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灘綿延一片,白金色的沙粒,從這頭到那頭,展放成一條如光的大道。夕陽的金暉,點點閃閃,輝映出做能的波濤;背側的西天,迄通著一整片橘金的霞彩,逐地浸染另一片海港的長空。
「動作快一點!待會太陽就下山了!真是的,人怎麼會那麼多……喂!那邊的先生小姐,拜託你們讓一讓,擋到模特兒的鏡頭了——」戴頂白色遮陽帽的外景導演揮著八爪章魚手,不斷嘀咕叫嚷。
杜小夜被太陽曬得暗暗發昏歎氣。
人怎麼會不多?什麼日子不好挑,什麼場地不好選,偏偏挑個盛夏八月天,又是週末黃金假期,乾巴巴地跑到海邊出外景,人當然多嘍!
「小夜,那邊那頂白色的帽子拿給我,還有絲巾——」綁著一條長馬尾的馮妙儀,手忙腳亂地叱喝杜小夜一聲。她正在為一個男模特兒做最後的整體搭配。
「哦!」杜小夜應聲領旨,跟著跑來跑去,忙得團團轉。
這種生活簡直疲於奔命,忙起來連個喘息的時間也沒有,一下工整個人都癱了,累得像條狗似的。但落第生沒有抱怨訴苦的自由,要吃飯就得工作。
「小夜——」又一聲呼喚。
「來了!」
快快快!太陽很快就下山了。搶時間、搶鏡頭——每個人腦海都不停閃過導演催命的吆喝,卯起勁來工作。情況最淒慘的當屬杜小夜。沒辦法公司只派了兩個人跟著出外景,工作又多又雜,造型師自己都忙得不可開交,她這個「助理」自然也跟著疲於奔命。
「妙儀姐,這雙黑色涼鞋給哪個模特兒穿的?」杜小夜邊喘氣邊大聲回頭喊叫。
馮妙儀匆匆回頭看一眼。「站在你後面那個金髮高個兒!」
「金髮高個兒……」杜小夜喃喃重複一次,回頭找到人,管不了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脫掉那個金髮老外的鞋子,幫他穿上涼鞋。
那無數女人看了都會興奮地尖叫的結實性感的大腿肌和小腿肚,她摸在手裡卻沒有一點感覺。她被太陽曬得整個頭都昏了,累得只想大睡一覺。
這就是她的工作。她的生活。看起來光鮮亮麗燦爛時髦的行業。每天都和不同的俊男、帥哥、美女周旋在一塊,工作的對象又是明星又是名人又是模特兒的,羨慕死一卡車的平凡小老百姓。
當初她也是那麼想的,這種工作既拉風又時髦,又可以滿足虛榮的好奇心;「下海」了才知道,什麼光鮮,時髦。亮麗,都是不明就裡的人才會以為的幻想,真正的情況簡直就像活在地獄,忙起來連條狗都不如。
「小夜,麻煩你過來幫我抓住這條領帶,別讓它垂下來。」馮妙儀手、腳、嘴巴並用,企圖將模特兒領下中規中矩垂吊的領帶,固定成俏皮的倒「卜」字形,想做出風吹的效果,又怕感覺太死板,弄了半天,忙得滿頭冒汗。
「這樣可以嗎?」杜小夜懸空抓著領帶。她也一樣一頭汗水,淺綠的襯衫濕透成翠色。
她看著馮妙儀熟練地將領帶甩過模特兒的肩膀,吐出嘴巴含著的別針,巧妙地別住衣裳。如此重複了幾次,才總算做出
她滿意的效果。
「小馮,可以了嗎?」導演在催魂了。「快!時間不夠了。」
「馬上好。」馮妙儀匆匆回了一聲。對杜小夜說:「小夜,把那罐定型液遞給我。」
杜小夜火速把定型液遞給馮妙儀,只見她利落地朝模特兒的額發噴了幾下,以手指當梳子,把模特兒裡落的劉海往上梳張,立刻增添了幾分飛揚的氣字。
「妙儀姐,你真的很行!」杜小夜不禁佩服地讚歎一聲。
馮妙儀是「卡布奇」服裝公司的造型設計師,主要為「卡布奇」的一些大主顧提供出席各種宴會的造型設計;或者應客戶的要求,特別為其設計搭配各種服飾的造型。平常也和影藝圈有所交流來往,接受各傳播公司或廣告公司的指定,為其旗下的「商品」做造型設計包裝。
她在這一行混了快八年,半年前才總算熬出頭。杜小夜和她對門鄰居了一年半,一年前分租下她那層公寓和她當室友,感情像姊妹一樣好。
杜小夜第四次落第後,無顏再見江東父老,馮妙儀就介紹她到「卡布奇」。公司安排杜小夜當馮妙儀的助手,讓她跟著馮妙儀學習。
「呼!總算行了。」固定好最後一個環節,馮妙儀總算鬆口氣,抬起胳臂擦掉額頭的汗水,對導演喊一聲:「導演,可以了!」
工作人員立刻手忙腳亂起來。前置作業早已準備得差不多,導演略為清場,拍攝工作就可以開始進行。
「呼!總算可以稍微喘一口氣了」馮妙儀又重重吐口氣,取了兩瓶飲料,遞一瓶給杜小夜。拍攝工作一開始,暫時就沒她們的事了,可以略為偷閒。
「啊!總算完了!我都快被曬暈了!」杜小夜一口氣咕嚕灌下半瓶飲料,帶點劫後倖存和同情的眼光,看著陽光下忙成一堆的工作人員。
這就是工作,也是生活。
「卡布奇」公司在某家有線電視台買下一個小時的時段,自行製作播出有關流行舞台資訊的節目,以便促銷推介它旗下自創和代理的品牌服飾,以及其周邊產品。
節目規劃成三個橋段。一是介紹巴黎、倫敦、紐約、米蘭等歐美流行重鎮新一季的流行采風,順勢介紹各知名品牌與設計師個人的風格走向;再來則由中外籍模特兒共同演出的服裝秀,全數采外景拍攝;最後的橋段采MTV的拍攝手法,編撰出一個浪漫的愛情故事,搭配上纏綿動人的情歌,藉以創造「卡布奇」品牌服飾的傳奇。
此次他們就是為節目的拍攝工作來這海邊的,預計待上一個星期。好死不死遇上了週末黃金假期、加上又是暑期盛夏,戲水的人潮多得數不清人頭;雖然他們選了一處離戲水區有段距離的沙灘,圍觀的人群還是不減,使得拍攝工作延宕許多。
「我真搞不懂,什麼地方不好選.幹嘛選個人比沙多的海邊來自討苦吃?」杜小夜仰頭灌下剩下的半瓶飲料,意猶未盡地揩抹嘴角水漬。
這裡是東北角頗負盛名的海濱度假休閒區,沙質細軟柔白,地形及浪質甚佳,很多俱樂部或協會舉行的活動都會選擇這裡做為據點,所以各種海上運動非常盛行。每年一到夏天,就有成千上萬的遊客擁向這裡,除了戲水游泳,舉凡帆船、衝浪、滑水、潛水或水上摩托車等活動,都各有玩家引領風騷。
由於沙灘和休息區之間,為海水浸穿流過,形成了一處「內河」與沙洲,是以在當中建造了一座彩虹似的拱橋,步過了拱橋,才能下得到海灘。
「內河」區禁止游泳,一些帆船運動初學者,便假那裡做為學習訓練的基地。遠處點點帆影,真個兒襯輝出「夏天」和「青春」兩個鮮明的意象。
「夏天嘛!應應時景。我們的節目就是要反映『流行』。」馮妙儀喝口飲料,無所謂地聳聳肩。
拍了幾個景後,導演喊「卡」。馮妙儀忙著上前替模特兒整飾補妝,杜小夜當然也沒得閒。正在忙的時候,一旁的攝影助理小扁灌了半杯水後,說:
「小夜,聽說你又落榜了,恭喜恭喜啊!」
什麼話!杜小夜對他翻個白眼。
因為馮妙儀的關係,這些工作人員在杜小夜到「卡布奇」工作之前就與她認識了,時常會開一些不傷大雅的玩笑,亂沒忌諱。
「小扁,你別嘔她,省得又惹她哀聲歎氣。」馮妙儀瞪了小扁一眼,算是警告。
打從落第那一天起,杜小夜每天抱著枕唏噓歎息,搞得馮妙儀沒有一天覺好睡,足足被疲勞轟炸了半個月。現在好不容易總算大苦小難都過去.她可不希望又有什麼不妙的事發生。
「別這麼說,這是值得『慶賀』的事——」燈光師陳明湊過來嘻笑說:「想當年我也是這麼『風光』過來。這樣吧!小夜,晚上收工後,大伙好好喝一杯,算是慶祝你的『落第大典』。」
「拜託!你們這些人,別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杜小夜扮個痛苦的鬼臉。
「人生啊!就是要苦中作樂——就這麼說定了,我去找阿鳴他們。」陳明還是笑嘻嘻的。
導演又開始吆喝,工作人員各就各位。
杜小夜跟著馮妙儀退到一旁,眼光隨意地朝四處眺望,被不遠處一群人吸引去注意力。
那群人有中有外,有男有女,有東方有西方;髮色有金、有黑、有紅、有黃。他們離開一般戲水的人潮,自成一圈歡聲喧鬧著,談笑中夾雜著各式語言,英語、日語、法語,以及國語,南腔北調,亂成一氣。不過,大抵還都是用英語喧嘩交談。
那些人不管男女,幾乎毫無例外地,都曬了一身古銅色的肌膚,但是,色度和絢麗程度因人而異。每個人模樣都很年輕,大概都不會超過二十歲——起碼,一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女孩們身穿各式鮮艷耀眼的泳裝;男孩們,或夾或放,幾乎人手一塊衝浪板。
他們全都面對海浪,不斷尖聲叫喊著,像是在加油又像是在鼓噪,甚至屈指吹口哨;嘴裡全叫嚷著一個相同的單字,聽起來像某個人的名字,發音卻有點奇怪,聽不出是國語或是英語,只聽得「歐達」、「歐達」的叫聲起落個不停。
波濤裡,正有一個黑色的身影駕浪歸來;那些人叫喊的對象顯然就是浪濤中那個人了。只見他左腳斜向在前、右腳橫向在後,以「正踩」的姿勢站立在藍色的衝浪板中央,膝部半彎曲,雙手張開,隨著波浪的起落,身體時而下蹲,時而伸直,以移動重心、轉彎、順滑而穩定平衡。
「真大膽啊,那個人……」杜小夜看得目瞪口呆,不禁喃喃脫口而出。
一般人選用衝浪板大都采漆明亮耀眼的顏色,這樣如果有什麼萬一,目標明顯比較安全;另一方面,也可在駕乘時,告知或認見同好,盡快避開讓道,以免造成危險。
但那個人顯然對自己的技術太有自信了,居然用藍色的衝浪板,穿著黑色的背心,黑色的平口褲。簡直太猖狂了!
「你在說誰啊!什麼大膽——」馮妙儀轉過頭來好奇問道。
「哪!」杜小夜朝波濤那個方向抬抬下巴示意著。「就是那個人!好像挺神氣的……」
這時海面湧來一波大浪,那人一個背側急轉回到「波卷」上,再一個前側轉彎進人「波管」。白浪滔天,他宛如踩在浪頭上;左腳五個趾頭鉤於衝浪板板頭緣上,采單腳板頭駕乘,以「之」字形滑降加速。但見他整個人被滔天白浪所包圍,像凌波飛行,又像海神出浪,眩目耀亮。
「哇!」杜小夜忍不住又叫出來。她並不懂衝浪,對這種駕浪的活動一無所知;但即使如此,她還是看得出來,那個人的技術實在非常高段,簡直出神入化。
難怪他那麼猖狂,敢用藍色的衝浪板。
海灘上那群人看到波濤中那人那麼神的技術,全都樂瘋了,「歐達」、「歐達」地鼓噪個不停,又興奮又崇拜。他們瘋狂的舉止,引來別人的側目,本來就很顯眼的一群人,顯得更加惹人注目。
馮妙儀朝那群人注視一會,突然詫異地叫出聲說:
「咦?那不是……原來是他!」
「你認識那個人嗎?妙儀姐——」杜小夜頗感意外,順著馮妙儀的視線,再次將眼光調往那方向。
那個人夾著衝浪板,正從碎浪裡走向沙灘,身影看起來很帥。由於隔了一小段距離,無法將他的長相看得仔細,只聽得那群人對他「歐達」、「歐達」地喊個沒完沒了。
「也不算認識,只是知道而已。」馮妙儀回過臉來。「去年底曾在公司的年宴上遠遠看過他一次,當時還引起騷動呢!」
「咦?」杜小夜好奇又不解。
像「卡布奇」這種國際性的大公司,每年在年底時都會舉行盛大的宴會,邀請全公司的員工參加,算是慶祝與獎勵。在這樣的宴會上,公司一些小職員平時難得一見的大人物,都得以親眼目睹;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和他們攀談幾句,給他們留下一些印象。杜小夜好奇不解的是,那個衝浪小子和「卡布奇」有什麼關係嗎?
「那個叫什麼『歐達』的,和公司有關嗎?」她好奇問。
「什麼歐達?」馮妙儀一臉莫名其妙。
「就是那個人啊!」杜小夜指指那個衝浪小子。「我聽那些人一直喊著什麼』歐達』、『歐達』的,大概是他的名字吧!」
「原來你說的是——」馮妙儀恍然大悟。「那些人是在喊『ODA』,不是『歐達』。」
「『ODA』?英語嗎?」
杜小夜微微皺鼻。剛剛她聽了半天,一直聽不出那是哪國語言;猜了老半天,也還是猜不出所以然。『ODA』,日語『織田』的羅馬拼音。這是他的姓。」
原來是日本語!難怪她一頭霧水。
「他是日本人?」杜小夜問。
「不完全是。」馮妙儀搖頭。「織田操的父親是日本人沒錯,但他母親是中英混血兒。」
織田操?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杜小夜皺眉尋思,往那穿黑背心的小子又投上好幾眼。那背影看起來很帥,似曾在哪裡見過的感覺……
啊……
她叫了一聲,睜大眼睛,嘴巴開張得合不攏。
是他……那個莫名其妙端她屁股一腳的傲慢神氣的臭小子!
「妙儀姐,你說他叫什麼?」
「織田操啊!怎麼了?」
對!就是這個名字沒錯!那天那臭小子臨去時說的就是這個名字。她怎麼給忘了!
「沒什麼。」她搖頭說:「你怎麼認識他的?」
原來是混血兒,難怪輪廓能長得那麼好。她就覺得奇怪,那小子怎麼能長得一身迷亂人的丰采味道。
「我說過了,也不算是認識,只是看過一次,知道他這個人而已。」馮妙儀一副高攀不起的神態。「人家可是有錢的大少爺,可不像我們這種平凡的小老百姓!」
「大少爺?」
「是啊!織田操的洋舅是『卡布奇』的大老闆。他父親在日本擁有龐大的事業,比起來,『卡布奇』只算是個小意思而已。他雖然是小老婆生的,可卻是織田唯一的兒子寶貝得很,比大老婆生的那兩個女兒還受寵信,處處被當作繼承人對待。看在大老婆眼裡當然不是滋味,卻又不能不承認他的地位。偏偏織田操從小就很有個性,對他父親那個大老婆一點也不客氣,也不肯待在日本,他父親只好將他送回到這裡。」
小老婆的兒子?那跋扈飛揚、傲慢無禮的小子,會是小老婆生的孩子?杜小夜覺得有些意外。
「不過,這些我也都是聽說的。」馮妙儀繼續又說道:「聽說他在這裡上日僑小學,連跳兩級念完本地的美國學校,然後赴美留學,二十歲不到就拿下名校的學位。去年年底他出現在公司的年宴上時,還引起了大家一陣騷動。有錢公子哥兒嘛,女孩子總是比較好奇。」
難怪他那麼猖狂,氣焰那麼高漲!杜小夜暗暗咋舌。
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嘛,所以態度就跟平常人不一樣。任性、自私、驕傲又自大,而且又傲慢無禮、目中無人,脾氣也不好,性格更差——總之,那個人除了輪廓長得好,沒有一項優點。不過,嗯,衝浪技術例外。
夕陽漸沒了,天際沉澱著橘紅和暗紫色的彩霞;餘暉的溫度慢慢變涼,天色將暗未暗。
導演大聲喊了一聲「卡」,總算可以收工休息。
陳明趁空,笑嘻嘻地跑過來說:
「小夜,我跟阿鳴他們說了,大家都要去參加你的『「落第大典』,為你恭賀慶祝。晚上大伙好好喝一杯,不醉不歸!」
「不成!我不去!」杜小夜忙不迭地搖頭。
「你不去怎麼行?主角不在,那我們還慶祝什麼?」小扁突然打陳明身後冒出來。
「要喝酒你們自己去,別拖著小夜下水。她不行的!」馮妙儀瞪了他們倆人一眼說道:「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她簡直就像個清教徒,比和尚還守清規,禁忌一大堆,甭說是喝酒了,她連咖啡都不沾!」
「什麼?」陳明誇張地吹聲口哨,對杜小夜搖頭嘖嘖說:「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堅持那堆尼姑庵的戒規!你這樣不行的,小夜。像你這樣,不喝酒、不抽煙、不喝茶、不喝咖啡,不交男朋友,不過夜生活,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呢?」他上前一步,押弄地摟住她的肩膀,附在她耳旁壓低聲音說:「你這樣,還當什麼人呢?白白糟蹋了青春!」
「我當『聖人』總行吧?』杜小夜白他一眼,拎抹布似的將他的手從肩上移開。
前頭有人在吆喝陳明和小扁,他轉頭應了一聲,匆匆交代說:
「總之,你一定要來!就這麼說定了!」
「你要一起去嗎?」馮妙儀看看那兩人的背影,問了一聲。
「當然不去。」杜小夜想都沒想就脫口回答。
「其實,呃,小夜,那種『惡補』的生活既然已經結束了,你應該改變一下你的生活,心情稍微放輕鬆……」
其實馮妙儀挺贊成陳明的說法,她也覺得社小夜的「戒規」荒謬得離譜。大概就是因為不懂得適度放鬆自己,才會連續四年都落第。
「我才沒那麼『規矩』呢!」杜小夜笑說;「以前立誓下毒咒,這個不吃那個不喝,清心寡慾的,全是為了求上榜,現在都落第了,還守那些規矩做什麼?我只是不想跟他們窮攪和。陳明一喝酒就發酒瘋,我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
「你這麼說倒提醒我,那小子酒品的確很差勁。」
「你儘管跟他們一起去,沒關係,不必管我。」
兩個人邊說邊笑,沒在意後側方有人靠近。海灘上來來往往的人本來就很多,錯身就過去了。
「喂!」那人卻停在杜小夜身後,氣焰挺盛的。「要聊天到別的地方聊,別擋住我的路了!」
這個傲慢的聲音……杜小夜迅速地回頭——
「啊?」兩個人同時叫出來。一邊是冤家路窄,一方是倒霉透了的表情。
「又是你!」織田操眉毛毫不客氣地打結。
「這才是我要說的呢!」杜小夜也不客氣地皺鼻。
剛剛被陳明和小扁那麼一攪和打岔,她一時忘了這件事,偏偏織田操哪個對象不好惹,又犯到她身上來。
織田操身後那群「聯合國」靠近來,七嘴八舌的,對杜小夜感到好奇。他們以為她是織田操的什麼人。
幾個人東問一句、西扯一句,織田操也不回答,反問說:「你們看呢?我跟她像是什麼關係?」
馮妙儀將杜小夜稍稍拉到一旁,低聲問:
「小夜,你認識他?剛才怎麼不說?」
「當然不認識。」杜小夜連忙否認撇清。「上回我不是跟你說過,被一個傲慢的傢伙莫名其妙地踹屁股一腳嗎?就是這臭小子。」
她只瞞了被織田操「侵犯」去處女之吻的事。她是純情的人;純情的人,對感情的觀感潛意識中都帶有潔癖。莫名其妙地被個男的「侵犯失身」,污染了她純純的「節操」,這種事她怎麼能對別人啟齒!
「喂」織田操手夾著衝浪板,朝杜小夜抬抬下巴。「你怎麼來這裡?來追我的嗎?」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氣。
天下再也找不到比他更狂妄自大的人了!杜小夜沒好氣說:「對啊!沒錯。」
但她的表情完全不是那麼回事。織田操下意識地皺眉,甩掉髮梢的水珠。
「你不是追我來的,那你來幹嘛?」問得理直氣壯。
「我問你,那你來這裡做什麼?」她反問。
「你不會看啊!」
織田操蠻不講理地瞪著她,滿臉他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驕氣。瞪著瞪著,他極其突然的,根本是想到就做,毫不在乎一旁那麼多人的眼光,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往大海跑去。
「既然你來了,就讓你看看我衝浪,好歹你也算是我的女人。」他邊跑邊說,一點也不擔心這種曖昧的話會引起什麼誤會。
「誰是你的女人了!」杜小夜毫無防備,不由自主地被他牽引著。聽到這麼荒唐的話,瞬時紅臉,急著想甩開他。
「你不必害臊,反正這都是事實。再說,當我的女人也沒什麼不好,我年輕又帥氣,又有力氣保護你。」
愈說愈離譜了。杜小夜扭動著手,掙扎想逃走。
「放開我!」她叫說:「你能不能別這樣抓著我?我才不是你的什麼女人,你這樣莫名其妙牽扯抓拉著我看你衝浪,別人會怎麼想?還不放開我!」
「聽著!」織田操停住跑步,回頭認真說:「我也不是見到人就會拉她手的,那要看我高不高興。還有,我不隨便讓別人看我衝浪的,更不會隨便為別人衝浪。」
「那——那群『聯合國』呢?你不是讓他們看你衝浪了?他們不是人嗎?」她下意識地挑剔。
「他們是自己跟來的,不是我『要』他們來的。我從不主動讓別人看我衝浪。」織田操表情更加認真,直視著她。
這些話像在宣示什麼,弦外之音惹人揣想。那意思像在說——她,杜小夜,是特別的。
「織田!」
「操!」
那群「聯合國」七嘴八舌地追上來,各以各的方式叫著織田操;沒有人有不滿或埋怨,似乎都很習慣織田操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
「操,你真的要讓她看你衝浪?」一個紅髮女孩問,帶一點嫉妒和羨慕。
「真的。」簡潔而有力乾脆地回答,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也不多加囉嗦,不止顯得認真,而且堅定。
「她是誰?是『特別』的嗎?」高挑的金髮美女用英語問道。
織田操懶懶地瞟問話的金髮女孩一眼。杜小夜不安地縮手想脫走,織田操卻緊握著不放。他沒看她,由掌中傳出的訊息卻表明他絕不妥協、不放棄的決心。
一夥人全看著他,等著他回答。他揚揚眉,氣焰張揚地說:
「她是我的女人,當然是特別的。」說的也是英語,但即使程度不太好的杜小夜,也從頭到尾徹底地聽懂。
幾個大男生誇張地鬼叫起來,彼此胡亂拍肩揍拳或吹口哨。杜小夜卻一臉窘迫,這個傲慢的混血小子太隨便亂來了。
「你不要胡說八道,誰是你的女人!」她下意識地又皺眉。
她並不是對這一切感到反感或厭惡,其實她根本沒想到那麼多,只是本能地覺得困窘,這實在是太荒唐突然了。
「小夜!」馮妙儀被丟在原處,此時適時對她招手。收工了,工作人員都準備離開海灘了。
「我得走了!請你放開我。」她試著推開織田操的手臂。
織田操似乎被她不斷試圖掙脫的舉動搞煩了,劍眉微蹙,丟下衝浪板,當著眾人,毫無顧忌地,反手摟住她的腰。
「才剛見面,你怎麼可以那麼快就走?再陪我一會。」
「你怎麼可以——」
那些聯合國的大男生又鼓噪起來。杜小夜心慌情急,偏偏又拿織田操無可奈何。
「小夜——」遠處「卡布奇」那夥人收工了,在尋她。是陳明的聲音。
馮妙儀跑過來叫她,看到這情況,愣了一下,狐疑地望著他們。那之間的氣氛,著實太曖昧。
「放開我!我是來這裡工作的,不是來玩的!」杜小夜紅通著臉,用力推開織田操。她怕馮妙儀誤會,又不知該怎麼解釋,擔心會愈描愈黑。
剛剛織田操突然莫名其妙地拉住她跑開,她不及回頭喊馮妙儀,本來兩人好好地談著話,全被織田操攪得一團亂。
織田操上前一步,靠近杜小夜,抬眼看看遠處收工離開的「卡布奇」工作人員,再回過目光,對馮妙儀說:
「喂,你是她的同伴?你們是來這裡工作的?」
他的態度自大無禮,馮妙儀卻毫不介意,習慣了這種態度似的點頭,過於慇勤地回答說:
「是的。我們是為流行資訊節目的外景拍攝工作來的。我叫馮妙儀,是『卡布奇』公司造型設計師,小夜是我的助理。」
聽到「卡布奇」三個字,織田操眼睛眨也不眨,還是那種任性傲慢的張揚態度。表情一如平常,完全將它當作不具任何意義的符號。
「那你們現在收工了吧?」他指著遠處離去的工作人員。
「嗯。今天的拍攝工作已經結束。」
「收工後就是個人的休息時間對不對?那麼,她可以不回去嘍!」似促狹又認真地拽住杜小夜。
杜小夜反射地跳開,卻被他牢牢地拽住著。她有些惱怒地瞪著織田操,她不懂,他為什麼要這樣作弄她?
「妙儀姐!」她不希望馮妙儀誤會,認為她太隨便,一勾搭就上手。「這傢伙莫名其妙……跟他說什麼都沒用,自以為是——」
馮妙儀像平常一樣對她微微一笑,卻無意替她解圍。說:
「反正已經收工了,你如果想待在海灘玩水也沒關係,我會告訴陳明他們,你有事不能去了。」
「不是的!我……那個……這小子——」杜小夜急得語無倫次,偏偏就是無法將織田操甩開。
「好了,那我就先走了。」馮妙儀擺個手。她不清楚織田操和杜小夜兩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但看織田操的態度,杜小夜勢必和他有段糾纏逃不了。她一向不管別人感情的事,總是置身事外。
不過,對於杜小夜這「不尋常」的「際遇」,她也不知道該替她高興還是替她歎息。織田操不是她們所能幻想的對象,麻雀想飛上枝頭變鳳凰,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畢竟,這不是在讀童話。
「你們也都該走了,別再來打擾我們。」織田操用命令的口吻,對那群「聯合國」斜了斜眉。
「OK!我們先回別墅了。明天一起揚帆出海,記得留點精力,可別今晚一下子都用光了!」一個傢伙擠眉弄眼,表情曖昧,一語雙關。一堆人哄然大笑,知趣地離開。
「混帳!」織田操對著那傢伙的背影罵句粗話。拾起衝浪板,回身對杜小夜說:「來吧!」
他算定了她跑不掉了,很放心地自顧前行。杜小夜猶豫片刻,想趁機溜走又莫名其妙地抬不起腳步。
「喂!」她叫了一聲。
織田操回頭,看她還站在原處,橫眉叉腰說:
「你在幹什麼?還不過來!」
「我為什麼要過去,看你衝浪?」杜小夜高聲喊回去。
這根本是沒道理的事。她連他是誰都不算清楚,他也不知道她到底叫什麼名字,就這麼跟著他過去,豈不是太莫名其妙了——
雖然,這件事從一開始就非常莫名其妙。
但那並不表示,就可以如此莫名其妙下去,她必須抵抗拒絕他莫名其妙的牽制和強迫。
「為什麼?」織田操往回走,眉毛打結,似乎搞不懂她竟會如此多此一問。「因為你是我的女人。懂了吧?」
「誰是你——」杜小夜反射動作地皺眉反駁,織田操比她動作更快,伸手摀住她的嘴巴,一副受夠了的表情。
「你再回嘴,我就不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來!」他蠻不講理地瞪著她。「我說是就是,你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你別胡說!你根本連我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可以那樣亂扯關係!我才不是你的——」
「該死!」
織田操不耐煩地詛咒一聲,丟開衝浪板,雙手按住杜小夜,狠狠地堵住她的嘴,將她整個人覆沒。
她在他懷裡掙扎,始終掙扎不掉他密麻如織的狂吻與熱焰。
遠處,浪花一陣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