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追……別讓他跑了……」
在一片喧嘩聲中,一抹人影掠過,悄無聲息地隱入一叢怒綻的花樹後。
「人呢?」在一眾侍衛的簇擁下,一身披繡蟒袍,頭戴皇子冠的少年怒氣沖沖地追至。
「稟二皇子,他……」侍從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上,臉色蒼白如紙。
「不見了?」少年眸中逸過一絲冷凜。
侍從嚇得不敢做聲。
「沒用的奴才!」少年雙眉一豎,驀地,一腳將眼前的侍從踢了個觔斗,「來人啊!給本宮拖出去——」
「二皇子恕罪。」侍從爬起來,跪在地上,直叩得額頭出血,「卑職一定將功贖罪……求二皇子再給卑職一個機會。」
「機會?」少年陰森森地一笑,「像你這種庸才怎配本宮給你機會?」他回顧左右,輕描淡寫地道:「斬了!」
眼看著那名哭喊掙扎的侍從被拖出御花園,一眾侍從均面色如土,噤若寒蟬。
「你們看到了嗎?這就是辦事不力之人的下場。」少年環顧眾人,得意地笑了,一臉的狂妄驕橫之氣破壞了那張原本頗為清秀的臉龐。
隱身於花叢後的人瞧在眼裡,不由大為皺眉。
「那個小雜種一定還在御花園內,你們給本宮搜,仔細地搜。」少年恨恨地下令,「如果還找不到,本宮下次斬的就是你們。」
性命攸關,眾侍衛得令後,便呈漁網狀地散開,以一種似要把御花園掘地三尺的姿態開始搜人。
這下遭了!花叢中的人影暗自叫苦,本以為躲到御花園中會令那個小霸王有所顧忌,不敢亂來。可惜他還是低估了對方的無法無天,這是他的失策,該怎麼補救呢?他轉了轉眼眸,遽地起身,越過花叢向宮中某處奔去。
一閃而過的人影叫二皇子怒喝出聲:「他在那邊,快給本宮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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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縷琴音揚起,宛若流水般清越,淺淺細細流溢在空中,熨貼著人的心靈,勾起了千絲萬縷的溫柔情緒,卻又有如白雲一般悠遠,縹縹緲緲、輕柔舒暢,予人一片高潔爾雅的天空。
今夕何夕,得聞此佳曲?
聽著聽著,他幾乎癡了,渾然忘卻那一大批緊追不捨的侍衛,也忘卻了自己身處吉凶未明的陌生之境。
琴音漸細、漸微、漸纏綿,引人走入了一場若醺似醉的迷離夢境。
他緩緩舉步,尋著琴音行去。
但見前方一湖清泉如碧。數十株異種荷花在微風中搖曳生姿,那雪玉、冰綃似的花色,宛若舞夢天女旋轉翩飛的紗衣般優雅醉人。
荷花中間,隱見一座雕花的玉石拱橋,蜿蜒至湖心,通向一座雕染畫棟、精緻典雅的凌波小築。他如同著了魔似的奔上玉石橋,沒有半分猶豫地向那座小築闖去。
荷香拂面,醉人心扉。
遙見環繞著小築而建的九曲迴廊中有一端坐拂琴的雪衣女。
她頭戴一頂雪玉荷花冠,滿頭青絲飄垂在肩頭,未綰雲鬢,也未結辮,微風拂過,紛紛揚揚,說不出的自然灑脫、寫意風流。
她低眉斂目,一雙纖纖玉手輕拂七絃琴,成就一曲醉夢的仙音。
衣帶凌風,他突如其然地闖入迴廊、闖入那如畫如詩的仙境之中。
琴音突止,雪衣女受驚地抬首,露出一張出塵絕俗的花容。
恍惚之間,他幾乎以為自己面前是一朵自瑤池仙界降臨凡間的九品玉荷花。
她的眉彎彎如新月,卻又淺淺淡淡,仿若遠山含黛。點墨般的雙瞳向他望來,那眸光迷迷濛濛的,其中流幻著如夢似幻的光華。淺朱色的唇微微揚起,蘊涵著朵朵盈盈帶愁的淺笑。
今夕何夕,見此絕色?
自幼長在深宮的他見過的佳人萬千,可是卻無一人有此絕代容光,無一人有此靈秀若仙的氣質。什麼是傾國傾城,他在這一刻終於明白了。
琴弦在空中微顫,餘音裊裊,不絕於耳。
夏日的和風微熏如醇酒,叫人深深沉醉在其中,不願醒來。
凝睇著那張仙子般清靈奪目的容顏,他不由自主地問:「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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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
聞聲入耳,雪衣女推琴而起,兩道秋水似的目光在眼前之人身上繞了繞。
但見站在她面前的少年年歲甚小,一身華麗的皇氏袍服亦掩不住他的那份稚幼無邪之氣。
他髮束紫冠,鬢髮前拂,仿若滿月的臉龐上嵌著一雙炯亮有神的瞳眸,顧盼之間,光影流幻,彷彿是天上的星子墜落。
看著、看著,雪衣女戒心盡去,她嫣然一笑,纖纖素手探出,拍了拍他的肩,柔聲道:「你是哪家娘娘的小皇子?怎地如此頑皮,跑到這裡來了?」
聞言,他不由皺了皺眉頭,很不高興、很不高興她把他當成小孩子。甩開了那隻玉手,他挑戰式地看著她,「你才幾歲?用這種口氣同本宮說話,也不臉紅?」
看著他一個孩子卻偏要學成年皇子稱什麼本宮,雪衣女不由失笑。天真的孩子啊!他怎會知道,無論她年歲幾何,她的身份都不能變,這是早以注定的命運,她的一生啊!也就如此罷了。
想到這裡,她不由悵然一歎。
瞧著那張勝似百花的嬌容籠上了一抹淡如煙的輕愁哀怨,他不由心中不快,「你為什麼不高興?是不是宮裡有人欺負你了?別怕,我……呃,不,本宮替你教訓他一頓,為你出這口氣。」
看著那雙寫滿關懷的眼眸,雪衣女心中不無感動,伸手牽起他的手,她溫聲問:「為什麼待我這麼好?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聞言,他理所當然地回道:「我喜歡你呀!」這還用問嗎?他若不喜歡她,又怎會只聽到琴聲便冒著被二皇子逮到的危險跑到這四處環水無路可逃的地方,只為看她一眼?又怎會同她說了這麼多話?
雪衣女不由呆了一呆,平生第一次有人將「喜歡你」三個字說得這麼光明正大,這麼坦誠無偽……這麼讓她感動。
可是他知道什麼是喜歡嗎?雪衣女微微苦笑,「你要記住,『喜歡』這兩個字是不能隨便對一個女子說的。」
他目光炯炯地望著她半晌,而後緩緩開口:「我沒有隨便對女子說,我只是對你說,只對你說!」
在這風輕雲淡的夏日、在這荷香翩飄的地方,他確定了今生所要追逐的目標。
凝望著那張異常認真的臉龐,雪衣女心中撼動,他只是一個孩子啊!她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可是她平靜了十幾年的心湖卻揪起了從未有過的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息。素手下意識地揪著心房,她別開美眸,像是要逃離什麼,抗拒什麼似的。
而他,只是靜靜地端詳著她,那清亮的眸光像一張細密的網,只在這瞬間的光陰,便收羅了她一生的悲喜嗔癡,網住了她欲逃難逃的心神。
纖纖素手撫上了瑤琴,「咚……」的一聲清音在九曲迴廊中迴旋蕩漾,餘音久久不絕。
回斂心神,她迎上了那雙星辰似的瞳眸,「不要再胡說八道了,你該回家了。」他是孩子,但她不是,她不能陪他胡鬧,也不能使自己陷入這場荒謬的迷夢之中。
似看穿了她那細膩、複雜的心事,他徐徐扯開嘴角,牽起一抹璀璨奪目的笑容,「你會信的。」他低低呢喃自語。總有一天,他會讓她知道這一切不是一場兒戲的胡鬧,而是他心中惟一的堅持。
他的話語雖低,可是她還是聽在耳裡,「你知我是什麼身份嗎?」她歎息著問,存心要在這最初的一刻打碎他的堅持,不要他陷入一份無可奈何的悲傷中。
他是一個天真快樂的小皇子,應該永遠生活在陽光中才是。他的夢亦應該是多姿多彩的,不應該因她而存下一份灰暗。
「這不重要。」他開心地笑著,在畫廊中打了兩個轉轉。她就是她,一朵獨一無二的仙蓮。最初的疑問,他早就把它拋到九霄雲外去,再也不要找回來。
「不,很重要。」她哀聲一歎,實在不忍心破壞他快樂的心情,卻不得不說明白,不然他又怎會死心?
「哦?」他眉頭打了個結,直覺的對她將要說的話萬分抗拒,「重要到什麼程度?」他問得小心翼翼。他可以選擇不聽嗎?
「重要到關係你、我兩個的人頭。」她輕顰黛眉,絕塵的容顏泛起了一朵帶著無可奈何的憂傷之笑。
「你在嚇我!」他不信地指控。想他好歹也是一名皇子,世上能威脅到他項上人頭的人能有幾個?
「我沒有。」她悠悠一歎。素手輕撫七絃琴,九曲迴廊再度揚起清音。
美眸縹縹緲緲落在遠方,她輕啟朱唇,漫聲輕唱:「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
太液芙蓉?他的眉頭皺成一團。這個地名似乎很耳熟啊!他下意識地掃視了一下那一池的異種玉荷花,而後迎上了那雙總是帶憂愁的迷濛美目,「你是?」他試探著開口詢問。
「夏柔然。」她喟歎著,清雅絕倫的容顏上多了一朵似憐、似歎、又似悲苦的笑。
一時之間,他呆住了,他是知道她的,夏柔然,父皇新近策封的貴人,那個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女子?
望著她那清麗若荷的嬌顏,飄逸如仙的舉止,他怎都無法接受這事實。
這朵應是出塵絕俗的九品玉蓮,竟是他父皇私寵的貴人,怎麼可能呢?
她端坐在七絃琴前,落漠地看著他,那雙美絕人寰的瞳眸一眨也不眨的,裡面隱著無窮無盡的悲哀。
莫可奈何呀!
他怔忡無語。一瞬間,他只覺得眼前滿池的荷花都失去了色彩。
心不住地向下沉,所有的喜悅、快樂均似被一口無底的深潭攝去,再也找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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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你不能進去。」
內侍總管攔在宮門外,不讓那一群氣勢洶洶的人馬入內,「這是後宮嬪、妃的居所,除了聖上外,任何人都不許接近。」
「是嗎?」他冷冷地翹高雙眉,「那為什麼剛才那人能進去?」
「什麼剛才那人?」總管被問得有些納悶。他是接到二皇子私自帶禁衛、侍從硬闖內宮的消息後,才急急忙忙趕來阻止的。之前發生過什麼事,他可是半點不知。
「既然不知道,你就給本宮讓開,別妨礙本宮找人。」二皇子耐性盡失,一把將那內侍總管推開,當先闖入後宮。
「二皇子你不能這樣。」內侍總管幾乎急白了頭髮,他一面派人稟報聖上,一面追在二皇子的身後,盡力阻止,「後宮沒有你要找的人啊!」
「少囉嗦!」二皇子一眼瞪了過去,「本宮可是親眼看到那個小雜種逃入後宮的,你說沒人,意思就是說本宮眼瞎了、看錯了,是不是?」
「小人不敢。」內侍總管臉都嚇白了,這宮內、宮外眾人皆知這位二皇子成蛟喜怒無常,動輒殺人,惹上他的人大概都是些嫌腦袋長得太牢了,太想去見閻王的人。像他一個小小的總管可是絕對惹不起。想到這裡他大退了好幾步,再也不敢出言去惹怒那魔王。
看了看那終於閉嘴的內侍總管,成蛟皇子冷冷一哼,算他識相,這筆賬就暫時記下了,等日後再慢慢清算。
「大家動手,給本宮搜!」
一聲令下,侍衛前衝,接下來是一片宮女嬪妃的驚呼尖叫,後宮一片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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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要腦袋了?」成蛟皇子厲眸掃向那個膽敢再一次阻攔他找人的內侍總管,按在腰間佩劍上的手躍躍欲試。如果不是怕在後宮劍殺內侍會被父皇責怪,他早就砍了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十次八次了,哪裡還有心情同他費話?
「二皇子。」內侍總管語帶哭音,「您什麼地方都可以進去,惟獨這裡不可以。」如果他護宮不利,讓二皇子闖進去驚嚇了裡面的人兒,那麼他就等著讓聖上砍他九族所有人的腦袋吧!
「為什麼不可以?」成蛟皇子耐著性子問。
「因為這是太液芙蓉——最得皇上寵愛的夏貴人的居處。」
「夏貴人?」成蛟皇子雙眼一亮,「那個樂宛國第一美人?」太好了,他早就想親眼見見她美到什麼程度了。
「二皇子?」看著他突然變得興奮的神情,內侍總管大感不妙。
果不其然,成蛟皇子毫不客氣地推開他,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了進去,後面跟著的是一大群侍從。
「完了!」內侍總管無助地跌坐在地上,為他即將落地的人頭大放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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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雜的腳步聲驚散了太液芙蓉內的寧靜。
「糟了!」他望著那氣勢洶洶奔近的人影大皺眉頭,「真是陰魂不散,我得躲一躲。」他丟下一句話後,便趕在那人到達九曲迴廊之前,先一步躲入小築內。
柔然回過神來,九曲迴廊中已奔上一神態驕橫、不可一世的少年。
「二皇子成蛟?」一眼認出那總是將皇宮內外鬧得不得安寧的元兇後,她也不由顰蹙起黛眉,大為頭痛。
「美人!」一眼望過那名迎風而立,羅衣飄飛的女子,成蛟便再也收不回視線!
柔然別過身軀,避開那道視線。成蛟的目光是邪惡的,好像是準備用眼神將她的衣服脫光似的,讓她忍不住心中的噁心。這些年來,她已經受夠了這種目光。這時候她真恨自己生就的美麗,如果她能夠平凡一些,那麼她的命運就不會如此了。
「你就是父皇的夏貴人?」成蛟上下打量著她,不由大有深意地笑了。
這樣的美人兒確實能讓男人瘋狂。
「你們給本宮在下面候著。」他揚聲對眾侍衛下令,而後向柔然逼去。
柔然張大美眸,突然意識到他的不懷好意。她力持冷靜地開口:「成蛟皇子,這裡不是容你放肆的地方,請速速離去。」
「是嗎?」他邪邪一笑,目光著迷地留戀在那張可稱得上顛倒眾生的絕世嬌顏上。這樣的美人,如能一親芳澤縱死也甘心。最難得的是父皇不在,她身邊又沒有宮女、侍從,這對他來說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啊!如果還不懂得把握的話,那麼他可就是世上最笨的呆子了。
柔然一面後退,一面心中叫苦,她生性喜靜,尤其是獨坐撫琴之時,更不喜有人打擾,是以,太液芙蓉內的宮女、侍從都不可能在這時出現,替她解困的。這下可慘了,她要如何渡過眼前的危機?
眼前美人兒一步步地退到迴廊的盡頭,再也無路可逃,成蛟皇子不由得意地一笑,這個樂宛國人人傳頃的第一美人就要落入他的手中了。想到這裡,他不由大為興奮。
「別怕——」他大步跨出,雙臂前張,準備來一個軟玉溫香滿懷抱。
可是失算的是,一顆圓滾的珍珠悄無聲息地從小築中貼地滾出,剛好停頓在他的腳下,讓毫不提防的他重重跌向九曲迴廊的鏤花木欄杆——
接下來是木欄杆受力不住的破裂聲、成蛟皇子碩大身軀落水聲及柔然掩口驚呼聲,相互交織合鳴。
待成蛟皇子狼狽萬分地從池水中探出頭時,正好看到那讓他追了半天的活冤家、死對頭,正悠悠然地踱到破碎的欄杆前。
「二皇兄久仰了!」帶著一臉促狹的笑意,他居高臨下向落水的倒霉皇兄打招呼。
「你這個——」成蛟火冒三丈,正欲破口大罵,一口直貫入口中的池水卻讓他心不甘、情不願地自動消音。
柔然回過神來,先從地上撿起那顆珍珠,而後定定地看著笑得甚為開懷的他,「是你做的?」她問。
他點了點頭,明亮的瞳眸中閃過一絲關切,「我說過,我會替你教訓欺負你的人,你看,我做到了。」
柔然微微愕然,一陣既甜蜜、又酸楚的情緒升起,在芳心中久久盤繞不去。這個小皇子,他竟如此認真。
「謝謝。」她低低地開口,一種溫熱的液體無法控制地擁上眼簾。從不曾啊!從不曾有人這樣關懷過她。
「不用客氣。」他開心地笑了。伊人只是一句謝語已然讓他如獲珍寶、歡喜不勝。
「救命——」微弱的求救聲突然揚起,「本宮不會水啊!」成蛟皇子一面嚷著,一面奮力掙扎求生。
救命?他聞言挑了挑眉,心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那麼一點點水就讓他這位二皇兄不顧顏面,大呼小叫地求救?
柔然卻白了臉,如果讓這位成蛟皇子就這麼淹死在蓮池中,那她可要大禍臨頭了,「二皇子你別慌,我這就找人去救你。」她向下喊了一句,而後急步奔出。
「別急。」他一把拉住柔然,而後清了清嗓子,大喊道:「成蛟皇子快要被淹死了,來人啊!」
話音方落,一大群滿面驚慌的侍從一股腦地擁入太液芙蓉,七手八腳地下水,均忙著搶救他們的主子。
「我的玉荷!」柔然心痛萬分地看著滿池婷婷而綻的異種荷花被莽撞的侍從摧殘得七零八落、不成模樣,「這可是鄰國貢品——」
「可惜。」他亦有同感地陪著她歎氣。
真是煮鶴焚琴,大煞風景啊!
「皇兒!」隨著一聲嬌媚婉轉的驚呼,一身雍容華貴的宮裝麗人帶著數十宮娥急急趕來,直奔荷花池而去。
「鄂妃娘娘?」柔然掩口驚呼,她這太液芙蓉可從不曾這般貴客盈門、繁華熱鬧過,無論是該來的、不該來的都跑來了。
好不容易將愛兒從水中救出,安頓好後,鄂妃娘娘怒氣衝天地直接殺上九曲迴廊,「凌雲皇子,你好大的膽子!」
啊!柔然轉頭望向身畔之人,原來他是皇四子凌雲,直到如今,她才知道他的身份。
「兒臣見過鄂娘娘!」他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施禮,「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鄂妃氣得嬌軀直顫,「來人,給哀家綁了。」她指著凌雲下令。
「慢著。」一容色秀美,略帶病容的女子奔了過來,探手將凌雲擁入懷中,「鄂娘娘,請問我兒身犯何罪?」
「他意圖謀害手足……我成蛟皇兒差一點被他活活淹死。」鄂妃怒容落面。
「不,我兒不會那麼做的……娘娘,這其中一定有誤會。」凌雲之母惜妃急急為愛子分辯。
眼見事情鬧得不可開交,柔然忍不住開口:「千歲娘娘——」
「閉嘴!」鄂妃回首怒喝,「我兒在你太液芙蓉出事,你也逃不了干係。」她早就看這個將聖上迷得神魂顛倒的夏貴人不順眼了,這次她才不會輕易放過她。
柔然一怔,萬沒想到鄂妃會把自己這個事外人也牽進去。她正要開口解釋,正在這時一聲高喝突起——
「皇上駕到——」
頓時,所有喧嘩、爭辯聲均戛然而止,太液芙蓉內一片靜寂無聲。
——&——&——&——
御書房。
眼前的情況壁壘分明。
二位娘娘,一個怒容滿面、盛氣凌人;一個低垂著頭、默然無語。
二位皇子,一個因剛剛落水的原因,精神委頓、氣色不佳,二道如熾的目光狠狠地燃向自己的皇弟兼害他落水的罪魁禍首,讓人充分體會到目光如刀的真諦;一個悠然而立,神情閒逸自得,隱隱含笑的眸光中不見半分驚懼之色,似乎胸有成竹,一點也不把幾乎氣翻天的鄂妃母子放在眼中。
望了他半晌,柔然終於決定將助他的意念收回,乖乖地做個盡職的旁觀者。因為眼前這個凌雲小皇子根本就沒有半分需要人關心、幫助的模樣。她也就樂得一身清閒地看他與鄂妃母子鬥法。
「……事情就是這樣,陛下可要為臣妾母子做主啊!」鄂妃娘娘終於將一篇洋洋灑灑的狀詞哀誦完畢,末了還頻頻用衣袖擦試眼角,擺出一副含怨受屈的模樣。心中卻想著借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為自家皇兒打倒一個他日競爭皇位的對手。
「哦?」高居御座上的武帝皺彎了一雙花白的眉兒,隱含斥責的目光先在凌雲皇子身上打了個轉,而後落到惜妃身上,「小小年歲就如此目無法理倫常,橫加迫害兄長,長大以後還了得?」他冷冷地道:「惜妃,這就是你為朕教出來的好皇兒嗎?」
聞言,惜妃嬌軀一顫,玉容慘白地抬首,望著那高高在上、神情淡漠的君王。他怎麼只聽信鄂妃的一面之詞?怎麼可以如此待她?難道他忘了昔日的兩相情濃?忘了她這個懷著不悔癡心等他,盼他一生一世的女子?
他的目光是恁地陌生、恁地銳利,將她一顆脆弱易傷的芳心刺得七零八落,「我——」她顫抖著開口,卻不知道應怎樣為自己和皇兒辯護。
柔然默默地望著她,心中也不知是同情還是哀傷。這就是宮中女兒的悲哀,傾盡所有卻只能換回君王的偶一回顧,從此再不回頭。正如惜妃,一生的相思情牽,到頭來,卻連一條倩影都無法進駐武帝的心頭。這是何等的無奈啊!
而她自己呢?縱然是擁有傾國傾城的美貌,卻也敵不過那似水的流年。
紅顏彈指老,它日她的遭遇怕是還不如惜妃娘娘吧?
唇邊逸出一絲苦澀的笑,她抬起頭,眸光不經意地撞入一雙清澄如鏡的瞳眸。芳心一震,她定睛望去,但見凌雲皇子靜靜地站在那裡,一雙燦亮似星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著她,只看著她!
他的眸光是瞭然的,裡面清清楚楚映照出一個哀愁、無奈的她。那抹長掛在他臉龐上,似無憂無愁的笑容消隱無蹤,換上了一份讓她心顫的溫柔、憐惜。
他懂她的!
柔然別開美眸,越來越急促的心跳震動著她的雙耳,擾亂了她的理智。
怎麼可能!他只是一個孩子,而且還是一個皇子——
正當柔然一顆芳心亂如絲之時,凌雲皇子上前一步攔在惜妃身前,代母妃迎上了武帝銳利的目光。
「父皇息怒!」他沉靜地開口,神情鎮定自如,不卑不亢,「想兒臣年幼力弱,如何能夠將身攜武技的二皇兄推入湖中?父皇與鄂娘娘都誤會兒臣了。」
「誤會?」
鄂妃挑眉冷笑,正欲開口,武帝卻揚手阻止,「你說!」他目光炯炯地鎖定凌雲皇子,神情中一片高深莫測。
「成蛟皇兄是自己跌入池中的!」
石破天驚的一語令御書房內的眾人無不愕然。好一會兒,鄂妃憤怒的聲音率先打破了寂靜的空氣:「一派胡言!凌雲皇子你好大膽啊!竟敢欺君!」
誰知武帝卻安居龍座,絲毫不見動氣地等待著凌雲皇子的下文,叫眾人猜不透龍意為何?
凌雲皇子先斜斜睨了成蛟一眼,臉龐泛起的笑容頗耐人尋味,「不信的話,便請二皇兄自己來說好了。」他推出了一個最不可能為他作證的「證人」。
「好,我說。」成蛟陰陰地笑了。他這就一勞永逸地拔去這個眼中釘,並叫其永世都不能翻身,「是他——」他抬指指向凌雲皇子,目光之中火花四濺。
「完了!」柔然心中哀歎,害人的珍珠可還放在她的袖中呢!成蛟皇子怎肯善罷甘休?他的腦袋又不是壞了。美眸移向正笑得一臉燦爛的凌雲,她一歎再歎,逕自在心中飛轉著一個又一個為他開脫的良策,無論如何,她都要保他的周全。在這一瞬間,她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沒錯。」凌雲皇子笑瞇瞇地點頭,自然而然地接過皇兄的話尾,「是我喊來侍衛救皇兄脫離險境的,皇兄不必客氣,你我是自家兄弟嘛!」說著,他走到成蛟皇子面前,貌似親切地執起了皇兄的手。
不客氣、他肯定不會客氣地戳穿他的謊言,出盡這口他忍了太久的惡氣。成蛟皇子打定主意,正待狠狠地甩開凌雲的手,卻見凌雲皇子微微啟口吐出了三個無聲的字:夏貴人!
成蛟皇子怔了一怔,而後對上了凌雲那雙閃爍若星的瞳眸。他是在威脅他,在御書房、當著父皇、母妃的面威脅他。可以想像,只要現下他說錯了半個字,那麼他在太液芙蓉意圖調戲父皇寵妃夏貴人的事便會由皇弟凌雲口中大喧特喧。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父皇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細心比較過利害之後,成蛟皇子努力擠出一絲笑意,「皇弟說得沒錯,是兒臣一時不小心——」
「什麼?」鄂妃容儀盡失地驚呼出聲,一雙美目愕然張大地看著成蛟,「皇兒,你說的是真的?」她追問。
成蛟皇子苦著臉點了點頭。所謂:好漢不吃眼前虧,又或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以,這口氣他忍了!
惜妃奔過來一把將凌雲皇子擁入懷中,「皇兒,太好了……母妃就知道你不會做那種事的。」她喜極而泣、語不成聲地開口。
他會做、而且還做得高明極了。凌雲皇子在母妃懷中翻了個白眼,心中想著若是母妃知道他方才玩的「花樣」,還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映呢!
鄂妃不由氣白了俏臉。心中無數次地責罵成蛟皇兒不成器,大好的良機就這麼白白地錯過了。柔然悄悄地與凌雲皇子交換了一個會意的目光,而後垂下頭。他耍的手段她瞧在眼中,芳心之中也不知是怪他狡詐,還是讚他聰明的好。但無論如何,這個在微醺夏日闖入她生命中的小皇子,已在她心底烙下了最鮮明的印象。
而那位高高在上的武帝表情卻是似有所思的,那雙炯炯的龍目轉也不轉地看著凌雲皇子,目光前所未有的專注、前所未有的熾熱。
迎上父皇的視線,凌雲皇子心神一震,他方纔所導演的一幕,真的瞞過他的父皇了嗎?在這一刻,他不敢肯定了。
「凌雲兒。」武帝終於開口了,他的語氣出奇的溫和,「父皇剛剛錯怪了你,讓你受驚了,不知你想要父皇怎樣補償你呢?」
凌雲皇子先睨了一眼目光冒火的鄂妃母子,而後謹慎地回答:「兒臣想請父皇賜一名貼身侍衛,以供差遣。」
「你想要哪一個?」
「御前二品帶刀侍衛宮自采。」凌雲皇子緩緩說出人名,成功地讓皇兄成蛟臉色突變,驚怒交加。
「哦?」武帝沉吟。這宮自采在一日之前因衝撞了成蛟,是以被摘去了頂上功名、打入天牢。正當成蛟帶人入天牢提他出氣之時,被皇四子凌雲所阻,並設計先一步把人帶走。成蛟因此氣翻了天,所以才有了追逮皇弟、鬧後宮之舉。說來說去,一切皆因那宮自采而起。
這些事情有些是武帝知道的,有些則不知道。但這樣一個問題人物,凌雲皇子卻想收做貼身侍衛,不由讓人大惑不解。難道他想成蛟氣死不成?
其實凌雲皇子要討宮自采的原因很簡單,他是看那宮自采蠻順他的眼,捨不得讓二皇兄成蛟拿宮自采的腦袋去練刀而已。
「好!」思索了一會,武帝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可凌雲皇子還來不及高興,武帝突然沉下了臉。
「這件事就算了結了,現在朕就同你們算一算私闖後宮這一筆。」
一句話成功地讓成蛟的臉色再變,而凌雲卻聳了聳肩,一副「早知你會如此」的認命模樣。
次日凌晨,皇上下召,命二皇子成蛟、四皇子凌雲各自禁足三個月,跟隨太傅學習一個皇子該有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