月後肚子才會明顯變大。醫生還叮嚀她要小心,不可以再累倒了,若再進一次醫院,小孩、大人都會有危險。
「阿力!阿力!」終於,她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
「丁丁?!」他頭髮更長了,依然束在腦後,改變的是他的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
「你怎麼來了?」
「我來等嚴浩。」她說得理所當然。
「在這兒?老天!他早就從停車場的出口走了。」
「啊?」她怎麼沒想到這一層?
「來,快來!應該還追得上。」阿力拉著汝安往大樓後面跑,他一定要讓這兩個人見面,否則他實在受不了嚴浩那張撲克臉以及壓死人的工作量。
「啊!在那兒,還好塞車,他被塞住了。」
汝安一邊擔心肚子,一邊氣喘吁吁的被阿力拉著往嚴浩車邊跑。
「嚴浩!開門。」阿力敲敲嚴浩的車窗,不待嚴浩有所反應,阿力已自行拉開車門,將汝安塞進他身旁的座位。
不容嚴浩抗議,後面的喇叭聲催促著他踩油門前進。
他面無表情的跟著車陣行走,當身旁的汝安是個隱形人,這讓汝安有點緊張。他是該氣她沒錯,從那天離開醫院,她就沒再去看他,但她可以解釋,因為她也住進醫院了啊!而且她也趁此想清了很多事。
「嚴浩,我……」她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仍不言不語。
怎麼辦呢?這比兩個人大吵還糟糕,大吵她至少有機會可以解釋,他完全不在乎的態度反倒令她無從說起。
「嚴浩……我懷孕了。」她先說出最重要的事。
嚴浩一個緊急煞車,憤怒不已的瞪著汝安。
他嚴峻的神情嚇壞了她,這不是她預期中他會有的反應。
身後的車輛差點追撞上來,她趕緊催促著他離開快車道,她可不想再造成第二次的車禍。
「這和我有關嗎?」他的心已經糾結成一團。她是來報喜訊,要他恭喜她嗎?
「浩……」他為什麼這麼說?她張口結舌吐不出話來。
他憤怒的把車停靠在路邊,「你到底要怎樣?要我恭喜你嗎?」
「這……這小孩是你的啊!」
他冷笑,「你確定?」
老天!他竟然冷笑?!
「他不會不娶你,他已經離婚了,現在是自由之身,你應該知道。」
他在說什麼?嚴浩指的是「他」是誰?
汝安的眼淚已經懸在眼眶邊,她咬著下唇硬是不讓它掉下來,他竟然不承認?!
「嚴浩!」她從齒縫中吐出他的名字。
他皺著眉頭側過臉看她。
「啪!」
一巴掌落在嚴浩線條分明的臉上,留下火紅的五條痕跡。
他抓住汝安的手腕,凶狠的說:「他不過計畫出國半年,你就無法忍耐了?你比白瑞琪還下賤!」他摔開她,視她如敝屜。
汝安再也受不了了,她衝出嚴浩的車子,臉上佈滿了淚痕,一顆心被嚴浩不留情的話語割成碎片,泊泊淌著鮮血。
嚴浩無力的趴在方向盤上,老天為什麼一再讓他愛上這種說謊的女人?
他狂怒地將油門踩至最底,試圖將這一切全拋到身後。
☆☆☆
結束了,一切早在嚴浩吻上白瑞琪那一瞬間就結束了。他說紀家偉是自由之身,那表示──白瑞琪也自由了。
帶著沒有靈魂的身軀,汝安離開裝潢完畢的房子,離開淡水,再也不會回來了……
☆☆☆
半年來,嚴浩全心投入富偉建設的業務,沒有再多想汝安或紀家偉,他所展現的能力讓他贏得了許多的讚賞,雖然一直不快樂,但是忙碌可以讓他不必面對失眠的長夜,這是個拚命工作唯一的好處。
「喲!超人,還沒下班?」阿力推門進入嚴浩的辦公室。
「下班時間到了嗎?」嚴浩看著窗外,沉浸在最後一抹夕陽中。
阿力習慣性地用手比個拍照的姿勢,然後跟著踏入夕陽中。
「你哥快回來了吧?」這半年來,他也幾乎絕口不提紀家偉以及汝安。
「大概。」
「你知道嗎?現在全公司都在謠傳我們是同性戀,拜託你行行好,別再一天到晚加班,偶爾讓我吃點葷食好不好?」
「你去吧!女人我是怕了。」
「嗯,我們是哥兒們,要走一起走,這附近有家店聽說還不錯,走吧。」
「這樣吧!阿力,陪我到淡水如何?」
「幹嘛?」他一聽到淡水就沒啥好印象。
「只是走走,我的房子大概快被蜘蛛、蟑螂搬走了。」已經半年了,嚴浩也比較釋懷了,反而是阿力看不開。
☆☆☆
「你做何打算?」在前往淡水的路上,阿力問道。
「什麼做何打算?」
「房子啊。也不住人、也不賣掉,放著幹嘛?」
嚴浩也不知道自己有何打算,就這麼拖過一天又一天,能一天不去面對就避開一天。
等著再和汝安做鄰居嗎?
開什麼玩笑!就算他肯,紀家偉也不會肯。
她追著紀家偉出國了嗎?還是依然住在那間屋子裹?
算一算,那時候她剛懷孕,現在該是大腹便便了吧!
「喂,你家到了,你該不會連家在哪兒都忘了吧?」阿力仲手在嚴浩眼前晃動,該死,這傢伙在發呆!「喂!你開車還可以這樣神遊啊,你不想要命我可還要!我就說,淡水這地方……」阿力扁著嘴叫囂。
嚴浩沒有聽見阿力一連串的抱怨,因為在進車庫的那一刻,他瞥見了汝安房子窗口貼著一張紅色的紙,上面寫了一個大大的「售」字,而且看來已經貼了很久。
她是去了紀家偉身邊。嚴浩暗忖,心痛的感覺卻與半年前一樣的強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