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收拾完畢後,仔細地打量起這個房間。
這房間的采光相當好,除了一整面的玻璃牆外,還有一個向外延伸的陽台。陽台外有一棵看來高大、蔥鬱的老樹,枝幹的一端直探向陽台上。
她推開落地窗走到陽台上,向外望去,映入眼簾的除了那深淺不一的綠之外,更有種自己彷彿是那個站在窗台邊、等著羅密歐出現的茱麗葉的錯覺。
雖然現在已經接近傍晚,由於這裡的地勢較高,因此一到日落時分,那看似神秘幽靜的山崗,便自遠而近慢慢籠罩了整個山區。
游芝蘭獨自站在陽台上,欣賞著和城市全然沒同的景致。她看到太陽那紅橙色的光輝,在那原是潔白無瑕的雲朵上散落最後一抹顏色,而後由紅轉紫,再由紫轉靛……看來,夜色,即將降臨。
「很美,不是嗎?」霍翊風從她走到陽台上時便已經瞧見她了。但是,她那寫滿對大自然敬畏的神情,讓他捨不得打斷她欣賞這山中最美一景的時間。
於是,他像十二年前一般,以靈巧的動作,爬到正對著她房間陽台的老樹上,恣意地以眼神膜拜她那幾乎不屬於人間的絕美容顏。
「你……」這是一天中的第……游芝蘭試著計數,這到底是他第幾次讓她的心臟以不尋常的速度跳動?她真的在努力計數,卻意外發現,他讓她心律不整的次數已經多到難以計數!「怎麼會到這裡來?」
她看著他以一派輕鬆的模樣坐在樹枝上,不禁為他這舉動捏了把冷汗。
雖然她剛才才幻想著,自己是那個等著情人來臨的茱麗葉……沒想到,不到幾分鐘的時間,他便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她面前。
「很危險的!」在此之前,她或許會覺得羅密歐的舉動是浪漫、多情的,但是,當有個男人真以這種方式出現在她面前,她只擔心他會不會出意外!
「放心,這種高度摔不死人。」他一個翻身,便跳到陽台上,與她面對面互望。
「啊!」他的動作,讓一聲驚呼從她那如櫻桃般紅艷的小口中輕吐而出。
「怎麼了?」霍翊風以為是自己侵犯了她的領域,所以她才會有這樣的反應。「不習慣我這種粗人接近嗎?」
「你……」不知是第幾次,他又讓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游芝蘭脹紅了臉,卻又不知該怎麼才能正確表達她想要傳達的意思,只能睜著那含著秋波的大眼,定定地瞅著他瞧。
「這樣很危險!」她的世界裡,習慣了安靜、少言。在她身邊的全是些至親好友,她只要一個動作,甚至是一個眼神,身旁的人便會明白她的意思。
而他,霍翊風,不但不明白她的用意,竟還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而這每每讓她不知所措、心焦不已。
有口難言,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她心裡這麼想著。
「你擔心我?」原本,她那退卻的態度,讓他的心情猶如跌落萬丈深淵般的沮喪,但是在得知她真正的意思後,卻在瞬間飄上了雲端。
不過,他的好心情並沒能即刻表現在面部表情上,以致看在游芝蘭眼裡,讓她自覺她的關心在他心裡是種多餘。
一想到有人對她的關心置之不理,她的心就沒來由地糾結了起來,好似胸口有股氣,上不去也下不來,就這麼梗在咽喉中,竟教她有種想哭的感覺!
「我……」她是擔心他啊!要是他一不小心摔了下去的話,那……「你不要再那麼做了!」不知不覺中,她輕輕扯住他的衣角,以懇求的眼神看著他。「好危險,我會怕!」
對她來說,他只是個今天剛見面的陌生人,但是不知怎地,只要一想到他有可能受傷,她的心就隱隱作痛。
「別怕,不會有事的。」她那我見猶憐的模樣,教他忍不住想緊緊擁住她,讓她在他懷中汲取溫暖。「我這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
「可是,你還是有可能出意外的。」她抬起頭來,看著他那稜角分明的臉龐。「再說,山上又沒醫生,如果出了意外,那可就不得了了。」
或許是他態度的軟化,消除了她的緊張;也或許是他的接近,在這偏涼的天色中帶來了一絲的溫暖……總之,她不再像乍見到他坐在樹枝上時那般的無措,反而能自在地和他談天。
「放心吧,我也在這裡住了一段時日,就算出了事,我還是有辦法應付的。」他伸手將她扯著他衣角的小手給握住,意外發現她那如蔥玉般的小手,竟異常的冰涼。
一想到她有可能受寒,兩道劍眉不禁皺起。
「你怎麼沒披件外套再出來?」
「我……」他在生氣!游芝蘭雖然不明白原因,但由他那逐漸僵硬的臉部線條看來,他真的在生氣!
他的怒氣來得太突然了,她不知道要怎麼應付,因此只能支吾以對。
「我剛出來時,並不怎麼冷……」而且,她的體質雖然偏寒,但她怕的卻是熱,而不是冷。
相反的,她反而比較習慣冬天的天氣型態。
突然,她覺得自己被一個穿得比自己少的男人,指責衣服穿得少,很不是滋味,於是她挺起胸膛、鼓起勇氣,大聲的說:「不對,你沒有資格說我!」對嘛,她穿得或許不夠保暖,但她好歹也穿著一件長袖的衣服。「你穿得還比我少。」哪像他,才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
若說她會覺得冷,他當然也會啦!
「我已經習慣山上溫差大的天氣,就算是不穿也影響不了我。」他板著臉指正她:「你不一樣。」他拉著她的手,推開了落地窗,領著她走進房間。
他將她安置在一張搖椅上,不由分說地打開她剛剛才整理好的衣櫃,想從裡頭挑出一件他認為足夠抵擋夜晚濕寒空氣的衣服。
游芝蘭坐在椅子上,看著霍翊風神情專注地在她那為數不少的衣物裡尋找一件能夠保暖的衣物時,突然有種異樣的熟悉感。
彷彿,他們兩人在老早、老早以前就已經認識彼此,而不是今天……如果說她曾經見過他,那麼她相信自己絕對不會忘記他,因為,他是那麼的不同!
和她所接觸、所認識的任何人都不同!
他和她的男同學不同——因為在她的男同學身上,找不著成熟男子特有的氣度,也看不到任何的王者風範。可他,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本能的知道,他就是這麼特別的一個男人!
他和她父執輩的男人也不同——她可以感覺得到,他關心她,可又不像她爺爺、爸爸那般是出自於疼愛、和一種血緣切也切不斷的淵源。他的一言一行,每每讓她手足無措、語無倫次、臉紅心跳!
有那麼一瞬間,她幾乎要以為,他是討厭她的。要不然,為什麼他的表情總是那麼嚴肅?可每當她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他卻會放軟聲調,以一種另類的溫柔撫慰著她。
「霍先生,」她輕輕喚著仍在努力找尋適合衣物的霍翊風。「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呢?」
他待她的方式,一點都不像個陌生人會有的方式,因此,她猜測,也許他們真的在哪裡見過。
「翊風。」霍翊風終於從衣櫃裡找到一件滾毛邊的針織外套。他拿著外套走到她面前,親身替她披上。
「啊?」她不解地盯著他看。
「叫我翊風。」他不喜歡「霍先生」這個稱謂——霍先生,是留給陌生人的,不是她該用的。
「翊風……」她從善如流,立即複述一遍。「我是說,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面?」如果他們真的曾經見過面,而她不記得,那真是她的錯了。
「當然。」霍翊風直截了當的回答。「你是這個家的千金大小姐,我怎麼可能沒見過你。」
他的語氣中有著幾許苦澀。
「可是,我不記得自己見過你啊。」他見過她?這麼說,她應該也見過他嘍?可她為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這不對啊,如果她真的見過他,那她一定不會忘記的——絕對不會!
「這是一定的,」他故意以一種十分卑下的口吻說:「我只是卑微的老園丁那來路不明的低賤養子,以你這種金枝玉葉的身份,躲我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還會記得是不是見過我。」
他明白自己這麼說是十分不公平的——就算在她還是個不懂世事的小女孩時,便是個善良可親的甜美女孩——她從不曾避開過他,相反的,還是她的主動接近才使得他有機會認識她。
「你……你胡說!」游芝蘭生氣了。「如果我見過你,那麼我一定會記得你!」她才不會因為身份的差距而刻意去疏遠某些人。
她知道有人會這麼做,但是她不會!因為,她最討厭的,就是時時刻刻、不斷提醒別人出身低微的人。而非常不幸的,她的許多親戚就是這個樣子!
「哦?你這麼肯定?」
「當然!」別的事她不敢保證,唯獨這事,她是百分之百的確定。
「我親愛的小天使,」在她小時候,他總是這麼叫她。「別太肯定,有些事不是你說是就算的。」
他知道,可惡的是自己,因為,他怎能要求一個二十歲的女孩,會記住她八歲時所發生過的事情?就連他自己,也將八歲時的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不要說是八歲了,就是算是在街上混的那段時光,也像是前塵往事,早已不復記憶了。
「好了,我該走了。」他彎下腰來,在她的臉側輕輕印了一吻。「免得被人看到我在你房裡,害你的名聲受損可不好。」
就在游芝蘭仍震懾於他那如蜻蜓點水般的輕吻時,他走向陽台,跨過欄杆,沒兩下便回到他的「來時路」上。
好不容易,游芝蘭終於找回自己的心神,卻意外瞥見霍翊風竟又爬回樹上。
她急得連忙跑到欄杆旁,要他趕緊下來,沒想到他只是略略揚起嘴角,在不以三秒的時間內,她看到他安穩地站在地面上,對倚在欄杆上的她送了一記飛吻後,咧開了嘴,帶著滿意的神情,笑著離開。
游芝蘭在他遠離自己的視線後,才兩腿虛軟的靠著欄杆,慢慢萎坐在地上。
「我真的見過他嗎?」她的思緒不禁回到他在離去之前所說的那句——別太肯定,有些事不是你說是就算的。
難道,她真的見過他,可卻又忘了他?這……怎麼可能????「翊風,」吳伯憂心忡忡的看著霍翊風。「我剛看到了你從小姐的房間出來。」
他看到自個兒的兒子從游芝蘭的閨房裡走了出來……呃,或許不算是走,但不管如何,他進了小姐房間是件不爭的事實。
「是嗎?」霍翊風不以為意的回答。
「翊風,如果你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吳伯不明白他這兒子心裡是怎麼想的,但他知道,若他不想給小姐婚姻的承諾,那麼,說什麼他這個當父親的都要制止他。「我希望你別去招惹她——小姐是個大家閨秀,不像以前你身邊那些個鶯鶯燕燕。」
「老爹,誰說我不是認真的?」從他再見到她的剎那間,他就知道,今生若沒有她為伴,就算再多的財富,也無法滿足他內心那股冀求寧靜、平和的渴望。「如果她不反對,我想帶她離開台灣。」
他猜想,游家絕對不會輕易接受他這個「長工之子」——不論他的事業如何成功、他的身價有多麼高,但這都無法改變那些世家的門第之見。
倘若留在台灣,只怕問題會變得十分棘手。
「那個讓你拒絕所有女人的,就是小姐?」
吳伯知道憑霍翊風的條件,只要他想,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抗拒他;只是他一直不明白,為何翊風自始至終都不曾給任何女人承諾;因此,他猜測,在翊風心裡早已有某人的存在。
這世上,要比他兒子優秀的人實在是不多了。他不但靠著自己的力量,到美國念了好幾個學位,還自個兒開了公司,更在短短不到五年的時間內,成為一家市值超過五十億美金的跨國公司。
這等能耐,不是普通世族所能及的,就連頂尖的高手,也不見得能比得過他。
只是,游家是台灣豪門中的豪門,就算他們能接受毫無家世背景的霍翊風,也肯定無法接受游家園丁的兒子要迎娶游家掌中明珠這件事實。
「為什麼不是?」霍翊風倚著門框,低頭看著坐在籐椅上、拿著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在扇風的吳伯。
「她很美、很真,又善良。」這樣的女人,不管是哪個男人都會想要好好疼惜、照顧,傾所有的愛戀灌注在她身上。「這樣的女人,就算是傾遲我所有,我也要和她長廂廝守。」
她是除了吳伯外,讓他感受到人世間有溫暖的人;而他對她的感情,和對吳伯那存著感恩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每當他身處困境時,他總會想起那個夏天,她對他展現的如天使般的笑容。是她讓他在困頓時,還有努力向前的勇氣;讓他在寒冷中,仍有一絲甜蜜的慾望……在他還分不清自己對她究竟是愛抑或只是父兄輩的感情時,她早已成為他心中最重要的支柱。
如今,命運讓他們再次相遇——他不再是十二年前那個一文不名、前途不知在何處的毛頭小子;而她也不再是那小得讓人覺得,若對她起了父兄以外的感情,便感罪惡的小女孩。她已經是個可以被愛的女人了。
「嗯,既然你有這樣的決心,那我這個當父親的也只有祝福你了。」吳伯再扇了幾下扇子。
「不過,在你採取行動之前,難道不應該先問問小姐,她是不是愛你,又是不是願意和你共赴天涯?」
「她會願意的,不論這會花去多少時間,我一定會讓她全心全意的接受我。」
「既然是這樣……」吳伯看了看門外高掛天空的皎潔明月,再吸了口煙,然後慢慢地吐了出來。「翊風,那麼,好好對待小姐,她是個好女孩。」???面對著滿桌的菜餚,游芝蘭卻發現自己一點食慾也沒有。
「小姐,是菜不合您的胃口嗎?」管家看到她舉筷不動時,擔心地問。
「沒有,這些菜很好。」她擠出一抹笑容。「我只是不知道該先吃哪一道而已。」這是個很愚蠢的借口,就算是小孩子,也聽得出來她是在說謊。
「這樣啊,」不過,管家顯然是接受了她這個愚蠢不堪的爛借口。「那小姐,我建議你可以先從宮保雞丁開始,不是我自誇……」
管家開始叨叨絮絮的介紹起在游芝蘭面前的每一道菜,雖然她的眼睛是看著那被菜餚給放滿的桌面,但思緒卻早飄向霍翊風身上。
她怎麼想怎麼不對勁——雖然她算不上頂聰明,但一些基本常識還是會有的。
如果說,他們之前並不認識,那麼他對她的態度,就怎麼也講不通了。
像今天下午,她從那個大洞爬進來時,他的確開口問了她的名字,但是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之後,對她的態度怎麼也不像個陌生人。
她認識的男人雖然不多,但還不曾遇過一見面便有如此表現——霸道,對!他對她的態度十分霸道。
「還有,他很生氣。」回想起今天稍早的情形,她自言自語地說著。
在一旁賣力講解每道菜特色的管家,被她突如其來的一句話,給弄得不知該怎麼接下去。
「小姐,你說誰生氣啦?」可該不會是她這個小祖宗吧?他可沒忘了眼前這個女孩可是游老太爺最寵的孫女啊。???「啊!」聽到管家不安的聲音,她才回過神來。「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管家拍拍胸脯,安安心神。
「孫管家,你先下去休息吧。」讓一個老人家站在這裡侍候她吃飯,她實在不怎麼習慣。「我要是吃飽了,會找人來收拾的。」
「那小姐,我就先下去了。」管家恭敬地做著退場前的動作。「要是有事,您只要叫一聲就可以了。」
在管家離開後,她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不成,我得去問個清楚。」她不習慣別人對她生氣。應該這麼說——就算他生她的氣,那麼也該有個原因,怎麼可以無緣無故的生她的氣呢?
如果,真的是她惹得他不開心,那她可以道歉——但是,前提得是,他得讓她明白,她到底做了什麼讓他不高興的事。
她拿起傍晚時霍翊風幫她挑的滾毛邊針織外套,往身上一披之後,隨即離開主屋,朝位於主屋後方給所有僕人居住的一棟四層半公寓式建築走去。
走到了房子的入口處,她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住在哪一戶!
正當她在「逐門逐戶」尋找或派人叫他到主屋找她的兩個作法間猶豫時,霍翊風適時的出現解決了她左右為難的處境。
「你怎麼在這裡?」
霍翊風剛洗完澡,想到庭院裡散散步,順便抽根煙,可怎麼也沒料到,才剛跨出了家門,便遇上了她。
「我是來找你的。」
游芝蘭發現只要距他稍微近些,她腦子的運轉就不怎麼靈光。
因此,她決定自己還是離她遠點好,免得想說的話、想問的事,沒一件出得了口。
「你吃飯了沒?」他不問她找他什麼事,反倒先問想她的民主大事。
「還沒。」她老實回答。而這答案才出口,她沮喪的發現,自己又被他的話給牽著走了。「等等!我有沒有吃飯不重要。」
她不會再輕易地被他給牽著走了——此時此刻,她一定要問出個究竟!
「這很重要。你太瘦了,要按時吃飯,多補充點營養。」
他記得她小時候圓圓潤潤的,小臉頰上總是泛著兩朵紅雲……現在她那白淨的臉龐雖然仍像小時候那樣柔嫩,但他總覺得少了點血色;再加上傍晚時意外發現她的身體似乎受不得寒……入夜的山區總是帶著涼意,她要是不吃點東西補充熱量,哪有多餘的熱量來抵禦夜晚的冷空氣?
「進來。」他上前牽住她的手,不顧她那微弱的抗拒,硬是將她給帶到屋子裡。「你在這裡坐好。」他讓她坐在籐椅上。「我去煮一些東西給你吃。」
「你是廚師嗎?」游芝蘭在聽到他要下廚煮食時,雙眼圓睜。
「不是。」會煮東西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嗎?「有什麼不對嗎?」
「好厲害喔。」她崇拜地看著他,彷彿他真做了什麼了不起的事。「你不是廚師,居然會煮菜!」在她的觀念裡,會煮菜的除了廚師外,沒別的人會了。
她家裡的男人不要說是煮飯了,就連自己倒杯茶也不曾有過;而她的母親則是說得一嘴好菜,真正要她下廚,怕不把廚房給拆了。就連她的好友們,也是個個不諳廚藝……她說的話和表情,讓他那不常笑的臉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芝蘭,」看來,她的家人的確將她保護得滴水不漏。不但讓她與外界的生活隔離,就連這種簡單的生活常識也沒有。「煮東西,並不需要什麼大廚般的手藝,你只要會洗東西、切東西,同時將你洗和切的東西丟到鍋子裡炒一炒、煮一煮,就叫作『會煮菜』。」
「煮菜這麼簡單?」她懷疑地問。
「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我朋友怎麼說煮菜很難?」她記得娜娜有回來找她時,十隻手指頭有八隻掛綵,而造成她傷勢「嚴重」的原因,就是——煮菜。
「也許對你朋友來說,煮菜是很難。」他不反駁,畢竟廚房白癡也是有的。「如果你有興趣,我在煮菜時,你可以在一旁看。」
「真的嗎?」她長這麼大,除了在電視裡看人煮菜外,可還沒有在熊熊爐火還在燃燒時進過廚房的經驗。「我可以在一旁看?」
「如果你想幫忙,我也沒意見。」
生平第一次,游芝蘭有幸親眼看到正在運作中的廚房,於是乖乖地跟在霍翊風後頭進了那三坪不到的小廚房。
她看到他身後俐落地起了個油鍋,在熱鍋的同時,雙手操鍋,另一手打蛋,沒一會兒,她便看到鍋子裡已經有兩顆半熟的荷包蛋。
就在她仍在讚歎不已時,他早就將鍋裡的蛋給盛到白瓷盤裡。
「你要吃幾顆蛋?」在美國唸書時,他發現女人的食量也是可以非常驚人的。
「我嗎?」她好不容易將視線由那溫度頗高的鍋子移到他臉上。「我吃一顆就夠了。」
他點頭,表示瞭解,同時又將注意力給放回他正在煮的東西上頭。煎好了荷包蛋之後,他又從冰箱裡拿出一把已經清洗好的青菜,放在砧板上,在菜刀一起一落之間,青菜已完全被解體放入鍋中快炒。
初次進廚房的游芝蘭,等於是完全無用武之地。她不禁想:她惟一的功用,大概就是在霍翊風煮好東西時,把盛滿了菜的盤子給端到外頭的餐桌上吧。
一個小時後,餐桌上已經出現了五菜一湯,這其中將五大營養素一網打盡。
「可能比不上你平常吃的東西,」霍翊風拿了兩副碗筷走了出來。「不過,應該可以勉入口。」基本上,勉強入口這幾個字還真是委屈了他的手藝。
「不會、不會!」她長這麼大,可是第一次親眼看人下廚呢。「我想你煮的東西一定很好吃!」
這會兒,她總算知道為什麼有人老愛坐在熱熱的鐵板前,看著廚師在熱燙的鐵板上作菜,然後等著上菜了。
原因無它,看著食物熱騰騰地、一道道地出現,不但嘴裡有得吃,就連眼睛也看了場廚藝的表現,那食慾自然是大開!
她接過他遞過來的碗筷,在椅子上坐定後,筷子一拿,便朝著看來鮮嫩可口的宮保雞丁下手。宮保雞丁呢。
她先將那熱度過高的雞肉給吹涼,而後放入口中細細品嚐。入口時那微微的辣味開啟了她的食慾,而後接踵而來的鮮美滋味,讓她不禁滿意的瞇起了眼。
「好吃嗎??就算不問,霍翊風也能從她那饜足的表情看出她對他手藝的滿意度。
「嗯!」她眉開眼笑的說:「很好吃呢!就算在外面的餐館也不見得做得比你好。」
「喜歡就多吃點。」語畢,他替她每樣菜都夾了點放到碗裡。「只要你想吃我做的東西,隨時歡迎你來當我的食客。」
此時此刻,看著她吃著他親手做的食物時,所流露出的快樂神情,就算要他當她專屬的廚師,他也會甘之如飴。
一餐飯吃下來,約莫花去一個多小時。除了游芝蘭進食的速度較慢外,席間她還不忘問他,從哪兒習來這身本領之類的雜事。
當霍翊風將桌面收淨後,發現游芝蘭不知打哪裡找出一隻茶壺,而當他再從廚房走出來時,她已經泡好茶,端坐在客廳裡等著他。
「嗯……我什麼忙都沒幫上,所以,我想飯後來杯茶,應該挺不錯的……」她紅著臉解釋。
「還有,我得向你道歉,因為我不該沒經你的同意,就取了你家的東西來用……」
她對廚藝之事向來不懂,當然對善後工作也就愛莫能助。
想到自己的一無是處,讓她沒來由地感到沮喪。就在她還在自怨自艾的同時,眼角卻瞥見放在角落的茶具組。
她忽然想起,若說她有什麼事特別值得稱讚的,那麼大概只有泡茶這一項吧。
幾乎每個喝過她泡的茶的人,都對她泡茶的手藝感到佩服。其實,她也沒做什麼,就是抓一把茶葉放到壺裡,倒進她認為適量的熱水,等到她覺得時間到了,再將茶水倒進杯子裡……根本沒什麼特別的技巧,只是憑著一股直覺而已。「沒關係,你要想用就用,別燙傷就好。」他才落坐,游芝蘭便立刻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他皺眉道:「你不必特別為我服務。」
不否認她這貼心舉動讓他十分受用,但是她的溫婉、美麗,卻讓他不忍心,要她做些服侍人的工作,就算這人是他自己,他還是會覺得不忍——如果可以,他真的會為她做到「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地步。
從沒想過,他會有這般細膩的疼惜、愛憐之心,但是面對她,這一切卻又彷彿顯得絕對的理所當然。
游芝蘭以為他之所以皺眉,是因為他不喜歡她這麼的主動,於是目光一垂,就連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她對每個對她的「茶藝」捧場的人,都是親身奉茶。她喜歡這麼做,因為,這讓她喜歡這種互動的感覺!
也許表面上看起來她真的像在服務別人,可是,她可以從這小小動作中,感到彼此善意的回應,這是種很溫馨的感覺啊。
她的心情感染到霍翊風,看到佳人失望的模樣,自己又如何忍心。
「我沒有任何責怪你的意思,」他從不解釋自己的行為,尤其是對女人。但是,她不同,她是惟一一個能得到他專寵的女人。「我……」
這陌生的行為讓他覺得份外彆扭,他向來不習慣「解釋」這種事的。
「我只是不希望你太累。」勉強的將這個連他自己聽來都牽強的理由給說出來。
果不其然,游芝蘭睜著晶瑩雙瞳,不解地看著他。
「我一點都不覺得累啊。」
她幫別人泡了這麼多年的茶,還沒有哪次會讓她覺得累的,怎麼他卻說泡茶會累呢?她反倒覺得洗手作羹湯的他比較辛苦呢。
他專注的看著她,心裡想的卻是:不論他說出口的理由有多蹩腳、多牽強,他都不能將真正的想法給透露出來。
他怎能告訴她,他已經愛她整整十二年了——即使在她還只是個八歲大的小女孩時,便已經深植在他心中。
如果,他真的失控說了出來,那麼他很有可能在他讓她愛上他之前,便將她自他身邊給推向天際。
他的愛,在她還沒有準備好之前,對她來說只是種沉重的負擔,而不是甜蜜的負荷。
他想用循序漸進的方式讓她接受他,再長的時間他都等了,不差這一刻。
「芝蘭,你還沒告訴我,你今晚來找我的原因。」他硬生生地將話題給轉開。
雖然她實在很想知道,為什麼他認為「泡茶」會累,但是,教她不禁訝然失聲。
是啊,她今晚來找他的目的,可不是只為了叫他做一頓飯啊。
但是,她很可恥地發現,在經過了晚餐的準備時間、享受美食的快樂時光後,她壓根將自己今晚來的目的徹徹底底給忘了!
「我……」她輕咬著下唇,十指交握,神情緊張的說:「我……忘了。」這話著實十分難出口。
聽到這答案,霍翊風笑了——開懷暢笑!而伴著他的笑聲的,卻是游芝蘭雙頰上那抹逐漸加深的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