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幾天來在晨起時反胃,月經也沒按時來,是因為懷孕的關係,曹璇反而鬆了口氣。
「懷孕初期,胎兒還不是很穩定,應避免劇烈運動,或情緒上的激動,以確保胎兒的安全……」
「好的。」她哺哺回應,聽完醫生提示孕婦需要注意的事項後,隨即起身告辭。
曹璇有一段時間沒服用避孕藥,向來幫她看診的醫生四個月前移民加拿大,她在吃完避孕藥後,一直懶得去找原主治醫生所推薦的另一位醫生看診開藥。那段期間跟子靖的恩愛還是照常,又沒刻意用其他方式避孕,難怪會懷孕。
這樣也好。步出診所時,天色已完全暗沉下來,曹璇看了一下腕表,都快七點鐘了,子靖也該下班了吧?
兩人的情人關係維持有三年,前陣子她父母還催她和子靖把婚事辦一辦,沒想到在她仍遲疑時,竟懷孕了。子宮裡孕育的小寶貝讓她不再有考慮的空間。
結婚吧,她和子靖年紀都不小,不該再拖下去。
曹璇在路口掏出行動電話,撥到子靖辦公桌上的專線。
只響了兩聲便被接起,聽筒裡傳來的低沉男聲顯得專業、權威,正是子靖在辦公室裡的形象。
「是我。」她溫柔的說,唇角楊起笑意。「你還要多久?」
「大概半小時。阿璇,你在哪裡?」
「我在外面。」
「要一起吃飯嗎?看約在哪裡,還是先回家等我?」他最後一句話帶著點試探意味,曹璇聽出來了。
雖然她一直擁有子靖公寓的鑰匙,每次去那裡時,還是習慣按門鈴。那種心情複雜得連她自己都理不清楚。除了她告訴子靖的理由——喜歡一按門鈴,看見他等在門邊——外,還有著源於長久的等待他所產生的不確定和恐懼,下意識的避免繼續當名等待的女人。她希望當自己去敲子靖的門時,他永遠會在那裡等她。
可現在——該是確定的時候了!她撫著小腹,心頭漾起一陣甜蜜。孕育在子宮裡的小生命足以將所有的不確定和恐懼趕跑,這是她和子靖愛情的結晶,有了他,兩人的愛情將完整,再沒有恐懼和疑惑。
「我在家等你。」她說,這種事總不方便在公共場合說吧。
子靖感到意外,聲音有些激動,「你是說……」
「等你喔。要快點回來,我有事情……跟你說……」說到後面,語氣倒顯得羞澀。
「好。我盡快回去。」
「一會兒見。」』
「一會兒見。」
掛上電話後,曹璇的心情很輕鬆,原本打算招輛計程車到子靖的公寓,但當她抬起手,視線猛然看到路口的標示,隨即放下手。
她忍不住揚唇輕笑了起來。
原來從她站立的路口,到子靖公司所在的商業大樓只有三個十字路口,走路不到十分鐘就可以到。
她忽然有了另一個主意,雖然懷了身孕不能做劇烈運動,但散個小步應該無關緊要。她會走慢點,相信肚子裡的小寶貝明白她想早點見到他爹地,宣佈好消息的心情。
曹璇安步當車的往目的地前進。她今天剛好穿了雙舒適的低跟皮鞋,極適合走路。她邊散步,邊隨意參觀仍在營業的商店,走到子靖公司時,約是十五分鐘後。
子靖和欣荷經營的公司承繼丁凱在世時的規模發展,八年來已從中小企業,擴大成全方位投資的大公司。六年前,他們斥資完成這棟地下兩層、地上十二層的建築物,一到六層用來租賃,七到十二層做為自用的辦公室。
進電梯時,三名婦人怒氣沖沖而出,曹璇雖然覺得奇怪,也不以為意,仍然乘電梯到總經理辦公室所在的十樓,這裡是業務部的重鎮,大辦公廳裡仍有燈光。
「總經理去董事長辦公室了。」加班的職員告訴曹璇。
「謝謝。」她甜甜一笑,沒想到子靖的動作那麼快,以為他還要忙上一會兒,他卻迫不及待下班了,是急著跟她見面吧?
心情雀躍的再度走進電梯,欣荷的辦公室在十一樓,幾秒鐘後,曹璇走出電梯門。
董事長辦公室門微微開著,門外的秘書室空無一人,一陣模糊的低泣和說話聲傳來。曹璇感到奇怪,走近門口一看,頓時覺得胸口發冷。
子靖擁抱著傷心正濃的欣荷,喃喃說著話。這一幕格外的刺心,曹璇只覺得天旋地轉,好像所有的惡夢都成真了。
「噓,別哭了,我在這裡,沒有人可以再傷害你了……我會保護你……」
情真意摯的低語甜蜜的沁人肺腑,但聽在曹璇耳裡,卻像一支支淬毒的箭般傷人。那些潛伏在意識深處、深深植人體內的恐懼,撲掠而出,準確的擊中她的痛處。自己好像是暴風雨中心的一艘破船,在風雨侵襲下,不斷打旋,任絕望一寸一寸的將她淹沒。
子靖後來又說了什麼,她全都聽不見,眼中只看見他溫柔的表情,那是針對他懷中擁著的佳人,而不是她!
疑懼千折百回的自時光隧道湧出,子靖的癡,為欣荷憔悴、消沉,夢魘般的重新壓向她胸口,她還要再經歷一遍嗎?這次,她有半點勝算嗎?
她感到全身都好冷。
風雨淒淒,阻隔了她的視線,再找不到前進和回頭的路,那條通往桃花源的路呢?幸幅明明一伸手就可觸及,為何一個恍惚,她連方向都迷失了?
迷迷糊糊中,她走出了毀她夢想的傷心之地。外頭天氣晴朗,一彎明月朗朗的掛在藍色的天空,炎炎的夏風撲面而來,她在風中打顫,心底的風雨蕭蕭的狂吹,將一片好深、好黑的愁雲慘雨籠罩向她,使得朝前跨越的每一步都沉重得難以舉起。
好累,好累。體內像有某種東西在崩解,暖熱的液體不斷的湧出。好累,好累,但她無法停下腳步,彷彿如果不繼續這麼走著,她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好累,好累……
「啊……」
一聲驚叫刺入她茫然的意識中,她本能的朝聲音看過去,發現一對情侶正指著她,臉上有著驚恐的表情。
「血,她流好多血……」
風雨如晦,曹璇忽然覺得眼前黑暗,即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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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我送你回去嗎?」和欣荷來到地下一樓的停車場,子靖深黑的瞳眸裡放著柔和的光。
「我沒事。」欣荷搖著頭,「把你的西裝哭得亂七八糟,我已經夠不好意思了。對不起,子靖,讓你看到我最悲慘的一面。」
「為什麼這麼說?」子靖眼中充滿對她的憐借。「表哥臨終之前,囑咐我要照顧你們母女,我卻讓你受到這麼大的委屈,我才覺得汗顏呢。以後你不要去參加應酬了,我跟業務部的人會應付。」
「沒必要。」欣荷再次搖頭,「不過是偶發事件,我相信…」
「今天是偶發事件,但將來呢?」他銳利的看向她,「我們不確定會不會有另一個失去理智的女人跑來指責你破壞她的家庭。欣荷,你貌美年輕又守寡,難免引來是非呀。」
「難道你也認為我……」紅腫的眼眶再度升起淚霧,她硬咽的問。
「我當然不會。」子靖趕緊道,「可我們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另一個自作多情的傢伙為了追求你,連妻兒都不要了!這種事情絕對不是你的錯,但承受壞名聲的卻絕對是你。欣荷,這世界對女人並不公平,知你愛你的親友,當然都清楚你的為人,但其他人卻不管是非,只想看熱鬧。欣荷,我受表哥之托,不能讓你再受一次這種委屈。」
「子靖,我感謝你,但我們都管不了其他人怎麼想。就算我以後都不參加應酬,這種事還是有可能發生。而且老實講,我參加的應酬本來就不多,每次又多半有你作陪,這種事還是發生了……我,不想逃避,因為逃避就等於我在心虛、默認,我要向大家證明,我不是招蜂引蝶的蕩婦,也不是剋夫的女人……」
說到後來,她聲音哽咽,闖進她辦公室指責她的女人們說出的最惡毒的話好像還在耳邊迴響。她不是,丁凱不是她剋死的……
「欣荷……」子靖為她心疼,輕拍著她的肩。「不要在意那些不懂你的人講的話,那些都不是真的。」
「我知道。」她感激的看向他,溫紅的眼眸裡有著強裝的堅強,啟動電子鎖打開車門。
「真的不要我送你嗎?」子靖仍然不放心。
「我沒事。」她坐進車內,朝他揮手。「明天見。」
「明天見。」子靖也朝她擺手,站在原處目送欣荷的車駛遠。
他低頭看了一下手錶,發現已經超過八點半了。
糟糕,曹璇一定在家裡等得不耐煩了。她好像有什麼話要跟他說,還破例的願意先在家裡等他。
子靖考慮了一下,決定先撥電話跟曹璇說一聲。他掏出行動電話,但家裡的電話響了好幾聲都沒人接。咦,曹璇不是應該在嗎?他納悶地掛斷電話,改撥曹璇的行動電話。
鈴聲響了三次被人接起,他還來不及說話,聽筒裡傳來陌生女人的聲音。
「喂?」
他怔了一下,「對不起,我找曹璇,她……」
「您是曹小姐的朋友嗎?這裡是XX醫院,曹小姐
「等一下,你說你那裡是……」他腦中有短暫的空白,一抹驚疑攫上心頭,曹璇怎會在醫院?
聽完電話彼端的回答後,子靖焦急的鑽進自己的車,發動引擎。
顧不得會違反交通規則,他一路風馳電掣的來到醫院,問明曹璇還在恢復室,急急的趕去。
「曹爸爸……」在走廊遇到曹璇的父親,他焦急的迎上去。「阿璇怎麼樣?我打電話給她,結果是護士接的,她告訴我阿璇……」
「我還想問你!」曹父的臉色不善,「你跟曹璇在搞什麼?她怎麼會流產?」
「流產?」震驚閃電般的擊向他,子靖的臉色一陣青白,結結巴巴的道:「曹璇流產?」
「你不知道她懷孕的事?」
「曹璇沒告訴我呀!我……」
曹母從恢復室走出來,子靖和曹父不約而同的將眼光投向她。
「曹媽媽,阿璇她……」
「她在休息。醫生說……」她邊搖頭,邊淌著眼淚。「她沒事,就是孩子……沒了……」
子靖的心臟像被人用捶子痛擊一番,這就是曹璇想告訴他、卻還來不及告訴他的話嗎?怪不得她的聲音裡隱含著甜蜜和羞澀,像懷著一個美麗的秘密準備跟他分享。
如今這個秘密……
他為曹璇心痛,也為他們無緣的孩子……
「我要看阿璇,我……」
「她在裡面休息。子靖,你不要太激動,阿璇很難過,我看她瞪著天花板,不管我跟她說什麼,她都沒應……」曹母說。
「我知道。」子靖向老人家保證似的點點頭,隨即進人恢復室。
曹璇就躺在角落的病床上,纖細的手臂上掛著點滴,他走近時,她眼也沒眨,無神的瞪著天花板發呆。
「阿璇,是我……」
他低啞的聲音穿透她腦中的茫然,曹璇微微轉動眼球,當子靖的影像刺入她的視覺,憤怒與沮喪同時湧上。
「沒關係,我們還年輕……」他伸手握住她的,笨拙的開口。「這次當孩子跟我們無緣,以後我們還會有別的孩子……」
孩子?孩子沒了……她心裡一陣刺痛,淚如泉湧。
就跟她的幸福一樣,在她以為伸手就可以抓到的時候,孩子和幸福都破滅了……
「阿璇,你別難過……」』他為她拭淚,曹璇卻像被毒蟲螫到般嫌惡的別開臉,絕望的怒火熊熊燒起。
是他破壞了她的幸福,是他害了她的孩子,他竟還有臉說這些假惺惺的話!
「璇,你怎麼了?」
「走開,走開!」
擲落向他的聲音,有著他從未聽過的冰冷,子靖畏縮了一下。
「阿璇……」
「滾,我恨你,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更多夾帶著銳利恨意的話從她緊咬的齒縫間擠出,見到那雙深黑的眼眸裡盈滿受傷的情緒,彷彿完全不瞭解她為什麼要這麼說,一股更強烈的憤懣在曹璇胸臆間洶湧。
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讓她陡然坐起身,不理會手腕上的點滴,她沒頭沒腦的打向他。
「我恨你,恨你……永遠恨你……你滾,我不要再見到你,滾……」
「阿璇,你冷靜一點,這樣會傷到自己……」子靖苦口婆心的勸說,無奈她根本不領情。
「我恨你……你走……」
「阿璇……」
曹父和曹母被這番吵鬧引來,對眼前的狀況目瞪口呆、焦急得不曉得該怎麼辦。幸好醫生和護士趕來,為曹璇打了鎮靜劑,才制止這場混亂,然而曹璇打點滴的手也因這番拉扯而受傷。
病人安靜下來後,家屬都被請出病房,曹父不滿的對子靖吼道:「你到底做了什麼事,讓她傷心成這樣?」
「我沒有……我根本不曉得出了什麼事……」
「你沒有?那阿璇……」
「你別這樣,這裡是醫院。」曹母拉住丈夫勸道。「阿璇病得糊塗了,你也跟著犯糊塗嗎?子靖是我們從小看長大的,還不能瞭解他嗚?我想阿璇大概是因為孩子掉了而傷心,給她一點時間,就沒事的。」
「最好這樣!」曹父憤慨的道。
三人一直在外頭等待曹璇清醒,但當她再次醒來,激動的情緒仍沒有平復,也不願見子靖。為了讓她安靜休養,子靖聽從曹母的建議悶悶的離開,當他隔日再來看曹璇,卻從護士口中得知她堅持返家休息。
他趕到曹家,曹母為難的與他僵持在門口。
「子靖,你聽我說。我們一提你的名字,阿璇就發脾氣,連帶著使你曹爸爸也對你不滿。我看,你先回去吧,等阿璇心情好一點,再來看她。」
「可是曹媽媽……」
看出他眼中的憂慮和擔心,曹母微微一笑,「有我照顧她,你還不放心嗎?子靖,我們都是為阿璇好,她剛掉了孩子,心情很差,這時候不宜再受刺激。你多給她一點時間,我想過幾天阿璇平靜了,你再來看她,到時候有什麼誤會,也可以解釋清楚。」
誤會?子靖實在想不出來兩人之間會有什麼誤會,但既然曹母這麼說,他只好鬱鬱的回家。
接下來的幾天,子靖每天都打電話詢問曹璇的情況,曹母的回答始終都是曹璇不想見他。一星期後,當他再度打電話過去,曹母顯得吞吞吐吐。
「子靖……」
「曹媽媽,阿璇願意見我了嗎?」他心急的問。
「不是。」她喟歎出聲。「我勸了她好多次,但她不是流眼淚,就是把臉蒙在被子裡不理我,子靖……」
「曹媽媽……」
「沒什麼。阿璇這麼任性,我不曉得該說什麼,你……」
「曹媽媽?」
「沒事。」她匆忙掛斷電話,讓子靖一顆心提著、吊著,始終放不下來。
隔天,他再承受不了這些日子來見不到曹璇的煎熬;他擔心她,渴望見到她,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下班後,他決定這次一定要見到曹璇,但當他趕到曹家,卻發現人去樓空。
正準備關好門離開的曹家管家告訴他,曹家一家子都出國去了,她不確定他們何時回來。
「先生和太大都沒說,他們是陪小姐出去散心。」
怎會這樣?子靖覺得自己好像全身都浸在冰水中,從腳冷到頭。怪不得昨晚和曹母通電話時,她會支支吾吾,原來是瞞著他這件事。
他心灰意冷的回到家,不明白曹璇為何這麼對他。從小到大,兩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走馬燈似的在腦中閃過,他想破頭還是想不出來事情怎會變成這樣。
那天曹璇打電話來,說她願意在他家等他,後來怎會昏倒在公司附近,被人送進醫院裡?
根據他事後詢問護士得知,一對情侶發現曹璇腿間不斷流出血來,人又昏迷不醒,見義勇為的把她送到醫院。
在這之前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應該去他家的,怎會在公司附近?難道是——
子精靈光一閃,難道曹璇改變主意,去公司找他?這像她會做的事,可是兩人並沒有遇上呀!
饒是他抓破頭皮也想不出個所以然,隔日到公司,子靖詢問了同層樓的人員,一位當晚加班的同事告訴他,曹璇的確來過,聽說他上董事長辦公室,好像也搭電梯上樓了。
一抹恍然升上子靖的眼瞳,難道曹璇是看見他安慰欣荷的那幕產生了什麼誤會?雖然有點無法置信,但除了這個理由外,子靖實在捉摸不出另一個答案了。
他一方面氣她竟為這種小事誤解他,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肯給他;一方面則為她的任性找理由,想必是因為流產的事太過悲痛,而將所有的錯都怪在他身上,才會這麼生氣吧。
可她就這麼出國,完全不管她的身體還很虛弱,未免太兒戲了。
感歎之餘,子靖積極尋找能聯絡上曹璇的方法,但曹家的親友都聯絡遍了,曹璇主持的那個節目的製作人那裡也問過了,卻沒有人知道曹璇在哪裡。
她和她的父母就像突然從世上消失似的,不管他如何打聽,都打聽不到他們的消息。
他不死心,一定要找到曹璇,懷著這樣的決心,時光茬苒而過,終於在失去曹璇下落的三年後,子靖接到一通從加拿大打來的電話。
「子靖,我是大嫂,你還在找曹璇嗎?」
「大嫂有她的消息?」他直覺的問。
「我接到姑媽的電話。」李香華所指的姑媽是曹璇的母親,「他們現在在法國,姑媽被檢查出罹患癌症,堅持要回家。曹璇已經訂好機票,明天就會搭機返國。子靖,你願意去接機,並幫忙安排醫院嗎?」
「我當然願意。」
子靖激動的說,得知向來疼愛他的曹媽媽居然罹患了癌症,他心情沉重,在抄下大嫂說的班機號碼後,兩人又談了些細節,才掛上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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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璇……」
那是道讓她忍不住張開耳輪傾聽的聲音,雖然已睽違了那麼久,但曹璇知道,就算再隔一百年,她還是能立刻認出聲音的主人。
確認是他後,震驚猛然襲來,她完全意料不到會在市踏入國門,便遇上他。短暫的驚愕後,曹璇的視線充滿他俊雅的身形,三年不見,他似乎比以前蒼老些,鬢邊的髮絲泛白,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仍然像以前一樣明亮。
「曹爸爸,曹媽媽。」子靖克制住滿腔的激動,向兩位老人家打招呼。
曹父和曹母都蒼老許多。看著兩位老人家這個樣子,他不禁心情沉重,但仍強顏歡笑,伸手去接曹璇手上的行李推車。
「我來,你去幫曹爸爸。」
曹璇彆扭的想拒絕,但那雙男人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將一陣微帶電流的刺麻傳向她。
曹璇驚愕的抽開手,灼熱的臉頰拂過溫暖、清新的口氣,子靖的聲音再次揚起,「我安排了救護車在外頭等。」
她訝異的看向他,和那雙明亮的眼眸對個正著,心頭湧出一陣溫泉般的潮流。他是怎麼知道的?又為什麼做出這樣的安排?
「是大嫂告訴我的。」他對三人解釋,目光和坐在輪椅上的曹母做短暫的交流。
病魔摧毀了老婦人的健康,但沒有減損她的溫柔、慈愛,蓄滿淚水的眼眸裡閃動著激動和欣慰。子靖朝她遞去心中的感謝,也默默接收她無言的囑托,他知道曹媽媽之所以打電話通知他大嫂,全是為了曹璇。
「走吧。」在招呼三人往出口走的同時,子靖打量接替她父親椎輪椅的曹璇。
她穿了一件深藍色的凱斯米爾毛衣,搭配鐵灰色長褲,濃密的長髮大多被束在腦後,但經過長途的旅行,有好幾絡髮絲溜出發圈的控制,隨意的披散著。
她的臉色蒼白,並沒有上妝,比起三年前出門必然要光鮮亮麗,不可同日而語。是她不愛漂亮了嗎?還是因為憂慮母親的病而無心打扮?
這些意念在子靖腦中輪番閃過。
一行四人很快來到一輛救護車旁,待命的醫護人員隨即迎過來。
當曹父想跟著妻子登上救護車時,曹璇搶了一步,她迴避子靖的注視,固執的抿緊嘴巴。
「曹爸爸,救護車上的座位坐起來不舒服,讓阿璇跟著曹媽媽就好,你搭我的車吧。」
他不以為忤,在目送救護車離去後,扶著曹父往停車場走去。
他們很快跟上救護車,一前一後的奔馳在公路上,經過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抵達醫院。
曹母被送進預定好的病房,立刻有醫生前來檢查,曹璇發現繁瑣的人院手續都由子靖辦好,自己和父親無事可做,只能坐在家屬等候區等待醫生出來為他們做病情簡報。在那之後,曹璇攙著父親進入病房探視,發現母親已經睡著。
「這裡有特別護士照顧,我先送你們回去。」子靖道。
對於他的全程陪同,曹璇心情複雜,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只能怔怔的瞅著他。
子靖以為她不肯答應,苦澀的扯了扯唇,柔聲勸說:「阿璇,曹爸爸坐了這麼久的飛機,我看他累壞了。你先陪他回去,等曹爸爸安頓好後,再到醫院吧。這裡離你家還算近,來去都很方便。」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事事周到,一陣酸楚衝上眼睛,曹璇連忙藉著點頭來掩飾眼中的淚意,嘴唇抖了幾下,仍是沒將升到喉頭的感謝說出口。
被他載回離開了有三年多的家,曹璇發現景物依舊。那年合卒出國,她任性的不願再回台灣,父親將她們安頓在巴黎後,返家處理產業。大部分的家產都折換現金,唯有這棟老房子捨不得賣,托交她舅舅定期派人打掃。
「先生,小姐,你們回來了。」當年在曹家當管家的陳太太為他們端來熱茶,「林先生告訴我你們回來了,要我過來幫忙。」
被點到名的子靖,不勞人動問便跟著解釋,「是大嫂請他父親把鑰匙交給我。」
那輕描淡寫的回答像一股暖流風浪般貫穿曹璇,子靖種種的好走馬燈似的在腦中閃過一遍。然而他的好,雖是她此刻最需要的,卻同時也是令她惶恐不安的。太多的不確定橫在他們之間,太多的恩怨憎仇讓她難以喘息。曹璇緊握住拳頭,極力想掩飾心中的激動,但她的心還是泛起漣漪,胃也在翻攪,這一切全是為了他。
子靖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看她那麼疲憊的樣子,他的心好痛,好想幫她承擔所有的痛苦,將她摟在懷裡安慰。但他知道現在不是時候,雖然有滿腔的話想告訴她,但仍禮貌的站起身。
「我就不妨礙你們休息了,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明天我會去醫院看曹媽媽。」慇勤的跟曹父寒暄告別後,子靖深深看了仍低著頭、滿臉苦惱的曹璇一眼,輕喟出聲,旋身離開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