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哲!」邵荃喜上眉梢的朝他揮手,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他懷中,「我還以為你走掉了。」她喜極而泣的對他說。
「我說過我一定會等到你來了之後才會走的。」高哲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淚水,柔聲對她說。
「伯母、伯父呢?」她看了他一下,在眼淚又將要掉下來之際轉頭尋望著四周問他道。
「被丁湘拉去逛免稅商店了,她也知道你會來。」
丁湘是邵荃的好朋友,就是丁湘介紹她和高哲認識成為情侶的,但偏偏高家兩老中意的媳婦是家世可以與高家媲美的丁湘,而不是她這個母親替人幫傭,父親除了喝酒、賭博之外一無是處的女子,也之所以,高哲才一畢業他們就急急忙忙的將他送往國外去,以防止她這個一心想登豪門當少夫人的投機女子。
高哲從來都不知道他父母不喜歡她,因為他們在他眼前總是表現得親切和藹,但是在他背後卻對她極盡的諷刺與嘲弄,這樣的一對公婆,邵荃不知道將來若真的和他結婚之後,她該如何與他們好好相處,不過現在想這些事似乎太早些了,雖然高哲早已向她求過婚,而且還不只是一次,但是他就要到美國去了,而且這一去甚至於不知道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回來。
看著他,邵荃的淚水還是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
「邵荃,我愛你,你一定要等我回來娶你好嗎?」高哲捧起她的臉深情的凝望著她說。
「高哲……」
「我不能向你保證我三五年必能學成歸國,但是相信我,我一定會全力以赴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學業,等我一回國,我們就立刻結婚好嗎?」
「嗯。」她堅定的點點頭。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邵荃,我愛你。」
「我也愛你。」
※※※
「是呀,你也是嗎?」
「嗯,我媽早上叫我下班時順道帶包米回家。」她微笑點頭,拿了包「中興米」到櫃檯結賬。
「你等我一下,我們一起走。」張媽媽對她說道,「今天有一封你的掛號信,好像是從國外寄回來的,你家沒人我就幫你收下來了,等一下順便拿給你。」
「掛號信?國外寄回來的?」邵荃一瞬間睜大了雙眼,她屏住了呼吸緊張的看著張媽媽問,「那……那封信是不是從美國寄來的?張媽媽,是不是?」
「我不知道,不過在那些我看不懂的字後面寫了高哲兩個字,也許你……」
「高哲……是他!他終於寄信來了,是他!」邵荃激動的叫道,黑亮的雙眼竟隱隱泛起了淚光。
高哲到美國已經兩個多月了,她每天每夜都在期待他的來信,告訴她他在那邊好不好,告訴她他在那邊的地址或電話,她好想他好想他,可是兩個多月來他卻音訊全無,沒有一封信、沒有一通電話,而她想由高家得到有關他的任何消息更是比登天還難,這兩個月的時間……哦,他終於寫信給她了,他終於寫信給她了!
「張媽媽快點,我們快回家。」她突然拉起張媽媽的手臂急如星火的叫道。
「等一下、等一下,我還沒付賬呢!」
「老闆,多少錢?」邵荃忙不迭的替她問道。
「兩百二十五元。」
「兩百二十五元……喏,給你。」她從皮包拿出錢放在櫃檯上說道,「張媽媽,我們走。」
「錢……」
「錢你等會再給我沒關係,我們快走。」她截斷張媽媽的話道。
「可是你的米,你媽媽不是叫你來買米嗎?」
「那不急,我等一下看完信再回來買,張媽媽,我們快走。」邵荃急忙的拉著她往外走。
「你這孩子……」張媽媽無奈的搖著頭,在她的推拉下,終於在最短的時間內回到家,將放置在客廳桌面上的那封信交給她。
「謝謝張媽媽。」邵荃喜出望外的接過信道,下一秒鐘已等不及的當場將信封撕開,展開信紙讀起信來。
邵荃:這是我寫給你的第十五封信,可是卻未曾接過你的一封來信,你好嗎?是不是你家發生了甚麼事?為甚麼你都不回信給我呢?
曾經打電話至你家,但每回伯父伯母都告訴我你不在家,你在忙甚麼呢?工作嗎?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一個合適的工作,現在正忙碌於適應新環境,向公司證明自己的才能,所以你才會沒有多餘的時間寫信給我是嗎?沒關係,我會慢慢等你有空時給我來信的。
進入這邊的語文學校轉眼已過了兩個月,我的英文程度也算勉強能聽得懂教授在說些甚麼。對了,我跟你說過我除了上語文學校之外,有空閒的時間都會跑到臨近的大學去旁聽──說旁聽是騙人的,其實是想感受一下當大學生的優越感,這些你都沒忘吧?
不過說起來也很好笑,原本是想跑到大學去玩的我竟不知不覺間認真了起來,弄到現在幾乎每一個被我旁聽過課的教授都認識我,而且還一致稱讚我是個好學生──夠認真、學得快,害得我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呢!
邵荃,我好想你,好想馬上回台灣將你抱入懷中,你知道嗎?在海這邊的我每天除了用功讀書之外,剩餘的時間全都在想你。我在想,我會這麼認真、這麼用功可能全都是因為你,因為我想早些拿到學位回國見你、娶你。
我愛你。
PS:記得有空捎封信給我好嗎?即使信紙上只有幾個字,諸如:你好嗎之類的話,我想我也能感受到心滿意足的感動。
想你愛你的高哲「邵荃,信上是不是寫了甚麼壞消息,你為甚麼哭了呢?」在一旁張望許久的張媽媽終於在她的淚水蜿流下臉頰時,忍不住的探問出聲。
「張媽媽,我回家了。」搖搖頭,邵荃啞聲道。
「邵荃,怎麼啦?邵荃……」
完全沒聽到張媽媽關心的呼喚聲,邵荃懸著淚水走回家,滿腦子都在想一個問題,那就是高哲寫給她的另外十四封信到哪兒去了?如果這封信上的地址是錯誤的,也許她可以將其他十四封信想成誤投,但是……是誰攔阻了高哲寫給她的信?是媽媽,還是爸爸?他們倆怎可以……「邵荃,你回來啦。你有沒有記得我早上交代你的事,買包米……啊!兩手空空,你忘了……」聽見開門聲的邵母在屋內以輕快的聲音叫道,卻在驚見邵荃眼中的淚水時戛然止住,「邵荃?」
「媽,你真的不曾收到過高哲寫給我的信嗎?」透過模糊的淚眼,她目不轉睛的望著母親啞聲問道。
「這……」邵母惴惴不安的低下頭去,「你怎突然問我這個問題?我……你每天下班回家時,不都自己去翻信箱嗎?你這樣問我……啊!對了,家沒米了,既然你忘了買回來,我就自己跑一趟好了。」
「媽,我問你到底曾不曾收過高哲寫給我的信?你老實告訴我。」邵荃伸手攬「他們根本不要你做他們高家的媳婦,你要怎麼嫁給高哲?邵荃,死了這條心吧我們家根本高攀不上人家,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邵母苦口婆心的勸導她。
高攀……不要她做他們高家的媳婦……邵荃霍然瞠大了雙眼,既倉皇又驚愕的看著母親。
「媽,你為甚麼會知道……我從來沒有告欣你有關高家的人,他們……你為甚麼會知道?是不是……」她瞪著母親問,「是不是高家的人對你說過我配不上他們的兒子?他們是不是告訴過你甚麼了,媽?」
「你就忘了他吧!邵荃,媽求你。」看著女兒,邵母忍不住的落下淚來,「像他們那種大戶人家,我們是絕對高攀不上的,想要高攀他們只有自取其辱的份,媽受污辱沒關係,但是我絕不允許你受到一點傷害,絕對不會允許的!」
「媽,你見過他們了是不是?他們來這兒找過你是不是?他們說了甚麼話,他們是不是說了甚麼話污辱過你?媽,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你告欣我呀!」邵荃欺身上前抓住了母親的臂膀,驚疑的追問道。
邵母悲切的搖頭。
「你不說我去問他們!」一見母親搖頭,邵荃立刻轉身往外走。
「不要!」邵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伸手拉住她,「不要去自取其辱,邵荃。」
「他們沒有理由污辱你,更沒有理由污辱我。」她含著淚怒然的說,「媽,我不許他們這樣污辱你,我要他們向你道歉。」
「不,我們一點這樣做的立場都沒有,因為……因為……」邵母拚命的搖頭說道,但才說到一半卻又欲言又止的看著她,再也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因為甚麼?」邵荃看著她問道,「因為甚麼?媽,你為甚麼不繼續說下去,因為甚麼?」
「因為……因為你爸拿了人家的錢,他拿了他們一百萬,說你絕對不會再去纏他們家的高哲……」邵母再也受不了的哭喊出來,「你爸拿了他們的錢呀!」
「不,不,我不相信……」邵荃震驚的搖著頭喃喃道。
「對不起……對不起,邵荃,媽沒來得及阻止這一切,他們來時我剛好不在家,在我回到家生氣的將他們趕出門時,你爸早已拿了人家的錢跑得不知所蹤,我……媽對不起你,對不起……」邵母泣不成聲的哭著。
邵荃像是突然受到過大的刺激而一時忘了怎麼說話一樣,她面無血色、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看著母親哭泣,過了好一會兒之後這才突如其來的緊緊捉住母親,激昂的叫問道:「錢呢?那一百萬呢?爸到哪去了?爸呢?」
搖搖頭,邵母哭道:「他知道我會跟他逼問一百萬的事,所以這一個多月來他總是躲著我,選在我出門工作的時候回家拿東西,我根本不知道他跑到哪去了,更何況一個多月了,那些錢可能早已……」
「我去找他!」邵荃霍然放開她轉頭就走。
「邵荃,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邵母忙拉住她。
「總是那幾個地方,我會找到他的。」她斷然甩開母親的手道,邵母卻再次抓牢了她。
「那些地方我都去找過了……」她的話沒說完便被打斷。
「也許他今晚剛好會出現在那,我要去找他,我要他把那一百萬元還給他們,我……我要去找他!」用力的甩開母親的手,邵荃頭也不回的跑了出去,留下傷心欲絕的邵母隔空大喊著──「邵荃回來!那些地方不適合你去的,回來,邵荃──」
※※※
一邊跑一邊哭,待邵荃站立在內附賭場的酒店門口時,她激動的情緒早已平復了八成,因為她現在惟一要做的便是趕快找到父親,然後將那一百萬元拿回去還給人家。
夜幕低垂,霓虹燈閃爍,物以類聚的酒店四周充斥的全是相關的聲色場所,邵荃一個年輕女子站在這種地方,難免會引起注意,不一會兒,在她尚未真正提起勇氣向酒店大門邁進一步前,已有三個太保之流的男子上前搭訕。
「小姐,你到這來找人呀?還是你是來找工作的?」三名男子不著痕跡的將她圍堵住。
「我……我找人。」邵荃不自覺的向後退。
「找人呀,那我們兄弟幫你找好不好?」三名男子最左邊的那名挑眉笑道,「不是我們愛自誇,這附近沒有一寸地我們兄弟沒走過、沒有一個人我們兄弟不認識的,你要找誰呀?跟我們走,我們帶你去找好了。」
「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找就行了。」邵荃盯著他們搖頭道,一說完便立即閃身想越過他們的圍堵。
「別這無情嘛!我們兄弟是好心要幫你耶,你要知道,我們兄弟可不常隨便向人示好哦!」最右邊的男子伸手攔住她,並突如其來的抓住了她。
「放開我!」嚥下恐懼,邵荃強迫自己鎮定的抬頭瞪視對方。
捉住她的男子眼神猥褻的將她從頭到尾看了一番,然後緩緩的冷笑道:「別假仙了,會到這閒逛的女人是甚樣的女人,我們可不是沒見過,相反的,我們看多了。」
「我不是你們想像中的女人,放開我,我是來找人的。」才進入烏煙瘴氣的酒店內,滴酒未沾的邵荃幾乎要被迎面而來的酒氣醺醉,她實在想不透,像這樣一個光線昏暗不明、空氣污濁難聞的地方,為甚會有人寧願在這兒流連不去,而不願意回到自己溫暖的家呢?
從她懂事以來,她始終對父親這個名詞存著質疑,因為在書本中讀到的父親是一家之主,是鎮日辛苦的賺錢養家,是蹣姍而行將歲月刻劃在臉上,是盤石、碰風港,讓受挫的子女回首時有所依靠,而那與她的父親卻剛好完全相反。
她的父親是個鎮日無所事事、沒有責任感、好賭成性,只有在身上沒錢之際才會回家的酒鬼。他雖然不至於會惡劣到出手毆打她們母女倆,卻會極盡所能的盜取她們母女辛辛苦苦賺來的血汗錢,然後從此便會小心翼翼的消失在她們母女倆面前,直到他再次身無半分為止,就這樣惡性循環,週而復始,生生不息……不會怨恨他嗎?她曾經這樣問過母親,問母親為何沒想過要與父親離婚?反正有他沒他對她們母女來說根本無任何意義,相反的,這樣或許她們母女倆的生活會有改善,至少在金錢這一方面。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母親竟然責怪她不該有那種想法,並替父親脫罪,告訴她父親是愛她的。
愛?她不問現在進行式,只想問一句父親真的「曾經」愛過她嗎?
在她的記憶中,父親從未抱過她、摟過她,甚至於連輕拍她肩膀一下,或者輕撫她頭髮一下都沒有,他只有在身上缺錢時才會注意到她,然後開口一定是不離錢字,例如:你有沒有錢?你媽有沒有給你錢?你知道你媽把錢放在哪嗎?之類的話,她不知道母親口中所說的愛到底在哪?
其實父親愛不愛她對她來說根本沒多大的差別,畢竟從小到大,她早已習慣了沒有父愛的生活。至於父母親的婚姻,只要他們倆高興,她這個女兒根本不會多事的跑去勸離不勸合,她的心從來沒這麼狠過,可是現在……睜大雙眼梭巡沉昏的華麗廳堂,邵荃探頭采腦的站在舞廳玄關處好半晌,在舉步正準備跨進廳堂的那一秒鐘,前方倏然出現一個大塊頭擋住了她的去路與視線,她緩緩的抬頭看向攔路老。
「小姐,你到這來有甚麼事?難道你沒看到店門前女賓止步的招牌嗎?」攔路者冷森的問。
「我是來找人的。」邵荃直截了當的回答。
「對不起,我們店沒有這項服務,請你馬上出去。」
「我沒有要麻煩你們的意思,只要你們讓我進去我會自己找的,我保證絕對不會去打擾到你們店的客人,我……」她的話未說完便被打斷。
「你要我動手將你扔出去嗎?小姐。」
「我……不。」邵荃連忙搖頭,「但是你至少可以告欣我,我父親是不是有在頭,他叫做邵鎮東,他是不是在頭?」
「邵鎮東?你是邵鎮東的女兒?」攔路者懷疑的瞇起雙眼看她。
「對。」邵荃用力的點頭,滿含期盼的盯著他問:「我父親是不是在頭?可不可以麻煩你叫他出來一下?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他說。」
「你真的是邵鎮東的女兒?我怎麼從來沒聽他說過有你這樣一個女兒?」
邵荃對他所說的話先是征愣了一下,隨即面無表情的聳肩道:「他大概不當我是他的女兒吧,不過事實就是事實……」她停頓了一下,「可不可以麻煩你叫他出來?」
「你叫甚麼名字?」攔路者並未答應她的請求,卻若有所思的看了她好一會兒後突然問道。
「邵荃。」邵荃以為他還在懷疑,遂為了取信於他,她直截了當的告訴他自己的名字,半點懷疑或防範之心都沒有。
「今年幾歲?」他上下看了她幾眼之後又問。
「二十三歲。」邵荃皺了一下眉頭老實回答他,但這可不表示她有耐心等他問完她的祖宗十八代,尤其在見到他還對她露出那種評頭論足的嘴臉時,讓她渾身都感到不自在。她吸了一口氣,決定再多說些能取信於他的話,「先生,我沒有必要去冒充別人的女兒,你……」
「你跟我來。」攔路者忽然打斷她的話,然後逕自轉身領路。
「你願意帶我去見我父親了?」邵荃驚喜的問道,「謝謝你。」她說,隨即跟在他後頭走進了酒店後方,隱密的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