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椋、大敕趁尚朝內亂,妄想聯合起來一舉吞併尚朝,不料倒被尚隆帝所大敗,元氣大傷。雖然以後兩國就乖順地以鄰國友邦自居,但當朝天子尚隆帝從沒有天真地以為兩國就此真的心甘情願與天朝百年修好。
頤州城南端相鄰大椋、大敕,這一方向來是守備的重中之重。當年,尚隆帝肅清亂軍與大椋大敕兩敵國後,重築了城牆,鞏固了防備。應渝浚接管頤州後更是加強了戒備,派駐重兵,他本人則經常到此嚴加巡視。
此刻,應渝浚雙手撐在凹處的城牆邊緣,向城外舉目遠望,觸目所及儘是邊界交織處的廣袤與荒蠻。
他心中壓抑著怒火難平,那怒火全部來自那個女子--越織初!剛剛,憑她對當今聖上的大不敬,以及她對他無禮的言行,他大可以一劍要了她的命!惱她的同時,他又慶幸自己幸好沒有拔劍。她,畢竟是他牽念了八年的人。但,她恨他!她斬釘截鐵地親口告訴他,她恨他!
「三爺,剛從大椋來的密報。」泉崢上前將剛收到的密貼交予應渝浚。
應渝浚接過密報,拆開封蠟,逐字細看。密報裡說,大椋皇帝椋尊帝忽染病疾,性命堪憂,卻仍不立承嗣,招致朝野不滿、旁姓皇族猜疑,但椋尊帝仍堅持己見,不知意欲何為。
應渝浚看罷,接過季成遞上的火折子,將密貼引燃,看著它漸成灰燼。
大椋皇帝一生只有一子一女,長女椋玲,皇子椋平。長公主椋玲嫁予前朝尚玄帝,享盡榮華專寵。最後幼子染天花夭折,她自己也死於難產,誕下的女嬰也沒活過兩日。那大椋皇子十二歲未滿便身染惡疾,臥床二十餘載,無子嗣可承位,而他本人怕是難承大統。大椋皇室人脈已絕!大椋帝只能從旁姓皇族那群酒囊飯袋裡選出一人繼承皇位,而他卻遲遲不作安排,究竟有何目的?!
應渝浚想著,已從城牆一端踱步到另一端。這邊看到的是大尚天朝的頤州城內,又是另一番景致--生動、繁鬧,街市寬綽、店舖林立……忽然間,一騎白馬瘋了似的從旁邊的道路竄出,奔向偏僻的土道。
那匹白馬……是「烈雲」!而馬上的素衣女子,是織初?!越織初!她以那種瘋狂的速度策馬狂奔,不要命了嗎?應渝浚不及多想,奔下城牆,騎上「懸風」追了上去。
「三爺,您去哪裡?」季成遠遠地喊著。他是拼了命地追三爺了,只怪他腿腳不利索!可也沒見爺他跑那麼快過呀!
「你們留在這裡。」應渝浚交待著,但沒有回頭,只管策馬狂奔。
「老泉,你聽見三爺他說什麼了嗎?」季成喘著粗氣,將一手搭在身後泉崢肩上,再把整個身體的重量交給他撐著,「三爺又不叫我們跟耶!爺是怎麼了?!」
「我……看到越姑娘了……」泉崢望著「懸風」踏出的塵煙,說道。
「啊?」季成掏掏耳朵,湊近他,「再說一遍!」
泉崢冷冷地看他一眼,毫無預警地走開了。季成連續幾個大大的趔趄,最終扶住城牆,才沒有掃了堂堂御賜侍衛的威嚴。不過,好像他也看到了那個越姑娘……
*****
織初腦中混沌一片,漫無目的地狂奔。她不知該想些什麼!也不願想什麼!更不知自己已經這樣策馬狂奔了多久。她沒有注意到自己此刻的速度稍有偏差,便可要了她的命,只感覺到,本應是輕柔的夏風現在打在臉上卻灼熱、刺痛得厲害。可那痛比起她心中的寒悸又算得了什麼?!「烈雲」似乎知道她的痛苦,它狂奔的方向正是頤紫湖、她每次煩悶時常去的地方。
後面的一騎黑馬與「烈雲」的速度越來越近,馬上的應渝浚此刻明白了她的去向,她要去頤紫湖!可那之前要經過一片樹林,她這種速度怕是沒到湖畔便已葬身於樹林之中了!想到此,他更加快馬加鞭,
「懸風」一聲長嘶、拚命前馳,如一道疾風般,瞬間趕上了「烈雲」。
「越織初,慢下來!」眼看前方已隱約看到那片樹林,他大吼著命令。見她沒有絲毫反應,他不再浪費時間,冒著危險向她探身,伸出手臂將馬上的織初側攬於自己身前。
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醒了織初,「放開我!」她大喊著掙扎。
「你瘋了!坐好!」他低叱,用一隻健壯有力的手臂牢牢圈住她不安分的身子,另一手挽緊馬韁。馬兒長嘶一聲、緩下速度,向樹林的方向馳去。
織初忽然停止所有的掙扎,變得異常乖順。出了樹林,「懸風」已改為踱步,而一直跟在後的「烈雲」也安靜了下來。
這時,一滴滾熱晶瑩的水滴突然滴落在應渝浚緊攬織初的手臂上,緊接著又是一滴。
「你……哭了?」應渝浚震驚地抬起手,輕覆上她的臉,語氣裡竟有著難掩的焦慮與驚慌。
織初側開臉、閃躲他的手,忘記自己手中正緊拽著馬鬃,想翻身跳馬。「懸風」毫無準備,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弄痛了它,它長嘶一聲,立起身來。織初無防備地被「懸風」甩出去的同時,應渝浚毫不猶豫地抱緊了她歪斜的身子,與她一同翻落下來。他的背脊重重地砸在草坪上,而織初則安然無恙地被他緊擁在懷中。
應渝浚不理背部傳來的隱痛,怒氣沖沖地坐起身,雙手用力地鉗住織初的雙臂,逼她看著自己,
「越織初!你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你……」但當他看到她無助的雙眸和那眸中淌下的清淚時,後面的責備竟一句也罵不出了。應渝浚的心中霎時充滿了對她的憐愛與心疼。他想知道她流淚的原因,他想拭去她不絕的淚水。在將軍府時的她是多麼的倔強、剛傲,絲毫不把他甚至當今聖上置於眼中。而眼前的她楚楚可憐,彷彿只有淚水才是她惟一的依靠。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讓她上一刻還堅韌、無畏,此刻卻柔弱、無依?
「越織初……織初……織初……」應渝浚像中了魔咒般念著她的名字,反覆地念著,用雙手拂去她淌下的淚。可那淚卻似乎永遠不肯停下似的,沿著他的手,滴到草坪上、滴到五色美麗的野花瓣上。那淚燙灼了他的手,印烙在他的心上,讓他感受到與她相同的痛苦與絕望,「我該怎樣做,你才會停止流淚,告訴我,織初……告訴我……」應渝浚心疼地看著她,喃喃低問。
織初抬起眼眸注視他。透過淚水,她仿若又看到了八年前頤紫湖畔的少年。八年前……她還擁有疼她、寵她的爹、娘,還有悠然無憂的每一天,還有……小心呵護她的兄長……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兄長會變成讓她害怕得發抖的人!三年來,她傾盡所有心思守護著兄長,不僅是因為對娘親的諾言,也不是因為這個人其實是越家豁出一切救下的尚氏皇子--在她心中,這個人就是她的兄長!這是比一切諾言、犧牲更重要的理由!那是從小伴她一起長大,照顧她,疼愛她的兄長!她將這個人視作這世上惟一的親人!有了他,那個冰冷的牢籠才算是家!有這個人在,她才覺得爹娘即使走遠了,她還是有依靠的!
但是,今天兄長的所作所為瞬間將她對他的依賴擊潰。當那冰冷的唇吻上她時,她覺得兄長是那麼的可怕!兄長變得陌生、冷酷甚至猙獰--讓她怕得發抖!
而此刻,眼前朦朧中看到的少年,則代表著她無憂無慮的過去。透過他,她看到了明朗的童年、慈愛的雙親以及那個盎然的初夏午後……她多想再次靠近那一切!
織初看著,忽然撲進應渝浚的懷中。那懷抱立刻堅定有力地將她緊緊擁住,用源源不絕的溫暖將她牢牢地保護起來,隔斷她所有不安。她終於痛哭失聲,口中不斷喚著爹娘。
應渝浚雖驚詫於她忽然卸下的防備,但他還是毫不遲疑地抱住了撲進自己懷中的織初,任她的淚打濕他的衣衫,任她撕心地呼喚著爹娘。他可以清晰地感到她莫名的恐懼,他的心為她揪痛著。如果他擁著她,就可以讓她遠離心內的傷痛與恐懼,他願意--他願意永遠這樣抱緊她!
不知過了多久,織初哭盡了所有淚水,開始斷斷續續地抽泣。她好累,而他的懷抱就像堅不可摧的堡壘,讓她感到安全、踏實。她想就這樣不顧一切地蜷在這個堡壘中,躲進他的氣息中……她無意間低頭,卻看見了自己一身雪白素服,那刺目的白色剎那間讓她記起了一切!不!她姓越!他姓應!他與她之間有著難以亙越的仇恨!
她倏地退離他的懷抱,踉蹌著跌坐在離他幾步遠的草地上。
「織初。」應渝浚想上前去扶她,卻撞進了她冰冷的雙眸中。他愣住了。剎那間,他明白了她的思緒,「你想起了你恨我!」他深吸口氣,一字一頓地替她說出心內所想。是啊!他不該忘記!她本是恨他的!恨得斬釘截鐵!恨得刻骨銘心!
她不語,只是抽泣著,用哭得紅腫的雙眼盯著他。眼中漸漸恢復了倔強無情。應渝浚起身走向她。而她也起身,卻步步後退。
他不顧一切地衝到她面前,拉起她的雙手按在自己胸前,「織初,別恨我!」難言的痛苦刺痛著應渝浚的心,讓他的聲音沒有了往日絲毫的倨傲、霸氣,變得無力嘶啞,「你能做到的,別恨我!」他眼中承載著渺茫的希望和卑微的乞求。他再次擁她入懷,試圖讓她想起剛才的一幕……
「不!」織初用力推開他,一步步後退,她執拗地大喊:「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越織初……」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喚著她的名字。她不為所動,走向正在湖畔飲水的「烈雲」,牽過馬韁,躍身上馬。
應渝浚的眼中漸漸蒙上一層濃厚的陰鬱,他利索地跨上「懸風」,然後瞬間來到她身側。他攥緊她手中的馬韁,倨傲、冷然地瞪視她,「我要讓你知道,我是這頤州城的天!」他陰冷的語氣刺痛了她,她別開臉不去看他。他卻強硬地扳過她清麗的面龐,逼她注視他,「越織初,我可以讓你生!也可以讓你死!更可以讓你生不如死!」說完,他狠狠放開她,駕著「懸風」急馳遠去。
織初望著應渝浚的背影,心中絞痛得厲害,她痛苦地伏在「烈雲」背上。她的周圍還有他乾淨、剛竣的氣息,耳畔還有他溫柔、疼惜的低語。但,爹娘的死卻時刻提醒她,應家其實是多麼的無情、殘暴!她怎能不去恨他?!她怎能做到?!
「烈雲」昂頭長嘶,似乎只有它才懂得她心中糾結的痛。
*****
時近黃昏,天色漸黑。織初離開頤紫湖,漫無目的地策馬漫步。她不想回將軍府,但除了那裡,她又能去哪?!
「越姑娘。」忽然一個青袍老者擋在織初的馬前。織初勒僵下馬,暗自打量他,覺得他實在面善。
「你是……喬管家?」她記起他應該是代主撫養雀韻成人的老管家。
「越姑娘好記憶。在下正是喬安。」老者恭敬地向織初行禮。
織初並不還禮,只是冷淡地看著他。喬雀韻為何那般恭謹地稱哥哥為少主?他們到底是何身份?
「越姑娘,我家小姐請姑娘入府一敘。」喬安恭敬道。他招了招手,一頂綾羅錦轎從街暗處被抬了出來,「越姑娘,請上轎。」
「不必了,喬府我認得,我騎馬去便可。」她淡然地掃過那頂淡雅的錦轎,話音未落便已上馬。她心中有許多不解,正好向喬雀韻問個明白。
喬安恭然從命地上了頂絨布藍轎,跟在她後面。
喬府不是很大,整個府院看上去簡樸、淡素。
進入喬府,喬安畢恭畢敬地帶路在前,帶領織初走進府中深處一間不大的廂房。喬安緊閉上房門,屋內的喬雀韻見織初立刻起身,與喬安一起向她跪拜下去。
織初退後一步,心中更覺怪異,蹙眉道:「你們將我帶到此地有何目的?·你們到底是誰?行此大禮又是為何?」
喬安向織初深深一揖,「越姑娘!我乃大椋朝左都使祿德,這大禮早就該向越將軍、越夫人誠心而拜。只是迫於無奈,我等不便暴露身份。如今,我等再無緣向越將軍、夫人行禮致謝,就請越姑娘替越將軍、越夫人受我大椋朝的感恩不盡吧!」
大椋朝?!織初驚呆了。
喬安接著道:「我等接到朝中密令,我大椋尊帝病重,急盼長公主之子回朝繼承大統!尊帝特令我等代大椋謝恩於越家,如若不是越家當年忍辱負重撫育我長公主之血脈,今日大椋椋氏皇宗恐後繼無人!越將軍、越夫人對大椋恩深似海,我大椋沒齒難忘……」
「等等!」織韌憤怒地打斷他的話,「你在胡扯什麼!越家何時替你大椋養育了後人!」不會是這樣的!以自己的鮮血立誓--違者生無一日寧日,死後永不超生!這是大椋自古最重、最毒、最正式的立誓方法!當年椋玲妃是以鮮血立誓不要兄長介入大椋皇室的,怎會?
「越姑娘可曾見過這圖案?」一直低首不語的喬雀韻忽然開口。她打開手中緊握的金絲楠木盒,遞到織初面前。盒內錦緞簇擁著一枚已發烏的銀牌,那銀牌很小、只有銅錢那般大,上面雕刻的火雀異常精美。那火雀展翅於烈火中,顯得既莊嚴又神秘。
織初的確見過那圖案!當年越至衡墜馬後,她為他換藥、拭身,見到那圖案就印烙在他右肩處!
「越姑娘,你眼前的這枚『火雀章』便是當年少主出生後,長公主親自用它烙印在少主右肩上的那一枚。凡我大椋正統皇室之後,出生時必在右肩烙下『火雀章』。當年長公主本來已打定主意護下少主,並決心讓少主即便成人後也遠離大尚、大椋任何一方的皇室權爭。但大公主卻輾轉得知我大椋皇子染病臥床不起後,便歷盡艱險派人送這『火雀章』回大椋,並告知尊帝少主的下落。尊帝知她苦心,知道長公主是怕但凡一日椋氏斷了血脈,世代承襲的皇位落入旁繁雜族之手。」祿德懷著對椋玲長公主深深的敬意,解釋道。
當年,椋玲長公主希望椋尊帝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接韌恆回椋朝。椋尊帝疼惜女兒一片苦心,遵循了她的意願。不久,尚朝護國將軍應子魏篡位登基,沒了女兒消息的椋尊帝坐臥不安,他聯同大敕攻入當時因大尚朝內亂而防守鬆懈的頤州,想趁此接回女兒及皇孫,並一舉吞下大尚錦繡江山。
不想,應子魏親征頤州,兩國大敗而歸。他只有假意歸順應子魏,才沒有招至更大的損失。後來,他聽聞越安籌被貶囚於頤州,又惟恐身在越家的皇孫遭遇不測。遂費盡心機派左都使祿德潛入頤州,秘密守護大椋的皇孫。
居於頤州的喬家先祖本是椋朝移民,祿德為了掩護身份遂假扮喬家管家。後來,喬氏夫婦雙雙病重去世,只留下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嬰,祿德便代喬氏夫婦撫養她成人,更刻意培養她誓死效忠大椋皇室的思想。
若干年後,為了接近越至衡,祿德更刻意安排喬雀韻遂與越夫人「偶然」相識。果然,喬雀韻的溫婉嫻淑深得越夫人喜愛。為了更便於守護越至衡,祿德藉機向越氏夫婦提議將喬雀韻許與越至衡,越安籌夫婦深喜喬雀韻的性情,便欣然應允。就這樣,祿德為喬雀韻設定了身份來接近越至衡,這樣他們能更好地掩飾自己的真實身份。
事有突變,那年越安籌病逝,越夫人也時日無多。那晚,時已深夜,越至衡卻輾轉難眠。於是,他起身去看望娘親,當他欲推門而入時,正聽得越夫人告訴妹妹他真正的身世。當晚,越至衡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策馬狂奔出將軍府。
那夜狂風暴雨、閃電雷鳴。雷聲驚了馬,馬完全失控,越至衡跌落於馬下,摔傷嚴重、昏迷不醒。當越至衡醒來時,已是雙目失明。祿德、喬雀韻表露身份,欲帶他離開將軍府回大椋,越至衡卻堅決不願。於是,二人只能遍訪名醫,為他醫眼。直到今日,他二人才知原來越至衡雙目早已復明。
而今日越至衡對織初一番所作所言,更讓他二人確定:三年前,少主不願離開,也許是因為突來的變故使他難以適應,不願承受。但如今,他仍不想離開將軍府的原因,無疑是因為--越織初!
「你住口!越家忠心所護乃玄帝的骨肉,怎會是椋朝皇脈!」織初聽完祿德所言,自欺地喝斥道。她腦中混亂至極,當年娘親臨終的話語與此時祿德的話在腦中不斷盤旋。椋玲妃不是立誓不讓哥哥躋身大椋皇室的嗎?為何又出爾反爾!難道她本就是看中了爹爹的秉直忠心,表面求越家保護尚氏血脈,實則是利用越家養育椋氏皇脈?!椋玲妃不惜違背自己以鮮血立下的誓言--她不怕自己永世不能超生嗎?!她真的是如此陰險毒辣之人嗎?!
「越姑娘,我大椋朝祖制定曰:大椋皇帝終身一夫一妻。生得子女不論男女、皆立長為儲……」祿德頓了頓,「當年,我大椋長公主為尚玄帝捨棄皇儲之位,少主乃公主親生之子。按我大椋祖制,少主乃是最有資格繼承大統皇位的椋氏子孫!一個時辰前,我等收到我大椋尊帝的親筆密函,尊帝命我等火速帶少主回椋朝繼承大統,光復大椋。」
祿德的一番話有如晴天霹靂般在織初的頭頂響起。她臉上剎那間沒了血色,蒼白如紙。她忽然奔至門扇前,打開門就想離去。不料身後一股掌風,又將門死死關閉。
「越姑娘,請恕我失禮。」祿德走向她。
「你們到底想怎樣?!」織初強抑著怒氣,問道。
祿德在織初身後幾步遠停住,恭謹地說道:「請越姑娘與我等一起回大椋。少主深愛姑娘,姑娘他日必可成為我大椋國母,母儀天下、享盡尊崇!」他知道,如若沒有越織初,少主必不肯與他們回去!所以,只有將越姑娘一併帶回大椋了。
織初冷冷地瞪視祿德,「祿德!你好荒謬!我越織初乃大尚子民、越家子孫!你們休想要我去大椋!」說完,她倏地用力拉開門扇,跑了出去。
她大喚了聲「烈雲」。
「烈雲」聽到她的聲音,便從喬家家奴手中嘶鳴著掙開,奔到她面前。織初一躍、跨上「烈雲」。
這時,趕上她的祿德,在織初身後使了個眼色。四周家奴便團團聚攏上來。但見織初鎮定地駕著「烈雲」退後幾步,輕撫了撫「烈雲」雪白的脖頸。忽然間她雙腿略使力,「烈雲」立身長嘶,突然發力,竟從眾人頭頂飛躍而過,衝向漸閉合的大門,從兩扇門中躥身而出。
「祿大人,我派人追她回來!」喬雀韻欲轉身部署。
「慢!」祿德伸手攔下。他的眼中滿含欣賞,「越姑娘不吝富貴權位,而且臨危不懼。不愧為越家後人。」他本是想利用越織初說服少主回朝,但她淡然堅韌的氣質與她的鎮定不亂、忠良倔強卻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這個越家織初也許正是大椋朝國母的最好人選!他日定能助少主興盛大椋!」大椋皇朝正處在岌岌可危之處,外族旁姓對椋氏皇位虎視眈眈,如今的大椋朝正需要像越姑娘這樣勇敢、堅韌的女子站在未來大椋帝的身旁!
喬雀韻聽祿德說完,望著織初離去的蹤跡,眼中瀰漫著異常複雜的思緒。
*****
織初策馬向將軍府狂奔,她需要一個答案!她要這個答案從哥哥的口中說出!她要他告訴她,越家不會捨棄一切、犧牲一切地成全大椋的千秋萬代!她要他親口告訴她,他不要大椋皇位!他只想做越至衡!
將軍府外,織初與越至衡相遇了。他們一個由東而來,一個由西而回,不約而同地停駐在「衛國將軍府」幽暗的匾額下,互相凝視。
織初深深地看著兄長,心中翻騰著許多許多兒時的記憶……那些兄長陪她玩耍、護她冷暖、逗她開懷的光陰,這些回憶使她想問他的話哽咽在胸,一個字也說不出。
越至衡也注視著織初。她走後,他瘋狂地找了她好久好久。他吻她時,看見她害怕受傷的表情後,他便悔恨極了!他傷了她!他知道!但他已控制不住自己!至少現在初兒明白了他的心。以後的日子,他會更加疼她、寵她,讓她知道他對她的愛早巳癡迷到深不見底!
織初默然地翻身下馬,立在原地。
「初兒,你讓哥好找。」越至衡下馬欲走近她,見她輕蹙起眉,便止住了步伐。他不想讓她怕他、厭惡他!
這時,將軍府的大門倏然而開,府內躍出無數精兵,將他們層層圍困。接著,門內走出了兩人,正是跟在應渝浚身邊的泉崢、季成。
「越織初,你要我應家永遠不要來打攪越將軍。你的永遠有多久?半日?還是半個時辰?」一個冷峻的聲音從將軍府內傳出,話音未落,高大挺俊的應渝浚走了出來。他居高臨下地站在石階上,孤傲、冷絕地俯視她。四周兵士的火把將整條街照得如白晝一般,更讓織初看清了他眼中的寒冰,「半日前,你告訴本王的話還記得嗎?越織初,就在半個時辰以前,本王已遵照父命祭拜了越將軍!」
織初望著應渝浚,良久,她徐徐開口:「你既已完成皇命,為何還留在這裡?」
應渝浚恨透了她眼中的無畏,他陰冷道:「你辱莫聖上,不敬英王!你可知罪?!」
織初淡漠地回應他:「今日,織初言語間確對聖上、英王不敬。但織初不認罪!」尚隆帝剝奪了爹爹視若生命的自由。那份逼得爹爹死不瞑目的聖諭!以及隨後娘親的重病不治!應家要爹娘的亡魂永生永世被囚禁!還有……與越家子孫永遠無緣的自由……這些都是永遠難以抹煞的事實,都是尚隆帝暴扈、冷酷的證據!是她永世難忘的宿世仇恨!
應渝浚不明白織初為何如此固執、如此偏拗!她可知道,只要她稍稍給他一個鬆動的眼神,他便會義無反顧地放下所有英王的威嚴、冷硬和皇室的自尊、矜持,上前緊緊擁她入懷,給她一切她想要的任何東西!甚至--自由!他深深掩住心中的痛苦與無奈,面無表情地開口問她:「你可記得本王說過的話?I你難道不怕本王責罰?!」
織初深吸口氣,閉上雙眸,再緩緩張開。她怎會不記得他的話!他要她知道他是頤州城的天!他可以讓她生!可以讓她死……更可以讓她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嗎?那究竟會是一種怎樣的痛苦?無所謂!即便生不如死!她也真的無所謂!今日發生了太多她難以承受的變故。他給她的生不如死,對她來說也許是逃離這一切的惟一理由!想到此,她竟笑了。
「英王,你打算如何讓我生不如死?」她輕柔地開口問。
她的笑帶著絕望、淒然,美麗得讓他心疼。她的問題不帶一絲不敬與挑釁,他甚至可以聽出她的乖順與好奇。應渝浚緊緊盯著織初,想看透她的人、看透她的心!為什麼,織初?為何要對他如此這般無情地步步相逼!讓他無路可退,無處可躲!最終只能傷害她以及他自己!應渝浚轉過身不忍看她,但他的語氣卻是不容置疑的威嚴、無情,「將越織初帶回英王府並關入地牢!嚴加看管!」
「是!」眾兵士大喝,用鐵鏈鎖住織初柔弱的雙腕。
「慢著!你們放開她!」越至衡突然衝了過來,試圖阻止那沉重的鐵鏈碰到織初柔嫩的肌膚。但他根本還未碰觸到織初,便被那些精壯的兵衛牢牢地束縛住。「英王,初兒還是個孩子!她什麼也不懂!你若怪罪就怪我,你要抓人也請抓我!請放了初兒,請你開恩放了她!」越至衡忍不住嘶聲大喊。
「哥!」織初聽到兄長發自肺腑的喊聲,轉身看著他,一滴晶瑩的淚從她的眼中緩緩滑落,「你要記住越家!記住爹娘!哥,好自為之……」織初若有所指地說道。她相信哥哥懂她的話的!她知道聰敏如他一定會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她要他記住他生在大尚、長在越家!她要他承諾永不背棄大尚天朝!永不背叛越家!
應渝浚聽聞織初的話,胸中頓時燃起難以抑制的熊熊怒火。在這個時候,他們兄妹還要彼此重提越家悲慘的命運!還要對方記住爹娘是如何慘死於應家的殘虐不仁!好!那你們就好好記住!
他倏地轉過身形,喝道:「來人!將越公子請入將軍府!從今後不得出府一步!」
「遵命!」眾兵士齊聲抱拳領命。兩位士兵立刻拖架著越至衡進入府中。
「初兒!初兒!」越至衡不停地喊著織初的名字,掙扎著、反抗著,卻還是身不由己地被帶進府中深處。
泉崢揮了揮手,眾兵士規整地分散成兩隊,一隊將將軍府外牢牢包圍,另一隊隨季成人內將府內嚴加守備起來。如此嚴密地看管防備,終於將衛國將軍府變成名副其實的牢籠!
應渝浚一步步走下石階,走向織初。
「越織初,你曾向我父皇要過清靜、自由!」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撫上她清秀的下巴,抬起她的面容,「越家要自由,我不會令你如願!至於清靜,我此刻就賜給你們兄妹!」應渝浚說完這句陰鬱冷絕的話,便放開她,騎上泉崢牽來的「懸風」絕塵而去,再也不看她一眼!
既然她對應家的恨如此之深、如此之切!那麼,他就讓她恨下去吧!就讓她心中懷有對他濃烈洶湧的恨……這樣,至少他還知道,她心中……是有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