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二十!」她叫了一聲,丟下鬧鐘,踢開被子跳下床,火速換掉衣服。
鈴聲還在響,她一邊穿著牛仔褲,一邊跳到床邊想把鬧鐘按停,這才發現響的根本不是鬧鐘,而是電話。
「喂?」她伸手亂抓,褲子也沒穿好,給褲管絆倒,抓起話筒後,線路已經斷了。
「什麼嘛?」她悻悻地甩下話筒,胡亂紮好腰帶,衝進浴室。
昨晚她熬夜修改設計圖,時間拖到了很晚,怕誤了今天早上的開會,還特地設定好起床時間,怎曉得她居然忘了鬆開鬧鐘的按鍵。可是,她明明記得……算了!算了!她一邊刷牙一邊搖頭晃腦不去多想,濺得鏡子和洗臉台上四處是牙膏泡沫。
反正十點半才開會,現在趕到公司還來得及,還有一些緩衝時間可以休息準備。
她隨便沖把臉,沾濕了便算數,抓條毛巾草草抹乾後,橫衝直撞回房,把所有的資料和設計圖的素描本一股腦兒地塞進袋子裡。想想不放心,拿出素描本又看了一遍,確定開會時間是十點半沒錯。
當時她怕忘記開會時間,隨手把它記在設計圖上空白的地方。她記得那天經理告訴她的時間好像是十點,可是……印象很模糊。算了,大概是她搞混了。
趕到公司時,十點過了一刻。
「早!」她帶著笑臉,和悅地跟座旁的人打招呼。
那人斜睨了她一眼,很不屑地把頭轉開。許多人看到她,表情也都帶著明顯的輕蔑和不滿。連一些助理,看她的眼光也寫滿了冷淡排斥。
「有關係的果然就是不一樣!」角落里長得一張圓臉。矮胖的設計師首先發難,話中帶刺說,「像我們這種沒關沒系的,什麼才華、經驗,壓根兒此不上人家一座礦山的『潛力』。虧我們還在那裡作些白日夢,讓人醒著看笑話!」
「甭酸了!人家有本事交個大老闆外甥的男朋友,一句話就飛上了天,你只能怪自己沒那個本事!」
「算了!我看我們也不必再這麼努力的絞盡腦汁畫什麼設計圖,找個大老闆外甥的男友才是真的!」
那些人冷嘲熱諷,句句衝著杜小夜。她愣了一下,感到錯愕且莫名其妙。
其實最近這些天,每次她一到公司,就感覺到別人明顯對她的冷淡與排斥,也時而有人會說些尖酸刻薄難聽的話,她為了避免麻煩,總是匆匆地躲開,沒有想得太深太露骨。反正清者自清;再說,這件事是公司找上她的,又不是她不知高低、死皮賴臉去搶來的。
但她們卻莫名其妙扯上織田操——這跟織田操有什麼關係?
她覺得她不能再沉默下去,鼓起勇氣吶吶地反駁說:
「我知道我的能力和經驗比不上你們,資歷又最淺,所以你們不高興我搶走你們的機會,這點我能理解。但這跟織田操有什麼關係?你們為什麼要那麼說?」
「怎麼?心虛了?我們這麼說有什麼不對嗎?如果不是靠織田操的關係,你以為憑你的能力和條件,公司會把如此重大的工作交給你?你真的以為公司認為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潛力』?別笑死人了!還不是你要織田操幫你說話,大老闆看在外甥的面子上不得不答應!」
「胡說!我沒有——」
杜小夜口齒本來就不太伶俐,面對這些咄咄逼人的指責,只能搖頭無力地否認。她知道織田操與「卡布奇」的關係,但她從來沒有跟他提起工作的事,壓根兒就沒有過那種攀龍附鳳的想法。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她一句一句地否認,只是換來更冷淡不屑的嘲諷與冷言冷語,無辜地成為眾矢之的。
眾口爍金,不由得她分辯,她下意識地尋求支持,找尋馮妙儀。
「小夜!」馮妙儀從外頭匆匆走進來,氣急敗壞地朝她說:「你怎麼現在才來?快點!大家都在等你!你沒忘了開會的事吧?準時十點開會,你已經遲到了,還不快去!」
「十點?不是十點半嗎?」杜小夜猛然驚起,把才纔的不愉快與委屈丟在-邊。
「還在說什麼傻話!動作快點。快到十二樓會議室!」
馮妙儀邊催邊推著她出去,一邊幫著把資料胡亂塞給她。
杜小夜抱著滿手的資料,被馮妙儀一直催促著往外推,更加手忙腳亂,腳下不小心絆到什麼,險險把資料掉得滿地。
「小心點!」馮妙儀趕緊扶著她。
她哈哈地傻笑一聲,表示沒事,勉強騰出手,對馮妙儀擺了擺。轉身出去的時候。聽見有人說:
「小馮,你對她那麼好做什麼?當心被她反咬一口,玩陰地擠悼你。你最好小心點,別傻傻的,免得到時連……」
隨他們說去!杜小夜忍住回頭的衝動,抱著資料往十二樓快步趕去。她明明記得是十點半開會,怎麼……真糟糕!-
進會議室,十幾雙眼睛就盯著她,正對著她的彭海倫,明顯地表露著不耐煩。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欠身道歉。
「杜小夜。」設計部經理說:「交代你十點開會,你怎麼遲到了?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你—個人遲到,就影響到了其他人的工作。連這點基本概念都沒有,怎麼能做好事情?」
「對不起,以後我絕不會再遲到!」她一徑兒道歉,不做辯駁。
「這次就算了,以後不准再有類似的情形發生。快到位置上坐好,馬上要開會了。」
杜小夜匆匆就座,正好面對著彭海倫。彭海倫穿著最新流行的以環保為素材的輕便休閒裝,披肩的長髮紮成一條油辮,整個感覺和她在錄影帶上看到的很不一樣,多帶著幾分傲慢與驕氣。
會議由設計部經理主持,他簡單地說明討論的目的事項後,由企劃部說明節目的性質、風格走向,與它訴求的對象,而後討論主持人整體的形象塑造。
過程中,杜小夜一直呆呆的,根本插不上嘴也不知道說什麼,如坐針氈,深深覺得自己闖進了不該進來的地方。
「杜小夜!」設計部經理突然叫她說:「你有什麼看法——對了,我要你為彭小姐設汁的造型,完成了沒有?」
「啊?」杜小夜愣醒了,連忙把設計圖連同素描本原封不動地遞給設計部經理。
設計部經理看了一眼,臉色微沉,抿著嘴不說話,將它傳遞給座上其他人。其他人看了,臉色也都怪怪的,繃著臉不說話。
「杜小夜,你這個設計構思從哪裡來的?」經理問。
杜小夜本來就對自己沒什麼信心,見大家的臉色都那麼奇怪,硬著頭皮忐忑不安地解釋說:
「我從錄影帶上看見彭小姐非常青春活潑又有朝氣,而且帶有一股神秘的色彩,便試著表達出她年輕活潑的氣息與相對的成熟嫵媚——」
「色彩太灰。太黯淡了,顯不出亮麗感。」彭海倫看見設計圖,插嘴抱怨。
「那是因為——嗯,我想,彭小姐本身就很搶眼,所以用紫灰的設計表現神秘夢幻的氣息——」
沒有人回應她的話,氣氛顯得沉重又嚴肅,形成—股怪異的沉默。良久,才有人打破詭異的氣氛,提出質疑說:
「可是,這分設計圖,和幾天前設計部馮妙儀提出的,除了裙邊的綴飾與色彩略有出入外,幾乎一模一樣。杜小姐,我很不願意這麼說,但你這份設計有抄襲馮小姐的作品之嫌。」
「抄襲?」杜小夜猛一陣呆,好一會才弄清楚它的涵義,頓時臉紅耳赤,慌亂笨拙地搖手說:「我沒有抄襲妙儀姐的作品。真的,我沒有!這一定是巧合。我是遇到那個外國人才想到這個構想——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騙你——」
她嘴笨口拙,愈急愈是語無倫次,不知所云。每個人都沉默地看著她,沒有人相信她。
「經理,請你聽我說!我真的沒有——」
「好了!」設計部經理擺手阻止,宣佈說:「今天的會議暫時就光到此結束。有關的問題下次再討論,散會。」
腳步聲雜杳,一個一個離開會議室。杜小夜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離開,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發誓,她真的沒有抄襲——
「杜小夜。」設計部經理說:「我明白你急於求好和表現的心情,但我不希望你操之過急。我知道這分工作超出你的能力範圍和負擔之外,讓你覺得壓力沉重,以至於產生一些不當的舉動。你回去好好再想想,公司把這件工作交給你,希望看到的是你自己的實力——」
「明白地說,就是要你別再竊取別人的創意了!」彭海倫語帶輕視地說道。
「真是的,浪費了一上午的時間,結果白忙一場。」
即使沒有抬頭,杜小夜也可感覺到掛在彭誨倫嘴角旁那一抹帶著驕氣的不屑,以及鄙夷的眼光。她聽著她的腳步聲逐浙遠去,高跟鞋卡卡的聲響像根根的尖刺,一根一根地把羞辱刺進她心頭。
呆了不知多久,她才頹懶地拖著腳步離開會議室。
消息已經傳開,設計部的人一見她進來,刻簿惡毒的話立刻傾巢而出,對她不是冷嘲便是熱諷。
「杜小夜,你不是很有才華潛力嗎?幹嘛抄襲別人的作品?你利用小馮對你的關心,不要臉地偷取她的刨意,當作是自己的構想,以為神不知鬼不覺。我真替你覺得丟臉!」個子矮小、一張圓臉的設計師,一直就對杜小夜存有偏見,說話毫不留情。
「我沒有!」杜小夜軟弱地否認,急切地抓住馮妙儀道:「妙儀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又無力反擊周旁的冷言冷語,深感無助,乞求相信地緊攀著馮妙儀。
馮妙儀立即避開她乞求的眼光,越過她的肩膀,看著圍在她身後的人說:
「我當然相信你,小夜。這一定只是巧合。我相信你不會做那種事的。」
「謝謝你,妙儀姐。」杜小夜慢慢收回乞求的目光,垂黯的眼眸裡隱藏著無言的難過失望。
馮妙儀雖然嘴巴說相信她,但迴避的態度卻下意識地表露出對她的懷疑。也許她誤解了她的意思,然而此刻的她脆弱又敏感多疑,即使是不經意,也會加深她對自我的否定以及受誤解的悲憤委屈。
「小夜——」闖妙儀還待安慰她。
矮胖的設計師尖銳刺耳難聽的話,提得高高的,蓋過馮妙儀的聲音說:
「小馮,你不必一直幫她說話安慰她。自己沒有真本事,淨是靠關係走後門,還妄想一步登天,抄襲別人的作品當作是自己的刨意。被人揭穿了,還一副受了委屈的無辜模樣,好像別人都是冤枉她的。天下就有這麼不要臉的人,她不覺得丟臉,我都替她覺得丟臉!」
「我沒有!」杜小夜憤懣地大聲否認,面對著眾人輕蔑、咄咄逼人的眼光,強逼著自己不許哭出來,抓起袋子大步地離開。
出了公司大樓,她才開始哭出來,哭得喚哩嘩啦,忘了是在大街上。路過的人無不對她好奇地打量一眼,她勉強收住淚,低著頭匆匆地走著,只想快快地逃開這裡,完全不看來路和方向。
她那樣橫衝直撞,不時撞到人或碰到牆;在過馬路搶紅燈時,更迎面撞上對面的路人。
那人閃得快,只肩膀被杜小夜橫撞到。杜小夜連頭都沒抬,似乎也不感覺到痛,頹喪消沉,沒有丁點活力和生氣。
「咦?」那人停下腳步攔住她,驚喜說:「是你!我一直找你!你還記得我嗎——」
掩不住驚喜的聲音裡,充滿濃厚的異國腔調;咬字不清不楚,非常不標準的中文。
杜小夜無精打采地抬頭看那人—眼。
「你是誰?我認識你嗎?」
那人留著齊肩的長髮,身材不是很高,東方臉,卻有著異於亞陸男人的優雅氣質。
「你不記得了?我是松本耀司,我們遇過一次。」松本耀司微笑地用不標準的中文說道。
「松本耀司……」杜小夜習慣地皺眉,想了一會,恍然大悟說:「我想起來了,你是那個日本人——」隨即收住表情,揮揮手說:「又迷路了?我說過了,要問路找別人去,你問我,我也不知道。」
「不是!不是!」松本耀司急了,雙手猛搖說:「我不是——Well——我希望——你——我們——Model——」
「你在說什麼?」對松本耀司不知所云的破碎中丈,杜小夜顯得很不耐煩。
她現在心情很不好,自虐又自我否定。另一方面卻又變得很具攻擊性。沒有耐性對別人溫言柔語。
「我——」松本耀司努力想表達自己的意思,說了半天還是只有乾瞪眼的份。急著把杜小夜拉到一旁,怕她不耐煩掉頭走掉。
他的中文不太行,一些簡單平常的句子,雖然勉強可以應付,說得卻不是很流利標準。遇上有什麼事情想表達時,更是只能拼湊著,用些破碎的句子表達心中的想法;甚至夾雜著英文,搞得對方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我又不認識你,不要煩我!」杜小夜極不耐煩,粗魯地甩開他。
這輩子所有的屈辱,她在今天都嘗透了。人生的不幸,想想最大也不過如此。她只想一個人靜一靜,默默地療傷,這個人為什麼這樣不知好歹地糾纏著她?
她狠狠瞪了松本耀司一眼,掉頭大步走開。
「等等——」松本耀司不放棄,緊緊追上她。
他看得出來她心情不太好,遂不再造次,只是靜靜跟在她後頭,她走到哪,就跟到哪,一步都不放鬆。
其實,以松本耀司世界級頂尖設計師的身份地位,多的是出色、優秀的模特兒爭相為其效勞,但他一向很有自己的主張,相信自己的眼光,不惜拉下身段纏著杜小夜遊說,而捨歐美伸展台上眾多耀眼亮目的模特兒。
不過,這分執著和堅持當中,包含了他個人主觀的感情因素,為世界知名的服裝設計師,他早看盡世界各種形態的美女,對於種種驚人的美艷,早已不覺得激動或驚艷。但看見杜小夜時,他卻沒來由地被吸引。以專業的眼光來看,杜小夜其實有很多可挑剔的地方,然而她偏偏就是那樣沒道理地吸引住他。即使是落魄,也落魄得很惹眠。
而且,她身上沒有矯揉造作的氣息和驕慢的氣焰,更沒有人工的俗麗。蹙額皺眉間自然流露出諧調的風情。雖然不是最完美的,卻絕對是獨樹一格的。
這是一種性格氣質的吸引。他從未如此死皮賴臉、不借身段地糾纏過一個女孩。原本松本耀司以為只要他表明了他的身份,對流行資訊稍有關心的人便應該知道他的身份,偏偏遇上了個孤陋寡聞的杜小夜,把大多數女孩視為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機會當作是麻煩。
如果杜小夜知道他是東方第一位打入巴黎時裝界,並且貴為世界級的頂尖知名服裝設計師,對他的糾纏,一定會覺得非常不可思議。還會有更多的莫名其妙——沒有一個自恃身份的人,會拉下身段對—個陌生的人窮追不捨。
但世上就是有這種不按牌理出牌的人。
「你煩不煩啊?到底要跟我跟到什麼時候?」松本耀司像影子一樣,緊跟著杜小夜,杜小夜煩鬱的心情得不到排解,再也忍不住,回頭對他大聲咆哮。
但一吼完,她就後悔了,覺得自己很差勁,遇到挫折不順,就隨便對別人發脾氣,將心中無處消解的屈辱感對個不相干的陌生人發洩。
「對不起!我——嗯,對不起。」她替自己覺得難堪,也對松本耀司過意不去。
「沒有關係。」松本耀司笑笑的,表示無所謂。
為了彌補對松本耀司的愧疚感,杜小夜壓住自己的情緒,盡可能平心靜氣地說:
「你到底有什麼事,說吧!沒關係,你慢慢說,我可以懂你的意思。」
松本耀司喜出望外.一高興更說不清楚,比個手勢表示先找個地方坐著再談。
「好吧!」杜小夜歎一口氣,隨他到他下榻的飯店二樓咖啡廳,在臨窗的位子坐定。
反正她那樣跑出公司,也不打算回「卡布奇」工作了,暫時算是無業遊民,沒有任何束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松本耀司重新遞給她一張名片,慢慢地、用不標準的中文,開門見山把腦中早想好的事情簡單扼要說:
「我是個時裝設計師,希望你能答應,成為我的專屬模特兒。」
「你說什麼?」杜小夜微微吃驚,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說,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專屬模特兒。」松本耀司以為她沒聽懂,又重複一次。
「別開玩笑了!你根本就不認識我,竟然要我當你的模特兒?大荒謬了!再說,我連台步都不會走。」
杜小夜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說話的速度很快,松本耀司根本聽不懂,但看她搖頭又皺眉,怕她掉頭又走,緊張地抓住她的手,急著用英文叫說:
「Listentome,please。」
「我在聽,你不必緊張。」杜小夜不覺地又皺眉,抽回手,刻意把說話的速度放得很慢,好讓松本耀司明白。「松本先生,我連你是誰都不清楚,怎麼可能答應你的要求。再說,我連台步也不會走,長得又不夠高,怎麼能當模特兒?」而且,最重要的,她身材也不好,站出去只怕丟人現眼。
「這不是問題。」松本耀司說:「你有天賦的特質——」頓了一下,思索適當的辭彙。「你的氣質很獨特,很吸引人——我的意思是說,很符合我要的形象——」又停了一下,比手劃腳說:「總之,希望你答應成為我的專屬模特兒。」
短短幾句話,松本耀司說得非常吃力,但總算把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杜小夜仍然不自覺地鎖著眉,她作夢也沒想到,這種奇幻的事會發生在她身上。
「我還是不懂,你為什麼會挑上我?」她迷感地看著松本耀司。
「我,中文,說得不好,說不會懂——」松本耀司微笑地望著她,破碎奇怪的用辭表示他無法流利地解釋清楚。
對她的疑問,以誠懇的眼神回復,說:「請相信我。再過兩天,我就要離開這裡,但我會再來找你——告訴訴我,我要怎麼才能找到你。」
「找我?不!不必了——」杜小夜本能地搖頭。
松本耀司當然不死心,毫不放鬆說:
「請別拒絕絕我,成全我的請求。」
事情實在太突然、太莫名其妙了,杜小夜本能且固執地搖頭。
「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松本耀司只好退一步。
杜小夜猶豫了一下,才回說:「我叫杜小夜。」
「那麼,小夜小姐,過一個星期我會再來,我還會住在這家飯店,請你務必來,就這麼說定——」
「說定什麼?」冷不防一隻手重重地拍在桌面,震得桌上的瓷杯跳了一跳,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對那聲傲慢的質問表示挑釁。
那是傲慢的織田操。他將松本耀司和杜小夜的面對距離畫成了兩半,傾身威脅地逼向松本耀司,劍眉斜挑,冷眸帶殺,充滿著狂野的銳氣和挑釁。
「松本先生!」他很不客氣地瞪著松本耀司,用日語說:
「小夜是屬於我的,你最好別妄想打她的主意——」
「織田操,你到底跟松本先生在說什麼?」杜小夜見織田操態度近乎粗蠻又不友善,怕他口不擇言,生氣亂說話,將他拉開到一旁。
「我才要問你呢!你說,你跟他說定了什麼?」織田操轉而逼問她,態度蠻橫,臭著臉非常不高興。
又開始了!杜小夜避重就輕,顧左右而言他說:
「沒有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會來這裡?」
「別想騙我!我剛剛明明聽到——」
「織田先生。」松本耀司起身說:「我想你誤會了,我沒有別的用意,只是想請小夜小姐答應成為我的專屬模特。」
這些話他用日語對織田操說的,避免杜小夜覺得尷尬。
織田操的反應就像有人要跟他搶他心愛的寶貝,很沒風度地大聲說:
「我不答應!你最好打消那個念頭!」隨即匆匆地拉開杜小夜,似乎生怕她從他身旁溜走。
「小夜小姐!」松木耀司追喊說:「請你別忘了我們的約定——」
織田操腳步更急,不敢稍停,一直將杜小夜拉開到一條街外,才興師問罪說:
「你到底跟他說定了什麼?實在不能對你絲毫掉以輕心!我才離開幾天,你就勾引了別人!」
「你在胡說什麼?」對織田操幼稚無聊的醋話,杜小夜置之不理。
織田操不肯罷休,從杜小夜由「卡布奇」出來,他就跟著她,但為了甩開跟他回台北的同父異母姐妹織田惠子和麗子,他花了一些時間才擺脫她們的糾纏不休。
他拒絕接受他父親安排的政策婚姻,一走了之;兩個異母姐妹奉命追來監視他,搞得他不勝其煩。他預料他父親絕不會善罷甘休,倒也不在乎,偏偏惱人的又遇上一個對杜小夜虎視眈眈的松本耀司。
「快說!你到底跟那傢伙說定了什麼?」他固執地盤問。
「我跟你說了,沒有。」杜小夜無奈地說道:「松本先生希望我成為他的專屬模特兒——」
「我不答應!」織田操蠻橫地先行禁止。
他知道松本耀司是日本著名的服裝設計師,更是東方少數幾個打入巴黎時裝界,享譽國際的世界頂尖設計師。
松本耀司既然看上了杜小夜,勢必會將她帶離他的身邊。
他無法忍受這種分離,更不要杜小夜拋頭露面。他要她完全屬於他,完全將她獨佔。
「我絕對不答應!」他再一次蠻橫地宣告。
杜小夜習慣了他的任性蠻橫,不置可否。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事情處理完了?」她隨口提道。
「哦……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所以很快就解決了。」
織田操輕描淡寫地帶過去,沒有告訴她,他父親安排他相親的事。
他並不是有意隱瞞,只是認為沒有提的必要。反正他已經拒絕了,下定決心說什麼也不會接受,心裡就不當它是一回事,也就不認為有提它的必要。
「我聽說那件事了!」他轉個話題,提起杜小夜的羞辱。「怎麼會那樣?你別難過,我相信你,我會跟威爾舅舅解釋的——」
「你要跟你舅舅解釋什麼?又不關你的事!」杜小夜突然大聲反彈,激動又羞憤。織田操這麼快就知道這件事,一定是有人通知他,那麼那些人繪聲繪影對她的諷刺就不全是無的放矢?
「小夜,你怎麼了?」
「我問你——」她瞪著他。「你是不是對你舅舅說了什麼?所以——所以你舅舅——公司,才突然地指定我負責這次的造型工作?」
「嗯。」織田操老實地承認。「我要威爾舅舅給你一次機會,讓你發揮你的潛力和才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很好,只是缺乏經驗,對自己沒有信心——」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根本不關你的事!」杜小夜激動得大喊起來。公司那些人對她冷嘲熱諷的屈辱感又湧現出來。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想幫你——」
「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杜小夜含怒地瞪視著織田操,甩開他的手。那些人口口聲聲污蔑她靠織田操的關係,她以為清者自清,沒想到他們對她的不齒都成了真。
「你為什麼要多此一舉?」她大聲地又對織田操吼出來。
「因為我喜歡你!我想幫助你!」織田操再忍不住了,大聲咆哮出來。他這麼做都是為了她,她竟然那麼不知好歹。
「我說過,我不需要你的幫忙!你這麼做,我完全沒有了立場——」
「我為自己喜歡的女孩做點事,有什麼不對?你何必那麼激動?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
「你還不懂嗎?人家都說我靠你的關係一步登天!本來我還以為——還以為——」激動的聲音轉化為哽咽。
「就算是靠我的關係,那又怎樣?」織田操猛抓住她的雙手,俯逼向她:「我不懂,你為什麼要那麼在意?難道我們的關係還抵不過別人的閒言閒語?」
他真的覺得不可理解,便愈發覺得生氣憤怒。他認為他和杜小夜的關係不同,他幫助她、她依賴他是理所當然的;更何況,他相信她有那個潛力和才能。
但他卻不瞭解杜小夜的感受,受人冷嘲熱諷與排斥的滋味並不好受;她的自尊因他的緣故而受到了傷害。
「你……放手!」杜小夜猙紮著想掙脫他,忍了許久的情緒驀然爆開,哭了出來。
織田操一向傲慢任性,她總是由著他的蠻橫,從來沒有與他起過什麼衝突;但這次的情形不一樣,他不瞭解,她並不想靠他的關係的心情。
如果她真的有那個能力,那也就算了;偏偏她就是對自己的能力沒信心,又扯上織田操的「關係」,別人的冷嘲熱諷她實在無法不在意。
「我不會放手的!」她愈是掙扎,織田操抓得愈緊:「你為什麼就是不明白?我這麼做都是為了你!難道你真的覺得靠我的關係得到機會就那麼可恥?」
他愈說愈激動,動作愈加粗蠻。夜色在不知不覺中沉罩下來,籠蓋住他們在黑暗角落的爭執;光暈中的車水馬龍,將他們隔開在迷離外的黝暗。冷眼旁觀他們愛情中第一道斑駁的裂痕。
「對!我就是覺得可恥!」杜小夜被逼急了,加上腕部的疼痛,失去冷靜而口不擇言。
「你——」
織田操披激得額暴青筋,臉色鐵青,全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極力壓抑著高竄的怒氣,眼神粗野凶暴,簇簇的怒火熊熊地燃燒。
他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挫折,唯有愛情給予他這樣的折磨。杜小夜這句話,深深傷害了他的傲慢與驕傲。他一直以為,他愛她,他為她做任何事都是理所當然;而她也愛他,依賴他,靠他的關係又怎樣?但她卻不明白他的心,這比什麼都教他痛心。
「織田君。」夜迷離,帶來了另一個迷離。
織田操應聲回頭,臉色倏地下沉,皺眉說:
「是你,南條.你怎麼也來了?」
一身灰黑的南條俊之幾乎被融在夜色中,只看得清貴族冷俊冷漠的輪廓。黑暗中,他礦石黑的冷眸閃映著奇異的明亮,發出令人屏息的光芒。
他對杜小夜點個頭,很輕微,卻逃不過織田操敏銳多疑的眼神。織田操毫不掩飾地用敵視的口吻質問南條俊之說:
「你來這裡做什麼?如果是為了那件事,我已經拒絕了——你們南條家對此若有什麼不滿直接找織田家理論去,少來惹我。」眼神且露出疑問,質問南條剛才對杜小夜的那個舉動。
南條俊之淡淡掃他一眼,眼光停留在杜小夜身上。
「舍妹和織田君的婚事,我已經不打算干涉。我來這裡,是為了見小夜小姐。上回我來,曾與小夜小姐有過一面之緣,對她印象非常深刻。這一次,我是特地來找她的。」
婚事?杜小夜先聽到這件事,心頭微痛不解地看著織田操;待聽到南條俊之餘下那些話,驚訝地轉望了他一眼,腦海一時亂成一團,不知該如何思考。
織田操意外和吃驚更甚,且摻雜了嫉妒、不滿的情緒。
「這是怎麼回事?小夜,你跟南條俊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杜小夜茫然地說,一片糊塗。
「南條俊之,你說清楚,你跟小夜到底有什麼關係?你們怎麼認識的?」織田操轉而對南條俊之怒目相向。
「這是我跟她的事,沒有對你解釋的必要。」南條俊之冷冷地回視他。
織田操又怒又妒,堆了滿腔的猜疑,急著逼問杜小夜。
「小夜,你快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我……」杜小夜張口結舌,呆呆地看著南條俊之。她根本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小夜?」織田操得不到回答,更加妒恨,又怒又急,抓住杜小夜的雙手,固執地索求她對他愛的保證。
南條俊之上前攔開他,將杜小夜擁護在懷裡。冷冷地說:「織田君,你身為一個男人,怎麼可以對一個女子這麼粗暴?」
這舉動讓織田操嫉妒得更加失去理智,口不擇言說:
「南條俊之,你滾開——」他伸手想抓回杜小夜,南條俊之擁緊著杜小夜不放,用身體護著她。
杜小夜輕輕掙脫南條俊之的懷抱,移退幾步;織田操立刻又抓住她雙手。
「織田君,你快放開小夜小姐——」
「你住口!」織田操擋開南條俊之。強烈的嫉妒和猜忌,使他無法冷靜下來,逼著杜小夜做選擇。「小夜,你說,你要我,還是要這個男人?」
「你在胡扯什麼!」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對織田操近乎失常的無理取鬧,杜小夜根本有理說不清。她心中籠罩著另一團沉重的烏雲,心痛又煩躁。那「婚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織田操卻被妒嫉蒙蔽了理智,先前的爭執已使他們之間發生了裂痕;杜小夜這時的態度又如此猶疑不定,使他不由得不自以為是杜小夜和南條之間真的有什麼。
他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杜小夜愛他,只消說一句她要的是他;但她卻那樣迴避,他無法不懷疑。他哪曉得杜小夜心中壓著那團沉重的烏雲,一直在等著他的解釋。
「小夜——」他不死心地又逼她。
「夠了!我什麼都不要!請你走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杜小夜被逼得眼淚再次潰堤,管不住說出任性的話。
織田操震住了,臉色變得極度的晦澀難看;自尊心放不下,妒怒交加,頭也不回地掉頭走開。
杜小夜在夜暗中靜立了一會,讓淚風乾,讓激擾不定的心情慢慢地沉澱下來。
這一夜過去,也許所有的爭執、不快和煩擾也都會過去。現下的她。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無法思考,只能等這糟糕的一夜過去。
「你沒事吧?」南條俊之驀然開口,近在她身側。
她嚇了一跳,帶點驚慌。她以為他也離開了,沒想到他一直待在她身旁。
「你怎麼……」她脫口要問,隨即改口說:「南條先生,我想請問,你剛剛說織田操和令妹的婚事……」
問到最後,竟覺得有些艱難。南條俊之明白她的意思,沉默一會,才回道:
「我以為你早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是由家父和織田先生安排的,舍妹美穗與織田君相親,兩家對這柱婚事很滿意。南條家和織田家都是大族,結合兩家的財勢對彼此都有助益,所以這件事可以說一開始就決定了。」
「什麼……」杜小夜心頭猛被挖了處坑洞,喃喃退後一步。
織田操為什麼不告訴她這件事?為什麼要瞞著她?
「小夜小姐。」南條俊之察言觀色,上前一步說:「你和織田君交往很久了?織田君已對你有了承諾了?」
「不,我跟他只是朋友。」
儘管方纔那一場爭執可以看出她與織田操感情匪淺,杜小夜還是矢口否認。再說,織田操根本也沒有給過她任何承諾,她跟織田操的關係,殘酷又脆弱得可能在一夕之間完全瓦解,什麼都不是。
「那就好,我希望你能成為我的人。」
什麼?杜小夜心悸一下,猛然抬頭,以為她聽錯了。
夜近子寐,光線由稍遠處的街燈弱照而來,兩人的影子在牆上形錯重疊。南條俊之微微俯低下臉,影子吻著她的影子。
這舉動讓她驀然臉紅,迴避接觸他冷裡微熱、令人屏息的眼眸,不發一語急著想走開。
「你別躲開,我是認真的。」南條俊之攔手擋住她,橫臂將她摟入懷裡。猛然親吻住她。
這突然叫杜小夜措手不及,愣了一下,本能地掙扎,更勾起南條俊之侵略的意識情緒,強而富有彈性的嘴唇,狂肆地掠鎖住她的唇,霸道地專制她心跳的起伏,彷彿為他剛才的話做註腳,清楚地讓她感覺到某種宣誓和慾望。
「放開我!」她勉強地躲開他的唇,卻逃不開他的擁抱。
雙臂被他夾緊,陷在他的狂肆中。
這實在太莫名其妙了!為什麼她淨都遇到這些莫名其妙的人和莫名其妙的事?織田操已經夠莫名其妙了,這南條俊之更加不可理解和莫名其妙!
也不過第二次遇見,她跟他講的話加起來還不超過十句,他竟然就說「要她成為他的人」,而且還過分地這麼對她——太莫名其妙了!
南條俊之無視她的氣怒羞憤,礦石黑閃亮的冷眸緊盯著她,燃燒著前所未有的焰熱。
「我從來沒有遇過值得我擁抱的女人,你卻讓我動心了。」
「莫名其——」杜小夜本能地退縮,輕蹙著眉,來不及閃躲,漫天的狂肆再度將她吞沒。
有一刻,她以為她要窒息了,唇間熱燙侵佔的觸感屢屢將她帶回現實。她睜大著眼,如初始的不知所措,感到前所未有的荒謬。
那熱燙的觸感是真實的;身體的貼觸感也是真實的,她清楚地感覺到南條俊之心跳的起伏,像是在宣誓,跳動著情愫和愛慾。
太荒謬了!一切實在太荒謬了!
但是那炙燙的跳動,在她心海波蕩,耳語著一首原始的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