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不久,位於秦山金鼎飯店裡的一個土地招標會上烽煙四起。負責送茶倒水的接待員很驚訝地看見冷清的大門口忽然多了許多圍觀者。不時地,還有新聞記者匆匆從裡面跑出來,拿著手機心急火燎地叫人來抓新聞。
金鼎不過是個四星級普通飯店,這個會也不過是小型的招標會,公開招標的地皮是南攪一塊荒地,面積只有兩萬多平米,有意向的只是周邊幾個小鄉鎮企業家,買下來做廠房用。
沒想到主持人剛念完文件,市裡房產龍頭的梁家兩位少爺先後到場,鬧得場面上人仰馬翻,哄動不已。更讓人想不到的是,他們兩個居然參與報價,一次比一次高,不分上下那些小型企業家那裡看過這個陣勢,紛紛敗下陣來。
「韻聲置業,3500萬元。」
報價一出,四周都倒抽一口冷氣,要知道,起拍價不過是2000萬。
梁家聲放下手裡的標牌,不露聲色地瞄了眼坐在三步外的大哥,奇怪,他是哪來的消息,居然會和他一起來爭這塊地。看看台上的林占光,難道他也把消息賣給大哥了?
吳浩翻弄著手提電腦,低聲說:「老大,這個價還可以。」
梁家俊笑了笑,舉起手裡的標牌,朗聲說:「4000萬。」
梁家聲挺起身,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一張臉雪白雪白的。
「四千萬元一次,四千萬元兩次……」
梁家聲頂著一頭冷汗,大聲說:「四千一百萬。」周圍又是一片哄聲。梁家聲坐下去狠狠的看了大哥一眼,卻發現梁家俊依然老神在在,翹著二郎腿,臉上掛著常見的微笑,連他身邊的吳浩也是挺悠閒的樣子,兩個人還不時低下頭說上兩句。
「總裁,這個價位好像太高了點,地皮本身太小了,不划算,而且我們剛剛接手華意那個項目,公司裡的流動資金恐怕不夠。」身邊的秘書經過一番計算,擔心地說。
「沒關係,根據將來十年的發展,這點錢還是值的。」梁家聲輕輕說。不就是資金問題,自己手頭上還有一大筆股票,只是現在扔了非常可惜。
正思量間,聲音又傳來:「四千兩百萬。」
梁家聲坐不住了,猛得站了起來,額頭上的冷汗大顆大顆冒了出來,他這是在玩火嗎?梁家俊直視他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向他點頭致意,這種輕蔑的態度讓他心裡更加窩火。
「梁先生,您是要報價嗎?」台上的主持人好心提醒他。
梁家聲立刻說:「是,我要四千三百萬。」他頂了頂眼睛,慢慢坐下去,剛才實在是失態。原本他打算藉著國土局和市政局裡的秘密消息,搶先把這塊地買下來,經過調查,這裡也不過是些小企業參加競拍,根本沒有競爭對手,沒想到老大居然會來插一腳,害得他根本沒有準備充裕的資金,被打個措手不及。
「四千三百五十萬。」梁家俊還是舉起手裡的標牌,並且回頭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梁家俊也玩味地想從這眼神裡看出點什麼,一邊舉手說:「四千五百萬。」
周圍人已經沸騰了,記者興奮地快握不住筆,閃光燈不停地亮,各家報紙爭相搶這條新聞。置身於場中的兩個當事人卻置若罔聞,梁家聲威脅地看著大哥,梁家俊也站了起來,微笑著聳聳肩,點頭認輸。
簽字儀式結束,梁家聲突破重重記者包圍,擠到自己車子上,雖然這塊地是他的了,可花了這麼多錢,一點也沒有完勝的感覺。所有事情都扔給秘書,他只想好好回家,計劃計劃這虧空的漏洞該怎麼補。
斜眼看去,梁家俊和手下正從邊門上車。
「大哥,一起回去吃飯,舒娟難得說她今天下廚的。」
「怎麼,今天贏得漂亮,回家慶祝啊?」
「那能啊,還不是大哥你讓著我。」
「今天我是甘拜下風,最近小聲你的風頭正健,上次華意的項目你一個獨佔鰲頭,連二叔都敵不過,今天這一手筆我也輸得心服口服,看來你在證券市場上收穫豐厚啊!」
梁家聲暗自心驚,現在他手上的流動資金全被掏出來了,難道老底被大哥識破了,難不成他連自己名下的那兩百萬股票都查得一清二楚。否則他今天怎麼會算得這麼清楚,報價剛剛好呢。
雖然心裡念頭萬千,但他臉上卻不動聲色,敷衍了幾句,鑽進車裡揚長而去。
「真可憐,這笑比哭還難看。」吳浩歎了口氣說:「看樣子,他短時間裡是動不了了。老大,做得漂亮。」
「你上不上車?」
吳浩瞥瞥嘴,鑽進車裡,繼續滔滔不絕:「老大,我原以為退出華意那個挺可惜的,沒想到你另外有計劃,您肚裡的計策讓小生甘拜下風。」
「呵呵,看您剛才那架勢啊,紋絲不動,面不改色,把梁家聲逼得大汗淋淋,我最討厭那四眼,看得真叫爽啊。我說老大,放眼商場,誰與你爭鋒啊,我還真想看看和你能對著干的人,說起來,去年夏天……」
猛然打住,側眼看看老闆,下半句硬生生嚥了下去。
去年夏天,立天置業總裁在自己家裡受人毆打,鼻青臉腫,足足養了兩星期才能見人,那可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場面,他的手下守口如瓶,在立天連去年夏天這四個字都是禁語。
梁家俊看著窗外車水馬龍,心卻早就飛到半年前,那小子具體什麼樣子,已經記不起來了,可他那個表情,那雙炯炯有神,狂傲不羈的眼睛,卻深深印在腦海裡。
當然還有那兩個拳頭也讓人不能忘懷,梁家俊嘴角輕輕上揚。
是老梁的侄子,叫什麼來著,衛……衛靈是吧,7月應該大學畢業了。哪個學校的,有空打個電話問問老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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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怎麼樣啊?」
「囉嗦,到底什麼怎麼樣?」
「梅麗嘛,小子你夠跩的,人家校花倒追你還不要啊。」
「得得,你饒了我吧,就她那樣還校花,她那一回頭,暈死男生一大片。」
「有你這麼說的,人家還是挺可愛的,雖然有點雀斑,可真是一個好女孩,個性開朗,心地善良,還是學生會幹部,在我們系人緣沒的說,你就知足吧你。」
「人家給你多少好處,這麼賣力替她說好話。」
「沒……也不是什麼,就是經常請我吃些東西……誒,你去哪啊?還沒說完?」張偉死死拉住衛靈的手。
「放開,交水費,你也管啊!」
張偉摸摸挨揍的鼻頭,這小子,怎麼暑假回來,拳頭越來越硬了,想想不甘心,繼續跟上。衛靈悄悄從廁所後門出來,沒想到他陰魂不散,又粘上來。
「好不好啊,你不是很想去看那演唱會的。」
衛靈朝天翻了個白眼,死尾巴,居然出賣我,恨恨瞪他一眼:「你把我的事都告訴她了?」
張偉吐吐舌頭,笑著說:「人家真的很誠心,她晚上溜出寢室排了一夜的隊,好不容易買到,那是最後幾張票了。」
「是上星期六?」
「啊?」
「那天晚上你又偷偷溜出去。」
「呵呵,她請我吃三份炒麵,讓我去當保鏢。我說,就一個晚上,你就答應了吧,你又沒女朋友,給人家一個機會好不好,接下來馬上就要實習了,只有到畢業才能碰上,趁現在達成人家心願吧。」
衛靈甩甩肩上的包,大步走在前面,張偉厚著臉皮跟上去,忽然前面人打住,差點撞上鼻子。
衛靈回頭,說:「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去就是了。」
張偉一愣,臉上反倒沒有勸說成功的喜悅。晃晃悠悠的,他領著衛靈到女生宿舍樓下,梅麗在那邊等他回話。
「那個是今天晚上的票,你能和我一起去嗎?」梅麗紅著一張臉,滿懷期待地說。
衛靈若有所思地看看她身後的張偉,那傢伙做了個威脅動作。
「聽說你是熬夜排隊買的票。」衛靈接過票,慢悠悠地說。
梅麗一愣,臉又紅了幾分說:「啊……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既然如此,撕了也沒關係吧。」衛靈隨手把門票撕成對半,隨風吹走。
「啊!」梅麗愣愣的。
「我討厭有雀斑的女孩。」衛靈轉身,說:「我們沒緣分,再見。」
「衛靈!」
衛靈後領一緊,被迫扭過頭,一記結結實實的悶棍砸在左臉上。張偉怒髮衝冠,惡狠狠地瞪著他。
摸摸左臉,肯定腫了,慢慢站起來,拿起掉在地上的書包,拍拍灰。
「好了,記得珍惜她。」
張偉聽了一愣,回頭看看蹲在那裡深受打擊的梅麗,忽然明白過來。
「那個,你……」
「自家兄弟,多說什麼。」衛靈背上書包,笑了笑。
「你去哪啊?晚上我請客。」張偉低聲說。
「去健身中心,居然被你這個軟腳蝦打了一拳,看來得好好練習練習。」
「你該不會報復吧。」張偉一聽就後怕。
「囉嗦什麼,還不快去安慰安慰人家。」
衛靈笑著看張偉跑過去。
「真是個壞角色。」背後的劉心宇長長一歎。
這傢伙,是9月份開學,在新寢室裡結識的一個男鬼,據說是前兩界校友,因為同性戀醜聞,又被愛人出賣,想不開在寢室裡割脈自殺,從此那個寢室就一直陰森森的,誰也不願在那裡長住,分到衛靈這裡,就死死纏上他了,到哪裡都跟著他。
「我只是讓他知道,他真正喜歡的並不是炒麵。」
「你當愛情丘比特啊,boy,那你的愛情在哪裡啊?」劉心宇眨巴著大眼睛,貼到他面前。
「管的著嘛你。」只見張偉擁著梅麗向草地邊走去。
「人家關心你嘛,風華正茂的大學生,激情浪漫的大學歲月,沒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就不是完美的人生。難道,你就沒一點點動心過。」
動心,梁家羽消瘦蒼白的臉浮現在眼前。
「或者,有什麼人讓你印象深刻的?」
深刻,那混蛋的臉馬上衝到腦門上。
不對,那兩個都是男的,瞎說什麼呢,這個同性戀鬼,說的話誰信啊?
俯下身子繫鞋帶,一輛輕快的跑車從面前駛過。
「這位同學,建築系老師的辦公樓往哪個方向走?」車上匆匆下來一個問。
衛靈直起身子,說:「你們走錯了,辦公樓在另一頭,這條路下去是到學生宿舍,車子得倒過去,要是走的話,穿過這條小路就是。」
那人點點頭,隔著車門和裡面人說了幾句。衛靈剛想抬腿走人,熟悉的聲音如雷貫耳:
「既然這樣,我們走過去,你把車倒過去。」
梁家俊從車上下來,和衛靈正對上眼。
「衛靈!」梁家俊一愣,隨即笑著說:「真巧,居然在這裡碰到,你……你臉怎麼了?」
原本是關切才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被抓個正著,還沒反應過來,眼前人影一晃,衛靈一個漂亮的「背包」把他翻倒在地上。
梁家俊就覺得重心一晃,天旋地轉,天還沒黑,怎麼星星出來了?
「少爺,你沒事吧?」葉沖忙不迭扶他起來。梁家俊慢慢站起來,看見早就走在百米之外的衛靈,不禁啞然失笑,這小子,犯不著這麼衝動吧,出手這麼快,連個招呼都不打,那臉上的傷八成也是跟人家動手落下的吧,男孩子活潑一點是好,可也不能太精神了吧。
哼,這已經是你第二次得罪我了。要怎麼討回來呢?
嘴角露出老奸巨滑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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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老大風向不對啊!
經過兩個小時的仔細觀察,吳浩終於得出一個結論。
從上班開始,他已經三次打電話到人事部查問,今年的大學實習生到了沒有,按理說他們是私營企業,又是上市公司,哪來的時間專門接收大學生實習,這不是和三歲小孩玩家家酒嘛,可是看老大這麼熱心的樣子,這事八成是他提出來的,真邪門了。
到十點,秘書進來說實習生到了,老大居然匆匆結束和韓國方那邊的電視會晤,還派自己這個公司二當家去接待那些菜鳥,什麼事啊。
這個衛靈,到底是何許人也,還真想看看,聽說葉沖見過,真是,那天怎麼會因為一個和談錯過跟老大去大學的事,失敗。
到設計部,吳浩挺低調地走到部門經理辦公室,透過百葉窗仔細觀察,偷窺的架勢嚇得部門經理以為手下出了什麼不明差錯,烏紗不保。
張偉慌慌張張從影印室出來,大公司果然不一樣,光是設計稿複製的要求就繁瑣很多,這已經是第三次重印了。正沮喪間,梅麗悄悄遞過來一杯熱水,對他匆匆一笑,把他美得一下子從地獄升到天堂。能來立天真是太好了,多虧衛靈,不僅演壞角撮合他們,還把實習名額讓給他,儘管他硬是一副不樂意看不上立天的樣子,但事實上他是為了創造哥們感情升溫的機會吧。
有這麼好的兄弟真是前世修來的,找個時間,一定請他吃飯。
正想著,忽然有人喊他名字,回頭看,是部門經理,陪著一個西裝革履的老總。
「聽說你是衛靈好朋友,他把名額讓給你的。」老總發話了。
見他點點頭,老總又說:「那好,有個人要見衛靈,你上去和他解釋吧。」
張偉聽得一頭霧水,迷迷糊糊跟他走,進電梯,按的是32樓,天,那不是最高層主管的地方。
出電梯,吳浩指了指前面最大辦公室的一扇門說:「你自己進去,我就不陪你了。」雖然他很想看看老大表情,可是自願當炮灰的傻事他是不幹的,只有自行想像了。
張偉有點緊張地移到那扇門前,伸手敲了敲,聽到回應才推門進去。
明亮的全面落地玻璃窗,站在那裡能俯看城市全景,一個彷彿天生是站在那的男人立在陽光下,背對著他。
「歡迎到立天來。」梁家俊邊慢慢轉身,邊露出陽光一樣的笑臉,說:「衛……你是誰?」
是錯覺,好像這人臉上有抽風動作。
張偉立刻說:「啊,先生,你聽我解釋,我叫張偉,我是……」
凜冽的眼神像刀片一樣射過來,張偉緊張地說不出半個字。
「講重點。」
「衛靈把名額讓我了。」
梁家俊鐵青了一張臉,雙手緊緊捏住筆桿,啪,價值不菲的銀製筆桿隨著他眼中閃過的陰沉應聲而斷。
「你,出去!」
不用他說第二遍,張偉就逃也似地消失在門後面。
居然和我玩偷梁換柱的把戲,梁家俊一向沉穩的眼睛氣得冒火。
∼f∼a∼n∼j∼i∼a∼n∼
手機鈴聲震天響,衛靈頂著一雙熊貓眼,非常不甘願地從被窩裡鑽出腦袋。實在太睏了,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睡覺了,好不容易在韻聲找到一個半業務半工讀生的位子,真的是打雜倒水樣樣都來,至於畫圖,整理資料等等最繁雜的活,歸到自己身上是理所當然。這一個月他天天加班,前天就因為對方不滿意設計圖紙的幾個部分,上司居然要求他大返工,重做設計圖和效果,真把他給搾乾了。
「喂……」
「衛靈,你怎麼搞的,那份實驗大樓圖紙呢,人家今天來看了,你弄哪裡了?」
「不是說下午來嗎,我昨天拿回來做最後修改……」
「不用說了,總之你立刻給我拿來,華意方面的代表早就到了,快點。」
根本連刷牙洗臉的功夫都沒有,順手抓抓翹起的頭髮,抄起圖紙桶和軟盤,三步並做兩步出寢室大門。到車棚,一摸自行車,氣胎還是癟的,不會吧,連你都跟我作對。
「吧吧——」小路上一輛大奔使勁按喇叭。
梁家俊探出頭說:「上車,我送你。」
雖然心裡是極度不情願的,但事情緊急,口袋裡的手機又開始催命一樣的叫,衛靈咬咬牙,上了賊車。
一個星期來,梁家俊天天下午到這裡報到,愣是沒抓到人,三天起改大清早堵截,今天終於看見人了,怎麼一個月下來,臉色這麼差,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去哪?」
「韻聲。」
梁家俊一聽,臉霎時間就黑了,悶聲不響發動汽車,衛靈迷迷糊糊地打盹,也沒發現他不對。十分鐘沉默之後,韻聲到了,衛靈打開車門,正好在大門口看見同部門的業務員小陳。
「嘿,你小子夠牛的,坐大奔上班。」
「王工呢,我把圖紙帶來了。」
「王工早陪華意代表去工地了,你要是用大奔趕過去,興許還能追上。」
衛靈一聽傻了眼,工地在北郊,足足5公里的路,這要怎麼去啊?
梁家俊慢慢開車過來,喊:「上來吧,我送你過去。」
衛靈無奈,只好再坐進去。剛坐穩,隨手接到一袋豆漿包子。
「你不是沒吃飯嗎?」看他一臉奇怪,梁家俊說。
「謝謝……」聲音低不可聞。
梁家俊忽然狠狠捶了拳方向盤,忿忿說:「你寧可到韻聲也不要去我那?」
看他一副有火發不出,啞巴吃黃蓮的樣子,衛靈忽然很想笑,喝著熱乎乎的豆漿,心裡不禁偷偷浮現一個念頭,這傢伙其實還不錯。
建築工地臨時棚裡,韻聲方面拿著圖紙小心翼翼地解說著,華意那方要求很緊,尤其是大小姐沈雲,留過洋的人樣樣都要和國外看齊,光是外牆設計就返工三四回了。
「您覺得還滿意嗎?」王大工程師滔滔不絕講完,賠笑臉問。
沈雲伸出纖纖玉指翻了翻,說:「前兩天我說的實驗大樓改得怎麼樣了?」
王工一聽就變臉了,圖紙現在還沒影呢,看啥不好,偏認準這個。
「怎麼,你們還沒改嗎?」沈雲皺著眉頭說。
「已經改好了,沈小姐,您看看還滿意嗎?」衛靈從人圈裡面擠進去,終於在最後一刻趕上了,其他人儼然送了口氣,王工掏出手帕擦擦自己已經寸草不生的額頭。
沈雲仔細看了看眼前這個小伙子,為什麼有眼熟的感覺?
「你叫什麼?」
「我……我叫衛靈。」
沈雲若有所思點點頭。看了圖紙後又去工地現場。
這天算是平安度過了,衛靈被王大工程師一頓好罵以後,終於如釋大赦結束了,幾個上司們陪著沈雲,眾星拱月乘上車,一排車隊揚長而去。
衛靈被丟在工地大門口,出來的車根本沒有他的位置。真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吶,這就是當小蝦米的命。衛靈徒步上公路,指望能搭輛個人小巴,邊走邊在心裡咒罵,神氣什麼,趕明我發達了,照樣弄輛寶馬玩玩,想去哪就去哪。
雖然這樣想,肚子卻不爭氣,使勁叫喚,看看日頭,太陽偏西了,他卻連中午飯都沒得吃,又餓又悃又頭暈,走不動了,索性一屁股坐在路沿上,低下頭,歇一歇也好。
梁家俊開著車,打老遠就看見路邊這個正頹廢的人,慢慢開過去:「喂,還沒死吧?」
這不是找麻煩嗎,衛靈一聽就知道是誰,渾身神經痛,懶得理他。喀,開車門聲,接著,是硬底皮鞋落地的聲音,再後來就覺得有個人緊挨著他坐下來。
「喂,精神點,年紀輕輕的,多難看。」
「去去去,大叔,您老精神好,可別坐這裡,怕冷著您。」
「你小子就不肯吃點虧,是吧?」梁家俊笑罵說。也不跟這小毛頭一般見識。
「喂,你怎麼這麼閒,大白天跑這來幹嘛,公司倒了。」
「我是閒啊,早上給人當司機,跑這裡跑那裡的,到現在連個謝都沒撈到。」梁家俊挺氣悶。
「哦,那謝謝您啦。」
他居然用這語氣,表情這麼乾脆,完全的白開水味道,讓人聽了更氣悶。梁家俊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才舒服點。
「喂,你講點文明好不好,不要讓別人吸你的二手煙。」衛靈皺著眉頭說,飽受酸液折磨的胃加上煙霧摧殘,很痛苦的。
「你要是拒絕二手煙,就請自動挪窩,這裡大的很啊。」梁家俊伸手一揮這看不到盡頭的公路,臉上很無辜,氣得衛靈埋下頭,捂著肚子不理他,沒有看見他掐煙的動作。
「餓了?」
廢話,衛靈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了。煎熬中忽然聞到一陣食物的清香。一抬頭,梁家俊叼著大半截滅火的煙,從車裡拿出一個大盒子,裡面是四菜一湯,還熱騰騰的冒氣,他歡呼一聲,搶到懷裡。
「嘿,慢點慢點。」梁家俊邊說邊遞上一杯湯,這麼吃法早晚噎死。
呼,好飽,打個十足響的飽嗝,抗議已久的胃終於滿了,摸摸肚子能感覺它滿意地蠕動,排出空氣給食物挪地方。梁家俊不知什麼時候坐到車裡抽煙,似乎是在等他吃完,看見他收拾了筷子、盒子,就站了起來,揮手趕了趕煙,打開車門讓他上來。
「你真在這等我?」即使再遲鈍的人都料到了。說實話,人到最困難的時候,滴水之恩也能感同身受。衛靈心裡是有那麼點感動。
「廢話,上車,反正都到這了,順帶捎上你回去而已。」
衛靈這次很利落地上車,兩個人誰也沒說話,車裡依然是一片沉默,可是,和早上的沉默相比,這次卻多了一份回暖的感覺。
開出十分鐘,梁家俊咬咬牙,把自己憋了一天的問題問出口:「衛靈,你……為什麼不到立天來?」
衛靈豎起大衣領子,捲縮在座位上,含含糊糊說:「這不是挺明白的。」
「什麼意思?」
「我不想欠人情,尤其不想欠你這份情。」
梁家俊無語,雖然他事後有想過,可是從沒有正視過,自己或許是用最傷人的方式來處理他和衛靈之間的問題,那五十萬,或者工作的承諾,都只是為自己開脫的籌碼,他非常清楚,在當時,自己心裡根本就沒有愧疚或是道歉的成分。明人眼裡容不下半粒沙子,一句簡單的誠心誠意的「對不起」才是最正確,最簡單的處理方式,可為什麼他想不到呢。
沉吟再三,梁家俊終於開口:「如果……衛靈,如果我現在真心向你道歉,請你原諒我,我們能成為朋友嗎。」
幾秒鐘的沉默卻好像環繞整個太陽系那麼長,梁家俊等不住,側臉一看,那小子居然縮在位子上睡著了。苦笑著搖搖頭,把空調開大些,可別讓他凍著。
衛靈回到寢室連睡二十多個小時,關了手機,拔了電話,帶上眼罩耳麥,除非是地震洪水,否則,誰也別想把他從床上拉起來。中途迷迷糊糊餓醒來過,扒了床邊早就準備的東西塞了一通,繼續躺下去睡。
第三天早上陽光明媚,他就像冬眠過後的刺蝟,終於從床上坐起來,伸伸懶腰,去吃個飯吧,肚子餓扁了。然後打起精神去上班,估計那兒已經有一座山高的工作等著自己呢。
在學校餐廳猛灌下三碗豆漿,五個大肉包子,稀里嘩啦吞下大盤炒麵,呼,八成飽,拍拍肚子去車棚,星期五癟掉的「寶馬」車輪胎,到了星期一隻會更扁更沒氣。
問門衛大爺借了打氣筒,一下一下起立下蹲地做機械運動,忽然空無一物的腦子裡回憶起來,已經是三天前了,第一個想起來的人臉,卻是他躲在車子裡抽煙的樣子。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來的,好像是梁家俊在後頭抵著他的背,一路踉蹌,搖搖擺擺推上三樓,自己夢遊似的掏出鑰匙,自顧進門關門,然後倒在床上人事不知了吧。
中間有醒來,出於本能,消滅一切干擾睡眠的聲響,關了一直叫喚的手機,一怒之下拔了叫喚不停的電話,最後被擂門聲逼得戴耳麥。現在,終於清醒了才想起那麼一點。
「衛靈。」門衛大爺拎著一個包過來,說:「你來了我才想起來,兩天前,一個人在我這留個包,叫我交給你。」
衛靈接過來一看,沒錯,這不是他的背包嗎?那時候一定睡迷糊了。
「是你的吧?」大爺說:「那人穿得倒氣派,連來了兩次,打電話,上去敲門卻找不到你,就只好把包留這了,這人是你誰啊,真叫個熱心。」
「呵呵,也就一個朋友。大爺,謝謝啊。」衛靈笑著應了一聲,蹬上「寶馬」車上班去也。
一路小蹬,清晨的空氣在發間吹拂,像那天車裡淡淡的煙草味道一樣吹拂過耳跡,意識在一點點回來,那個給自己蓋上大衣的手,那個撩起自己頭上亂髮的手,還有那個扶自己上樓梯到最後是抱著自己上樓梯的手。
「沒錯,我打那一直看著暱。」劉心宇不知什麼時候打哪兒跑出來,呵呵笑得那個叫曖昧:「你小子啊,居然藏著掖著不說,害人家還替你著急,光想著給你找個好情人,原來你已經有這麼帥的人選,要相貌有相貌,要家產有家產,關鍵是對你好,你沒看見那天他對你有多體貼。」
去,噁心的娘娘腔,死都不願意變成他這種樣子的人。衛靈低頭看看地上,果然掉了一地雞皮疙瘩。
「那天,我可看得清清楚楚,你們兩個就在車裡那麼個,接著又那麼個,然後又那麼個,下了車以後還那麼個……」劉心宇壞壞地在他耳邊低語,又蹲路燈頂上嘿嘿笑。
「他到底把我怎麼著了?」衛靈聽了快崩潰了,大叫。
劉心宇蘭花指一揮,說:「算了,不逗你了,都二十一世紀的大好青年,吻個額頭有什麼,心裡美的吧你?」
衛靈咬牙切齒:「靠,他居然又趁機佔我便宜,非拆了他骨頭不可。」
一進公司,設計部裡的氣氛就不對,幾個要好的同伴用同情的眼光看著他,最親近的小陳想和他說話,卻欲言又止。文秘小姐們躲在電腦後面竊竊私語,一看見他走近了,慌忙低下頭去做事。
怎麼回事?
忽然,工工從自己的小辦公室出來,看見他一副驚訝的樣子:「小衛啊,你怎麼來了,整東西嗎?」
「您什麼意思?」
「不是有通知你,今天不用再來了嗎?」王工環視辦公室四周,眾人紛紛低下頭做事,他只好說:「可能是人事部忘了,我們部裡職員超額了,所以,你以後就不用再來了。」
「可我只是實習生,不算公司職員啊。」
「這樣,那我們人手夠了,而且最近工作很緊張,實在不想讓新手進來打擾我們正常工作,所以希望你另找實習地吧。」
就算是傻子,也能聽出趕人的意思,衛靈默然接受,整理自己桌上的東西,電視上常演的被人掃地出門的戲碼,自己也親身感受了這麼一把。自尊還是有的,他抱著紙箱大踏步走出去。
「衛靈,你等等。」小陳在走廊上叫住他,遞給他一個小紙包。
「這是人事部那兒支的錢,經理說你做了那麼多事,這也是你應得的,本來我星期五就該給你電話,可一直打不通。」
看衛靈默默地接過錢,小陳不忍又說:「凡事看開點,這是上面吩咐下來的,我們也沒辦法,你最好想想是不是得罪什麼人了,否則也不致於鬧現在這樣?」
得罪什麼人了?衛靈實在想不通,他一個貧苦普通的大學生能認識幾個大人物,怎麼就糊里糊塗得罪誰了。
難道是他?
「你寧可到韻聲也不要去我那?」
梁家俊那天在車上忿忿說的樣子,衛靈不禁心頭火起,居然搞暗箱,沒種的混蛋。
思量著,電梯門開了,衛靈扛著大紙箱抬頭一看,是上去的,本想退回去,可迎面看見門裡面儼然是那個混蛋。
為了一個小項目,原不需要親自跑一趟,可想到那個讓人咬牙的小鬼,梁家俊就興沖沖來了,說不定能碰上,至少要讓這小鬼請客,才不枉他被關在門外的冤枉氣。
這不,果然在電梯碰上了。梁家俊笑著說:「真巧,衛靈,這麼多東西,怎麼,忙著搬家嗎?」
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聽在衛靈耳朵裡卻是無比諷刺。冷著臉進電梯,用力把箱子裡的東西做天女散花狀,往他身上傾瀉。
「你幹什麼,瘋了吧你!」筆筒,筆尖砸得額頭深疼。沒蓋緊的墨水瓶倒得西服斑斑點點。梁家俊狼狽抱頭躲閃,大聲喝道。
「問你自己。」衛靈拍拍手上的灰,打開電梯門走了出去,剩下一堆人目瞪口呆。
吳浩憋到內傷才沒讓自己笑出來,不錯不錯,居然能親眼看見這大場面,實在不枉他辛苦跟過來,這個衛靈還真叫絕,實在太好玩了。
韻聲的秘書嚇得臉都白了,忙不迭道歉:「大少爺,實在抱歉,這是個剛被辭的工讀生,不知道規矩……」
「你說什麼,他被辭了?」
梁家俊蘸滿藍墨水的臉更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