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余沁梅扶著他在浩天樓前的小花園裡走了一會兒。
「從你這兩天的情況來看,你恢復得很快。這幾天每天都要出來走動一下,時間不用很長,半個時辰就可以了。」余沁梅吩咐道,「還有,不能有大動作,不能搬東西,因為你的傷口還有裂開的危險。」
「抱你算不算大動作啊?」軒轅簫突然問道。
余沁梅看了他一眼,點頭,「算,這樣會拉動背部肌肉。」
軒轅簫失望地低下頭,前些天他剛可以坐起來的時候,就想過要趁余沁梅幫他換藥的時候,抱她一下。可是一個不小心,差點讓傷口裂開了,余沁梅訓了他一頓,還特地開了些很苦的藥,讓他難受了一整天。
「再過五天,基本上應該很多動作都可以做了。」余沁梅淡淡地道。
軒轅簫一聽,高興地笑了。他伸手捉住余沁梅的手,握在手裡,小心翼翼的樣子,「梅兒,你會喜歡上我的。一定會的。」其實他想說的是,她已經喜歡上自己了,而且一定會愛上自己的。可是又怕這樣說會嚇著她。
感情的事她的確要讓他來提醒,但他相信,她絕對不是她師父說的那樣,天生無情。
余沁梅看著他握緊的手,也由他握著。
也許他說得對,她也許會喜歡上他的。她答應要做的事情,很少有做不到的。不是嗎?
春天繁花盛開的浩天樓裡,陣陣微風吹來,略有點潮濕的春風拂著臉龐。然而幸福的笑容背後卻隱藏著一雙仇恨的眼……
小雲端了碗藥,走到泠姬面前。
她有點擔心地看著泠姬,「小姐,真的要喝嗎?」
泠姬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把藥放下。
小雲將藥放到她面前,最後禁不住抖了一下,藥汁灑了一些出來。
「對不起,小姐。」小雲連忙用手絹把藥汁擦乾淨,然後便將手絹搭在了水盆架上。
泠姬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小心點,待會我喝下藥後,記得要快去找夫人,然後讓夫人給我找華大夫來。記得,是華大夫!」
「是的。」小雲緊張地應道。
泠姬拿起藥碗,冷笑著說道:「余沁梅,這次我就要看你還怎麼在軒轅家待下去。」
余沁梅剛回到山園小築,靖春園的人就追來了。等她趕到月影水榭的時候,軒轅夫人已經在泠姬房裡了。
軒轅夫人一見到她,馬上就拉著她往泠姬床前跑,「姬兒,不要怕,沁梅來了,她會治好你的。」
余沁梅看見泠姬在床上不停地輾轉反側,捂著肚子呻吟著,額上頸項全是汗濕。正想著要給她把脈,看個究竟。
但泠姬一見余沁梅,立即驚恐地往床角縮,嘴裡還喊著:「不要,不要過來,不要啊——」
軒轅夫人見狀馬上喚來小云:「快,快把姬兒按住,讓沁梅給她看看。」
怎料小雲一下子跪到軒轅夫人腳下,哭喊著:「夫人,你不能把小姐往死裡推啊!」
「你這是什麼話,我讓沁梅給她看怎麼會是把她往死裡推?」軒轅夫人覺得莫名奇妙,伸手便要推開小雲。
可小雲硬是不讓開,繼續說道:「夫人,小姐就是喝了她的藥才變成這樣的。夫人啊,她是想要了小姐和未出世的小少爺的命啊!」
軒轅夫人一驚,簡直有點不敢相信,「你胡說什麼,沁梅怎麼可能會——」
「夫人,我們整個蘇州都知道她是名醫。自從她來了,軒轅府上,無論是靖春園還是盈春園都再沒找過別的大夫。我們小姐自然不會找別的大夫,一直用的安胎藥都是她開的。昨天我去山園小築取藥,發現有幾味藥不同了,但她說是我們小姐的情況不同了。我不疑有他,自然是熬了藥給小姐服下。可才服下沒多久,小姐就成這樣了。」小雲聲淚俱下地控訴著,「是她,她容不下我們小姐和肚中的小少爺啊!」
軒轅夫人一聽,馬上轉頭盯著余沁梅,「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她確實是一直在吃我開的藥,我昨天確實加了味藥,但我的藥絕對不會傷害到她和她肚中胎兒的。」余沁梅平靜而自信地說道。
「小姐只吃過你的藥,不是你下的手,還有誰?」小雲衝上前,用力地推了余沁梅一下,「你別再靠近我們小姐,我不會讓你再害她的。」
「小雲——」泠姬在床角氣若游絲地喚著小雲。
小雲聽到了,馬上跑到床邊,扶泠姬躺下。
「小雲,幫我求夫人,找大夫救救我和孩子!」泠姬有氣無力地吩咐著。
軒轅夫人聽了連忙說道:「姬兒,你不讓沁梅看,我們馬上找別的大夫。來人啊,快去找大夫來。」
一個丫環領命出去了。
余沁梅站在那裡,看著床上的那三個女人,她第一次有了生氣的感覺,也是第一次有人這樣侮蔑她的醫術。她覺得她應該不和她們計較的,應該先救人的。可第一次,她有了不想救這個不講理的人的想法。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她從來不會對一個病人有什麼想法的。一直以來只要是病人,她都會盡心盡力的。可為什麼她現在會有這樣的想法?
余沁梅簡直不敢相信。
她恍恍惚惚地看著床上不停呻吟的泠姬,竟一動也沒動,就站在那裡看著——
軒轅簫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余沁梅已經離開了靖春園。
他趕到月影水榭的時候,已經有另一個姓華的大夫來為泠姬診治了。
華大夫把完脈後,對他們說:「少夫人的確是誤服了藥物,但幸好量不多,我開幾劑藥讓她喝下,應該便沒事了。」
「胎兒呢?」軒轅夫人緊張地問道。
「尚平安,夫人莫要擔心。」華大夫道。
「她誤服了什麼藥物?」軒轅簫問道。
華大夫遲疑了一下,稍稍抬頭看了一下站在他對面的小雲,只見小雲正盯著他,他一下子又低下了頭,支吾了一下子,道:「我也不知道,要見過藥渣子才敢說。」
「小雲。」軒轅簫叫道,「藥渣子呢?」
小雲嚇了一跳,連忙應道:「回少爺,扔了。」
「扔了?梅兒應該不止開了一劑,其他的呢?」軒轅簫追問道。
「沒有,最近梅姑娘經常過來,所以藥也是每天開的,只一劑。」小雲答道。
「簫兒,你要藥渣子幹嗎?我們軒轅府上下都只吃過她的藥,不是她還有誰?」軒轅夫人忍不住開口了。在她心裡已經認定余沁梅就是那個要謀害她孫子的人,看她到時候要怎麼收拾她。
「娘,兒子只是想搞清楚事情而已。」軒轅簫是根本不相信余沁梅會毒害泠姬腹中的孩子。因為她根本不是這樣的人,余沁梅為人善良,就算平時對別人都是淡淡的,但他卻很清楚,她的心恐怕是天下最善良、最不記仇、最不懂算計的了。再說,泠姬這肚子本來就是拜她開的藥所賜的,她又怎麼會下這樣的毒手?
但現在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余沁梅絕不是那個下毒的人呢?
軒轅簫不動聲色地環看了一下房間,希望可以找出些蛛絲馬跡來。忽然他眼角瞄到水盆架上有一張沾染了一片褐色的手絹,於是趁眾人不注意時,偷偷地放入懷中。
似乎有人推了余沁梅一下,她便像從沉睡中醒了過來,一下子又有了知覺。
「孫媳婦,你沒事吧?」軒轅老夫人關切地看著她。
「老夫人,我沒事。」余沁梅看了看四周,這裡是——
彷彿看穿了她的迷惑一般,老夫人笑著回答她:「是盈春園,你剛才從靖春園走過來的。」
余沁梅想起來了,在月影水榭的後面有個很大的花園,那裡和盈春園是相通的。
「聽說泠姬已經沒事了,孫媳婦你不用擔心。」軒轅老夫人笑呵呵地拉著她到涼亭裡坐下。
「老夫人知道?」余沁梅覺得奇怪,他們整個軒轅府不是都認為是她下的毒手,想要除掉泠姬和那胎兒嗎?
「知道什麼?」軒轅老夫人問道,接著又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孫媳婦不是那種人,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看上去像是個受害者,但誰知道呢?我老了,怎麼也活了個七十多年了,不是白活的,什麼該見的,什麼不該見的,總見過不少,什麼該做的,什麼不該做的,也都做過。大宅子裡的女人都這樣過來的,等到我這歲數了,什麼都看化了,也看透了,自然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余沁梅聽著軒轅老夫人的話,似乎亂七八糟的,牛頭不對馬嘴,可又彷彿說了些什麼,只是她不懂。
她不懂的,在這世上,恐怕最為「情」一字了。
無論親情,愛情,人情,她都不懂,也許老夫人說的正是其中之一,而她卻完全不懂,但她又彷彿懂了些,「老夫人你相信我?」
「呵呵。」軒轅老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我的好孫媳婦啊,也許我那媳婦還是說對了,你不適合做簫兒的妻啊,特別是他還有一個妾啊。」
余沁梅聽得一愣一愣的,她們什麼時候說到這事上了?
「老夫人,我答應過軒轅簫,會嫁他為妻的。我還答應過他,會喜歡他在乎他的。答應過的事,我向來要做的。」余沁梅雖然聽不懂老夫人的話,但說到嫁給軒轅簫的問題,她倒還是堅持得很。
「喔?」軒轅老夫人聞言一愣,但又想了想,明白了什麼似的就不問了。她拍了拍余沁梅的手,道:「孫媳婦,今天就別回山園小築了,在盈春園裡陪陪我這老婆子吧!」
余沁梅聽了搖頭,道:「不,我得回去,現在應該還有病人在等呢。我想我得回去了。老夫人,再見了。」才剛說完,正準備起來,她又想到什麼似的,拿過老夫人的手,「今早冬雪來給老夫人送過藥後回來告訴我說老夫人這兩天有些眼花,我幫你看看。」
軒轅老夫人微笑地看著她。
說這孩子會害人性命,她怎麼會信呢?呵,她已經好久好久沒這樣相信過一個人了!
余沁梅送走最後一個等在山園小築的病人的時候,天早已黑全了。
冬雪端出已經涼了的飯菜,道:「姑娘,快吃飯吧,別把身子忙壞了。」
余沁梅也招呼她和楚正瑜坐下一同吃。
三個人才坐下沒多久,忽然一陣笛聲傳來。余沁梅一聽便知,是軒轅簫。只是怎麼會這個時候來?
「姑娘,先別理他,我們先吃飯吧!」冬雪也知道是軒轅簫,可料想這種時候來,不會是什麼好事,說不定是為那個泠姬來找姑娘麻煩呢!
「你們先吃著吧,我去去就來。」余沁梅還是站了起來。
她尋著笛聲走出去,來到湖邊,只見軒轅簫的船漸漸向她這邊駛來。船泊到岸邊,軒轅簫站在船頭,見到了她,便收起了笛子。
「要不要上來,我備了酒菜。」軒轅簫微笑著對她說。
余沁梅看了他一眼,「你不該喝酒。」
「那就換成茶吧!」軒轅簫倒是無所謂,伸手要去拉她。
余沁梅躲開他的手,道:「你的傷口還用不上力,我自己上來就行了。」說完就上了船。
軒轅簫笑著拉她坐下,「一直沒發現你有什麼特別喜歡吃的菜,所以就讓下人做了幾個我喜歡的,你試試看。」
余沁梅拿起筷子,隨便夾了個菜就吃,「不在浩天樓養傷,跑到湖上來幹嗎?」
「來看你啊!」軒轅簫笑嘻嘻地夾了塊牛肉給她。
「不問泠姬的事嗎?」余沁梅淡淡地說道。
「沒什麼好說的。我知道不是你。」軒轅簫給她倒了杯酒,「你的性子我還算瞭解。」
余沁梅聽了不禁停下了手。
「你瞭解,我倒突然不瞭解自己了。」她想起今天的事,「今天,我並不想救她。」
軒轅簫笑笑道:「你吃醋啦?」
余沁梅搖了搖頭,道:「不是因為你。第一次有人懷疑我的醫術。明明與我無關,她們卻一口咬定是我的藥吃壞了人,我居然生氣了,腦海裡冒出了一個想法,既然她們不相信我,那我又何必救她呢?」余沁梅看著自己的雙手,「師父說我無情,我也以為我無情,但一個真正無情的人又怎麼會在乎別人對自己怎麼樣呢?她信與不信,本不關我的事。可我卻因此而第一次產生了抗拒病人的情緒。我以為我不會有這些情感的。」
軒轅簫靜靜地聽著她說,心裡卻一點也不平靜。
他本來就相信泠姬的事不是她做的,因為她不會這樣做,也沒有理由讓她這樣做——他份量還不夠。而且今天在泠姬房間偷偷帶走的手絹,經過軒轅家的藥行掌櫃看過,那褐色的東西是藥汁,裡面含有西藏紅花。而這種藥山園小築裡根本沒有。因為山園小築的藥材全部是余沁梅寫下清單後由軒轅家的藥行供應的,每一次的藥物進出都有記錄,掌櫃翻查過後的結果是山園小築從來沒有用過西藏紅花。
那麼下藥的定另有其人,但會是誰呢?
能接觸到泠姬的藥的人不多,可能是軒轅家的一些下人,也可能是小雲。只是無論是誰都沒有這個動機。
只是當所有矛頭都指向余沁梅的時候,他忽然覺得那個下藥的人目標根本不是泠姬,而是余沁梅。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有一個人就完全有這樣的動機了!
當他懷疑到她身上的時候,大半年前那一次催情藥的事也值得懷疑了!
所以他又讓掌櫃翻查山園小築的進藥記錄中可有催情的藥物,結論依然是從來沒有。
那麼他的猜想,恐怕便是真的了。
只是證據呢?
那一方已經乾涸的手絹,可以讓爹娘相信嗎?就算相信了,也不能證明是泠姬自己動的手啊!
軒轅簫就是心裡一時間想不到合適的方法,卻又擔心她,所以才會這樣跑來找她的。
但剛才聽到她說自己不想救泠姬的時候,他還是驚訝的。余富仁她尚且如此用心地救治,泠姬其實並沒有對不起她什麼——除非她心裡已經知道真相了,她卻萌生不救的念頭。原因只是泠姬侮蔑了她的醫術。也許對於她在乎的事情,她還是很認真的,認真到不惜推翻自己一直的原則。只是,她在乎的東西裡面,有他嗎?
「梅兒。」軒轅簫坐到她身邊,從她身側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
余沁梅嚇了一跳,想要掙扎,但終究沒動,只擔心地問道:「傷口有沒有拉著了?」
軒轅簫搖頭,其實他覺得自己復原得很好,只是她似乎一直當他是瓷娃娃,擔心他一碰就散架似的。
她是擔心他的,在乎他的。
「梅兒,知道我現在最後悔的事是什麼嗎?」軒轅簫在她耳邊輕聲問道。
余沁梅沒有做聲,便是不知道的意思。
「我後悔聽你的話納了泠姬。」軒轅簫把臉埋進她的頸,「我不該納她的,不該讓她一個官千金受這種委屈,更不該把她看成了單純的官千金。梅兒,我也許替你帶來了極大的危險。梅兒啊,要是我保護不了你的話,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