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少年雙手微顫著,眼眶泛著淚水,豆大的晶瑩淚珠不聽話的直往兩頰落下,他驚覺步杭三望著自己,便慌張的用衣袖擦拭眼淚。
步杭三沒想到個性高傲的他,竟會有如此反應,看來他應該不是故意做出這麼難吃的菜才是。
該不會因為他對自己的要求太高,當無法達成心中的期望的時候,挫折感也相對的加重吧!
「你叫什麼名字?」一改剛才的語氣,步杭三的聲音變得輕柔許多。
被少年突來的淚水一嚇,步杭三似乎也忘了肚裡難受的絞動。
少年的臉上仍掛著些許淚痕,聽到步杭三輕柔的問話,一時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強裝的高傲,此時在面對步杭三的時候竟然自動地瓦解,而且還在他面前掉淚,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少年低下頭好一會兒,才囁嚅的回答:「我叫苗……苗……宛……」
尚未待少年說完,步杭三大感吃驚的接著說:「你居然是那個苗宛兒!想不到你竟然是男兒身,難怪做的菜都……」一樣的難吃。
話未說完,步杭三突然噤口,猛然驚覺自己無意間說出來的話,可能又會傷了「她」的心。
少年一驚,慌張地望向步杭三,著急的解釋:「不是,我不是苗宛兒,我的名字叫苗宛佾。苗宛兒她……」少年遲疑了一會兒才說,「她……是我姐姐。」
「苗宛兒是你姐姐?」步杭三的驗上寫滿了疑問。
少年心慌的點點頭。
「怎麼沒聽說過苗雄還有個私生子?」步杭三喃喃的嘀咕著。「既然她定你姐姐,為何皇仙樓裡沒有安排她的閨房,而且你既是她弟弟,又怎會住在這間密室?」步杭三抓著時機問出心中的疑惑。
「這……」
面對步杭三一連串的問話,苗宛佾一句話也答不出來。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為難,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
步杭三不明白,怎麼苗家的人以及皇仙樓都讓人覺得背後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謎。
這其中定是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算了,如果你不想說我也不勉強你,只是……」
步杭三心想,現在問可能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所以問了也是白問,總有一天,他一定要查出其中內情。
少年望著步杭三,不知道他還想問什麼?
「我想問你,每當一道菜完成時,你自己有沒有試吃過?」
步杭三轉移話題問出心裡的疑惑,菜做得好不好吃,他自己只要吃上一口就知道,何必抓別人來當替死鬼?
一聽到這句話,苗宛佾的眼眶迅速泛出淚水,突然開始嚎啕大哭。
步杭三被他莫名其妙的哭泣給嚇到了。
「別哭了!是我……我說錯話,你別哭啊!」步杭三沒想到只是隨口問的一句話竟會讓苗宛佾情緒失控。
哭了好一會兒,苗宛佾才緩緩道出其中內情:「嗚……小三子,你可知道為什麼我煮的菜會這麼難吃?」
步杭三搖搖頭,他不說自己怎麼會知道?
心裡雖然也很想知道為什麼,可是又怕問了會觸及苗宛佾的痛處。
「因為從小我的舌頭就嘗不出食物的味道。」
步杭三聽了大吃一驚。
「你應該知道苗宛……兒是京城御廚苗雄的私生女吧?」
不知為何,苗宛佾每次講到姐姐苗宛兒的名字時都不自覺的停頓一下。
步杭三點點頭。
「我和我……姐姐是雙胞胎。她和我有一樣的毛病。我娘臨終前,要我……姐姐帶著我去投靠京城的爹爹,我不肯,所以我沒去。但是爹爹非但不肯認姐姐,還把……姐姐給趕了出來。嗚……」
說到傷心處,苗宛佾不禁難過起來。
步杭三伸出手輕輕地拍撫著苗宛佾的肩頭,希望這樣做多少能帶給他一些安慰。
苗宛佾看了步杭三一眼,對他投以感謝的眼神,頓了頓後便繼續說著:「爹爹說要認祖歸宗可以,但是必須成為一位手藝高超的廚師才行,在那之前,要……姐姐不能說出自己是苗雄的孩子。小三子,你說……姐姐都不被爹爹承認了,更何況是我,嗚……」
「所以你姐姐的閨房才會如此神秘,而你才會躲在密室裡,不敢見人。」步杭三恍然大悟。
苗宛佾淚眼婆娑,難過的直點頭。
「我一直努力的學習,然而縱使學會了所有的刀工技巧又如何?吃不出味道的舌頭,怎麼調味?我嘗試了不下數百次,還是失敗。我真的……嗚……不想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苗宛佾愈說愈不甘心,對自己也愈是失望。他哽咽著,止不住傷心的淚水。
不知是否因為眼淚軟化了男兒的心,臉色看起來已經好多了的步杭三沉吟一會兒後便說:「既然失敗,再試一次不就好了,再失敗就再試,既然你會和我立下約定,想必是從一開始便不想放棄吧!」
苗宛佾點點頭,淚水卻末停歇。
步杭三不知是同情、憐憫抑或是欽佩苗宛佾努力不懈的精神,他站起身來將苗宛佾摟在懷中安慰著。
「那就別放棄,既然我對你有承諾,我就會做到,以後我會每天來試吃你的菜,我們再從失敗中改進調味的量,我相信總有一天你一定會成功的做出令人讚不絕口的菜來。」
苗宛佾突然被步杭三強而有力的臂膀摟著,心裡驚慌得不知所措。
但是,步杭三安慰的話語以及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溫熱體溫卻又令人有一種莫名的安心。
本想掙扎的苗宛佾思忖了一會兒後便放棄。
他閉上眼睛,靜靜地將頭倚在步杭三寬闊的胸膛裡,一動也不動的讓步杭三摟抱著。
苗宛佾知道這種溫暖安心的感覺是他內心渴求已久的——父親的懷抱。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想像這是父親擁抱自己的感覺……
真的好溫暖喔。
忽然他的思緒被拉回現實,步杭三的神色帶著些許驚慌,他抓著苗宛佾的肩膀,將他推離自己身上。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步杭三忙著道歉,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麼了,等到回神,才發現他竟將苗宛佾摟在懷中。
苗宛佾的眼中閃過些許黯然。
「無妨,我不介意,我明白小三子是為我著想。」
苗宛佾眼眸半垂,心裡有點失落,他才剛感受到父親的懷抱,想不到這溫暖的感覺竟只是稍縱即逝。
苗宛佾的美眸含著些許怨懟,斜睨著步杭三。
步杭三被他哀怨的眼神望得手足無措,不明白苗宛佾是怎麼了。
怔忡良久,步杭三才回過神。
「那我先告辭,明天亥時我會再過來。」
步杭三對自己的失態耿耿於懷,一時心緒紛亂,五味雜陳,不知所以。
「嗯,不送了。」
呆望著步杭三捂著肚子離去的背影一會兒後,苗宛佾轉頭看著桌上早已冷掉的菜餚,他坐下來,用筷子夾一些菜放入口中仔細地咀嚼著。
然後他放下筷子,雙眼下垂,重重的歎一口氣。
走出密室的步杭三,才走沒幾步,又感覺肚子裡開始蠢蠢欲動,原本要回房的他,只好快步地衝向茅房──
連著兩、三天,每到亥時,步杭三皆依約前來密室。
白天,步杭三將手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後,照例回到房裡小寐,以補晚上不足的睡眠。
但是他又想到一件事。
如果每天晚上都沒有待在房間,只要有人醒來,就會知道自己溜出去,到時候事情就難辦了。
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想著。趙盂這個人只要一睡著就不容易醒來,但是陳元就不同了,有時候他會起來上茅廁,這幾天算是幸運,正好沒被他發現。可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總有一天會露出馬腳的,這該怎麼辦才好?
「徐伯……」看到徐伯自窗前走過,步杭三立刻開口叫住人。
徐伯覺得奇怪。「小三子,不去幹活兒,跑來這裡偷懶哪!」
「小三子怎麼敢呢!」
步杭三剛想到一個主意,便馬上跳下床跑來找徐伯。他微縮著頸子,裝出一臉的愁苦。
「有什麼事說吧,別找借口偷懶。」徐伯催促。
「實不相瞞,小三子確實有事要拜託您老人家幫忙。」步杭三客氣的說。
徐伯望著步杭三,沉思了一會兒才說:「難得你這麼老實,說吧,什麼事?」
「小三子想換個地方睡。」
「換地方睡?」徐伯感到疑惑。
「是,因為趙盂鼾聲太大,吵得小三子無法入眠,小三子沒睡好是不打緊,只是擔心會影響隔天幹活兒,所以為了皇仙樓著想,小三子才鼓起勇氣來向徐伯請求。」
「嗯……」徐伯低著頭沉思。
想那趙盂的鼾聲就連睡在隔壁的自己都受不了,有時確實整晚無法入睡,隔天是精神欠佳,呵欠連連。
小三子會這麼說,表示他真的非常困擾。
徐伯抬起頭看著步杭三,笑著說:「小三子,不是徐伯不同意,只是你忘了,這客棧後頭只有兩間房,難不成你要跟我睡?」
什麼?跟你這糟老頭睡,那我寧可整晚不合眼!
步杭三睜大眼,差點脫口而出,他僵笑著。「不,徐伯,小三子怎敢打擾您老人家休息,如果您同意,小三子把柴房打掃打掃就可以了。」
「柴房?那裡怎麼能住人?」
徐伯可真健忘,自己上回被關了一天,也住了一天,不就是他下的命令?步杭三心裡咕噥著。
「小三子要求不多,只求圖個清靜罷了。」步杭三半哀求著。
「好吧,你如果覺得無所謂,就搬去睡吧!」拗不過步杭三的再三懇求,徐伯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謝謝徐伯。」
於是,步杭三轉身往柴房走去。費了好一番工夫,好不容易才將柴房打掃乾淨,步杭三灰頭土臉的坐在地上休息。
唉!真是自找麻煩。
要不是為了苗宛佾,自己何苦如此委屈的睡柴房?
「小三子,你為什麼要睡柴房?」苗宛佾邊炒菜邊說。
還不是為了你,竟然還敢問!步杭三心裡咕噥著。
「難道是為了我?」將菜盛到盤子裡,苗宛佾高興的將它端上桌,自己也拿了一副碗筷坐下。
步杭三不禁感到欣慰,苗宛佾總算明白自己的苦心了。
「你並不需要這樣啊。」苗宛佾笑著說。
被潑了一盆冷水,步杭三覺得有點洩氣,他到底是為了誰才做這麼大的犧牲啊!
「你可以來密室和我一起睡。」
苗宛佾想起那天步杭三如父親般溫暖的擁抱,臉頰不自覺地微微泛紅,嘴角也揚起幸福的甜甜笑容。
步杭三望著桌上菜餚,一臉愁苦。
一連鬧了三天的肚子,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好像突然變得虛弱許多。
就連今天早上工作時,都覺得手腳發軟,有點不聽使喚。這苗宛佾做的菜可真是害人不淺哪!
步杭三一直沒理會苗宛佾的自說自話。
因為他正在做心理準備,準備要吃這盤「看起來」很好吃,「聞起來」很香的菜餚。
但是一聽到苗宛佾竟要自己和他一起睡,立刻吃驚的抬起頭,卻看見苗宛佾臉上洋溢著燦爛幸福的笑容。
剎那問,他竟被震懾住了。
此時苗宛佾的心中到底是在想誰,又是誰讓他展露如此幸福的絕美容顏,到底是誰?
此時此刻,步杭三竟忘了自己正在和眼前這盤菜努力奮戰著,因為他的眼中全充滿著苗宛佾那勾人心魂的嬌媚笑容。
回到柴房,步杭三躺在隨意用稻草鋪成、看起來勉強稱作是床的地方,他緩緩地閉上眼,浮現的全是苗宛佾那巧笑倩兮的臉龐。
這種感覺好像以前也曾有過。
對了!是在第一次見到苗宛兒的時候,那時自己便對她一見鍾情,念念不忘。
會進皇仙樓當夥計,也是因為想要多接近她、多瞭解她,希望有機會能夠擄得芳心。
但是最近中午時分和苗宛兒相遇時,視線雖然仍是無法自苗宛兒身上栘開,但是眼裡所見卻早已不是嬌美的苗宛兒,而是相同面貌的苗宛佾那愁眉深鎖、令人心生愛憐的面容。
難道苗宛兒在自己心目中已經變成一個毫不相干的人?或者該說她純粹只是苗宛佾的姐姐而已?
步杭三仍是無法理清心裡對苗宛佾的真正感覺。
縱使厘不清,但是他仍想吶喊著苗宛佾的名字,多麼希望能擄獲他那顆奮力不懈、充滿勇氣的心。
如果可以更進一步,他一定要……
步杭三突然驚覺下腹微微竄起的慾火,熾熱的烈焰正迅速地燃燒,蔓延到全身。
他倏然大驚,坐起身來,內心感到極為慌張與迷惑。
他不明白,自己對苗宛兒一見鍾情也就罷了,但是現在竟會對一位少年產生遐想。甚至,還想得到他的身體!
難不成……
就在快要理出內心紛亂的情緒時,步杭三又突然覺得肚子絞痛難忍,他迅速的起身,直奔茅房。
「小三子!」徐伯叫喚著。
「徐伯,什麼事?」
正在擦拭著桌椅的步杭三,忽聞徐伯叫喚,急忙轉頭響應著。
「小三子,你過來。」徐伯眉頭微皺,臉色難看。
步杭三看著徐伯的表情,心想該不會趙盂和陳元捅出什麼樓子又讓自己背黑鍋了吧?
步杭三放下手中的抹布,忐忑不安的走到櫃檯前看著徐伯。
不過,徐伯的臉色似乎和剛剛不同,此時步杭三竟覺得眼前這老人是用一種關愛的眼神看著自己。
是錯覺嗎?
見步杭三不說話,徐伯拿出二兩銀子放在步杭三面前。
「徐伯,你這是?」
步杭三大驚,難道這次趙盂和陳元捅的樓子是無法挽回的嗎?否則徐伯怎會拿出銀兩打發自己離開?
徐伯神色擔憂,他又將銀子往前推,示意步杭三收下。
「小三子,你別多心!這銀兩是給你看大夫用的,你看完大夫後去找問客棧吃些滋補的食物再回來。」
步杭三不解其意,「徐伯,我沒病,為何要看大夫?而且皇仙樓本就是客棧,客棧的夥計到別家客棧吃飯,這豈不是丟了皇仙樓的顏面?」
徐伯歎了口氣,「小三子,徐伯知道年輕人總是血氣方剛,你當然也不例外,只是要懂得節制,不要每晚都……才不會弄虛了身子。」徐伯支支吾吾的,似是意有所指。
徐伯頓了頓又說:「你也知道皇仙樓雖然是客棧,可是賣的卻不是菜,如果你想要將病養好,就好好的在外邊吃些進補的食物再回來,懂嗎?徐伯是看你平常做事勤快,又懂得分寸,才心疼你,給你二兩銀子花用。」
這徐伯到底在說些什麼啊,怎麼讓人一點都摸不著頭緒?
步杭三滿心的疑惑,難道徐伯要自己去找大夫,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已經鬧了好幾天的肚子,造成身體虛弱嗎?
「是,謝謝徐伯厚愛。」
雖然不知道徐伯指的是什麼,不過步杭三還是感激的收下銀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