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過你們的簡歷,」喬穆簡短地說,「現在是上班時間。」
「算來你還是我們的學長。」杜格冷笑著,「別天真了,上官小仙她早在四年前就知道你了,她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費盡心機地認識你……喬總監,大概你不知道吧?早在四年前上官小仙就調查跟蹤你——她對你的所有事瞭如指掌,她的臥室裡貼滿了你的照片!你知道嗎?整整兩面牆壁幾百張照片全是偷拍!」
聞言,所有人都發出不可思議的抽氣聲——
「喬總監,你以為事情就只是你所看到的?」杜格邪惡地揭露黑暗,「你以為她住在你對面的公寓只是巧合?事實上,透過陽台上的望遠鏡,她對你的一言一行瞭如指掌!她會做出所有你想像不到的惡劣的事!相信嗎?若現在去她所住的公寓,你立刻就會看到那架對準你窗口的昂貴望遠鏡!」
喬穆終於動容了,他直覺地看向上官小仙——
上官小仙她既沒有承認也沒有解釋,只是臉色更加蒼白,襯著那雙閃爍不定的漆黑眼睛,臉色看上去幾乎白得透明。
「若是不相信大家可以問她,」杜格指著上官小仙邪惡地笑起來,「喬總監,這個可怕的女人是永遠不會向你撒謊的……這可怕的女人為了你沒有什麼是做不出的!上官小仙,你承不承認?」
上官小仙死一樣沉寂。
反倒是喬穆淡淡地欠欠身,「杜格,請回去。」
杜格冷冷地哼了一聲,隨即在眾人的愕然中大步地推門離去。
火藥味終於隨著那顆炸藥包慢慢地消失,很快一切都安靜下來。手中的杯子已慢慢地冷掉了,上官小仙沉默著握緊,鬆開,再握緊,又鬆開……她的表情陰晴不定。
但是喬穆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他只是安靜地坐下來,目光定定地落在手中的文件上。即使看上去像往前一樣鎮定,但是所有人都能感覺得到喬總監的紊亂心緒。
上官小仙端起桌上的杯子推門跑了出去,等她回來時,手中已多了一隻紙杯。
「喬穆,你的拿鐵。」她的聲音低低的。
「謝謝。」他依舊不聞不問,甚至連頭也不抬。在他的國度裡,永遠不會出現暴跳如雷和怒氣衝天。
「喬,」上官小仙終於開口了,說的卻是這一世從未出口過的三個字,「對不起……這一切,都是真的……」
來到仙境是因為你,喬,升到總監的位置也是因為你……住在那所公寓裡,還是因為你。
從開始時故意接近你令同事產生誤會,到那天央求你送我生日禮物,這一切都只是我的預謀……對方佳境的不友善自然也是因為你。
那份神秘的日程表,是我在某次你加班沒有關電腦的情況下竊取到的……這一切都是故意想引起你對我的好奇。
許多許多次偶然邂逅,都不只是巧合……
……
當這些話以一種驚人的平靜由上官小仙娓娓道來時,卻更令人感到不安。
她怎會如此平靜?面對這一切由她一手製造的陰謀,她怎麼可以如此平靜?!
喬穆驚詫了,「你到底想要什麼?」
是什麼令你如此瘋狂?你到底想得到什麼?這個有著蒼白容顏的女孩,即使在所有罪惡被揭曉的時刻,她依然驕傲到毫無愧色。她來自黑暗,卻無法掩蓋週身的奪目光芒。
她來自地獄,並且完全沒有打算爬出來!
「聰明的喬為何你還不明白……」上官小仙閉上眼睛苦澀地笑了,「上官小仙只想要一段美若天仙的愛情,而這段美好的感情只有你能賜予……」
喬穆怔住了。
「可是現在一切都變得好醜陋是不是?」上官小仙深深吸氣,只是一瞬間,她已淚流滿面,「說不怕是假的。喬,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就已醜陋不堪……」
上官小仙傾身俯在他肩上,整個人已崩潰得泣不成聲,「完全不知該怎樣去愛你……喬,從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就完全沒了主意,你是那麼冷淡,沒有人能喚起你那顆宛若沉睡的心……」
這時有同事透過玻璃窗驚奇地看了過來,喬穆閉閉眼,輕輕地推開懷中的人兒。
「……可不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要辭退林小翼?」他這樣問。
即使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首先想到的依然是別人的事。上官小仙低頭擦擦眼淚,「林小翼她並不適合這裡。」
喬穆顰眉。
「無論你信不信——上個月她曾向我提出辭職,當初我有讓她考慮。」
喬穆一怔,「難道這次是她讓你辭退她?」
上官小仙倔強地抬起下巴,「就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所以我沒必要解釋。」
「哦……」喬穆低頭思考片刻,終於坦然地看著她,「我相信你。」
上官小仙有些吃驚。這時下班時間已經到了,喬穆逕自沉默不語地低頭整理辦公桌。
「為什麼相信?這理由本來就可笑得很。」
喬穆淡淡地說:「我說過相信。」
「為什麼?」她固執地問。
這時已下班了,同事三三兩兩地道完再見一一離去。待人群散盡後,喬穆頓了頓,這樣回答:「因為林小翼並不喜歡這份工作,而她的父母卻不允許她辭職。」
他完全猜對了。
「辭退有什麼不好呢?公司還會付上一筆遣散費不是嗎?」喬穆淡淡地笑了,「上官小仙,你為朋友考慮得相當周全。」
上官小仙呆呆地看著他。
喬穆深深地看著她,忽然再也無法掩蓋語氣的落寞感傷,「為什麼你要那麼聰明呢?」
上官小仙面色微變,「你在責怪我,喬,你生氣了對不對?」
喬穆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憂傷地看著她——那是一種即將放棄的眼神。
上官小仙的心驀地沉了下來,不祥預感襲來……
在很久很久之前,她的父親也曾這樣看著她。那個男人在得知妻子的背叛後,也是用這樣感傷而無奈的眼神看著她,看著女兒那和妻子一模一樣的令他心痛的細緻容顏……他最終離棄了她……
「我做錯了什麼?」她慌亂而恐懼。
喬穆閉上眼睛歎息:「你沒有錯,只是——愛情並不是費盡心機的算計。」
上官小仙渾身一震。
「聰明如你……為什麼不懂呢?」喬穆感傷地看著她,「愛情原是最簡單的一件事,沒有心機,也沒有算計……」他輕輕地顰眉,閉上眼睛。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被什麼東西撞擊一樣,一下、一下,鈍鈍地痛著……
「不!喬,只有你能賜予——」上官小仙依然癡癡地看著他,那雙美麗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淚霧,「只有你能賜予。喬,我要的愛情美若天仙、無與倫比……只有你能賜予……」
她反覆地說著,那無助的眼神,那令人驚悸的話語,卻令他再也無法承受——無法承受這樣澎湃洶湧的感情……
終於,他淡淡地轉過身。
在經過她身邊時,他溫柔而憂傷地開口:「抱歉……你沒有給予我最基本的尊重……」
秋天真的來了。
上官小仙申請的七天假期以不可思議的順利程序得到批准,可是所有人都夢想的假期用在她身上顯然是一種浪費——她沒有任何計劃,每日每日都躲在公寓裡睡得昏天暗地,沒有精力做任何事也不想吃任何東西,她只是醒來後便打開冰箱取出啤酒不停地灌進嘴裡,一杯又一杯,醉了便睡……
睡醒後起床洗澡,洗完後靠在窗前繼續喝著一杯又一杯酒,醉了又睡……
已經過去三天了……上官小仙吁出一口氣,舉起啤酒一飲而盡。已經臨近黃昏了,但是沒有開燈,這暮色中,她的眼睛看上去閃爍不定,真的像寂寞發光的螢火……
月白色睡衣下的身體以驚人的速度消瘦下來,多日以來暗無天日的生活使那張臉益加慘白……如果阿飛看到她現在的樣子恐怕會認不出主人吧?
上官小仙苦笑。
因為再也沒有精力去照顧阿飛,所以這幾天已將它交給林小翼暫時領養——是的,很奇怪,她和林小翼依然是朋友。
上官小仙再次吁出一口氣,起身打開音樂。
依然是那氣勢磅礡的前奏曲,引出那段渺茫而黑暗的樂章——
誰說那盞微弱燈火,是螢火蟲在閃爍;誰約過誰去看,這一場忽滅忽明的傳說。剩下的夢想不斷地做,上升的氣球不斷地破,別難過,別難過,沒原因,有結果……如果沒有燈火,緊握這螢火,閃耀你陰暗的下落……吹不熄的光芒,努力燃燒自己,只為你愛過的螢火,永不墜落、永不墜落……
讓叢林中的一個燈籠,獨自為黑夜閃爍,讓腐朽的感情絢爛得,化做飛舞的魂魄……吹不熄的光芒,努力燃燒自己,請看,我漂亮的堅持,別忘記我、別忘記我……
她感到無比疲倦。在睡去之前,上官小仙輕輕地握住拳——是的喬,請看我漂亮的堅持!
第二天上官小仙並沒有像往常一樣暗無天日地鎖在家裡。
清晨時她起床舒服地洗了個熱水澡,從衣櫥裡挑出一襲長衣,然後出門。
今天她要去參加一場葬禮。
早在三天前上官小仙就已經被人告知這場葬禮的舉行,所以她才得以申請到七天的長假。西式的葬禮是黑色的,暮氣沉沉的黑色。寥寥幾個人,清一色的黑色裝束,只有墓碑前的小小花束以及人群中的上官小仙是最原始的白色……今天她穿了一襲原白色的長風衣,戴了一頂白色的禮帽,遠遠看來與這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白色,為什麼她偏偏要穿一襲白色?這簡直是毀滅的顏色!
低沉的聲音在哀傷地誦著悼文,有一個清秀的黑衣少年輕輕地靠近了她。
「他終於死了。」少年面無表情地看著地面,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為什麼看不到你有絲毫的開心?不是一直企盼著這一刻的到來嗎?」
上官小仙神色木然。
少年嘲諷地看了她一眼,「還有一分鐘周律師就要宣佈他的遺囑,希望你可以控制情緒。」
上官小仙依然沉默。
這時,周律師已手持相關文件站在眾人面前輕輕讀出遺囑:「……我,上官赫,出身商界世家,曾娶一妻蘇氏,已去世,遺有一兒一女。上官氏家族企業已全數遺贈杜氏財閥,兩公司合併交由杜氏管理——」
「不可能!」上官小仙不可置信地叫起來。
周律師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請保持安靜。」
上官小仙握緊了拳頭。
只聽周律師續道:「……因男孩並非我親生,所以只贈予其天水路的宅屋及求學期間的所有費用,其餘現款、黃金、股票將全數由我的女兒上官小仙來繼承……」
這時,上官小仙已毫不顧忌地跳起來歡呼一聲,身影如蝴蝶一樣翩飛離去。
完全沒見過這等率性不羈的女孩,周律師等人不由得呆在了當場。只有那個蒼白清秀的少年,他站在那裡神色複雜地看著上官小仙的背影。
沒有人知道上官小仙在歡呼的同時流了一臉的淚。
為什麼流淚?因為得到了遺產還是因為終於得到父親的認可?這一切都已無從追究……
值得追究的是,她的父親上官赫——這個能夠做到十七年對女兒不聞不問的男人——他終於在生命彌留的最後一刻將他的父愛折現,折現成一筆巨額財產留給她。
自這個清晨開始,上官小仙正式成為一名富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