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簫趁著冬雪舀藥的空隙,問道:「娘,剛才聽冬雪說你也昏倒了,兒子真是罪過,讓娘擔心了。」
「你不用擔心為娘,沁梅剛剛給我把過脈,已經沒事了。倒是你,好好養傷。」軒轅夫人依然心滿意足地撫著他的頭,可是當觸到那厚厚的布條的時候,眼淚一下子又開始掉了,「我的簫兒啊,怎麼就這麼命苦啊,要受這樣的折磨。不過放心,親家老爺已經說了,一定會把那幫山賊全部抓回來的。」
「對了,娘,那些隨從怎麼樣?」軒轅簫想起那天當那賊人的箭要射向他的時候,他只能冒險從馬背上躍下,然後用力抽了馬兒一下,馬兒的狂奔衝散了那擋路的人。在一陣混亂中有個隨從替他擋住了那一箭,大家都把他護在身後,可還是讓賊人窺得了漏洞,他的背挨了一刀。根本無力還擊的他只能賭一場,跳下了山坡。而那些拚死保護他的隨從們,不知他們可有全身而退。
軒轅夫人歎了口氣,道:「簫兒,人各有命,他們對我們軒轅家的大恩,我們絕不會待薄他們的家人的。」
言下之意就是壯烈犧牲了。
軒轅簫聽了不由得黯淡了下去。他早該猜到的了,只是聽到的時候還是很難接受。蘇州城郊什麼時候出現這麼凶殘的山賊的?
就在這時,又一個人踉踉蹌蹌地由丫環扶著走進了房間,軒轅夫人扭頭一看,竟是老夫人。她連忙迎上去,扶著老夫人坐到床邊。
「我可憐的簫兒啊,你這是想要了姥姥的命啊!」軒轅老夫人一坐下來便是一陣哭。
「姥姥,孫兒沒事。」軒轅簫連忙安慰道。
「娘,你怎麼也來了,這兩天身子可有好些?」軒轅夫人令丫環倒了杯茶,她遞給老夫人。
老夫人抹了抹眼淚,接過茶,啜了一口,道:「孫媳婦剛才來看過我,告訴我簫兒醒了,我要過來看,她便給我把了脈,說是可以了我才敢來。我是答應了孫媳婦的,你可別告訴她我又哭了,不然她會不高興的。」軒轅老夫人口中的「孫媳婦」指的便是余沁梅,比起軒轅夫人的猶豫,老夫人對余沁梅倒是一早便認定了,人前人後都直接稱她為「孫媳婦」。
冬雪聽完這些女人們的話後,不由感慨,那梅姑娘,讓她回小築休息,她還要靖春園盈春園了繞一圈。
軒轅簫聽到她的嘀咕,不由得笑了起來。
這便是他認識的余沁梅,不是嗎?
想起那天,軒轅簫還以為自己會沒命的。
在跳下山坡後,幸虧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了一條軟籐。他不敢往上爬,也沒力氣往上爬,只能慢慢地順著軟籐滑下山坡。
到了山坡下的官道時,他雙手已經磨破了皮,背上的血流不斷,神志已經開始有點模糊了。
然而奇跡般地,他的坐騎竟然找到了他,他爬上它的背,聽天由命地由它駝著跑。沒想到它竟把他帶回了靖春園。
其實不僅僅是他以為自己會沒命,當時見到他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活不過來了——包括余沁梅在內。
她是第一次見到有人流了這麼多血還能活著的,頭一天晚上,她一直守在他床邊,害怕她一閉眼,他就會斷氣。因為她實在太清楚,他的情況有多危險。
讓她感到欣慰的是,他挺過來了。
在替軒轅簫重新換上新藥又把完脈後,余沁梅起身打算離開。
「梅兒。」軒轅簫連忙叫住她。
她停住腳步,等待他的話。一旁的冬雪識相地退了出去,還順手把門給掩上。
「坐過來我身邊好嗎?」軒轅簫懇求道。
余沁梅很聽話地坐到了床邊。
軒轅簫摸著想要抓住她的手,余沁梅明白他想幹什麼,主動抓住他胡亂摸索的手。
軒轅簫心滿意足地笑了,「梅兒,你不生我氣了?」
「我什麼時候生過你氣?」余沁梅理不出個頭緒來。
軒轅簫一聽便知道她完全沒有把這半年的冷落放在心裡。他輕歎口氣,告訴自己,她向來是這樣的人,不要介意。
「梅兒,你知道我昏迷前最後見到的是什麼嗎?」軒轅簫又問道。
「知道。」是她最後扶著他的,當然知道他看到了誰啦。
「不是,你不知道。」軒轅簫搖了搖頭,「我看到你為我擔心了,我一直還以為我是做夢了。」
「我是擔心了,你不知道自己當初成了什麼樣子。」她永遠記得那張完全沒有血色的臉,還有她接住他那一刻的震撼。她完全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擔心。
死亡不是她經常面對的嗎?
雖然在她手上死的病人並不多,但那些她來不及救的人還是有的,就像楚正瑜的爺爺那樣。
她並不怕病人死去,因為她知道自己盡力了,沒什麼好遺憾的。她也並不怕親人的死去,娘、師父、爹,幾乎都是在她面前死去的。然而第一次,當她看到染滿了他鮮血的雙手,心中有一種恐懼,她怕自己救不活這個人,怕他就這樣死去。
她答應過要嫁他為妻,答應過要用一生的時間去嘗試在乎他喜歡他,她嘗試著將他與別人分開對待。但半年前他在山園小築發了次脾氣後,便再也沒有出現在小築,她也照樣過得好好的。就算是在靖春園碰到面,即使他不大理會她,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她還以為自己依然將他當作一個普通人,這一次的意外卻讓她明白,她早已將他放在心上了。
雖然不知道這種區別與他所希望的在乎與喜歡到底差了多遠,但卻是她第一次有了特別的人。
「為什麼擔心?」軒轅簫很想轉過身來,看看她此刻的表情。
「師父說過,醫者忌與病人投入感情,他說我天生無情,卻還有顆良心,正適合行醫。比你更重的病人,我見過;更無力醫治的人,我見過,只是第一次感到害怕會救不活一個人。要知道你當時真的已經有半個身子過了鬼門關了。」余沁梅現在想起他那似斷還續的脈搏,幾乎只差一點點便是無脈了,想到這些,她的心裡還是有些擔心。雖然他已經醒了,但每天清醒的時間並不長,三兩個時辰,精神狀態也很勉強,但慶幸的是生命已無憂。
「我以為你根本不在乎我。」軒轅簫有點幽怨地道,「不要又跟我說因為我是病人而已,我不要聽這樣的話。」他知道她對她的病人很好,可是人是越來越貪婪的,現在如果她還是只將他當成普通的病人的話,他會受不了的。
「不是,你不僅僅是我的病人,還是我承諾過要喜歡要嫁的人。我說過要試著在乎你,也許我不會為你哭,不會為你昏倒,但無情似我,也會擔心,我想應該就是在乎了。」余沁梅搖了搖頭,她從來不會否認一些事情。她也知道她的擔心絕不是出於對一個普通病人的擔心。
「現在這樣就夠了,但我相信將來一定會有更多。梅兒,我現在要讓自己相信,你心裡有我,可以嗎?」軒轅簫雖然覺得此刻說這些話實在不夠浪漫——他趴在床上,完全看不到她的樣子,只能感覺到手中的溫度。他覺得這樣的話,應該是他深情地看著她的眼說的。只是現在,他卻還是說了。因為他太急切想要知道答案。
「這些事情我並不是很懂,如果會為你擔心,會將你當成特別的人,這便是心裡有你。那麼,我心裡有你。」余沁梅語氣依然是淡淡的,但軒轅簫聽來卻是動聽得很。
「梅兒,我想抱一下你。」只可惜余沁梅不讓他起來。
聞言,余沁梅沒有說話,卻俯身貼向他的背,輕輕攬著他的肩,但又不敢用力,怕會壓到他的傷口。
雖然感覺不是很真實,但軒轅簫還是覺得很幸福。他拉過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了一下。
「梅兒,記得我第一次抱你嗎?」軒轅簫忽然問道。
「滾下山崖那次。」余沁梅在他背上應道。她到現在都還記得,他為了不讓自己受傷,用力地把她抱在懷裡,結果他的腿斷了,她卻完好無損。她一直沒有告訴他,那也是她會答應嫁他的原因之一。
「似乎總是要我受了傷後,你才會緊張我。」軒轅簫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但我並不希望你再考驗我的醫術。」余沁梅道。
軒轅簫笑了。
也許以後他還是會不時地病上一病,當她的病人,很幸福!
過了一會兒,余沁梅從他背上起來,放開他的手,囑咐道:「好好休息吧,我要過去看看老夫人了。」
軒轅簫剛聽到她那些話,心中正是激動,自然不想她這麼快就走,還要去拉她的手,這時,房門「唧」的一聲被推開了,泠姬走了進來,正好看到軒轅簫要去拉余沁梅的手。
她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笑著對余沁梅問道:「姐姐,今日相公情況如何?」
「比昨天好很多了。你可有覺得不舒服?」余沁梅本想著等給老夫人和軒轅夫人把過脈後再去看看她和胎兒的情況,沒料到她卻到浩天樓來了,「正好,我給你把把脈。」余沁梅將軒轅簫的手放回床上,領著泠姬到了桌前。
余沁梅把了一會兒脈,道:「安胎藥再吃兩劑,別擔心,沒事了。」
「那我想在這裡陪陪相公,不知道可不可以呢?」泠姬連忙問道。
「可以。等會我讓冬雪把藥煎好後,拿過來讓軒轅簫喝了以後,他就該休息了。在那之前你想陪他就陪吧!」余沁梅收好藥箱,準備走了,卻又忽然對軒轅簫道:「我明天再來給你換藥。」
軒轅簫悶不作聲。
才說著在乎他,卻又毫不在意他身邊有另一個女人,還大方地讓她留下來。她什麼時候才學會吃一點點醋啊?
泠姬見此情形,心中不禁覺得好笑。
余沁梅啊余沁梅,你也太不懂男人了吧!半年前不懂,現在還是不懂!這樣的對手,好對付!只要這男人再碰幾次壁,肯定會清醒的。現在趕在她進門之前,讓軒轅簫看清楚這個女人有多不在意他就行了。
她辦得到的!
再說,她還有肚子中這個好幫手呢!
泠姬微笑著撫著自己的肚子。
余沁梅一出房門,冬雪便迎了上去。
「姑娘,姨太太剛才進去了。」姑娘怎麼這麼不爭氣,竟讓姨太太單獨和少爺相處?
「是啊,我給她把過脈了,她沒事的。」余沁梅完全不瞭解冬雪的苦心,只吩咐道,「軒轅簫的藥方還按昨天的,再加上一顆活血去淤丸,讓他吃完藥後就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
「讓姨太太離開?」冬雪眼前一亮。
余沁梅點了一下頭,「我跟她說了,到時候她會離開的。」
「那好,我馬上去煎藥。」冬雪連忙跑向廚房。
余沁梅看著她的背影,真不明白她那乍憂乍喜的為哪般。
也許這就是正常人的感情吧!
恐怕她是一輩子都不會懂這種感情吧!
能去在乎一個人,對她而言,已經不易了。
她輕撫了一下臉頰,剛才她伏在軒轅簫的背上,雖然上面全是布條,但她卻似乎感覺到了他的體溫。
明明是不可能的,但感覺卻是那樣的真實。
余沁梅放下手中的醫書,對已經在門口猶豫很久的冬雪道:「進來吧!」
冬雪暗暗吐了吐舌頭,捧著一個瓷盅走了進來。
「姑娘,這是夫人讓我給你做的人參燉烏雞。」這幾日餘沁梅在靖春園忙得完全顧不上自己,軒轅夫人害怕她會撐不住,便讓冬雪每天給余沁梅燉了些補品。
「你吃了吧!」余沁梅並沒有要吃的打算。
雖然是補品,但她向來不喜歡亂吃有藥材的東西。
冬雪也知道余沁梅的習慣,也不多說,坐到一旁,吃了起來。
她邊吃還不忘道:「姑娘,你覺不覺得現在軒轅家的人對你都很好啊!」其實似乎每次軒轅家有什麼人病了或傷了的時候,他們就會對余沁梅特別好,吃的、穿的,各種各樣的東西都會送過來小築。
余沁梅沒有說話。應該是吧,不過她感覺不大。
「可是姑娘啊,有時候我真的忍不住說,你是不是也太寬容了?之前那大半年,少爺對你是不理不睬的,現在你居然沒兩下子就原諒他了,是不是也太輕易了?」冬雪也知道余沁梅對很多事情都不在乎,就算剛被人罵完,也會盡心盡力地去醫治那個人。更何況是軒轅簫,她的未婚夫,她更是沒有理由不照顧他。只是冬雪還是覺得應該給他一點教訓,免得他以為姑娘她好欺負。
原諒?
余沁梅愣了一下,軒轅簫有什麼需要她原諒的嗎?之前軒轅簫也問她還生不生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生氣,就如現在,不明白有什麼要原諒的。
冬雪看了她有點迷茫的表情,就猜到了她的懷疑。
果然,只見余沁梅淡淡開口道:「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做,不來小築也是自然。」
哎!換作別的女人,如果被一個男人扔下這麼長時間不理會,現在又要自己照顧,是無論如何也會做做姿態,好讓那男人不敢再輕易地將自己拋於腦後。只是余沁梅卻一點也不在乎,彷彿有沒有軒轅簫都沒有關係似的。
自然的事!
冬雪忽然可以明白少爺當初為什麼會這麼生氣了,以至於大半年不來山園小築。
冬雪又歎了口氣,這梅姑娘啊,怎麼說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