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隨時可以進出的她的公寓裡,依舊以他們的方式面對。
「我前天有跟林小翼談話,她說關於仙境公司辭退的事不關你的事。」
面對這樣的開場白,上官小仙不置可否。
「為什麼不解釋?」
聞言,她冷冷地笑了,「這世上有誰值得我去解釋?」
杜格深吸一口氣,「喬穆也不算?」
上官小仙冷冷地哼了一聲。
「你恨我,我知道。」杜格氣定神閒地點頭,「你恨我對你的所有事瞭如指掌,你恨我將所有事公諸於眾……但是上官小仙,莫非你還不明白?」
上官小仙冷冷地看著她。
「莫非你還不明白……」杜格喃喃地重複著,「這世上除了我——除了我沒有人瞭解你那邪惡的稟性……」
她的眼睛驀地透出一絲銳利。
「你能得到什麼?上官小仙,一個天生邪惡的人怎會得到美若天仙的愛情呢?」杜格譏誚地攤手,「你看,所有事情都被你弄得醜陋不堪,你甚至——」
「你沒有資格教訓我。」她冷冷地打斷他。
「是,我沒有資格,但是上官,你給我記住——」他伸出修長的食指指著自己的臉,「這道可怕的傷痕是由你一手造成,它隨時會提醒你的罪孽!」
上官小仙嗤笑一聲。
她不在意。一個沒有心的人,對別人的死活永遠做不到憐憫和動容。
「像你這樣邪惡的人,在這種情況下還會笑得出來?」
上官小仙依然在笑,「是,是應該由你來笑著看我哭,可是杜格,為什麼我只看到你那令人噁心的卑鄙嘴臉,卻看不到你光明偉大的笑容?知道我為什麼為喬穆著迷嗎?因為沒有任何人可以像他那樣——像他那樣擁有一顆淡漠而溫善的心。是的,現在一切都已變得醜陋。但是——但是既然渾濁的金剛石都可以雕琢成璀璨的美鑽,那麼上官小仙何不能化腐朽為神奇?」她驕傲地抬起下巴,「等著吧,會讓你看到由我親自上演的美若天仙的愛情。因為喬他注定屬於我。」
杜格緊緊地握住了拳頭,那道永不消失的殘酷疤痕襯著他英俊而邪惡的臉,看上去更加驚心動魄。
「你已向仙境公司遞交了辭職信?」
「是。」她坦白承認。
最近發生了一系列的轉變:先是與喬穆無奈地疏離,然後是上官赫的去世和接下來的遺產繼承……
「是因為得到了那份遺產吧?」他嘲弄地看著他。
「你真的這樣以為?遺產?」上官小仙啞然失笑,「杜格啊杜格,莫非你還不明白?」
他定定地等待她說下去。
「除了喬,有誰值得我去做任何事?」上官小仙淡淡地道。
杜格再次握緊了拳頭。
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上官赫已將整個私人企業遺贈給你們,你何不回到杜氏財閥安心地做你的皇太子?」
「在這之前,我會毀滅仙境。」杜格起身,冷冷地推門離去。
上官小仙無所謂地轉頭看向窗外。
她的神思已經飄遠……事實上,腦中所想的自始至終都是那個人的身影……
她呆呆地看著窗外。想了許久了,終於還是決定去見他——當這個念頭閃進腦海時,所有事情都無法控制了——上官小仙拿起桌上的鑰匙趿上鞋子飛奔了出去……
向來對他的行蹤瞭如指掌,今天是週末,而每到週末,他只有一個去處。
這是一座花園式的簡樸小樓。
透過手工製作的原始木式柵欄可以看到,這是一個精緻乾淨的院落。雖然已是秋天了,但是園裡許多不知名的花朵依然愉快地盛開著,顯然它們擁有一個好主人……
上官小仙呆呆地看著這座白色小樓。
這裡是喬從小長大的地方……這裡有溫暖的陽光和盛開的花朵,這裡的光明健康是她永遠可望不可即的人間仙境……
上官小仙落寞地低下頭。喬……他知道嗎?他們的生長環境完全不同。童年的記憶在她腦海中永遠地定格為黑暗的地獄,沒有陽光、沒有花朵,他們完全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感覺如此絕望……絕望到心如刀割幾乎想要放手離去……
就在她低頭轉身正準備離開時,一雙精緻的鞋子映入了眼簾。
有人說,腳上穿的鞋子完全能影射出主人的全部。而上官小仙看到的這雙鞋子是一雙精美的女式錦繡緞鞋,能穿這樣一雙鞋子的女人過的想必是深居簡出尊貴非凡的生活吧……
當抬頭看清主人的容顏時,上官小仙立即折服了。
顯然,這是一個經過了時光雕琢的美麗女子。她已不再年輕了,但擁有一種出奇的動人純淨,長年足不出戶的幽居讓她擁有素潔無妝的容顏,即使身上只穿了一襲月白色的罩衫,卻也有一種動人的嬌慵。在微寒的空氣中,她微微抱肩,看上去似乎不勝寒瑟。
「……你好。」上官小仙立即欠欠身。
她微微地笑了,「你……是喬穆的朋友吧?」
「我……只是路過……」上官小仙開始語無倫次。
「哦?」她淡淡地介紹自己,「我是他的母親。」
喬夫人有著與喬穆一模一樣的淡然,只是她有一雙迷人的眼眸。這雙眼睛智慧、洞明,似乎對一切都洞若燭火……
「進來吧,外面有點冷。」喬夫人微微縮肩,逕自牽起了上官小仙的手。
完全不能控制,上官小仙像提線木偶一樣身不由己地被喬夫人牽進大門。
「真想不到喬穆會有你這麼出色的朋友,那人從來都悶得出奇……」喬夫人淡淡地笑著,細細的聲音含蓄地化解了女孩的驚慌,「難得有朋友來看他,也好,你們年輕人好好玩……」
在不急不徐地講著這些無關緊要的話時,喬夫人已推開門將上官小仙正式地帶到了某人面前。
上官小仙的心都懸到了喉嚨。
喬穆穿著一件學生時代的白色長袖運動服,正斜斜地靠在沙發上沉思著什麼。他的姿勢很慵懶,甚至連眼神都帶著幾分迷離……當他看清面前突然出現的人時,不由得微微一怔。
「有朋友來看你呢,喬穆,」喬夫人笑吟吟地把身邊的女孩拉過來,「要好好招待客人,你們慢慢聊,我去樓上練一會兒鋼琴……」
說著,喬夫人便淡淡地轉身,美麗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只留下上官小仙呆呆地站在那裡,呆呆地看著喬穆。
一身白色運動衣的喬穆根本不像喬穆,但卻襯得他益發修長好看……也許只有在這裡,才能有幸看到他的另一面……
「請坐。」他低聲說。
「嗯。」她輕輕地坐到對面的沙發上。
「是有什麼事吧……」他含蓄地試探。
「我……」上官小仙看著自己的手,聲音低不可聞,「……我想你。」
完全不能控制,就這樣放肆地表達出心中所想……
這時樓上的鋼琴聲輕輕地響了起來,喬夫人在彈著一支優美緩和的曲子。在那輕柔的鋼琴聲中,喬穆靜默著,上官小仙卻幽幽地說道:「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一點辦法也沒有……」
女孩的聲音聽上去蕭瑟而無依。
喬穆卻只有沉默,只因一時間千頭萬緒,根本無從說起。
「喬,最近你快樂嗎?」她忽然問。
想了想,喬穆搖頭。
「為什麼?」她固執地問。
「為什麼……」他喃喃地重複著這三個字。
事情發生後,他再也無法平靜,再也無法淡然處之。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落寞和憂鬱,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和驚詫,也只有這時,周圍的人才明白——以前的淡然只是因為他天性如此,但喬穆卻並不是一個戴著面具生活的人,所以當他遇到目前的狀況時,所有的鬱鬱寡歡自然全都顯現在了臉上。
是的,他從未去刻意假裝平靜。
是的,他完全在意。
上官小仙側側頭,微微地笑了,「喬,若是有時間,不妨聽我講一個故事……很早以前我就想告訴你這個有關你我的故事……」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的確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上官小仙很快陷入了回憶,「是大一吧……有一次期末考試,那場英語測驗我以二十分鐘的時間答完並第一個交卷,然後背起書包跑出了考場。」
「當時,校園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我的心情卻出奇的好,因為全校只有我提前交上了考卷。」
上官小仙微笑著,沉醉在回憶中,「那時接近放假了,於是我去學校的睡蓮池裡撈小蝌蚪準備帶回家……但是已經是夏天了,小蝌蚪早已經變成了青蛙,所以我一個也沒撈到……」
說到這裡,上官小仙皺了皺鼻子。喬穆低下頭含蓄地一笑。
「就在我感到無比失望的時候,我突然看到了一個人。」上官小仙頓了頓,仔細地回想當時的情景,「當時,那道身影正坐在不遠處的睡蓮池旁邊悠閒地賞風景,一旁支著他的畫架。他並沒有看到我,想必是賞完風景後準備寫生……我很驚奇,完全想不到竟有人比我先出考場。於是我徑直走到那人身邊彎下身看他畫的素描……」
喬穆凝神聆聽。在輕柔的鋼琴曲中,她的故事繼續——
「只見那人絲毫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瞥我一眼。我看到那幅畫是一幅陌生植物的寫生圖,畫紙的一角寫著植物的名字,於是我盯著那兩個字隨口念了出來,『茶蘼。』」
講到這裡,上官小仙頓了頓。
茶蘼?喬穆一怔,忍不住淺笑著改正她——
「是『荼蘼』。」
聞言,上官小仙驀地向喬穆綻出一道微笑,「是啊——當時那個男孩第一句話也是這麼說——他說『是荼蘼』。」
喬穆忽然呆住了。
上官小仙笑吟吟地看著他的表情,半晌,她開始回憶著,「當時我的臉就紅了,我羞愧萬分又懊惱萬分地看著這個目中無人的傢伙……但是他並不理我,淡淡地轉過頭繼續畫他的素描。我自討沒趣地站在那裡,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最後,我只好走了。」
上官小仙住了口,看著喬穆。
「故事結束了?」他淡淡地問,眼睛並沒有看她。
「不,」上官小仙的眼睛像是一下子點燃了,「故事永遠不會結束……喬穆,只要你願意,我可以一直講下去……」
是的,故事永遠不會結束。
只因它有一個令人無法忘懷的開始。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那時,TK大學的操場上有最受歡迎的籃球場;那時,風正清、陽光正好,少年純真而飛揚……
是的,就是那道身影!他姿勢優美地躍起,輕輕躍起,橙色的籃球在陽光下劃出極其完美的弧度,然後準確地進入籃筐,周圍爆出熱情的歡呼聲和尖叫聲……這就是TK大學傳說中的三分球……
場外的上官小仙肆無忌憚地歡呼著舉起手中的小型相機,對周圍投來的好奇目光絲毫不在意,只是對準場上的身影「嚓嚓嚓」地飛快按動快門——
「喂!長腿妹妹,莫非你這個飛車戰將要衝刺愛情?!」
「滾。」上官小仙一把推開眼前擋住鏡頭的無賴。
「好無情的上官!不會來真的吧?!」
「喲呵……」
上官小仙誰也不理,只是拚命地按快門直到手指都酸掉……
那時的上官小仙真的不是一個可愛的少女——她冷漠任性,桀驁不馴,永遠不懂得微笑,無論什麼事都漠不關心。
直到遇見那個大她三屆、提前交上考卷悠閒地坐在睡蓮池邊賞風景的男孩,那一剎那一顆心好像月光寶盒一樣「啪」的一下被打開,許許多多不知名的熱切洶湧而來……
就是他啊,感覺好像早就認識了一千年……她想認識他,她想走在他孤獨的身邊,她想和他講話,對他講許許多多別人不明白但是他可以聽懂的話……
年少的上官小仙懶洋洋地坐在操場邊,那時正是夕陽西下,她一手抱膝,一手輕輕遮在額前,微瞇起眼睛看向不遠處一抹倚樹而立的身影。
這是夏日的黃昏,有許多不知名的小蟲在四處飛舞,夕陽光將它們映成金色,看上去像浮在半空中的流金。透過這幅如夢似幻的景象,那個一襲白衣的男孩便站在一棵開花的樹下。
一棵夏天開花的樹,潔白細小的花朵散發著驚心動魄的香氣,連同男孩那淡遠的身影一樣,靜幽幽地蠱惑著她。
許多年以後,上官小仙回憶起那年夏天,有很多事已經淡忘了,但是有些東西反而更加清晰。就像事隔幾年後的今天,回憶起那幅畫面,花開時楚楚的模樣她已經忘記了,但是只要一看到當年那個男孩的身影,四周的空氣便會在剎那間充斥著與彼時相同的花香。
直到現在,他年少時的樣子閉上眼睛就能記起。
後來,學校的操場動土改建,湖邊佇立起一座漂亮神氣的體育館。從那以後,上官小仙再也沒有在那樣的夕陽與花香中柔情似水地凝望那個男孩……
但是在冷氣十足的體育館,她總是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坐在球場邊,有時裝模作樣地帶一本書、有時塞著耳塞聽音樂,但是目光卻一次次不安分地偷偷瞧向籃球場……
她坐在休息椅上癡迷地看著他,旁邊的椅子上有許多男孩們訓練前隨手脫下的衣服,而他的衣服同他的背包和畫夾就放在身旁……她知道,如果打完籃球不算太晚的話,他會去光線不錯的木蘭路上獨自寫生。
那天終於忍不住偷偷地把長椅上的畫夾拿過來——四處張望一下,沒有一個向這邊看過來。
她目光專心致志地盯著場上的他,手卻迅速地從他的畫夾裡抽出一張速寫畫——等到手心全是冷汗地跑出球場時,上官小仙展開畫卷——是那幅手繪的荼蘼!
她飛快地跑在路上雀躍歡呼……那喜悅的歡呼聲,在多年後似乎再次迴響在耳邊,一個少女的臉上,完全因為喜歡的人而雀躍歡呼,完全因喜歡的人而笑容明媚……
從那一天,她終於學會微笑……
那些年,她始終固執地認為,他是她最美的風景,也是她無法抵達的仙境。
她留起了長髮,並幻想有一天自己長髮飄飄地走在他身邊的樣子。嗯,要挽著他的手,時不時側過臉向他嫣然一笑……當然,那張淡漠的臉在此時一定也會對她露出一個醉人的笑容……
在上官小仙幻想這些事時,始終微笑著。
飛馳的單車滑過校園後面的山坡,單車少年綻出最初的毫無心機的歡快笑容……
時光飛逝,頭髮已慢慢長長了,她已經有了令無數男孩呆怔的笑容,但是這美麗的笑容卻盛開在他看不見的角落。
畢業後他搬出喬宅,在一所尋常的公寓裡過著疏離的獨居生活。那時上官小仙正念大三,她賣掉了十九歲生日時上官赫送給她的房子,毫不猶豫地搬到他對面的那層公寓。
據說他進入仙境公司後發展很好。
當得知這許多消息後上官小仙終於有了目標——畢業後她要進入仙境,她一定要縮短和他的距離,她要飛得更高,她要站到與他平等的位置……她會更有資格靠近他、她會更適合待在他身邊……因為唯有她才能喚醒那顆沉睡的心。
踏進仙境公司的第一天,看到那抹熟悉的淡遠身影時,她聽到許多不知名的花朵圍繞著她嘩啦啦地盛開——看到那個身影馬上就要消失在電梯裡,她飛快地跑了過去——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於是,故事有了開始。
真的是好久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