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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主沉浮 第七章 作者:燁火
    一年後,慈寧宮。

    銀鈴似的笑聲揚起,驚起了園中的翠鳥,「太后,您瞧瞧這花開得多好。」

    柔然從冥思中回神,只見眼前的少女,雙眸粲粲,梨窩淺淺,明媚的嬌顏儘是一片天真燦爛的笑容。

    一朵嬌艷欲滴的牡丹獻寶似的捧送到她的面前,清新的芳芬盈面撲米。

    恍惚之中,她彷彿瞧見了未入宮時的自己,心中驀然一痛。

    若是在那一刻與他相逢……停,不要再想了。她用力搖首,不願再陷入那份無法挽回的絕忘與憂傷之中。

    「太后,您不喜歡它?」少女惶恐地望著她血色盡失的絕美嬌容,「是明璫不好,明璫這就把花兒拿開……」

    「不。」柔然深吸了一口氣,按住了明璫的玉手,「哀家不是不喜歡,只是——」她抬起迷離的美眸,凝望著明燦的俏臉,「哀家這才發現明璫竟然如此的美麗,是以一時看呆子。」她溫婉地一笑。

    明璫容頗上飛昇了兩朵紅暈,「太后,您在取笑明璫了。」她不依地嬌嗔,「說到美麗,明璫怎比得上太后您?」這宮苑,不,整個樂宛國,怕是再也找不出一個如莊儀太后這般,姿容絕代,飄逸若神的傾國佳人了。

    柔然笑容不減,美眸卻黯了黯。縱有絕代的容貌又如何呢?

    「明璫!」她凝視眼前的少女,一個想法漸漸在腦海中成形,「等下,皇上會來慈寧宮,你也留下來吧!」

    「謝太后。」明璫盈盈下拜。神態之中有著少女的嬌羞和喜悅。身為永安公之女的她此生只見過皇上一次,但他那俊秀雋永的容顏,華貴如龍的氣度卻在她少女的芳心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曾經偷偷想過,能與皇上在如醉的春風中相識,譜出一段綺麗動人的情事,那麼她縱是死了也不負此生了。

    現在她竟然能與皇上相見了,怎不叫她欣喜若狂?「太后,明璫要怎樣做才能不失禮,不至於讓皇上不開心?」她牽著柔然的雲袖,驚惶不安地問。生怕不能在心儀之人面前留下最好的印象。

    「放心。」柔然輕輕一笑,眸中有著掩不住的哀愁,「他會喜歡你的。」

    「真的。」明璫展開了笑靨。

    柔然輕微地頓首。眼前的明璫天真且無憂,若是以她為後,他會得到幸福的。縱然割捨的感覺是如此的痛不可抑,可是她仍然願意含笑為他祝福。

    此時,內侍通傳:「皇上駕到——」

    柔然一震抬首,但見一抹顧長的紫衣人影,輕帶緩袍,步履飄逸地走來。

    「見過莊儀太后。」他躬身一禮,語氣風輕雲淡的,彷彿過濾了所有的愛與恨一般。

    「免禮。」柔然力持平靜,聲音卻微顫。

    「謝恩。」他站直身軀,一雙閃爍著莫測光華的星眸迎上了她的眼——

    這是一年來,二人的視線第一次交匯。

    有那麼一瞬間,萬物頓滅,日月無聲,流逸在他與她之間的是喜怒悲歡、愛恨牽纏,沒有人能讀得懂。

    ——&——&——&——

    遙夜沉沉如水,照見無寐之人。

    庭前,柔然倚案而坐,容色淒迷,一雙纖纖素手按在了瑤琴上。

    滾雷般的琴鳴壓抑地瀉於夜風中,聲聲哀絕淒婉,蕩氣迴腸。

    「人人盡道斷腸初,那堪腸已無——」她低低地鳴唱,兩行清淚滑下了她蒼白的容顏。

    「忘了吧!忘了吧!」這風,這月,這庭園都在無聲地勸著她,可是她卻做不到。此人只是一個輕輕的凝眸,已然讓她夙夜難寐,不能自持。

    整整一年了,可是她心中的情愛卻不曾減弱過分毫,反而附註了無限的相思。每每憶起他的一個揚眉,一個淺笑的神態,總讓她魂牽夢繫。渴望相見的心願如雨後的春芽,壓也壓不下,可是見了又如何?她只能癡癡地看著他再一次轉身的背影,看著他與別的女子挽手成雙。

    忘不了、忘不了……她這一生也就如此罷了!她驀地垂首,素手狂拂,將不能言喻的深慟哀傷盡付諸於琴音。

    「太后。」離珠心痛地看著她,「您為什麼要這麼折磨自己呢?為什麼不能放下?」

    哀絕的琴音驀地一折,七根琴弦在柔然的纖手下斷去,餘音裊裊,驚夢斷魂。

    「你不明白的,離珠。」柔然聲音哀婉欲絕,以林中杜鵑啼血,「問蒼天,誰解我心癡——」她微揚著嬌顏,任由淚珠零落,沾染了鬢角,點點滴滴儘是斷腸情癡。

    「太后!」離珠忍不住陪她流淚,「您這又是何苦?他看不見的。」

    柔然不語亦不動,宛若失心的活偶。

    寂夜深處,林梢暗影中驀然逸出一聲歎息,接著一抹身影騰起,宛如大鳥般靈健地翔出慈寧宮。

    朦朧光線之中,可見他有一雙寒星似的美麗睡眸和一張猶掛著淚痕的清俊面龐。

    是誰風露立中宵?

    ——&——&——&——

    清晨,凌雲獨坐在紫宸殿內的一方雅致的小亭內,一雙若星的黑眸幽幽邈邈,俊逸的臉龐上有著思索的神情。

    持著杯的手微微揚起,自有宮女執玉壺上前斟滿。

    他毫不猶豫地舉至唇邊,一飲而盡,而後再度將空了的杯盞伸出。

    這一次宮女有些猶豫地看了看他微暈淺醉的俊顏,「皇上,等下便要上朝了。」她宛轉地提醒這個已經飲了半夜酒的人。

    「無妨。」他半閉起星眸。這一年來,惟一有什麼可以確定的,便是他的酒量,絕對是千杯難醉,甚至已經到了越飲越清醒的高桿地步,讓他的臣子們驚贊不已。

    宮女依言為他斟滿,同時在心中默默為朝中的大臣致哀。比照已往慣例,飲過酒後上朝的皇上,絕不似平時的溫文謙和,好性子。他會對那些做壞事的臣子的腦袋感興趣,並且極熱衷於將人推到午門外,等著劊子手勤快地用大刀將他們砍下。

    凌雲皇子依然是一口飲盡。心神中繚繞著那張哀絕的玉容,他只覺得莫名地煩躁。索性將酒杯拋出,他取過宮女手中的玉壺,仰首將微傾的壺嘴瀉下的陳釀納入口中,任酒精化淡那張系心的傾國容顏。

    完了,宮女掩面歎息,所有的人今天大概是用心捧牢腦袋了。

    「皇上哥哥,你這樣會醉的。」驀地,一個如黃駕出塵的甜美女聲傳來。

    凌雲抬眸,只見一美麗少女分花拂葉而來,「明璫,是你?」他恍悔憶起,這是那日在慈寧宮認識的小女孩,記得他還與她相處愈佳,很是投緣。

    明璫來到他身上,美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後不贊同地皺起俏鼻,「你——」

    「暫停。」凌雲有先見之明截斷她以下的「大論」,「朕這就停飲。」他決定投降。放下酒壺,他寵溺地看著她,「小傢伙,怎麼記得來看朕?」

    人家想見你嘛!明璫面生紅暈。少女的嬌羞讓她說不出芳心所思,「皇上!」她不依地抗議,「明璫今歲十六了,才不是什麼小傢伙。」一般女子到此芳齡大可嫁作人婦了。

    十六?當年他初見夏風中那撫琴少女時,也是十六歲。心中悵悵,他似不經意地問:「明璫,你怎麼沒去慈寧宮陪太后?」

    明璫撫額一歎,「太后宿醉未醒。」她聽離珠說太后撫了半夜的琴,又飲了半夜的酒。是以,她才不敢前去驚擾太后休息。

    她也飲了酒?凌雲心弦一顫,隨之而來的是無限憂心。這一年來,他雖刻意避而不見,但卻對她的一切瞭如指掌。

    他知道她自登基大典那日咯血暈迷後,身體便一直不好;還知道她聊自將一腔幽情寄於瑤琴,在痛苦中度過的每一個不眠之夜;也知道她不快樂!

    可是為什麼如此?她不是說一國太后才是她想要的嗎?她不是說她的情只是謊言,只是為玩弄他而設的騙局嗎?

    她用一道牆去阻開了他與她的情路,從此,咫尺天涯,各處宮苑一方。既如此,她又何必戀眷不捨,日夜心碎?

    她的心如謎,他真的弄不懂。

    耳中聽見明璫天真的話語:「昨夜是飲酒日嗎?怎地皇上、太后都要喝酒?」他們還真有默契。

    凌雲黯然一笑,這份無法宣洩於口的痛,明璫怎會明白?

    明璫美麗的明眸四顧,驀地眼中一亮,「這紫宸殿的牡丹開得真美!」她望著花間的一叢恣意綻放的牡丹讚歎出聲,「明璫去採一籃,回來送給皇上可好?」她欣喜地問。

    凌雲歉意地一笑,「朕要上朝了。」

    「啊!」明璫一臉毫不掩飾的失望,但轉瞬之間便又興致勃勃,「沒關係,明璫可以將牡丹插入玉瓶中,等皇上回紫宸殿後賞玩。」

    凝望著她那雙飽含傾慕的瞳眸,凌雲首次感到後悔。他不該去惹這個小女孩的。早知她對他存有這種感情的話,他根本不會去認識她。

    可是瞧她一臉期待的模樣,他還是無言地點頭,不忍心去破壞一個少女的夢。

    「謝皇上。」明璫興奮得像個獲得珍寶的孩子,就這麼一陣風似的去了。

    而凌雲惟有苦笑。他要怎樣跟她說,他接近她只為了能更詳盡地知道住在慈寧宮中的,那位伊人的一切?

    看來,他有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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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光明燦。

    明璫挽著一籃嬌艷的牡丹,蹦蹦跳跳地在花徑上走著,口中哼著一曲輕快的小調。終於認識他,靠近他了,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摘花?」驀地一個低沉的聲音闖入她的耳中。明璫心中一驚,惶惶後退之下,她踏中了一顆石子,眼見便要跌倒——

    此時,一抹極快的人影掠到她身後,一雙手臂前伸,攬住了明璫的纖腰。

    驚魂乍定,明璫嬌羞地從那個令她心跳的懷抱中脫身出來,「謝謝——」她抬眸向救她的人望去,卻失神在那雙深邃莫測的惑人瞳眸中,連手上的花籃跌落都不自覺。

    「你的名字?」手撫著她粉嫩的面頰,他低低沉沉地問。

    「明璫。」她身不由己地回答。

    唇邊泛起了一抹淺笑,他讚道:「好名字。」俯身拾起了跌落花徑的一籃牡丹,他將它交還給明璫。

    挽著花籃,明璫幾乎是落荒而跳地離開,不敢再接解那雙讓她心跳不止的眼眸。

    「明璫!」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牡丹本是花中王,值得人去呵護愛惜……你要記住我啊!我們還會見面的。」

    明璫回首,但見那人手撫著一朵牡丹,向她微微一笑。微風拂起了他淡黃色的袍服,翩翩儒雅的神采叫人心折。

    他是袞允皇子!也是皇上新近冊封的懷王爺。驀地,她猜出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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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雲一臉慍怒地回到了紫宸殿。心中猶回想著上朝後,眾臣提起的那件煩心事。

    好吧!他知道他今歲已及弱冠之年,可是那群大臣們也沒必要這麼急著勸他立妃立後吧!他們拿朝庭的俸祿,卻不去處理他們分內的國家大事,反而只懂得將大把的朝中貴介之女的名冊獻給他,叫他御點收容。他們就見不得他現下過的這種、後宮沒有一群鶯鶯燕燕纏他的清閒日子嗎?

    最最讓他生氣的是,這都是慈寧宮中那位伊人的主意。

    她就這麼想迫不急待地將他送給別人?她一點都不懷念當年那段刻骨銘心的情?

    心口莫名的刺痛,他微微閉目,腦海中盤繞著那抹荷衣翩翩的動人情影。

    若有情,若無情。

    卻總是叫他魂斷神傷。

    「稟皇上,懷王求見。」內侍韻聲音揚起。

    「宣。」他驀地坐直身軀。這段時間他與這位皇兄表面上相處得倒還愉快,不過他也不是全無戒心,防總是要防著點的。身在皇家,什麼兄弟之情都得擺在後面。

    一臉嚴肅的袞允匆匆走了進來,「皇上,微臣剛剛得到消息,棲雁嶺的叛軍起兵一連拿下了附近的三個郡縣。」

    凌雲微微一笑,「皇兄,你急什麼,這事朕已知道了,大不了朕親宰大軍去平了棲雁嶺罷了!」

    「你要御駕親征?」袞允險些咬了舌頭,「太后親點安國公之女為後。皇上你可是快成親了。」他提醒道。

    他知道,所以才要逃開這場「災難」。凌雲含笑,「皇兄,國事為重,家事為輕。」他找了個最冠冕堂皇的借口。

    袞允垂首,眸光中逸過一絲詭色,「皇上,關於叛軍首領八大王,微臣已經查出了他的真實身份了。」

    「是成蛟吧!」凌雲淡淡地挑眉。

    袞允又是一驚。他怎麼知道這個自己派出了無數探子,千辛萬苦始得來的消息?突然之間,他覺得與他這位皇弟為敵的人實在是很不智。

    凝望著袞允,凌雲深意地一笑。袞允想些什麼,他盡知。一切的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按照他想要的發展。

    驀地,袞允心中發冷,「微臣告退了。」

    「不送。」凌雲目睹他離開。

    「該是結束一切的時候了。」他喃喃道。

    ——&——&——&——

    今夜月光流瓦,微風不興。

    一抹如煙的身影穿宮越宵,翻入了慈寧宮,沿著熟悉的路線,他來到了寢宮。

    揚手點了值夜宮女的穴道,讓她們在不知不覺中進入夢鄉。然後,他形如鬼魅般掠入,無聲無息地靠近——

    芙蓉帳內,柔然睡意正沉。映著漏夜長明的紅熔燭光,可窺見她憔悴之中仍不減清麗的玉容。她秀眉顰蹙著,扇形的睫毛搖曳出晶瑩的淚滴。彷彿夢中亦蘊含著憂愁,「凌雲兒——」她無意識地輕啟朱唇,夢囈出聲。

    他聞言身軀輕顫,坐在床榻前,他握住了伊人露在錦被外的纖手,「你夢裡有我嗎?」他凝望著睡夢中的伊人,神情複雜地問。

    「別離開我。」她痛苦的呢喃,「別要恨我……我不想的。」

    怔了半晌,他俯身輕吻她涼滑的唇瓣,將她的氣息容納,「這可是你說的,別想反悔,」他喃喃著。

    驀地,柔然秀眉舒展,愁顏不再。

    輕撫著伊人的粉頰,他低低地道:「你放心,不必等太久了。」驀然轉身,他掠出室外,隨手解開了兩邊宮女的穴道,而後閃電般消失在夜風中。

    宮女揉了揉眼睛,繼續守夜,全然不知有人曾進出了慈寧宮。

    ——&——&——&——

    她又做夢了,夢中有一道紫色的身影纏繞,牽動了她芳心之中的喜樂悲歡。

    醒來後,卻總是一場空——

    菱花鏡中,映出一張籠著輕悒淺愁的容顏。纖手隨意地勾畫,均是那一個系心的「雲」字,柔然落漠地歎息。

    不知是不是她思念成癡,總覺得昨夜他彷彿伴在身邊,不曾走遠。他的眸光包涵著憐惜,卻又深情無限地凝望著她,讓她以為又回到了傾心愛戀的從前——

    記得,她曾柔柔地依在他懷中,等待他的細吻落在唇上,也曾含笑聆聽他訴說海誓山盟的情意……

    淚呀!又一次無聲落下,打碎了菱花鏡中的花容,亦模糊了如夢的情癡。

    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她哀傷地搖首。現在,他恨她,彼此形如陌路,他又怎會越過重重夜色,出現在慈寧宮,只為看她一眼?

    心痛如絞地,柔然閉上眼眸。開始痛恨自己的理智,如果一年前,她什麼都不要想,只管撲入他的懷中,用心去呵護他與她的愛情,那麼一切是否會有所不同?

    「太后。」明璫的身影出現在鏡中。

    柔然拭去淚痕,勉強扯出笑容回首,卻驚奇地發現明璫一雙明眸紅腫,彷彿也哭過似的,「怎麼了?」

    她不問還好,這一問明璫立即「哇」的一聲撲跪在她腳下,「皇帝哥哥,他嫌棄明璫,不要明璫了。」明璫嗚咽著說。今個一早,皇帝宣她入宮,言明不會娶她,還說只把她當做小妹妹看待……嗚!虧她對他一往情深,他竟一點也不感動,還這樣打擊她,真是太讓她傷心了。

    聞言,柔然芳心不爭氣地一跳,接著湧起了一絲狂喜。還好,他設有愛上明璫,他沒有移情。啊!她怎麼可以這麼想,她不是希望明璫可以伴他一生,共偕白首嗎?柔然開始唾棄自己的言不由衷。

    「好了,明璫別哭了,哀家會為你做主。」她輕撫著明璫的鬢角,力持一國太后應有的公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問。

    明璫拭淚,「皇上哥哥決定御駕親征,他將婚事取消了。」

    御駕親征?柔然嬌軀劇震,「皇上是去征剿棲雁嶺的叛軍嗎?他帶了多少人馬?什麼時候出發?」一把抓住明璫的手,她急切地問。她怎麼一點都沒收到消息?

    「皇上於今晨點將,率軍十萬,已經出發了。」

    「他走了?」柔然霍然而起,拋下明璫,匆匆奔出,「離珠,離珠,快叫人備馬,哀家要馬上出宮。」

    「太后?」明璫不明所以地呆立當場,她方才到底說了什麼了,怎麼讓一向溫柔嫻婉的太后變成這模樣?

    ——&——&——&——

    皇都郊外,首陽峰巔。

    柔然策馬凝立,淚眼迷離地目送一隊隊旌旗飄揚的人馬遠去。

    縱然看不到,可是她知道凌雲必然身在重重軍隊拱衛的華麗輦車之中。明明知道,他是皇上,御駕親征亦不會有多大的危險,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牽腸掛肚。

    輦車之中,凌雲心有靈犀地揚首,晶亮如星的眸透過珊瑚珠簾望去,輕易地鎖定了那一抹遙遙彷彿立於雲端的纖纖荷影。一絲笑意在唇角漫延,她來了!他就知道她是捨不下的、什麼都捨不下。揚手撓開了珊瑚珠簾,他刻意讓自己的身影出現在輦車外,只為讓她看到他,讓她可以安心地回宮。

    美眸眨也不眨地望著閃現的那紫冠紫袍的絕俊身影,柔然輕輕地笑了。

    她來,只為看他這一眼。

    即使今後有一段時光,她無法再見到他,可是她已經預先在心中存下了他的影,以供他朝的相思情牽。

    這一生,她什麼都不求,只要能歲歲見到他,默默地愛他,也就夠了。

    當那華麗的輦陣漸漸消失在視線外後,柔然縱騎轉身回宮。

    別後長相思!她會用一顆最誠摯的芳心向蒼天祈禱,若他能夠平安歸來——

    ——&——&——&——

    三月後,棲雁嶺下。

    十萬大軍勢如破竹,繼攻下被叛軍佔據的郡縣後,直逼進棲雁嶺軍的總寨,三戰三捷,打得叛軍大敗虧輸。

    是夜,中軍帥帳燭光輝煌。

    凌雲一身戎裝,凝立帳中。那雙星眸冷冽含威地望著被俘於帳前的叛軍首領八大王,「皇兄久違了。」他道,「自皇兄於歲前從天牢越獄後,當真叫小弟牽掛得很啊!」

    一身狼狽的成蛟跪在當場,手腳均被繩牽捆得牢牢的,「成王敗寇,我成蛟再無話可說。」他一雙眼眸含怒帶憤地瞪著凌雲,「恨只恨,我不能親手殺了你,為我母后報仇。」他的母親鄂皇后被撤去皇后的封號,押入天牢,接著便傳出被凌雲賜以毒酒致死的消息,他連最後一面都不曾見到。

    那樣的目光凌雲只覺得無比熟悉,他記得昔日清涼宮大火之後,他也曾有過同樣的恨。

    驀然,凌雲心中升起了荒謬至極的感覺。一年前,他恨成蛟;一年後,成蛟恨他。仇恨……呵!他為這蹉跎了多年的光陰,到頭來卻恍若一夢。

    哀是不能續的緣!

    縱然他殺了仇人又如何?他這一生一世啊!再也無法見到他的母妃了。

    他閉了閉星眸,腦海中浮現那位荷衣翩翩的佳人之影,恨意漸漸退卻,愛卻依然是那般的刻骨銘心。

    「柔然啊!」他在心底低喃,「無所謂了,一切都無所謂。」他只想再見到她乘著微微和風,嫣然一笑的模樣。

    耳中傳來成蛟含忿的聲音:「你現在是皇上了,正好殺了我永絕後患。」

    「殺你?」凌雲徐徐轉身,目光投向虛無之處,「鄂皇后——」

    驀地,帳後傳來一聲嬌喝,簾影浮動之間,一條纖細的身影閃電般地掠入,一把銀亮的彎刀直砍向凌雲。

    凌雲從容地旋身,伸出二指夾住了刀鋒,「姑娘可知行刺我,乃是滅族之罪?」他望著眼前身著勁裝,容色秀麗的陌生少女,唇角不由揚起了一抹莫測的笑。

    少女當機立斷地棄了被他夾住的刀,纖手探入懷中,取出一把匕首,飛快地撲向成蛟,「大王,你沒事罷?」她緊張地問。手上匕首飛舞,割斷了成蛟身上的繩索。

    成蛟跳了起來,「芙蓉,是你?」他既喜又驚,「這裡太危險,你快走。」他一把將少女推向帳門處,一雙眼睛卻盯著凌雲,一副拚死也要護著那名為芙蓉的少女的模樣。

    「不。」芙蓉不顧一切地道,「今天若不能救大王脫險,那麼芙蓉寧可與大王同死,也總強過獨自偷生於人間。」她美眸眨也不眨地望著成蛟,那眸光癡癡醉醉、深情似海的,彷彿這天地間除了成蛟外再無他人。

    「傻子。」成蛟又是感動,又是心痛,「我不值得你如此啊!」

    「是不值得。」在旁欣賞了半天好戲的凌雲淡淡地揚了揚眉,插言,「唐莢蓉、唐姑娘,朕這皇兄從頭到腳一無事處,你怎地還肯對他一往情深?」

    據他的情報,叛軍首領八大王身邊的頭號大將便是這位女子,只是他卻不知她竟是成蛟的情人,還肯冒死前來救成蛟。

    「我愛他。」唐芙蓉又從帳口折回,「他是皇子也好,是草寇也罷,我都願誓死追隨,不棄不離……因為他是我心中的惟一。」

    不棄不離?凌雲心中一悵。柔然,他心中的癡愛,也曾如是說過。

    「皇兄。」他回望成蛟,「這樣的女子,你怎地不心動?」

    心動?成蛟聞言一怔。他看著那個一直以來默默守在他身畔的女子,不由為之動容,「芙蓉。」他情不自禁地伸臂將她攬在懷中,「你喜歡我,為什麼要瞞著我不肯說?」他喃喃地問。如果他早知道的話,他是不會讓她等這麼久的。

    「你喜歡的是樂宛第一美人啊!」芙蓉流淚。不敢說,只為怕他拒絕,怕自己心碎。

    「她只是我心中一個深深渴望過的夢。」成蛟的吻落在了她的鬢角,「這一年來,你才是我心中的牽掛。」

    「真的?」芙蓉含淚帶笑,不敢相信她真的獲得了他的心。

    凌雲歎息,「皇兄,你既有心上人了,何不就此罷手,從此伴她一生?」

    有人求之不得,可他卻不知珍惜。

    「你願意放過我們?」護著芙蓉,成蛟抬首,視線與凌雲交織。

    半晌,凌雲垂首。他與他是手足兄弟,可惜,這些年來彼此都忘了這一點。

    「鄂皇后是自殺的。」他再度抬眸,眼中已有了情,「我們和解吧!一切就讓它過去好了。」

    成蛟看著他,心中長存的恨意如冰山一角般緩緩傾塌,「好。」他只答了一個字。

    凌雲緩緩步出帳外,傳下命令,霎時,守衛的軍、將雙分,讓出一條通道,「你去吧!」他回眸對成蛟道:「棲雁嶺八大王已死,而你,是我的皇兄,永遠是!」

    點了點頭,成蛟帶著唐芙蓉轉身,沿著那通道離開。

    驀地,凌雲心中無比輕鬆。這樣最好!他心中壓的大石緩緩卸下。

    柔然!此時此刻,他心中僅想著這一個傾城佳人的名字。

    終於到了回皇都的時候了!

    ——&——&——&——

    慈寧宮。

    風兒透過了皇家雕工精細的窗欞,揚起了那一串潔白晶瑩的玉鈴,諾出了一曲如夢似醉的天籟。

    柔然揚著清瘦的容顏,癡癡地望著窗外,藍藍的天幕上飄浮著朵朵白雲。

    恍惚之中,那雲幻化成一抹紫衣紫冠的絕俊身影,他星辰般燦爛的眸中,凝聚著海似的深情。唇邊的笑容,是恁般的叫人牽掛不捨。

    往事一幕幕,在柔然心中清晰顯映:相逢、傾情、別離、相思……只是他與她牽手共譜的情。

    滿心滿懷儘是他喜怒顰笑的萬種神情,柔然低回淺笑,蒼白的頰上驀然染上了一抹無比明燦的酡紅,「凌雲兒。」她喃喃呼喚著那個系心的名字,然後再滿懷期喚地在心底細數著別離的日子與他的歸期。

    「太后,請用茶。」新進宮的侍女低垂著頭,悄無聲息地放下茶盞,而後退開。

    柔然心不在焉地執起流溢著清香的茶盞,飲下。

    驀然,一陣急促的嗆咳由唇中逸出,柔然捧著巨痛的胸口倒入剛剛趕來的離珠懷中,她的容色瞬間變得像雪似的蒼白。

    「太后……」離珠大驚失色,「快,快去傳太醫。」她回首急呼。

    「不。」柔然喘息著按著離珠的手,「我不礙事。」她期盼地問,「可有皇上的消息?」

    「太后。」離珠急得流下淚來,「您先顧自己的身子吧。」

    「不——」柔然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巨咳,一縷鮮血由唇邊連綿不絕地逸出,可是她自己卻渾然不覺,「皇上,他……」

    「皇上大捷,就快回京了。」離珠將自己剛剮得到的消息一股腦地說出。

    心弦一鬆,她陷入迷夢的深淵。

    夢裡,有他相伴,叫她只願生生沉醉,再也不欲醒來……

    「太后——」離珠惶急憂心的呼喚聲嘶空。

    而她,卻聽不見了。

    此時,一抹隱在暗處偷窺的人影,悄然離開了慈寧宮。

    風揚起了他淡黃的衣袂,襯出了他容顏上那一抹無比快意的笑。

    「懷王千歲。」侍衛恭敬地施禮。

    「嗯。」他淡淡地應著。那雙眸子映著初生的晨陽,竟如此的野心勃勃,震懾天地!

    ——&——&——&——

    「莊儀皇太后病危……」

    凌雲手捧著這份由皇宮八百里快馬加急傳遞而來的折子,數行驚心動魄的墨字映入眼簾,霎時褪去了他俊顏上的血色。

    「……經太醫會診……無救。皇上還是趕快回宮見太后最後一面吧!」跪在他面前的信使斷斷續續地悲泣,傷心樂宛就要失去一位賢良嫻德的國後了。

    金黃的折子從凌雲手中跌落,一時之間凌雲神志一片空空蕩蕩。他迷離的雙眸處聚起一朵光雲,雲中有著柔然裊娜如風的倩影,她玉容如素如雪,美眸深處儘是溫柔纏綿、難捨難離的情意。

    驀然,凌雲心中湧起了至深的哀慟,病危的不是別人,而是柔然,他心中惟一的至愛……此生此世、碧落黃泉,永不言別!這誓言在他腦誨中一遍遍地迴盪,震得他三魂不聚,七魄如逝。

    回京!他要立即回京!這天地之間,再也沒有任何事比得上與她相見重要。驀然彈跳而起,他急切地道:「馬上備馬、備快馬,我要先行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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