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沁梅從貧民區回來的路上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老跟著我?」
軒轅簫笑著應道:「你太忙了,想和你說說話就得跟著你啊!你不是習慣邊走邊說話嗎?」
「誰說的?」她習慣邊走邊說?她根本就是不習慣說話。
軒轅簫也不理會她否認的語氣,繼續說著:「你看起來真的很喜歡行醫。」
「學醫不行醫,又有何用?」她是不習慣說話,但她很有修養的,有人問她,她還是會回答的。余沁梅心裡這樣想著。
「就只這樣而已嗎?」就因為學了十三年,不想浪費的話,何必一天到晚往貧民區裡跑?依她現在的醫術,想賺大錢的話是一點也不難,可她卻好像跟銀子有仇似的,專給窮人看病。跟在她身邊這些天,完全沒見過她往富人府裡跑。難不成她還真本著懸壺救世的慈悲心腸?
看起來不像,但沒可能嗎?
軒轅簫懷疑著,也許她淡然的面孔下,有一顆善良的心。
「還不夠嗎?」余沁梅轉頭看著他。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喜不喜歡行醫,在她的思想裡,一向是覺得學醫多年,不行醫也就浪費了那十多年的時光。
軒轅簫笑了笑,也不執著,道:「你覺得夠了便夠了。」
余沁梅沒說話,心裡卻隱隱約約埋下了一點懷疑。
「醫好伯父之後,有什麼打算?繼續留在雍鎮嗎?」軒轅簫問道。
余沁梅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也許回到山上,也許去遊歷四方,像當年師父那樣。」
「來蘇州如何?」軒轅簫提議道。
余沁梅沒有答話,她在想著蘇州這個地方。
這是娘親與師父的故鄉,可是她卻從來沒有去過。當年跟著師父四處遊歷,到處都去,隨性而行,但師父卻一直避開兩個地方。
一是雍鎮,一是蘇州。
在一次師父喝醉之後她才知道,師父曾發誓一生不再到這兩個地方。當初為了給娘親治病已破誓一次。師父卻認為是因為他破了誓,才救不回娘親,是老天在懲罰他。
她那傻師父,立誓是為了一個女人,破誓也是為了這個女人。
有時她會忍不住想,為什麼師父會深愛娘親,明明娘親已經是他人的娘子了,卻還要為了她生死不回故里?
師父說她永遠不會懂的,因為她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情,什麼是愛!
大概吧!
不懂就不懂吧,也無妨,不是嗎?
「蘇州是個很美麗的地方,你去過嗎?」軒轅簫記得她的娘親與師父都是蘇州人,也許她應該聽說過不少蘇州的事,也許還到過蘇州了。
「沒有,也未曾想過要去。」余沁梅淡淡地應了一句。
軒轅簫一愣,回過神來正想追過去,卻突然看到前方樓閣上一盆花正往下掉,他連忙拉住余沁梅。余沁梅往後一退,接著便聽到一聲巨響,定睛一看,只見一盆已摔碎的花落在了眼前。若剛才不是軒轅簫拉住了她,恐怕她已經被花盆砸到了。軒轅簫敏銳地往樓閣上看去,只見樓閣上閃過一個人影,而他只看見了那人影的一角衣裳。
錦衣!是相當不錯的面料!
難道是……
小燕領著余雄文小心地穿過迴廊樓閣,來到了余宅最西面的一個小院子,最後停在了一個房門閉鎖的房間前。
小燕對余雄文福了福身子,道:「大少爺,夫人在裡面等你。」
余雄文看了小燕一眼,小燕對他使了個眼色,他會意了,笑道:「行了,這裡沒你的事了。」
「是。」小燕聽話地退下了。
余雄文推門進了去,卻沒看見房間裡有人。
這房間正是水麗娘被迫搬離余富仁房間後的住處。而今天她遣小燕避人耳目地將余雄文領到她的住處,自是有一番深意。
剛才小燕對余雄文的眼色正是一個曖昧之至的眼色,余雄文心中自然明白,他這一趟前來,怕是說不定有什麼艷福了。
其實這個水麗娘在嫁給余富仁之前是秦淮一帶有名的妓女,年輕時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香客自是不少。但她也明白那只不過是因為她年華尚在,姿色容貌未衰,可歲月不饒人,縱然現在是傾國傾城之貌,也有老去的一天。而且秦淮是出了名的美女多,不等水麗娘老去,她就必定被取代。所以當余富仁提出為她贖身,並娶她的時候,她答應了。雖說只是個填房,可怎麼說也是個夫人,說不定等她生了個兒子後,她的兒子還能繼承家業,那她可是真的不愁了。
可她的如意算盤全被余富仁的這場病給打亂了。
當時的她,剛嫁入門沒多久,肚子也沒了消息,如果余富仁就這樣一命嗚呼了,她還能在這余宅裡繼續待下去嗎?
她可不想重新回到秦淮,重新做妓女。
那麼余富仁就不能死!
最起碼在她懷上他的孩子之前不能死。
可現在余富仁的確沒死,但那個余沁梅卻不斷地阻撓她,她想接近余富仁都不行。這樣的話,余富仁還倒不如死了乾脆——只要她水麗娘有另一個靠山!
而在余宅中,可以做她靠山的,當然就是余富仁的獨生子余雄文了。而余雄文也遺傳了他爹的好色性格,才不到十八的年齡,已經有侍婢三人了。正妻倒是一直沒娶,妾也沒納,可這卻是余富仁還沒找到合適的人選。不過余雄文也不在意,沒有妻妾,風流也沒人約束。
「三娘,雄文求見了。」余雄文一邊張望尋著水麗娘的身影,一邊壓著嗓門喊道。
「雄文,進來吧!」屏風後傳來嬌媚柔弱的女聲,光聽這聲音就讓余雄文銷魂不已。
呵!不愧曾是秦淮名妓啊!
余雄文向屏風走去,才走兩步,卻聽見屏風後傳來水的聲音。
水麗娘正在淋浴?
余雄文一愣,心中一喜,原來她還有這般情趣!
「三娘,我這就進來了。」余雄文閃身到屏風後,只見水麗娘正赤裸地躺在灑滿了花瓣的大水桶裡。
余雄文目不轉睛地盯著水麗娘,只差口水沒流下來了。
水麗娘撩水潑他,柔聲喚了句:「呆子!」
余雄文這會兒連個魂都快被她勾去了,任憑她拉著自己一起掉入了木桶裡……
余沁梅這天從貧民區回來後,又背起藥蔞準備上山採些藥。而軒轅簫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後。
「我要上山採藥。」破天荒地余沁梅第一次停在軒轅簫面前對他說話,雖然語氣還是淡淡的,但隱隱可察覺其中的一些怒意。
是的,她有點生氣!
這些天來,無論她走到哪裡他都跟在身邊,彷彿他自己就沒事可幹。其實讓他跟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要不礙著她就行了。
可現在她是要上山啊,他這樣的公子哥兒,能上山走那些山路,到那些山澗懸崖的地方嗎?要是他中途出了什麼事,還真不知道救他不救。
「看得出來。」軒轅簫一副並不退縮的樣子。
他知道她要上山,在山上剩她一個人,如果他是敵人也知道要把握這個時機。那天的那個花盆絕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想要她的命。可她自己卻不當一回事。
這兩天他還發現一直有人跟著他們。可能是因為他一直在身邊,那個人不好下手,才沒發生什麼事。
現在如果讓她一個人上山,落了單,不就正好讓人有機會下手了嗎?
「你確定你還要跟著?」余沁梅直接問他。
「當然。」軒轅簫笑道。
「那就隨你。」余沁梅不再理他,繼續走自己的路。
而軒轅簫就一直跟在她身邊,不時觀察一下四周,提防有人下黑手。
雖然一路上沒發生什麼事情,但軒轅簫心裡一直放心不下,有種肯定會出事的預感。可余沁梅卻絲毫不理會,專心采自己的藥。
軒轅簫忍不住問:「你為什麼要親自採藥呢?開張方子讓他們自己去抓不就行了嗎?」
余沁梅到那些貧民區看症的時候,一向是自己帶著草藥過去的,不開方,直接抓藥;但她給余富仁的卻只有方子,沒有藥。
「你為什麼不給他們方子?」這件事情他好奇好久了。
「師父以前也是這樣的。這樣也好,免得他們自己跑去抓藥。」余沁梅看到一棵自己要找的草藥,便蹲了下來,摘了一小片,嗅了嗅,確定是自己要的,就從藥蔞中拿出小藥鋤,小心地將草藥挖了起來,放進藥蔞。
「但是你一個姑娘家在這些山邊小路上,很危險的。」軒轅簫突然明白她的用心了,她定是擔心那些窮苦人家沒錢買藥延誤了病情吧!呵,其實她是個很善良的人,可她自己卻似乎沒有發現。
「你擔心什麼?那天花盆的事嗎?」余沁梅邊走邊留意著路邊的花草,「所以你特意跟上山來?」
軒轅簫笑笑不說話,余沁梅知道自己說對了。
走到半山的時候,一個樵夫迎面走來。軒轅簫警惕地看著他,樵夫的草帽壓得很低,軒轅簫一直看不清他的臉。
敏銳的直覺讓他覺得這個樵夫有問題。他不著痕跡地走到余沁梅身邊,擋開那樵夫。
余沁梅剛在崖邊採下一棵草藥,正要站起來,那樵夫剛好走到他們身邊。余沁梅便站著讓他先行。
突然那樵夫的柴擔子一晃,余沁梅連忙閃開。樵夫卻用力地一甩柴擔子,意途砸到她身上。軒轅簫伸手一拉,將她拉回自己身邊,躲開了那柴擔子。
余沁梅才鬆了口氣,那樵夫從柴堆裡抽出一把刀就向她砍來。軒轅簫眼明手快地也抽出一根木柴,格開他的刀。可那樵夫力氣太大了,軒轅簫被那勁一推,踉蹌地往後一退,便一腳踩了空,身子直往下掉。
余沁梅見狀伸手便要拉他,可她哪裡拉得住啊,反倒被軒轅簫一拽,也隨著掉了下去。
軒轅簫用力一拉,將她護在自己懷裡,兩人相擁著滾了下山。
軒轅簫覺得他們滾了很久很久,一路不斷有沙石枯枝劃過皮膚,可他卻依然用力地將余沁梅擁在懷裡,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她。
余沁梅本能地緊緊抱住軒轅簫,但她的腦子還是抽了一點點空閒,她不斷提醒自己,待會停下來後她要問他一個問題,一定要記得問!
正想著她就聽到一聲慘叫——「啊!」同時的是一陣撞擊振動後,她被放開了!
他們停下來了,是一棵大樹幫的忙——可同時也碰斷了軒轅簫的腿!
余沁梅扶軒轅簫靠著大樹坐了起來便急忙開始檢查他的傷勢,「幸好是腿打在樹上了,如果是腦袋,恐怕你已經一命嗚呼了!」股骨折斷了,要趕快給他接好找些東西固定起來。
余沁梅四處張望了一陣子,囑咐軒轅簫忍著點後便跑開了。過了一會兒,她抱著幾根粗樹枝回來,蹲在軒轅簫面前,將一小截木頭交給他,吩咐道:「咬著,我替你接骨,會有點痛。」然後她便翻了翻自己的衣裳,找到一個剛才劃破的口子,用力一撕,撕出一塊布來,再將布撕成布條。
軒轅簫聽話地咬著木頭,事實上他已經痛得滿頭大汗了。從小到大,他都是被捧在手心裡的,從來沒受過這樣的傷痛,能忍著沒要死要活地哭喊已經很不錯了。但聽余沁梅的語氣,彷彿她為他接骨的時候會更痛。
余沁梅見他已經咬好木頭,便抱著他的腿,用力一扳,軒轅簫一聲悶哼,牙齒沒入木頭,額上冷汗直掉。余沁梅快速地用粗樹枝和布條將剛接好的地方固定住。
她抬頭看滿臉汗的軒轅簫,幫他拿下口中的木頭,再用自己的衣袖為他拭去臉上的汗,然後把剛才去找樹枝時順便採來的一些草藥在嘴裡嚼爛,敷在兩人擦傷較重的地方。
軒轅簫看著為自己忙來忙去的她,心中忽然覺得被一些暖暖的東西塞得滿滿的。他想他是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種感覺的。
「梅兒。」軒轅簫輕輕喚了她一聲,她沒有應他,也沒有停下來看他,可他知道她聽見了,「我叫你梅兒好不好?」
他剛才忽然想起,雖然相識有些時日了,但他似乎一直只叫她「余小姐」或「姑娘」什麼的,生疏得很。剛才看著她,心裡就很想叫她的名,可卻又不想喚她「沁梅」,因為他曾聽過余富仁這樣叫她,他想有一個特別的稱呼。
「隨你。」余沁梅並沒有反對,反正稱謂這些東西她一向不在乎。
「呵呵,梅兒,梅兒……」軒轅簫高興地不斷低喃她的名。
「沒事別老把我名字掛在嘴邊。」余沁梅故意用力壓了一下他的一處傷口,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氣,連忙噤聲。
一切處理完後,她坐在他面前,準備解開自己心中的疑團。反正現在天漸黑了,她可沒把握能摸黑走出這山澗。
「你剛才是故意拉我下來的,對不對?」剛才她分明可以拉住他的,可軒轅簫卻用力拽了她。
「沒錯。」軒轅簫也不否認,「剛才那情形只有這樣才可能有一線生機。」
「你覺得那個樵夫是有心要殺我的?」余沁梅並不是笨蛋,她也明白余宅裡有人對她不懷好意,只是用得著下殺手嗎?她一直以為那個人只是想讓她離開雍鎮而已。
軒轅簫很想白她一眼,都帶著刀來砍人了,不是有心殺人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