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璇跟每個人寒暄,就是對子靖的態度特別沉默。她不主動跟他說話,即使在迫不得已必須回答他問題時,也僅以點頭或最精簡的字句做為回答,猜不透她心意的子靖深受挫折,卻無計可施。
日子由冬轉春,曹母的病情更趨惡化,醫生說拖不了幾天了。
這天,子靖來到病房,曹母的精神比起前幾天好上許多,招呼子靖坐下。
「你曹爸爸這幾天血壓又高了起來,看過醫生後,我讓阿璇先帶他回去休息。」她有氣無力的緩緩道。
子靖從她的臉色可看出來,病魔幾乎搾乾她了,心裡一陣難過。
「曹爸爸不要緊吧?」
「老毛病了。」曹母苦笑,刻劃了皺紋的眼睛裡閃過一抹洞悉世情的滄桑。
「我們兩個老的都有了覺悟,我跟你曹爸爸的日子不多了。」
「曹媽媽,你千萬別這麼說。」他為她的話感到心痛。
「傻孩子,生死由命,我活了一大把歲數,活得比大多數的人都要富足,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我都經歷過,這生中已經沒什麼好遺憾……」
「曹媽媽……」
「你聽我說……」她伸出骨瘦如柴的手,子靖小心翼翼的握住,那手曾是長滿晶瑩的肌膚,人人稱羨的,如今卻成了皮包骨,令他心中一陣酸楚湧上。
「在知道自己的病時,我煩惱的不是這病能否治好,或是自己還可以活多久,而是阿璇。我跟你曹爸爸都心裡有數,我們沒辦法再陪她多久了,可是我們放不下呀!這孩子……」她嘴唇顫抖,眼中貯滿淚水,「從小就懂事聽話,表面上看起來活潑開朗,其實心思比誰都纖細敏感,偏又倔強好勝,才讓自己走不出死胡同,落到這樣的局面……」』
「都是我不好……」子靖自責道。
「怪不上你。」』曹母慈樣的一笑,「你今年都三十九了吧。曹媽媽想問,你到現在都沒有成家,是在等我們阿璇嗎?」
在老人家洞悉的眼光下,子靖胸口脹滿被人瞭解的感動,但同時有種疑惑,為什麼曹母看得出這點,曹璇卻不能明白?
「她總是在我心裡。」他鼻頭一酸,眼中湧起淚光。
「是阿璇耽誤了你……」』曹母跟著眼眶酸澀,目光幽遠得像陷進回憶裡,「如果當年我們沒有縱容阿璇的任性,或許現在不一樣了。子靖,你會怪曹媽媽瞞著你,舉家出國嗎?」
子靖不能說自己完全不在意,他微扯嘴角道:「我想曹媽媽這麼做是有理由的。」
「你能這麼體諒,曹媽媽就安心了。當時阿璇的情況真的很糟,我們以為出國散心會讓她好過些,也以為幾個月就能回來,沒想到一去就是三年……現在回想,如果當時不管她的意願,讓你見她,情況會不會不同?人生有幾個三年呀,有你在身邊,阿璇的日子或許不會這麼苦……」
「曹媽媽,阿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越聽越驚心,還有什麼事是他所不知道的嗎?
曹母只是搖頭,「都過去了。」
「曹媽媽……」
「子靖,我沒力氣講。」曹母朝他抱歉地一笑,「不過我把阿璇這三年多來的生活,都記在冊子裡。如果你願意看,就帶回去看吧。」
她要他打開床頭櫃的抽屜,將厚厚的本子取出來。
「看完後,你就瞭解了。」她不勝歉吁的說,「這大概是我能為阿璇做的最後幾件事了。」
子靖默然無語,他瞭解曹母的情況。
「我走了後,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阿璇。我擔心她往偏處想,而這次……哎,她爸爸身體不好,我這一去,只怕他也活不下去,剩下阿璇一個人……我擔心呀…
「您放心,我會照顧阿璇。
他慎重的保證。
曹母眼眶濕潤,萎縮的嘴角淺淺一揚,「有你這句話,我什麼都放心了。」
「曹媽媽……」喉頭像塞了一團棉花般乾澀,子靖心情沉重,忽然覺得自己的肩上好像承受了千斤的重量,尤其是想到曹璇對他的逃避,他實在沒把握能達成曹母對他的期望。
「我對你有信心。」曹母投給他意義深重的一瞥。「我還有一件事想委託你……」
「您請說。」
她蒼白著臉,微微一笑道:「再過幾天就是阿璇的生日,我拖著命就是希望能陪她再過一次生日,看我的女兒吹蠟燭,臉上那種欣喜的表情。子靖,請你準備一個蛋糕,就你、我,和你曹爸爸,一起陪阿璇過生日好嗎?」
灼燙的淚水再無法禁制的淌流下來,子靖含淚點頭。醫生告訴他,曹母的病情早非藥物所能控制,隨時都可能會走。
到時候……他無法想像失去曹母的曹家會有多大的悲痛。對曹父和曹璇而言,曹母是他們的支柱,支柱倒了,他們還能……他不敢想像,除了盡力安慰他們外,他還有什麼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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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內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曹璇嚇了一跳,子靖推著盛放蛋糕的餐車從敞亮著的走廊穿過門口,蛋糕上的蠟燭光焰明滅,屬於男性醇柔、悅耳的嗓音充盈在室內。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另兩道低弱的聲音加入,那是她的爸爸和媽媽,曹璇的眼眶灼熱,視線很快蒙上一層霧氣,霧氣中,子靖的身影越移越近,那帶笑的俊顏上柔情萬縷,定定注視過來的黑眸放射出某種真摯、深刻的光芒,直入她的靈魂深處。
她熱淚盈眶,胸口有種灼熱直往喉嚨滾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怔怔望著他。
「生日快樂,阿璇。」他在她輕顫著的紅唇上點上一個吻,那吻如春風曖柔,拂在心頭的薄冰上,她彷彿可以聽見冰層碎烈的聲音。
「你……」她激動得聲音破碎,嘴角不住向上抖動。
重逢之後,不曾主動跟他說過一句話,由冬到春的一百多個日子裡,他總是體貼她,也不強迫,而此時此刻,積壓在心裡的萬千言語卻想要衝出喉頭對他傾訴,只是一時間不知該從何說起呀。
「今天是你生日呢.阿璇。」
他溫柔的聲音將她的視線從他臉上帶到六寸的小蛋糕。她注意到上面插的蠟燭,一共有二根大的蠟燭,兩根小的蠟燭;代表著她的年齡。三十二歲,她都三十一歲了嗎?曹璇有短暫的時間無法思考。
「許願吧,阿璇。」他催促道。
許願?有多久讓它徒然成為一種形式,茫然的心情從不知自己真正的願望是什麼?但此刻,她深吸一口氣,貪心的祈求所許的願望能夠達成,她希望……
可不可以再多給她母親一些日子?她真的不能失去她呀,雖然知道活下來的每一刻對她都是一種折騰;可捨不得,也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
淚水濕潤了她的眼睫,她壓抑下心頭的悲痛,用力吹去。
蠟燭熄滅了,子靖交給她一把塑膠刀,她劃開第一刀後,他便接手切了四塊。
曹母嘗了一小口;因一場大病而退化的味覺竟奇跡似地嘗到甜美的味道,她訝異的看向子靖。
「你從哪買來的?我從來沒嘗過這麼好吃的蛋糕。」
「我做的。」子靖驕傲地說,「是以紅棗和枸杞打成計,加在麵粉裡,我用的都是有機材料,吃起來爽口又健康。」
比起他的大言不慚,曹璇更驚訝的是他會做蛋糕。曹父接著便問出她心中的疑問。
子靖深情地看向曹璇,說:「你們出國之後,每年阿璇生日時,我都嘗試自己烤蛋糕,插上蠟燭,假裝阿璇在身邊,為她祝賀。當然,一開始做出來的蛋糕連狗都不見得願意吃呢,後來我越做越有心得,買了些食譜參考,竟也做出成績來。曹媽媽,或許還比不上您的手藝,但我覺得有一點您的味道了。」
曹璇心神震動,雖然他的聲音是那麼輕柔,每一字每一句卻像燒著火的字烙上她的神魂。
他會做蛋糕是因為她?
這是她聽過最動人的情話,她感到眼眶潮濕,繽紛如花落的往事——一閃過心頭,曾經那麼絕望過,曾經坐困在愁緒的泥沼裡無法自拔,難道都只是庸人自擾?
那些憂鬱,那些心痛,還有消失的一千多個日子……
「你做的比我好吃。有這麼好的手藝,以後我就放心了。阿璇最愛吃我做的西點,但自從我病了後……」
曹母的呢喃低語將曹璇從沉思中喚回,陣陣揪心之痛猛襲而來,她聽見母親接著又道:「以後有你做給她吃,我就放心了。」
她哇的一聲,再禁制不住淚水,在母親床前低泣。
「……我只要媽媽……」
「傻孩子……」曹母無力的輕握住愛女的手,眼中同樣貯滿淚水。
但很快壓抑住那份悲痛,試著讓自己的語氣輕快起來。
「今天是你生日,不可以哭。夜了,我有點累,你們回去吧。」
「我要留在這裡……」她激烈的搖頭,莫名的惶恐攫住她,曹璇擔心的緊握住母親的手。
「你這傻孩子,隨你吧。」曹母只是溫柔的看她一眼,便疲憊的閉上眼。
病房裡的氣氛靜下來,子靖將蛋糕拿去分護士吃,在外頭的視聽室坐了一會兒,回到病房探視。
曹父在躺椅上休息,曹璇則坐在床邊,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母親,彷彿擔心她會消失。
看出她臉上的疲憊,子靖溫柔的握住她的肩膀,耐心的道:「阿璇,我知道你擔心曹媽媽,但這裡有特別護士照顧,我們到沙發上休息,等你精神好一些,再過來。」
她沒有回答,幾秒鐘後,曹璇的手溜到肩頭握住子靖的,像是在尋找某種支持,微向他仰起的臉龐有著無助與彷徨,令人心疼。
「來吧。」他扶起她,曹璇沒有反抗,任他牽挽著到角落的沙發。
靠向他,感覺著他的體熱一點一滴的滲進她無依的心,聞嗅間都是他的味道。這樣的溫存曾幾何時擁有過?在那些無眠的深夜,她睜著眼,彷彿聞見他的氣味,環繞在她身邊的卻僅是冰冷的空氣,幾乎教她心痛得想死掉。
為了逃避那份痛苦,她以冷漠和怨恨封鎖住心,將有關他的記憶重重密封住,以為不去想,他就不再有令她心痛的能力,但那份相思的痛苦卻不曾稍減,壓抑的結果成了化不開的鬱結,幾乎摧毀她的身心,令她崩潰。
於是她明白,對他的愛永遠不會死,不管她如何努力想要遺忘,愛苗始終活在禁錮的夾縫。她只能任愛生長,任愛糾纏,將對他的思念發洩在圖文上。
以為兩人這生大概不會重逢了,沒想到母親的病迫她回到傷心之地,子靖來接機,安排母親的就醫事宜,所表現出來的關愛與體貼,如春風吹綠了夾縫裡的愛,也將猜疑拂開,她不禁質疑,重創她心靈的那幕會不會只是個誤會?
三年的時間足以將一顆癡心改變;何況是一顆原就辜負了的心,他還單身著,如果他愛欣荷,為什麼沒有娶她?
這些意念在腦申閃過,她靠在他溫熱、跳動的胸口,傾聽那穩定的心跳聲,每一個咚聲都充滿力量,讓她覺得安全、受到保護。睡一下吧,他的心跳哄誘著她,曹璇無法抵抗;疲倦的睡去。
看她終於睡著了,而且是安睡在他懷中,子靖心情激動。他擁著她,也合起眼簾,頭腦部清醒無比。
她今晚特別不安、脆弱,他何嘗不是。某種不祥的預感籠罩著他們。
就算早有心理準備,失去親人的悲痛仍不是可以輕易承受的,何況曹璇和母親的情感極深,要是曹媽媽死了,曹璇一定痛不逾生。到時他安慰得了她嗎?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午夜十二點悄然消逝,接著是凌晨一點鐘、兩點鐘……夜色濃到核心,子靖的眼雖是閉上的,頭腦還是清醒著的。
倏地;他突然張開眼睛,曹璇在他懷裡同時清醒過來,守在床邊的特別護士接了緊急鈴。兩人快步奔向曹母,看到曹父也被驚醒,一同看著床上的曹母痛苦的抽搐。
「媽,媽……」她悲痛的叫著。
醫護人員很快趕來,接替了特別護士的急救工作。
時間秒秒分分的過,曹母掙扎著呼吸;含淚地注視著愛女滿臉的淒惶,接著看向子靖。他朝老婦人送去一個保證的眼神,她放鬆了,將眼光著向握著她另一手的丈夫,緩緩的閉上眼睛。
「媽,媽……」曹璇哀哀的叫喚著,仍喚不回她的魂魄。
醫生朝家屬無奈的搖著頭,記下病人死亡的時間。
「不,不……」當曹璇撕碎裂肺地的撲倒在母親的屍身上時,子靖發現始終沉默的曹父忽然歪倒在一旁,醫生趕忙上前探視,驚愕的發現老人家竟……
「CPR!」醫護人員再次忙成一團,然而急救無效。
曹璇覺得自己像掉進了一個黑暗的世界,不斷下墜。媽媽走了,爸爸也……
時間不留情的滴答而過,子靖抱住曹璇軟倒的身軀,這一夜對兩人而言都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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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失去父母的悲痛,麻痺了曹璇的知覺,幾天來都是不言不語的。幸好有子靖幫忙,妥當的將她父母安葬在和姐姐曹瓔同一個墓園裡。
她睜著紅腫的眼眶,絕望地望著新豎立起的墓碑,彷彿還不願相信父母離她而去。看她這樣子,親友們除了歎息外,也束手無策。子靖知道這時候絕不能放她一個人,但將她帶回公寓,豈料曹璇到了門口,像突然驚醒般的爆發脾氣,扭頭就走。
「我要回家!」
他立刻抓住她,強抱著她帶進屋內,「這裡就是你的家。」
「不是,不是……」淚水刺痛了她的眼,曹璇驚怒的掙扎,大叫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阿璇,你冷靜一點……」
「不,我要回家,我要找……爸爸……媽媽……」淚水無法禁制的奔流.想到那個家再沒有疼愛她的父母等著,想到自己從今以後獨自飄零,曹璇陷入絕望的痛苦中。
「……爸……媽……為什麼不帶我走?為何留我一個……」她悲痛的全身發軟,幸好子靖撐住她,扶她在沙發上坐下。
「你還有我呀,傻瓜。你的子靖哥哥永遠都陪著你……」他留住她低聲道。
子靖哥哥?他還是她的子靖哥哥嗎?曹璇抬起濕蒙的眼眸望著他出神,那是兒時最單純的渴望,只要有子靖哥哥陪著,她不會感到恐懼孤獨,再大的難關都可以解決。
可是,她還願意他只是她的子靖哥哥嗎?
他看她的樣子仍然像小時候般充滿憐惜和關愛,卻已經不是成長為女人的她所需要的。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一把推開他,眼中有著強烈的痛楚。
「我不是同情。難道你忘了,我答應過曹媽媽要照顧你,替代她做西點給你吃?」
他耐心的說。
真把她當成小孩子了嗎?她逸出一聲苦澀、悲慘的笑聲。
「我不需要你為了承諾而對我好!」
聽出她顯然誤會了什麼,子靖溫柔的環住她掙扎的身子,抵著她的額,說:「小傻瓜,我這麼做是因為我愛你。」
她驚愕的瞪視他,貯在眼眶裡的淚水不敢置信的滴滑下來。簡單的一句話彷彿有魔力般將沉積在心底的懷疑拂去。生日當天她曾經想過這個可能,可是,真的嗎?他說這句話是真心的嗎?
「我愛你。」他堅定的望進她眼中說,因她的無法置信而心如刀割。「阿璇,不要用同情或是承諾來侮辱我對你的心意。如果這份感覺僅是同情,我不會浪費一個男人最寶貴的黃金歲月陪你玩愛情遊戲;如果這份感覺不過是承諾,我不會在你不告而別後,尋尋覓覓,一接到大嫂告知你跟父母回國的消息,就著手安排一切。連曹媽媽都看出我對你的心意,為什麼你就是不懂?」』
「我不是……我……」她惶惑的搖頭,不確定自己究竟想否認什麼。是他的指控,還是糾纏在心頭的那個結。
子靖捧住她粉淚紛墜的小臉,在那裡看到了困擾住她的心的迷惘,為之心痛。
「我愛你!你什麼都可以懷疑,就是不要懷疑這一點。從你吻我之後,這份情意只有與日俱深從來不曾改變。阿璇,你摸自己的心,摸我的心,我林子靖是那種三心兩意的男人嗎?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我不會為了同情或承諾而欺騙你,也沒有必要。」
「你的確沒必要……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你愛欣荷……」她悲傷的說。
「我就知道你誤會這件事。我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對自己、還是對我沒信心!」雖然早猜到她的誤解,子靖仍然覺得深受傷害。
「我承認愛過欣荷,但那已經是過去式了。在她嫁給表哥,成為我的表嫂後,那份感情就昇華為友誼。在我決定跟你交往,將你視為女朋友時,我喜歡的人就只有你而已!」
「可是……」腦中的那幕記憶總像把利刃般割著她的心,曹璇眼中滿滿都是心碎。
「那天你是不是到過公司?」
在他咄咄的逼視下,曹璇無法否認。
「你看到了什麼?」
她傷痛的別開臉,但子靖不放過她,牢牢的固定住她,逼她回答。
「我看到你跟欣荷……」她被逼得沒辦法,脫口而出,隨即痛苦的閉起眼。
「你看到的是我在安慰她。」子靖沒好氣的解釋,「我真不知該不該先打你屁股一頓,竟為了這種小事誤會我,不肯聽我解釋!阿璇,為什麼不進來問個清楚,反而傷心的跑掉?那天有三個女人來找欣荷,其中一人的丈夫迷戀上欣荷,想拋妻棄子。這不是欣荷的錯,她對那人根本沒意思,可是那三個女人卻用惡毒的話指責她。欣荷的秘書急忙以內線向我求救,我把三人趕跑,但傷害已經造成,欣荷難過的哭倒在我懷裡,你來的時候,我正在安慰她。」
她回想著那天的事,在電梯門口是遇到三名怒氣沖沖的婦人,可就算有那回事,子靖抱著欣荷總是事實。
「我並沒有看到……秘書,只看到你們……」她抖著唇,即使隔了一千多個日子,那一幕對她仍具有殺傷力。
「我不知道你為何沒看到她,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她那時就在一旁收拾被那三個女人搞得一團亂的辦公室。」
曹璇一時無言,當時她在門口看到兩人擁抱,根本沒心情注意其他事。她望著子靖,從那雙深黑的眼眸裡,看到的是坦蕩,而不是謊言。
這麼說是自己誤會了。當心中的渴望成真,她的沮喪也同時升起。想到三年多來承受的痛苦都是自己編織來的,她懊悔得想死掉。
天哪,她為什麼這樣愚蠢?
淚水湧動不歇,流淌在為悲痛煎熬得憔悴不堪的臉容上,曹璇覺得自己沒臉見他。
「不要這樣。」子靖不容她逃避,心疼的擁緊她。「過去了,阿璇。我只想要你知道,我愛你,這份情意永遠都不會過去。」
「可是……如果不是我的任性,我們的孩子……」她趴在他胸膛傷心的哭泣,哭自己的愚蠢,哭因愚蠢而錯失的一千多個日子,更哭他們原該擁有的幸福被她的愚蠢所摧毀。
「過去了。」雖然他心痛,但發生的事再追究也沒用。「你為這件事承受的悲痛比任何人都深重,何必再自苦呢?」
他說中了她的心事,然而,那些經歷過的悲痛真的可以過去嗎?她悲傷的望著他,喃喃道:「子靖,你不怪我?」
「我怪你,怎麼不怪?我怪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解釋,怪你為何要固執於自己所以為的,怪你讓我飽嘗一千多個日子的相思之苦。你知道那些思念幾乎逼瘋我嗎?不知道你在哪裡,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更不知道你為何絕情的不理我!但所有的怨,都在機場看到你憔悴消沉的模樣時沒了,除了想重新擁抱你、愛你外,我的心再容不下其他。」
這番話聽得曹璇神魂震動,怎麼也沒想到他對她用情這樣深,過去總以為自己愛他比較多,其實是幼稚的想法。比起子靖的情深,她的愛太膚淺。自私了!
「我配不上你……」她羞愧的低下頭。
「不准你這麼說!」
他溫柔的抬起她瘦削的下顎,看進她眼中。「愛情沒有配不配的問題,何況認真說來,這份心意你付出的比我還多……」
「不,我的愛是那麼膚淺。表面上我跟自己說,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就好,心裡卻計較若自己在你心中的份量。我嫉妒欣荷是你的初戀,尤其在丁哥哥過世後,更時時擔憂你會對她舊情復燃,這個結越纏越緊,終於在我見到你安慰她的那幕打死,才會心碎的在街頭遊蕩,害得我們的孩子……」
「阿璇,過去的事別提了,我不要你再傷心……」見她流淚不止,子靖不忍心的勸道。
「不,讓我說完。」曹璇懇求的說,「後來我把孩子的死怪在你頭上,一味的怨恨你,甚至不肯面對你,聽你的解釋。因為我害怕……」
「怕什麼?」他圈住她輕顫的嬌軀,抽出茶几上的面紙,為她拭淚。
「害怕親耳聽見你承認,你喜歡的人一直是欣荷,從來沒有愛過我……」她聲音破碎的回答。
「我從來不知道你有這種疑慮,為什麼不跟我說?」子靖為她的傻氣而心痛。
「我以前問過你,你說那是沒營養的話題。我害怕你仍是那樣回答我,或是乾脆說,你仍是愛著欣荷。我以為,只要我不問,答案永遠不會傷害到我,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懸宕著的疑問比任何答案都要具殺傷力,如果我早跟你問清楚,就不會誤會你,讓自己陷進怨恨的漩渦裡,難以自拔……」
「對不起,阿璇,如果我早知道你這麼在意欣荷的事,我會跟你說清楚,也不會讓你誤會了。」他滿懷歉意的說,「曹媽媽交給我一本她記錄你這三年多來生活的日記。你流產後,得到躁鬱症,如果我那時候陪在你身邊,你就不用受那些苦。」
「不是你的錯,其實都該怪我自己。」她羞愧的承認。「是我小心眼,我以為你仍愛著欣荷,又因為流產的關係,身心都受傷,才會凡事鑽牛角尖。加上所主持的旅遊節目停播,我連藉著工作療傷的機會都失去了,人生頓失目標,幾乎崩潰。爸爸看不下去,帶我出國,希望能藉著我向來喜愛的旅遊活動幫我散心,但我的情況並沒有改善,在法國時,忽然就崩潰了。爸媽只好送我進療養院,那名主治醫生擅長以藝術活動引導病患發洩心中的創傷,他發現我喜歡繪畫,便藉著繪畫來引導我發洩情緒。你知道我畫來畫會都是什麼嗎?」
「曹媽媽在日記裡有說明,你在畫……我……」他歎息的回答,對自己竟是她的心靈創傷,略感受傷。
「對,我畫的就是你。」她微抖著唇,以一種複雜的表情注視他。「不知道畫了多少張你,我的情緒才平復下來,也是在那時候,我重新找到自己對繪畫的熱愛,在爸媽的支持下,進人巴黎大學美術系旁聽,隔一年還考進去。在美術的天地裡,我找到了生命的目標。在得到國際插畫比賽的優勝後,我所繪的插畫每週都在報上發表,就在我以為所有的憂傷都遠去時,媽媽卻……」
她悲傷得無法言語,子靖只能搖著她,低聲哄勸:「阿璇,人生裡有太多的無可奈何,即使是最偉大的帝王也無法阻止死亡,生命就是這麼起伏浮沉,身不由己。但相信我,一個人的價值,不會因為死亡就被抹殺的。曹媽媽和曹爸爸永遠都會活在你我心中,及每個珍惜他們、愛過他們的親友心裡。」
「可是他們為什麼……為什麼一起走,留我一個人……就在我過完生日之後,就在我以為可以觸及幸福的時候……」』她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好像失去了人生目標。
「你應該知道曹媽媽撐得有多辛苦,若不是為了幫你過生日,她早就撐不下去了。至於曹爸爸,他跟曹媽媽伉儷情深,他無法面對失去她的悲痛,心臟一時的無法負荷。醫生說他走得很安詳,沒有受太多的苦。或許這樣對他還是好的……」
「可是我呢?他們就不想想我受得了嗎?」
「他們知道你有我。阿璇,我曉得你心裡難過,但也想想我,好嗎?我愛你,如果你再陷進失去父母的悲痛裡爬不出來,我也只能陪你痛苦,那是你想要的嗎?」
「不,我不要……」』在廈清楚他對她的感情後,曹璇心底對他的愛戀熊熊燃起,自然捨不得他陪著她陷在喪親之痛裡。然而……她幽幽輕歎,說出心裡的恐懼,「三年多來,一直是爸媽支持著我,失去他們後,我突然不曉得該怎麼生活下去。」
「你有我呀。我會像曹爸爸和曹媽媽那樣支持你,無論你何時需要我,都願意在你身邊。」
「子靖……」她望著他,「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傻瓜!」他深情的說,「你是我的女朋友呀,不對你好,要對誰好。」
「可是……」
「我知道你在巴黎的學業還沒完成。阿璇,如果你想回去完成學業,我會無條件支持你。只要你明白,我愛你,就行了。」
「子靖……」她感動得無法言語,久久才說:「我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值得的。」他肯定的說,「你從九歲說要當我的女朋友,就一直在等我明白你的決心,我也願意同樣用等待來讓你明白我對你的愛。」
曹璇的眼睛因他的話而格外明亮,他的情話是全世界最美妙的,她怎麼可能曾經以為他不會說甜言蜜語呢?這就是世界上最纏綿、甜蜜的情話,最真摯、深刻的盟誓。
她笑著,淚水同樣激動的流個沒完,聲音哽咽的喚著他,「子靖……」
「別哭了,再流眼淚就要弄瞎眼睛了。」他傳惜的說。
「那是喜悅的淚水。」
她任他輕憐蜜愛地——一拭著淚水和鼻涕,好幸福的窩在他懷裡。一種溫柔、纏綿,同時靜謐、安詳的感覺,瀰漫在兩人之間。
「其實在你對我宣示你喜歡我,要嫁給我時,我就為你暈頭轉向,不曉得該拿你怎麼辦好。」他插進她糾結的長髮裡按摩她的頭皮,溫柔的為地梳理頭髮。
曹璇在他懷中發出舒服的歎息聲,四肢漸漸暈沉了起來,迷醉在他悅耳、優美的聲立曰裡。
「對我而言,你像陣頑皮的風,總是為所欲為,在我不想招惹你時偏來,在我想抓住你時卻一溜煙的不見。即使兩人不見面,思念也總是繞著你轉,明明不想想你,卻偏偏想著,阿璇,你知道自己有多淘氣、可惡嗎?十三歲就向我求婚,用一根看不見的情絲將我捆綁,等我想向你求婚時,你卻有理由逃避,有時候我真的好恨你……」他幽幽長歎,許久,發現沒人回答,低下頭一看,不禁啼笑皆非。
原來,曹璇不知什麼時候睡著。子靖發現自己仍然是沒法子對她生氣,那張蒼白的臉龐上儘是疲憊的陰影,嘴角鬆弛的垂下,看得出來她很累。
自從曹父、曹母過世後,曹璇幾乎沒什麼睡,也難怪她累成這樣了。
子靖愛憐的將她抱起,移步到主臥室,輕輕的放下。他側躺在她身邊,注視著她沉睡的嬌顏,眼神充滿無比的眷愛。
「知道嗎?不管你如何可惡,我都怨不了你,恨不了你。因為你是……」
他靠向她,溫柔的點住她的唇低語,「我的愛情陰謀家,不管你有多少詭計,我都甘願承受。因為你是我的,我的陰謀家。」
在他溫柔的宣示聲中,曹璇被抵住的唇微微上揚,綻開一朵如海棠般嬌艷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