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忠良好佞下場如何,春去依然秋來,又是薄冬,轉眼一年已過。
夜裡無風,孤星伴月。
美麗的夜晚,絢麗的都城,隱藏著無數不安的靈魂。
血的腥味宛如夜的魔獸,無聲無息滲透雨露夜風,輕風拂柳,也震響她手裡的一隻玉。
白玉形如弦月,在她手掌心中發出潔白瑩光。
追血咒催動……代表他要動手了。
下此"追血咒",只要以沾過她下咒的血的兵刃妄動殺念,她便能有所感應。
"這回一定抓到你……"她喃喃出聲,身形一動,消失在空氣之中。
當她再次現身時,已然出現在一座豪府大宅前。
朱紅的大門上兩隻獅吻銅環,虎虎生威,門樓下的牌匾精緻,寫著金漆的"姬府"兩字,光門口這陣勢,便是富貴驕人。
此間主人是楚國郢都內赫赫有名的富豪,與楚國權貴甚有交情,人稱姬大富。
相傳這位姬大富性好蓄養美麗的女奴並且行殘酷的虐待,每每以財勢強逼良家婦女為奴,使得百姓敢怒不敢言,在都城可說是聲名狼籍。
然而,這樣的身份,也是最符合被魅影刺客選擇的對象。
半年來,楚境內出了個萬無一失的厲害刺客,相傳他的劍法天下無雙,只要出得起重金,便能托他行刺,而他的手法從未改變,死於他劍下之人,全部都是身軀被劈成對半,更奇的是,他接下的刺殺對像全都是貪官污吏、奸商奢富,沒有一個是清廉好官。
這名刺客來無影去無蹤,知其門道的人,都稱他為"魅影"。
多次的交手居於下風,使她謹慎地環顧四周,左側的蒼樹在大宅的陰影下顯得陰暗而不起眼,是一個很隱密的藏身處,她輕盈而快捷的躍上樹頭,將府內的每一處看得仔細。
柳樹翠湖營造的庭園,不見得能帶給這座華邸多少雅韻,卻能顯示屋主有砸下重金的氣派,由外而內,只見主宅昏暗,萬籟俱寂,似乎所有的人都沉沉睡去。
異常的寧靜,反而使她心疑,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
不對勁!如此富宅怎會沒人守衛?也沒有侍婢往來?而且空氣中的血腥味愈來愈濃,又是從何而來?
"糟了!"她暗暗驚呼,不祥的念頭在心中打轉著,身子已如飛燕射出,飛向宅院。
待她奔入主宅,只見室內陳設凌亂,廉幔如波且四分五裂,很明顯的有激烈打鬥的痕跡;地上躺了數個男子的屍體,統統是以殘酷的一劍置中將身軀分明左右兩半的手法致命。
她立在華美絕倫的主室之中,燭火盡滅,只有殘存的月光照著殘肢斷軀,她貝齒咬著下唇,緊握著的雙拳有著更深的無奈意味。
不及細細視察每具屍首,她急忙奔入內室,沒有意外的看到此間主人的屍體正橫臥在地,一樣是左右分屍,那死不瞑目的雙眼圓睜,似乎是在死前的那一刻受到極大的驚愕,連怎麼死的都搞不清楚。
好快、好狠的劍法,也許這等快劍,會讓死者連痛苦都來不及感受到便死去。
又錯過了,可惡……
她懊惱的走出室外,天上的弦月也染上一層晦暗的紫,似在嘲笑著她此刻的沮喪。
飛身一縱,她躍出屋外,沒發現遠遠的樹頂棲著一個更晦暗的人影,好整以暇的擦拭著手中的長劍,面帶嘲諷的笑容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好有耐心的姑娘!有趣,真有趣。"
看不出在她纖細的身子裡竟隱藏著如此強韌的勇氣,敢與他這殺人不眨眼的亡命客斗上。
他放的線很長,為的就是釣一條魚──很大的魚。
看著她飛身出府的敏捷身手,他突然靈機一動,露出詭譎、玩世不恭的笑容。
就這麼想見他?那他就成全她的心願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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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宅外的翠林陰涼透骨,月色昏昏沉沉,隱在灰雲之中。
沿著牆外,她跑得很急,香汗濡濕了薄衫,也毫不在意。
這是第十次了……
自他開始行刺算起,她追蹤他將近一年,連個影子也見不著,枉費她每次催使"追血咒"追查他的下落,竟因他的下手太快而徒勞無功。
眼見一個個他手刃的屍禮,她內心的沮喪實在是無法以言語形容。
"呼……"
細響自夜黑林中傳來,像是沉重的喘息聲,雖是微乎其微,仍逃不過她此刻的小心謹慎。
有人!她收斂氣息,仔細聆聽,分辨聲音的來處。
"呃……"
聲音低沉,聽起來是男子的呻吟。
右邊黑的陰暗角落有一個緩慢蠕動的長影,她看見一條腿自牆邊露出,正努力掙扎著欲隱身入巷。
她悄悄地接近,黑暗中的身影反射在地面上,看得出他是身形修長。敵人多一分高大,她的危險相對就多一分,她必須更加小心。
他似乎有傷在身,攻其無備是一個好方法,她以極快的速度探身而入,手捏法訣,以備不時之需。
對方坐倚在巷角,全身著黑色勁裝,一方黑巾蒙住臉龐,劍眉下的那雙黑眸清湛無比,犀利而又冷傲。他銳利的回視她,竟有一種優雅的從容,就像是蓄勢待發的黑豹。
他的身形果真如同她所想像般修長、精實。
不知為何,儘管此刻的他這般狼狽,她也直覺知道他會是相貌堂堂、而不是形容猥瑣的男子,也許是眉眼間的傲氣透露出他獨樹一格的氣勢。
他一手撫著胸口,似乎受了傷,另一隻撐著地的手握著兵器,維持著高度的戒備。
他在看她,自她的發至腳,深沉且緩慢,毫不在意她的敵意。
"你是誰?"
他的聲音沙啞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喉中梗了針,她判斷是受了內傷所致。
她一步一步走近他,並沒有回話。
"站住!"傷重的他仍有一種威嚴,使她頓然停步。"你不是我府上之人!"
府上?莫非他是唯一的活口?但她馬上推翻這個假設,因為魅影殺人是從不留活口的。
"你是姬府中人?"她試探的問道。
"你……"一口氣提不上來,他作勢嘔了一聲,面巾遮去他口吐的鮮血。
她走到他身前蹲下,他很正常的舉起兵器防衛,她輕輕往刀面一彈,受傷的他幾乎彈飛了兵器。
他冷冷的眸子掀起憤怒,惹得她回以一笑。很好,這才是他應該有的反應。
他受了傷,無庸置疑,像他這樣的武者是不會忍受被女人觸碰兵器而不做反抗的,而她也對他的防備心降低了些。
"你不是魅影的同夥。"他肯定的說,眼中敵意稍減。
"我的確不是。你是如何逃過他的劍下?"她問他。
"我有刀。"他的回答很淡,他的刀刃缺了一角,她知道他曾有一場惡鬥。
"你的傷重嗎?"
他凝視著她,不答反問:"你是魅影的仇人還是愛人?"反目成仇的愛人?他這般地問似乎有此含意。
"不!"驚覺太快的澄清,她有些不自然的補充,"我只是一個在找他的人。"
"呃……"他又嘔了一聲,她伸手探向他的面巾,說道:"拿下來,否則血腥味會嗆得你更難受。"
他只手準確無誤的捉住她纖細的手腕,力道雖然不大,卻牢牢緊握。
他的手與她的截然不同,是粗厚結實的,那純粹的男子氣息透過溫度傳達至她的手腕、肩臂、直到胸口。
面對突如其來有如電流襲擊的感受,令她的臉蛋不自覺的酡紅。
"有一封信函,如能轉交中門韓府,我就是死了也會牢記你的恩德。"他沉穩的聲音一如他的手,雄厚有力又不容人拒絕。
他在求她,而她知道這樣的男子絕不會輕易開口求人。
"在哪裡?"
她不由自主的點頭,輕輕挪動手腕暗示要他放手,卻在聽到他的回答後楞住不動。
"把手伸入我胸前的衣襟。"
"什麼?"伸入胸前的衣襟?
"我雙手手筋恐怕都斷了,信函在衣襟最右側的暗袋。"這也解釋了為何他必須屈服於她的接近。
"但是……"要伸入他的衣襟裡找東西?
"若不願意,請你離去,武者有他該走的路,也有他該死的方式。"他淡淡地道,話語中的生與死是雲淡風清,也是決絕的。
她輕喟一聲,現在,換成她必須屈服。
她的動作迅速,只手探入外衣的襟裡,幸好外衣裡尚有一件中衣,不至於碰觸到他的赤裸的胸膛。
儘管如此,她還是心兒亂跳,卻仍佯裝若無其事的問道:"在哪裡?"
"不在那。"
"呃?"她一愣,抬起頭,發現面巾下的雙眸晶亮有神,絲毫不像受傷甚重的人。
"你必須靠得更近,否則探不到深處。"
她與他保持一掌之距,就是避免碰到他的身子,也因此手不能做最大的延伸。
無可奈何的,她只好貼上他,幾乎是偎進了他的懷裡。
"你還沒說暗袋在哪?"
"我說了不在那。"
他充滿磁性的嗓音,怎麼有著誘人的餘韻?"那麼……"她收斂起胡思亂想的思緒,暗暗責備自己的無端遐想。
"在中衣裡。"
"中……中衣?"她囁嚅著,真希望是聽錯了,但他的眼神是那麼的沉深難解,而且肯定他沒有說錯。
好吧!她可不想再聽到什麼武者的方式之類的話,只好認命探入最裡面的中衣,直到接觸到溫熱的胸膛,她感覺到一股燥熱幾乎要沸騰了她的血液。
他的胸前肌膚不似練兵器的手粗糙,肌肉結實,她的手心感受到他的心跳,跳動得很急,她想知道他的心跳多快,不由得多停留了一會兒。
"呃……"她的小手像是嬉戲林間的彩蝶,讓他差點伸手緊捉那頑皮的試探。
他的低吟驚醒了她,教她羞得面紅耳赤。
天啊!她是怎麼了,怎麼會有這般放肆的舉止!
"再往右……"聽到他低啞的指示,她胡亂應了聲,開始認真的尋找。
中衣內側果然有一個暗袋,她取出竹製信函,低著頭不敢看他,說道:"我會交給韓府的人。"
"有勞姑娘了。"
"現下你怎麼打算?"她問道。
"你擔心嗎?"他的聲音中有笑意。
"總不能放你在這裡,不怕魅影會回頭嗎?"
"放心,我死不了,而魅影也從不回頭。"他堅定的說。
突然之間,兩人沉默無語,她對於該去該留無法下定決心。
如果她現在離開,他能平安脫險嗎?可是,他都已經表示得這麼清楚,他要她走。
"你是我的恩人,我不會忘記你的。"
話語中的溫柔,使她回視他,那眼眸中的柔情,恐怕要教她永生難忘。
"你走吧!離開就不要回頭,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她點頭,沉重的腳步邁向巷口,步伐卻出奇的緩慢。
不!她不能就這樣放下他?
終於,她忍不住回頭了,而他,卻杳然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