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自己會心如死灰,以為自己能將他忘記,卻沒料到,原來她是高估了自己。她自以為是的堅強、冷絕在對他的思念面前顯得那麼蒼涼、無力。她不知道如此下去,自己還能撐多久。
「越姑娘。」季成輕敲門扇。
織初定了定神,走過去將門打開,「季大人,有何事?」
「嗯--咳!」季成清了清喉嚨,書生似的抑揚頓挫道:「越姑娘,看今日,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姑娘何不出去走走。」
「謝季大人掛心,我不想外出。」
「越姑娘,請別再用這幾個字打發在下好不好?」季成聽到她的答話,頓時垮下了一張俊臉,
「總呆在房裡不好啊。頤紫湖也好、逛逛街市也好,隨便哪裡都好,出去走走吧。」
「季大人……」她本想拒絕,但卻在話出口前改了主意,「有勞季大人安排。」
她沒有騎馬,而是坐進一駕小巧、舒適的馬車,季成與幾個隨從則駕馬伴在左右。頤州城的街市一如既往地繁錦、喧鬧。馬車徐徐地穿梭在人流之間,行向頤紫湖的方向。
突然間,前面一陣喧嘩、混亂,季成伸出手臂,示意停止前進,並派人前去打探。
「怎麼回事?」
「稟季大人,只是個藥鋪商行,出了點亂子。屑下已派人駐守處理了,並無大事。」不一會,一個隨從完成任務後回轉,並告知了情況。
季成點點頭,「走吧。」
*****
頤紫湖的景致還是那般安詳美麗,只是隨著夏日時光的漸漸褪去,它似乎變得愈發沉靜了。
知道她喜歡獨處,季成帶著隨從們站在遠處。織初站在草地上,眺望頤紫湖泛著粼粼波光的寬廣湖面,她的思緒卻穿越了時空,搖曳在每個有他的片斷上--
「我的名字不是你亂叫的!」
「告訴我,你的名字。」
「織初,別恨我!你能做到,別恨我!」
「我覺得我的心彷彿已被你挖掘出千瘡百孔。那傷痛讓我幾乎承受不起,每當這痛發作時,我便不知該如何對你才好。」
站在湖畔,他的話語清晰得彷彿就在耳邊。想他!她想他!無時無刻地用整顆心、用所有的力量想他……
應渝浚現在一定在為迎娶大敕公主而忙碌得忘記這裡了,或許他……已經忘記她了。但這樣是最好的,這樣的話她的心裡也會好過些。對他的歉疚怕是要糾纏她此生了,她知道,只要忘記她,他便會幸福!只有他幸福,她才會安然。
「哎喲。」馬車下突然傳來的輕哼聲,讓她一驚。
「誰?!」她低喝。
「姑娘別怕,我不是壞人。」馬車底下,慢慢地探出了一張帶著善意笑容的娃娃臉。
「不管你是不是壞人。」怕此人又是兄長派來的,她的心裡有些無措,卻用淡然、鎮定的語氣掩飾得很好。織初望了望左右,見季成雖在與屬下們閒談,但一雙眼睛卻戒備地環顧著四周。她壓低聲音說:「趁季大人沒發現,你走吧。」
「我要走的。」他慢慢從車下鑽出,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左右,身材很瘦小,「可是,我為何怕那個什麼大人發現?」撣撣身上塵土,他不解地問。
「什麼人!」季成大喝著,與其他幾位侍從駕馬疾馳過來,將瘦小的青年圍在正中。季成跳下馬來,手扶佩劍,「小子!你是何身份?!誰派你來的!」
「喂!你們這是幹嗎?我只是借你們的馬車避避難而已,又沒弄壞它。我又不是你仇家,做什麼這樣大呼小叫的?」瘦小青年皺皺眉,嘟囔道。
「從實招來,你到底是何身份?」季成毫不放鬆地逼問。
「我是誰?大尚天朝的良民啊!」青年撇撇嘴,無意間看見遠處一匹棕紅駿馬正向這邊奔來,跳起來喊道:「喂!我在這裡!這邊!這邊!」
什麼?!這小子還有同夥?季成側頭看去,只見那匹棕紅駿馬上端坐著一個白衣的男子。男子面帶慵然笑意,正向這方漫步而來。
白衣男子勒馬,停在不遠處,然後翻身下馬,走了過來。他用力地瞪了眼那瘦小的青年,然後抱拳道:「不知這孩子如何觸犯了幾位大人?我這裡替他賠罪了。」
男子氣質溫雅,健朗俊逸,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種渾然天成的雍容內斂,讓人不由心生信服,再大的火氣也褪下了。
「你們是……」季成的手離開腰間佩劍,開口。
「我二人乃臨州人氏,是來頤州做藥材生意的。豈料,在藥材商行與掌櫃的起了點小小爭議。這孩子剛出師沒什麼經驗,仗著有點身手、出言不遜,結果小事鬧大。沒想到,他竟丟下一團混亂,不管不顧地攀著您的馬車一走了之。」說著,他回首瞪了眼身後的青年。
「季大人,您多慮了,回去吧。」織初輕輕地看過面前眾人,走向馬車。
「姑娘,我該謝謝你救了我呢。我跟你回去,再慢慢道謝好了。」瘦小青年上前攙住織初,面露親熱的笑容,看上去俏皮又可愛。
織初回望他,覺得他的眉宇間竟有幾分似曾相識,她不禁莞爾。還不及開口,瘦小青年便被白衣男子與季成一左一右地拽到後面。
「休得無禮!」季成低喝。
「還想要逃?」男子輕斥。
「喂!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是不是?」瘦小青年敏捷地閃身,甩開了二人牽制,輕跳上馬車,「我是要報恩的!誰也別攔我!姑娘,上來啊。」
織初輕道:「季大人,既然如此,讓他跟來吧。好嗎?」
「越姑娘……好吧。」季成為難地頓了半晌,終於還是點了點頭。他看向白衣男子,「請您一同前往,不知……」他話未說完,但聽兩個聲音同時發出--
「不!」青年頹然低頭。
「好。」男子甩開折扇,微微輕笑。
眼看甩掉男子的伎倆無望,瘦小青年抱拳道:「姑娘的大恩我改日再報,我還是走了。」他跳下馬車,騰空躍起,卻不小心撞倒了一旁的織初。
「呃……哎喲!」青年想落地去扶織初,慌亂之下卻因落點不對,跌向了馬車頂。
「小心!」白衣男子眼疾手快,一手抓住織初的臂腕,另一手輕托住她傾斜的身子。突然抓握她臂腕的手微頓,男子的眼中閃過一絲微怔,輕抓織初腕部的手指蜷起,不著痕跡地仔細搭上她腕上的脈動。
「越姑娘!」季成急忙上前,然後瞪向爬坐在馬車頂上的青年,「你怎麼搞的!笨手笨腳的,哪裡學的功夫!」
「那個什麼大人……」白衣男子輕道。
「鄙姓季……」季成衝他點頭示意,再度將頭轉向正坐在車頂瞪他的青年,「輕功練成這樣,我要是你師傅的話,一定找個深點的水缸淹死自己算了!」
「我說,季大人……」白衣男子似有話要談,卻又不好當著眾人開口。
「何事?請說。」正罵到興頭上的季成只是給了男子一個詢問的眼神,接著一個旋身輕巧地躥上馬車頂,坐在瘦小青年身側,「看到沒,叫聲師傅,本大人教你!」
「季大人!」白衣男子終於大喝一聲。
「嗯?」季成向下探頭看他,不料卻被身側青年一個飛腳踹了下去。
季成落地還未站穩,白衣男子一把拽過他,在他耳畔低語道:「小弟我向以行醫為生。」
「噢!」季成打發他似的點了點頭。
看到了他眼中的不以為然,男子神秘地塞給季成一枚沉甸甸的銅塊,然後攥緊了他握有銅塊的右手,接著說:「東西等我走後再看。現在聽我說,你家小姐的身體一定要好生調養,盡量少乘車馬,少些顛簸。」
「什麼?你說什麼?」季成不太明白。
「你們到底知不知道她……有喜了?!」白衣男子無奈地輕歎一聲,在季成耳邊問。說完,他看向車頂上的瘦小青年,「賢兒,我們走。」
瘦小青年咬著嘴唇,不甘不願地從馬車頂上跳下來,上馬坐在白衣男子的身前。
男子抱拳,開口道:「各位,告辭了,後會有期。」
季成茫然地立在原地。他攤開手掌,只見一個小巧精美的銅質鬼面具躺在自己的手中。老天爺!這是鬼面醫的標誌!那個白衣男子竟是傳說中的--鬼、面、醫!他竟三生有幸地見到了鬼、面、醫!
他激動難抑地抬眼望去。
在不遠處,白衣男子勒馬止步,輕喊道:「季大人,江湖規矩……」他指了指季成的右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笑了笑,絕塵而去。
季成呆楞地站在那裡,難以自制。天啊!鬼面醫!天啊!越小姐有喜了!天啊,他可不可以先昏一下?
*****
還有七日便是大婚之日,難道父皇的本意就是不動聲色地拖延時間,要他最終無從選擇地迎娶大敕公主?果真如此,那現在他豈不是在坐以待斃!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應渝浚疾步來到御書房外,卻被擋在外面。
「英王殿下,皇上正與秦大人商討您大婚的事宜,吩咐過不見任何人。」御書房外,宦臣恭謹地把應渝浚攔在書房外。
應渝浚聞聽,心裡不禁一沉,忽然,他推開房門,邁步而入。
「兒臣參見父皇。」
「英王殿下!您--皇上!」宦臣與侍衛緊隨而人,齊在尚隆帝面前跪下身去。
應子魏揮手,示意宦臣、侍衛退下,淡淡開口道:「浚兒,你有何事?」」父皇,兒臣要回頤州。」
「胡鬧!七日之後便是大婚之日,你該知道的!」應子魏拍案。
「父皇,請您讓兒臣回頤州。」應渝浚堅定地抬眼看向高高在上的父親。
「為了那個女子,你敢抗旨不成?!」應子魏面無表情地看著兒子,冷冷地開口,「來人,將英王押下去,好生看管!不到大婚之日,不得放他出來!」
「父皇!」
「皇上!您……」秦大人恭身跪下,欲為應渝浚求情。
「秦愛卿不必多言!把他押下去!」應子魏揮手,不容置疑。
兩名侍衛毫不留情地將應渝浚押了下去。
「皇上,依臣拙見,英王殿下如此專一深情,實屬難得,不如將實情……」秦大人小心翼翼地開口。
「秦愛卿,快快平身。」見秦大人仍跪在地上,應子魏走下龍案,親自去扶他,「愛卿,皇子大婚不但是國事,更是朕的家事。有時兒子太任性,讓當父親的威嚴掃地,作為父親是不是該讓他吃些苦頭呢?」
秦大人呆楞了下,然後恍然大悟地說:「皇上所言極是!」
****
應渝浚被關押在刑部大牢,泉崢得知此消息,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直至翌日,萬般無奈下,泉崢自作主張地前往「霏秋宮」。
事到如今,惟一能救三爺出來的怕是只有梅貴妃了。
梅貴妃聽聞泉崢帶來的消息後,既震驚又心疼,她一刻不耽誤地直奔刑部大牢。
「母妃!」應渝浚看到母親,震驚地上前,隔著牢籠輕拂去母親焦急心疼的淚水,「您怎麼來了?」
梅貴妃摸摸兒子憔悴的面容,緩緩地劃著手語:浚兒,你受苦了。
她不會原諒他!他怎麼能如此對待她的浚兒!
「母妃,我沒事。您不要擔心。」
與此同時,怕再生變故而守在宮中刺探消息的泉崢,正一路策馬向刑部疾馳而來。
泉崢到了刑部大牢外,不待坐騎停穩,已飛身躍下。他手握聖上欽賜的令牌,一路擋開阻礙,直奔向關押應渝浚的牢房。
參見過梅貴妃後,他上前一步,急道:「三爺,不好了!
「何事?講!」
「皇上命淨王監刑,欽賜毒酒給越姑娘!」
「什麼?!」
「三爺,昨夜刑部官員已奉旨帶著毒酒,出發前往頤州了。」
「為什麼……父皇……」應渝浚低喃著踉蹌退後,靠到陰冷的牆上。倏然,他衝上前,緊攥牢固的鐵柵大吼:「來人!放我出去!讓我出去!」
浚兒!兒子失去理智的舉動與狂吼,讓梅貴妃也感受到同樣的焦躁與心悸。她想安慰兒子,忙用雙手捧握住兒子冰涼的臉。
「母妃!求您!讓我離開這裡!我要救她!她不能死!我不能失去她啊!母妃!」應渝浚用頭抵著鐵柵,淚水不覺滑下。
浚兒!應渝浚的淚水,落在梅貴妃雙手上、心上,像是用刀在剜剃、割噬她的身軀與靈肉。
她再不猶豫,衝向看守官員的桌案,提起筆寫道:放了我的孩子!
官員忙與士卒們一齊跪下身,道:「貴妃娘娘!聖上有旨,不到殿下大婚那日,英王殿下不得離開!」
梅貴妃不動聲色地上前,伸手扶起官員,突然奪下掛在他腰間的鑰匙,用力扔給泉崢。然後,她將手按在官員肩上,肅然示意,要他跪下。
「貴妃娘娘……」官員錯愕地楞了一下,隨即命令:「嚴守此地,不能讓英王殿下離開。」
「遵命。」
眾士卒領命剛要起身,卻見梅貴妃退後一步,高貴、肅穆地站在應渝浚的身前,所有人被她的雍容、莊重所傾倒、震懾,全部跪在原地不敢妄動。
「母妃。」應渝浚衝到母親面前跪下,「母妃,對不起,我……」
浚兒,去吧。梅貴妃含淚注視兒子,用眼神催促他。
應渝浚點點頭,起身向外奔去。梅貴妃久久地望著兒子消失的甬道,不知過了多久,她無力地走向桌案,在紙上寫道:各位大人,讓你們受委屈了。皇上怪罪,梅妃一人承擔。
她將紙展在官員面前,並親自上前,扶那看守官員起身。
「貴妃娘娘言重了,娘娘慈母之心,臣等怎會不明白。」官員由衷地說。
突然,外面傳來「聖上駕到」的通報聲,在場的所有人還來不及重新跪下,應子魏就已站在梅貴妃的身後。
「參見聖上!」眾人高呼著復跪下身去。
「皇兒已經走了?」應子魏淡然地開口。
「稟聖上,英王已走。」
應子魏點點頭,擁著驚愕的梅貴妃向外走去。
皇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梅貴妃站在邢部大牢外,質疑地看著應子魏。
應子魏輕抿唇角,沒有回答她的疑問,只是拿出一張探子加急送來的快信。
他看著梅貴妃,自顧自地低語:「梅兒,朕該為我應家長孫取什麼名字,替朕想一想。」
*****
「越姑娘,你胃口如何?感覺怎樣?心情還好吧?」季成小心翼翼地問道。
「季大人,我很好。」自從那日從頤紫湖畔回來後,他幾乎沒隔幾個時辰,就要問一次相同的話,織初簡直哭笑不得,「季大人,如若您有什麼事,直說無妨。」
「越姑娘多慮了,沒事、沒事,」季成撓撓頭,急急擺手,「在下不打擾越姑娘休息了。」季成說著,便關上了織初房間的門。
門一合,季成立刻垮下臉來。三爺到底要他怎麼做嘛,為何還不給他指示?!
自那日被「鬼面醫」告知越姑娘有喜後,他即刻派人快馬加鞭、馬不停蹄地送信給三爺。一來,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三爺;二來,他也要問三爺要不要先別將此事告訴仍沒有絲毫察覺的越姑娘。他是怕越姑娘的性子太烈,萬一她執意不要這個孩子的話……更可怕的是,也許三爺那夜根本就是霸王硬上弓。別看越姑娘現在裝作若無其事,也許心裡已經將三爺恨到骨頭裡去了。一旦她知道自己有了三爺的骨肉,帶著孩子玉石俱焚的話,那可是一屍兩命--不!是三命!若出這種事,他的小命一定跟著陪葬!他邊想邊苦著臉向外走。
季成哪裡知道,那信並未到應渝浚手中,而是直接落在了當今聖上的龍案之上。
這時,迎面走來了一群人,為首的竟是一身錦袍的淨王應渝灃。
季成一怔,隨即躬身跪拜,「臣參見淨王。」
「起來。」淨王一臉淡然地看著他,「越織初在哪裡?」
一股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季成正色道:「不知淨王為何事找越姑娘?」
「膽子不小,你在質問本王嗎?」淨王冷淡地哼了一聲,越過他向裡走去。
「淨王殿下,英王令臣在此守護越姑娘的安危。」季成起身,繞到淨王身前,擋住他的腳步,抱拳垂首道:「如有冒犯,請淨王恕罪。」
「季成,要擋本王的路,你怕是不夠格。」淨王淡淡看著他,無情無緒地下令:「來人,拿下。」
下一刻,季成已被淨王帶來的兵士牢牢束縛。
「將將軍府徹底搜查。」淨王淡漠下令。
「淨王殿下,您不能……」季成掙扎著喊道。
「不必勞師動眾。」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織初鎮定自若地站在一行人的正前方,冷然地注視眾人,然後將目光鎖定淨王,「您找我?」
「越織初?」淨王沒有溫度地開口。
「是我。」
淨王看著她,說道:「周大人,你可以宣讀聖諭了。」
「是。」周大人垂首領命,他上前一步朗聲宣讀:「越織初,接……」
「英王殿下駕到!」與此同時,一個聲音突然直傳入府內。
季成聽出是泉崢的聲音,不禁長吁了口氣。
應渝浚與泉崢都沒有下馬,而是直接疾馳進來。在眾人面前,應渝浚勒緊馬韁,馬兒長嘶著躍起,他端坐在馬上,目光直直地射向織初。
是他!真的是他!
織初毫不避諱他炙熱的注視,這些日子以來的思念伴著眼中的他,與淚水一起浸熱了眼眶。她深深地吸著氣,想借此平復起伏的心緒,卻不論怎樣也無法如願。
「三弟,你來得好巧。」應渝灃看了看弟弟,勾起的唇畔似笑非笑。
「二皇兄,好久不見。」應渝浚翻身下馬,看了眼被綁縛的季成,不悅地對應渝灃道:「這是幹嗎?」
應渝灃做了個放人的手勢,「為兄只是在履行聖意。周大人……」
「周大人等等!」應渝浚上前一步,意欲制止周大人宣讀聖旨。
「三弟,規矩你該懂的。」應渝灃側頭看看他,「父皇聖諭本王可代周大人告知……」他無波雙眸轉而看向織初,「聽好了,越織初。聖上給你兩條路:第一,嫁予英王渝浚為妃。」頓了頓接道:「如若不選此路,那麼--周大人。」
只見周大人拿出一個錦盒,抽起盒蓋,裡面是個精緻的玉酒壺和玉酒杯。
「這是劇毒之酒,也是你的第二條路。」應渝灃看著織初的雙眼,平淡低述。
聞此,應渝浚心內一驚,百感莫辨。本以為織初會遭遇不測,卻原來父皇竟已默認了織初!這對他來說不能不算是個意外驚喜。可那毒酒……她不會無情、偏拗到如此地步吧?她不會如此狠心對他的!她不會要那毒酒的!
強抑住內心深處的不安,應渝浚緊緊地看著織初,等著她的回答,等著她對他的「宣判」。
「越織初,你要選哪一條路走?」應渝灃問道。
「酒,我要那酒。」織初沉靜地回答。
「織初!」應渝浚衝上前,按住她雙肩;「你在胡說什麼?!」
「越織初,你當真?」應渝灃向來平淡無波的眼底泛起了一絲波瀾,「你當真要飲下毒酒?」
「是的。」織初迴避著應渝浚的眼神與質問,輕緩地答道。
「既然如此,周大人,行刑。」應渝灃道。
「慢著。」應渝浚喝道,然後他深深注視面前的織初,「二皇兄,我要單獨和越織初說幾句話。」
「三弟……」
「不會太久!」
「隨你好了。」
*****
「為什麼?!」應渝浚的聲音嘶啞異常,「告訴我為什麼,我就轉身便走,絕不會阻攔你的捨生取義!」
織初站在他面前,抬眼望著他。他顯得很憔悴、滿身風塵,卻絲毫掩飾不住他俊朗的五官與英挺的身姿。如果能與他守一生的話,她一定會很幸福的,他會疼惜她--比任何人更甚!她知道!但是,她不能!她還是不得不在乎他是尚隆帝的兒子。
尚隆帝不可一世地給她兩條路:生路、絕路,一定以為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吧。赴死之心,早已有之。與爹娘團聚,對她--其實是盼望已久的!只是,捨不下他啊!對他的歉然、愧疚,壓得她難以喘息,對他濃烈的愛,撕扯著她的身心!
她是這麼的自私、懦弱,怎麼配擁有他的愛?!只要她從世間消失,他便可以忘記她……以後……他會得到最美好的女子,與她相愛廝守。用不了多久,她就會徹底消失於他心底。
「對不起。」過了許久,她看著他,緩緩開口。
「對不起?!」她的回答是對不起!只是一句空洞的「對不起」?!他緊緊地盯著她,看了好久好久。然後,他絕望地開口:「越織初,你一直在利用我!我其實只是你向應家報復的工具!開始,你也許只是想要我的命。可後來,你終於發現,離開我、在我面前永遠消失,是更徹底的報復方法!你清楚地知道,那樣,我便會魂飛魄散、生不如死!對嗎?!」說完,他突然大笑起來,「是的!怎會不是?!越織初!你實在殘忍啊!」
「不!應渝浚!」他的笑聲像鋼刺扎進她心裡,她痛哭失聲,情難自已地抱住他微顫的身軀,「不是這樣!不是!請相信我,不是的!」
「不是這樣?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他無力地扶住她雙肩,拉開她柔弱的身軀,「二皇兄,周大人,請進。」
應渝灃與周大人先後進入房間,周大人將酒壺中的毒液盡數倒人玉杯中,輕放在檀木托盤上。
「行刑。」應渝灃略頷首道。
織初深深地看了應渝浚最後一眼,深刻地將他的樣子烙印在腦海中。然後,她走向托盤,拿起了那冰潤的玉杯。
「等一下!」應渝浚走向她,「我說錯了是嗎?其實你愛我是嗎?」他說完,俯首吻上她的唇,用盡所有剩存的情感,然後,抵著她的額際,低喃道:
「織初,我該相信你嗎?我該如何相信你?」
倏地,他握住她雙手、舉到自己唇邊,將她手中的毒液一飲而盡。
「不--應渝浚!」織初手中的精美玉杯掉落在地上,四散碎裂。她狂亂地抓住應渝浚,大喊道:
「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
應渝灃望著兩人,未置一詞。他示意周大人退下,自己親自將門扇緊緊關上。
應渝浚抬手撫摸著她面容,淒愴地說:「你總是讓我痛苦難抑,我要你也嘗嘗這滋味。我要你為自己的倔強後悔。聽著,越織初,即便死去,我也要糾纏你一生一世!我要你記住,永遠記住--我是……為你而死。」
織初絕望地搖頭,痛不欲生地看著他。
他繼續溫柔地低語:「如果我誤會了你,我要你證明給我看,我要相信你,讓我相信你……織初,愛我嗎?嗯?」
「我愛你!是真的!我愛你!應渝浚!我愛你!」織初止不住淚水的肆虐,她衝進他懷中,用淌著血的心低喊。
應渝浚緊緊地擁住她,再不願放開。他俯首,疼惜地吻著她的髮絲、額際、臉頰、雙唇……在她耳畔輾轉輕喃:「織初,記住,我愛你……記住……記住……記住……」說著,說著,他突然鬆開雙臂,無力地倒了下去。
「不--求你!求你別離開我!」織初撲跪下身,捧著他的臉,乞求著。她感受到了!這種痛苦,他所說的痛苦!他永遠離開的痛苦!不!別這樣對她!她錯了!她錯了!他離開她,她會魂飛魄散、會生不如死的!
應渝浚緊閉雙眸,似睡著了一般滿足、安然。
織初輕拭去淚水,撿起地上玉杯的碎片,「你要等我,應渝浚,我要跟你在一起。所以,你要等我。」她仔細地撫摸他的面龐,俯下身吻上他的唇。他的唇還是溫熱的,他沒走遠,他在等她。
她微笑地看著他,將玉片抵上臂腕。
這時,門扇突然被撞開,應渝灃一行人邁步而人。很快地,應渝灃身後貼身侍衛萬循隨手折下塊燭台上的蠟塊發出,那力道剛好打掉織初手上的碎玉。
「越織初,你最好別做傻事。」應渝灃上前彎腰察看弟弟後,抬起頭,「來人,將英王抬回『英王府』休養。」
織初震驚地緊盯著他,突然拉住他的袖子,阻止他向外而行的腳步,「你說將他抬回『英王府』--休養?!」
「三弟是父皇最疼愛的兒子,無論何時,父皇都不會拿他的性命冒險的。」應渝灃以少見的耐性解說著。
不知過了多久,四周安靜了下來。織初仍沉浸在剛才大起大落的情緒中,難以自己。原來她竟那麼遲鈍,她已經如此深刻地愛著他了!生也好,死也罷,她願與他生死相隨!她不能沒有他!再不管他的姓氏、再不管他的父親是誰!經歷了這麼多,她如今只想和他相守……
輕輕地,門扇被敲響。織初走到門扇前,伸出雙手,將門緩緩打開。同時,一隻手臂探了進來,將一塊巾帕罩上了她的口鼻。
難忍的苦澀味道竄進了身體,織初頓覺得全身無力、癱軟。她身子軟軟地傾倒下去,門外來人上前一
*****
「三爺,您覺得怎麼樣?要不要吃點東西?」泉崢站在應渝浚的床頭,揮手叫人端來人參雞粥。
晨曦端露,睡了一夜的應渝浚醒轉過來。他撐起身體翻身下榻,覺得眼前一陣昏暗,他閉上雙眼,坐在榻沿,用力地甩了甩頭。
事情很明顯--父皇在教訓他!回想起來,吏部大牢看押守備是如何嚴密,母妃怎能輕易進來看他呢?若是父皇有心阻他,他怎能一路順利地回到頤州?至於毒酒--其實那酒味道還不錯,只是,害他現在頭昏腦漲、昏眩欲睡!
他澀然一笑,強打起精神,問:「織初她……」
季成笑道:「三爺放心,越姑娘很好。您飲下毒酒後,越姑娘差一點割腕隨您去了。」
應渝浚為此微微一怔,想到她那時真切的情感流露,隨即露出會心的笑容,此刻他竟覺得有些餓了。
泉崢端過粥食。應渝浚接過,剛將湯匙放在唇邊,季成又道:「只是,屬下有些擔心,越姑娘的情緒這樣大起大落,對腹中胎兒是否會有影響?」
匡--當--一聲脆響,應渝浚手中的瓷碗落地,摔得粉身碎骨。他霍然起身抓住季成,「織初有身孕了?!」
「三爺,屬下的書信您沒收到?」季成囁嚅著。
「泉崢!備馬!」應渝浚推開季成,不再多言,快步向外走去。但就在他策馬向將軍府奔去的途中,卻在半路被守衛將軍府的侍衛長迎面攔下了。
侍衛長翻身下馬、跪拜於地,顫聲道:「英王殿下,屬下該死!有辱使命!」
「何事?快講!」泉崢喝斥道。
「送早膳時,房內不見越姑娘。」侍衛長官說著,突然磕下頭去道:「屬下派人尋遍了將軍府,尋遍了頤州城……英王殿下,越姑娘失蹤了!」
不會的!她不會離開他!她說過愛他的!應渝浚揪緊心口,強壓下心內的惶亂。
越至衡--一剎那,這三個字出現在他的腦海裡。越至衡曾要織初與他同回大椋,如今越至衡繼位為帝,更有能力潛進頤州、從防備嚴密的將軍府內將織初帶走!
「季成,即刻聯絡大椋境內密探,命他們火速探查織初下落。泉崢,調集人馬,隨本王前往大椋!」應渝浚的眼中閃著冷然,鎮定地指揮、部署。沒有人可以再將他與織初分開!即使老天也不行,更何況對手只是大椋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