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後頭的朱懷文如何叫喚,秦可卿只管低頭往前走,再也不肯回頭看他一眼。
不知不覺,遠離了喧囂熱鬧的街道,忽然瞥見右邊一條清冷的小巷筆直地伸展出去,也不管它到底通往何方,腳步一轉便走了進去。
哪知這條小巷原來是條死巷,盡頭是一整面的綠瓦粉牆,她愣住,往左邊望去,見三重石階上是一間規模不小的寺院,寺院的金漆匾額上寫著——鐵檻寺。
朱懷文從後面跟上來,微喘地道:「姑娘,這兒是鐵檻寺,你跑來這兒做什麼?難不成小生失態非禮了你,你便要削了頭髮做尼姑嗎?」
這幾句話原本也是朱懷文為了消她心中之氣,開玩笑說的,哪知道秦可卿一聽更覺心如火燒。
她突然轉身,啪地一聲,用力地給了他一巴掌。
他在完全沒有預料到的情況下,結結實實地挨了她一巴掌,俊美白皙的面頰頓時出現鮮明的指印;他摸著面頰,臉色陰沉下來,一雙眼高深莫測地閃爍著。
秦可卿雖然一掌得手,暫時得了痛快,卻也不禁被他的面色嚇呆了。
從遇見他開始,他一直是折扇輕搖,一派溫文有禮、閒逸瀟灑的書生模樣,如今給她這麼一打,頓時變了個樣子,目光陰惻側的,神情極為可怕,這使得平常優雅從容,天塌下來還是那副漫不經心模樣的她不禁看得心中發麻。
「你為什麼打我?」他負氣地問。
她一咬牙,有些害怕又有些氣憤地回道:「你難道不該打嗎?」
摸著臉頰的手緩緩地放下來攬在胸前,他不服氣地道:「好,那你倒說說,我為什麼該打?」
她萬分驚愕地看著他。「你為什麼該打?你居然問你為什麼該打?這表示從頭到尾你根本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地方犯錯是嗎?」
「我是不這麼認為,所以要請姑娘為在下指點迷津。」他雖然說請,言語間卻仍然顯得相當氣憤。
哼,裝瘋賣傻是吧?「好,那我就為你指點迷津。
你分明一直跟著我,卻又不承認;在十竹齋,那是你的書坊,你在我身邊一站就好幾個時辰那也就算了,可為什麼我出十竹齋,你也跟著我出來?
「我進富春堂,你跟著我進富春堂,我上淮青橋,你跟著我上淮青橋,下了橋我往西,你還是跟著我往西;為了避開你,我才會迫不得已往東走,才會差點被板車撞著,也才會被你……被你……」說到這裡她臉頰羞紅,被他摸到胸部的事她講不出口,只好支吾其詞。「你……你還敢說你沒有錯嗎?」
本來他的確是在跟著她,承認了也沒有什麼,但是被她這麼一打,倔氣一上來,他是說什麼也要反駁到底。
「你也說了,十竹齋是我的書坊,那你也知道,富春堂也是我的書坊,你在十竹齋找不到你要的書,我跟你說除十竹齋之外別處再不可能找到你要的書,你不信我,硬要進富春堂。
「我覺得你是在懷疑我朱懷文說的話,而我朱懷文說的話從來也沒有人敢懷疑過,所以我才會又跟著你進富春堂;至於淮青橋,那橋上來來往往的人那麼多,你怎麼不說別人跟著你,非要說我朱懷文跟著你呢?至於你往西走,我剛好也要往西走,你忽然往東,本來也不關我的事,我只管走我的路就是了,但是眼看著板車要撞上你了,我又是離你最近的人,你說我能不管嗎?
「我救了你的命,你卻反過來賞我一巴掌,我說了你是個表裡不一的人,果然你的確是個表裡不一的人!因為你的外表溫柔和善,應該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可是你的內心偏偏喜歡跟你的外表作對,所以你才會出手打你的救命恩人,我說的對吧?」
什麼?她腦中一團混亂,只覺得自己快要昏過去了。
他怎能……怎能說得好像他是無辜的那個,而她才是無理取鬧的人?她向來最以自己能在任何情況下保持冷靜,不會失去溫煦的面容自豪,但是現在,她真的有種想上前掐死他的衝動。
「我知道你氣我不小心輕薄了你,但是我不是說了我會負責嗎?我說了我會負責我就是會負責,你這樣生氣地到處亂走,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我既然說了我要負責,當然就得保護你的安全,我看你一路走到鐵檻寺來,擔心你一時想不開削了頭髮做尼姑,這才好心問你,誰知道你竟然不領情;你不領情也就算了,又為什麼忽然打了我一個巴掌呢?」
聽他理直氣壯地說了一堆,她混亂的頭腦不禁亂上加亂。世上怎麼會有他朱懷文這種人?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她忽然用沮喪帶點硬咽的語氣道:「你……你到底是在裝傻,還是存心戲弄我?」
他眉一挑,正色道:「裝傻?我為什麼要裝傻?你說戲弄,我又為什麼要戲弄你?」
她眼睛看著他,心底卻在自嘲,笑自己怎麼會倒霉至此,遇上這樣一個寶貝蛋;說真的,他還有點無厘頭,可說無厘頭他又還挺正經的。總之到目前為止,她完全看不清楚這個人的真面目,那讓她既挫敗又沮喪。
她不知道眼前這個朱懷文到底是深藏不露,還是他真的本性就如此?無論如何,她從出生到現在,還未曾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既氣憤又沮喪,既懊惱卻又無力。
她閉了閉眼,忍住心中巨大的挫敗感,道:「好,朱懷文,你贏了。不管你是裝傻也好,或是想戲弄我也好,總之我奉可卿今天是狼狽透頂也倒霉透頂,本來我也不是那麼想去鐵檻寺,但是現在看來我是非去不可了;你挨了我一巴掌,現在我跟你道歉,至於負責,那也不必了,我只盼今生今世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
她最後說了這句話,一點激動的情緒都沒有,倒是誠心誠意,只盼佛祖能保佑她再也不要遇見他了。
朱懷文聽了這話,忽然喜上眉梢,如獲至寶地道:「原來你的名字是秦可卿,可卿可卿,嗯,可人溫柔,這卿字嘛,說卿卿我我可就行不通了,若說卿本佳人那倒是說的通,總而言之,真是個與外貌相符合的名字……」
她聽他口中唸唸有詞,兀自陶醉地咀嚼著這兩個字,那神態模樣呆氣十足,跟之前挺起胸膛來狡辯的朱懷文簡直判若兩人。
「本來我是很生氣,因為我在家裡從來也沒被人打過,不過現在你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不用費心地去查問,那麼你打我這一巴掌」,我也就不生氣了。至於你說不想再見到我,這可就有點難了。」他側著頭,狀似苦惱地思索著,「因為這金陵城說大雖然是很大,但比起整個大明朝的土地卻也只是滄海一粟,只要兩個人有緣啊,走到天涯海角都還是有可能會碰頭的,更何況我們兩人已然是緣訂今生了,不只今天碰,以後的每一天,只要我不是出外不能回來,那就一定能碰頭,所以你說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見到我,那是很難,非常難。」以後跟她成為夫妻,自然是要天天見面的嘛!
他瘋了!
除了這三個字,她實在想不出任何形容詞可以形容他了。原來他不是太聰明也不是太白癡,而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瘋子!
他興致勃勃地問:「你想去鐵檻寺,不是要削了頭髮做尼姑,難道是想去燒香拜佛嗎?」
不然我還去做和尚嗎?心裡這麼想,她嘴裡卻回答:「對。」跟一個瘋子對答最好是用最簡短的言語,免得一不小心又引來他一長串的話。
誰知道那朱懷文又道:「你想去鐵檻寺,我既然來了,也進去看看好了,不如我們就一起走吧!」
這句話剛說完,秦可卿身體晃了一下,只覺得自己真的要昏倒了,她給他一個有氣無力的回答:「隨便你。」反正她確定她今天是要倒霉倒到底了。
心裡才剛這麼想著,另一件倒霉的事情很快便發生——鐵檻寺居然大門深鎖!
剛剛她在狀元境浪費太多時間,不知不覺已近黃昏,鐵檻寺已經關上寺門了。
看著緊閉的大門,她既想放聲大哭也想縱聲大笑,因為她無法相信自己居然會倒霉至此。
朱懷文見她一臉受到嚴重打擊的樣子,頗為不忍地問:「你今天一定要進鐵檻寺嗎?不能等明天嗎?」
等明天?
等明天再來,然後再被他倒霉地纏上嗎?算了,她沒力了,既然鐵檻寺沒開,那麼她能多快離開朱懷文就要多快離開。
朱懷文見她不回答自己的話,轉身離開的背影看來又是那麼沮喪,便在後面喊著:「如果你今天一定要進鐵檻寺那麼我就叫他們開門讓你進去好了。」
她一聽,頭也不回,冷冷地道:「叫他開門,你朱公子好大的口氣,難不成這鐵檻寺也是你開的?」嘴裡這麼說,她心裡卻審過一個不太妙的念頭:不會吧!
只聽得朱懷文在背後謙遜地笑道:「說是我家開的,那也未免太市儈了,寺廟嘛!
就是要讓人免費來參拜的,我家不過就是出了錢建造罷了,也不能說是我家開的啦!」
秦可卿腳底一軟,差點跌倒。我的天啊!她要不要乾脆這麼問呢?這金陵城裡到底有哪些不是他朱家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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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懷文提起門環,噹噹噹地連敲三下,大喊:「得得大師,我是懷文,請開門。」
過了一會兒,門居然真的緩緩地打開了,他轉過身,做了一個邀請的姿勢道:「門開了,姑娘請。」
秦可卿剛重新拾步上階,就聽見那位被稱作得得大師的人詫異地對朱懷文道:「你怎麼來了?咦,你這臉是怎麼一回事?是誰這麼大膽敢打你?你……你該不會是惹你娘生氣了吧?」他這話問得關切。
她想,這廟既然是朱家出錢所蓋,兩人關係自然非比尋常,有這樣的語氣出現也不足為奇。
誰想到朱懷文居然把從遇到她開始,到剛剛為止的點點滴滴一五一十地向他報告,大師一聽,捻著鬍子沉吟道:「既是如此,那是應該要對人家負責,我看啊,你明天就讓你娘去把這件事情給辦了吧!」這話完全是一副命令式的口吻。
朱懷文居然也很恭謹地回道:「是。
秦可卿看著這副情景,眼中露出不可思議的光芒。這簡直……簡直就像父親在吩咐兒子辦事一樣嘛!
若說朱懷文吩咐得得大師,那她還不會覺得很稀奇,因為畢竟得得大師這間氣派的鐵檻寺乃是他朱家出錢建造,言語間自然要客氣些;但是現在卻是得得大師反客為主,朱懷文一副惟命是從的模樣,這怎能不令人好奇呢?
得得大師向她靠近一大步,捻著長鬚將她從上看到下,從下再看到上,十分仔細地看了一遍之後,眼中露出讚賞的光芒,側頭對朱懷文道:「嗯,儀態萬千、明媚動人,不錯、不錯。」
朱懷文聽了他的讚美,心中很是高興。「您也覺得不錯嗎?」
「嗯,是很不錯,可以的,我很滿意。」
那種眼光,讓她想起了當初的選美,現在得得大師的目光就給她一種「你有資格被選上」的感覺。
她掩著嘴,婉轉又很有技巧地橫了朱懷文一眼,意思是「你夠了吧!」再把目光移回得得大師身上時,腦中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她卡在別人身體裡的這件事,既玄妙又神奇,已經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了;既然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那麼就得求助於神佛之力。得得大師既然被稱為大師,對於這種靈魂出竅、卡在別人身上之事應該能夠瞭解,或許也能提供她些許幫助也不一定。
於是她斂容一福道:「得得大師,小女子心中有些疑惑,希望能私下與大師談談。」她說私下,自然是不希望朱懷文在場了。
眼神暗示性地朝他一瞥,這次他倒是很識相,不過回答的話依舊莫名其妙得令人生氣:「嗯,是該讓你們兩個好好談談,那我先到外面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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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鐵檻寺時,太陽已經完全隱沒,四周將暗未暗,有些朦隴。
得得大師於佛理上頗有心得,引經據典地跟她闡述佛典上對於靈魂與肉身分離的解釋。
重點是,如果意志力不夠堅定的話,靈魂便會一去不回頭,至於意志力要怎樣堅定呢?得得大師建議她打坐。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方法,只是得得大師最後的話實在令人費解——
「喜愛佛理、鑽研佛法那是好的,不過現階段你可不能太人迷,至少得等過了門,生個白胖小子再說。我們家啊,已經有兩個人遁人空門了,一個就是我,在鐵檻寺;另一個本來也快了,就是沒見到孩子娶妻,終究放心不下。」
說到這裡,他還若有深意地朝她看了一眼,又是感慨又是高興。「不過,現在她總算可以放心了。」
她覺得奇怪,她要學習打坐、鑽研佛理,這跟得得大師家有什麼相干呢?
過門?又是過誰家的門啊?
台階下,朱懷文雙手閒散地置於身後,抬眼望著天上疏落的星星,沒有注意到秦可卿正站在台階上默默地審視他。
撇開對他的壞印象不說,朱懷文其實五官端正。
身形修長,顧盼之間英俊非凡。
似乎是注意到秦可卿在注視他,他忽然轉過臉來.兩人目光一上一下地交接,他灑脫一笑,她則心中怦然,隨即將目光轉往別處。
台階上的秦可卿。一襲湖色披風隨風飄動,白玉般的臉透出微紅,一雙眼似怒還羞地閃躲著,站在朱漆大門前更顯清麗不可方物,朱懷文癡迷地望著,不禁呆了,過了一會兒又傻傻地笑了。
「你……你笑什麼?」
她微怒地問她發覺他喜歡動不動就傻笑。
他笑著搖搖頭,很是自我陶醉。「沒什麼,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很幸運罷了!」說著他拾階迎了上來,慇勤地問:「都跟得得大師談了些什麼呢?」
她自顧自地走下階。「我需要向你報告嗎?」
「是不用啦,不過如果以後兩個人要在一起的話.還是坦白一點比較好,不是嗎?」
她斂容,兩道清冷的目光射向身邊的朱懷文。
「誰要跟你在一起?」
「「你啊!」他的表情像是很詫異她的問法,「我說過我要對你負責,既然是要負責,當然就要讓你跟我在一起,不然怎麼負責?」
「你……」她感到不可思議地皺起眉頭,「你到現在還在跟我裝傻嗎?聽好了,我不會因為不小心讓人碰著了,就死纏著那個人要他負責,所以你自然也不用對我負責,聽清楚了嗎?」
「那、那你的名譽怎麼辦?」
「名譽?」她對這兩個字報以輕蔑的冷笑,「用那是我自己的事。」
「可是我說了要對你負責的。」他的口氣突然變得嚴肅,「我既然說出口就一定要做到。」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你想要對我負責,還得看我喜不喜歡、願不願意。」她這話說的既重又冷,絲毫不理會朱懷文的感受。
被人碰了又不是什麼失身的大事,如果說男子因此就要對女子負起什麼責任的話,那反過來,當一名男子暗戀另一名女子時,不就可以用這個方法來達成跟那個女子在一起的目的了嗎?
看他既是書生又開了書坊,難道連這點道理也不懂?
移步走著,她不覺已到小巷的轉口處,斜眼一看,發現身邊空空洞洞,朱懷文竟沒有跟上來;轉頭一看,見他呆立在小巷那頭,這時巷內一片漆黑,他那炯亮的目光在黑暗中森寒地閃動著,格外令人畏懼。
他凝視著秦可卿,嚴峻地問:「你不喜歡我嗎?」
每當溫和從他的臉上消失時,一種恐怖陰冷的氣息便瀰漫他全身,使他看起來既威嚴又不可違抗。
秦可卿本來想直接回答:是啊!我不喜歡你。
但轉念一想,別說他現在一副可怕的樣子肯定受不了刺激,就算是平常,被人家當面說不喜歡,心裡多少也會受到傷害,於是話到嘴邊隨即止住。
她緩了緩臉色道:「我不是不喜歡你。」
他聽到這裡,臉現喜色,立刻接口道:「你不是不喜歡我?那就好、那就好。」他抬步向前,儼然又是那個儒雅溫和的朱懷文了。
秦可卿本來還想進一步解釋,但見他已然恢復原來的儒雅,也就不願意再多說什麼。她心裡想著反正過了今晚,彼此再見的機會極為渺茫,她本身又是個愛好和平之人,不願意見他變臉的樣子,所以就什麼也不說,繼續走她的路。
她本來覺得自己已是極為古怪、極難捉摸,沒想到碰到這個朱懷文,竟比她更為古怪、更加難以捉摸——
和顏悅色時天真爛漫,板起臉孔時卻又高深莫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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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懷文跟在她身後,聞得陣陣暗香飄動,心中大為舒爽,但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秦可卿蹙起眉頭,不解地問:「你為何歎氣?」
朱懷文遲疑著,似是欲言又止,最後才慢吞吞地道:「我想叫你把面紗蒙上,因為就快接近熱鬧的街道了,我不想讓別人看見你的面貌,可是又想,這樣會不會很自私呢?畢竟你也有你自己的想法……」
她「嗤」的一聲笑,淡淡地道:「我也想蒙上面紗。」
因為等會兒要去游秦淮河,她可不想惹來那些風流文士垂涎的目光,「但是面紗不見了,我也沒有辦法。」
「在我這裡。」他從懷中掏出剛剛撿起來的面紗,慇勤地遞到她面前。「你快點戴上,我也好放心。」
他本來要把面紗遞給她,但臨時又縮回手。
「怎麼?又不想我戴了嗎?」
「不是。」
他凝視著她在月光下明媚動人的臉,深情款款地道:「只是我想多看你一眼,面紗罩上之後,別人看不見,我也看不見了,所以我要多看一眼。」
朱懷文面貌原就俊美,一雙眼再這麼含情脈脈地一凝視,就算是原本對他無動於衷的秦可卿,也不禁心中為之一動。
「你真美!」他低聲讚賞著。
那雙眼宛如星辰,在黑暗中閃閃爍爍,似是含有無限情意,就算是對他沒有感情,見了這樣惑人的眼神,也不禁心中飄飄然的。
他俯下身,輕輕巧巧地在她唇上一點,頓時使她由錯愕中轉醒過來,待要發脾氣時,朱懷文已經將面紗戴上她的臉,溫柔地道:「你暫時先委屈一點,以後在家裡,就用不著這樣了。」
當他俯低臉為她戴上面紗時,也讓她瞧見了他臉上幾道尚未完全消去的指痕,她覺得有點於心不忍,於是低聲問:「你……還痛嗎?」
他撫著臉頰,不但沒有說痛,還一臉很珍惜、很幸福的樣子。
秦可卿本來一臉歉然,但見他這種表情,不禁輕笑。「你這樣子,倒好像被我打了,心中還很快慰似的。」
雖然蒙著面紗,但是她笑起來那深邃的眼裡就好像有水波在盈盈蕩漾,非常非常的迷人。朱懷文凝視著她,誘哄地道:「我從小到大,可從來沒有人敢碰我一根寒毛,今天讓你打了也就打了,以後可不許再這樣了,知道嗎?」
以後?當然不會有以後了,過了今晚,是咫尺天涯;要等她回現代了,那就真的是人各一方,永難再見了。
想到此,她心中突然一沉。想到以後都不能再見,心中居然酸酸的,她略一凝神,揮去這種類似牽掛的感覺,目光也回復到柔和卻缺乏真實感情的樣子,舉步往金陵茶樓的方向而去。
「其實你笑起來很好看,你應該多笑,我說的是真心的笑,而不是刻意擺在臉上的笑。我說你表裡不一,指的不是你做作或虛假,而是你在擺樣子,你明明看起來不是那麼溫柔親切,卻擺出一副溫柔親切的樣子。」
「喔?那你認為我是什麼樣的呢?」
「你外表平和溫柔,像是隨時散發著熱情,其實內心陰鬱、敏感而多刺;我好奇的是你眉宇間那抹淡淡的憂鬱,彷彿隱藏了極大的心事。」
朱懷文的話,一句一句地敲在她心坎,她沒有被揭穿的憤怒,反而黯然神傷。
「我說出來你也不會懂的。」沒有人會懂的,一個現代人卡在一個古代人的身體裡,說出來誰懂?
「為什麼?」他像受了侮辱般突然大嚷:「你不說我又怎麼會懂?就算我不懂,我認識的朋友那麼多,總也有一個人會懂的。你有心事卻不肯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兩人在一起,應該要彼此互相信任的不是嗎?你不肯告訴我,那我們……我們要怎麼在一起一輩子呢?」
她一怔,隨即啞然失笑。
說了半天,他到現在還一廂情願地以為自己會因為那「負責」兩字就跟著他一輩子嗎?他從頭到尾發書獃子氣,她卻是從頭到尾清醒得很。
過了今晚,不,是等一下他們就要分道揚鐮,永遠不相見了,難道他真的看不出來、真的想不懂嗎?
他也真是有趣,有時成熟世故得跟什麼似的,有時卻又固執稚氣得宛如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