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是沒有神的。
如果有,為什麼他一次也沒有回答過我?
我如此虔誠,跪伏在神的腳下,數億次的祈求,我的心都要流血了。
而我的願望,依然無法實現……
雄偉瑰麗的殿堂頂部高挑如拱形的蒼穹,琉璃珠串垂落灑下,形成透明的簾幕,象徵性地設置了阻隔在皇太子殿下與貴族間那薄薄的距離。
「母親她說了那樣的話嗎?」
青年彷彿不安地低語著,左手轉動著座椅扶手上鑲嵌的圓形寶石,右手持六片玉鑲聯結成的扇子逃避般地遮擋住自己的面孔。
站在大殿中央,來報告這個無異於災難性消息的諾力·菲爾侯爵不理會皇太子無意義的詢問,逕自臉色難看地陳述自己的主見:「王妃此舉,實在出人意料。身為陛下的母親卻勾結北方勃艮第黨人散佈對陛下不利的謠言,我們應盡快出面發表聲明予以反擊!」
「呵呵……」年輕俊美的軍務大臣賽瑞雅聞言像聽到笑話般地笑了起來,毫不掩飾地嘲笑道:「侯爵大人,請問我們該怎麼反擊?王妃說陛下不是國王的兒子,而是她和別人生的私生子,這可是她身為母親的證言。子民們會相信王妃的話,還是我們的話?」
「為了抵毀陛下,北派真是無所不用其極,」自六世時代就服務宮廷的宰相修曼德握緊垂放在袍子兩側的雙手,一臉義憤,「而身為上任法皇的王妃,現任法皇的母親,竟然公開與擁護英國人的北派相串通,這女人真是法蘭西的恥辱啊。」
「都是因為陛下還沒有在蘭斯大教堂正式加冕,才給了北派耍弄口舌小伎倆的餘地。如果能早日經過這一公認的程序,無論他們再造何等彌天大謊,也不能動搖陛下身為國王的事實了!」
「你們都夠了吧!」似是再也無法忍耐身邊無建樹的爭論,站在歌特式繁複精美的高圓立柱旁,身著深紫色高領軍服一直緘口沉默的布魯克爾·森·達姆將軍終於嚴肅鄭重地喝止住周邊的紛雜,他冷冷的目光睇向簾後瑟縮在王座上的皇太子,「陛下,身為戰略要地的奧爾良被圍困已達六個月。如果我們再不出兵,奧爾良一旦失守,法國將徹底淪陷!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勾結英國人的北派,也不是勾結北派的王妃,而是萬惡之源的英國人啊!我要求立刻出兵解救奧爾良!」
「將軍閣下,你不要太過冒失,」宰相憂心忡忡,「我們應該妥善商量一下再作決定啊。」
「還商量個屁!」布魯克爾忍不住火冒三丈,「就是你們這些保守派,一拖再拖,才變成今天這種局面!」
由於這句話攻擊的範圍太廣,諾力侯爵皺眉轉身準備迎擊。
布魯克爾冷冷地瞪向他,「我是在和陛下說話,其餘的人少開口!」
「哈哈……將軍的脾氣還是那樣一觸即發啊。」賽瑞雅挑挑秀麗的鳳眼,笑著打圓場,「那我們就聽聽太子陛下的決定吧。」
瞬間,被數道目光所包圍的法皇太子不安地向後縮了縮身體,小心翼翼地挪開擋住臉的扇子——一直懦夫般地畏縮在椅背上任憑臣下爭論的軟弱青年卻有著意外清雅美麗的容貌。
「萬一奧爾良真的失守……我就慘了……」青年低柔地說著,垂著眼簾,長長卷卷的睫毛下眼神如受驚的小鹿般閃爍不定,「也許,我趁現在就逃到西班牙去會比較安全呢。」天真而輕鬆的一句話,令殿下的一干人等聞之色變。
事實上,無論將軍、侯爵或是軍務大臣都並不期待他們的查理陛下能說出什麼鼓舞人心的言論,但還是沒有料到他竟然軟弱沒用到要拋下國家逃跑的地步。
「萬萬不可!」
「不行啊,陛下!」
「還沒有到那種地步啦!」
反對聲同時響起,一向意見難以統一的眾人馬上站到了同一立場。
布魯克爾臉色鐵青,陳述厲害關係:「如果這個時候陛下去外國,那法國人民會認為他們被拋棄了!而前代國王們為法國的統制權和英國人進行相持百年的鬥爭,也全部會盡成泡影!」至少,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就不可能讓皇太子做出這種沒有骨氣的事。
「原來是這樣啊,」信手梳了梳長長的淺金色頭髮,青年露出柔軟溫宛的微笑,「對不起呢,我對戰爭方面的事並不是很瞭解。」
「真想知道陛下所瞭解和擅長的事情是在哪方面啊……」無法抑制地露出嘲諷笑意。年輕的軍務大臣向與自己同歲的查理皇子投去無奈的一瞥。
似乎沒有發覺這是輕視的嘲笑般,皇太子查理湛藍如天海清澈的眼眸彎成淺淺的月牙,戴滿各色戒指的十指相握,認真地思考了片刻後回答:「大概是在烹飪方面吧。」
殿下的群臣陷入不可言喻的悲哀,這就是法國人民的期待,年輕的王位繼任人,法皇太子查理陛下,性格懦弱,為人溫吞,連大聲駁斥別人的意見都不曾有過,而興趣是……烹飪!
「啊——」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查理俊美的臉上蕩漾起睏倦,「我累了,今天就到這裡吧。」不顧他人難看的臉色,他扁著嘴角起身,卻在邁步的瞬間,因不小心踩到白色衣袍長長的下擺而險些摔倒。
「陛下!」
在修曼德的驚呼聲中,查理狼狽地扶住椅子把手,「不礙事。」回過頭,依然是溫和淺淡的一臉遲鈍。
擦了擦額頭的汗,修曼德想起最近聽到的一個流言,希望說出來能夠鼓舞一下大家瞬間變得更加低落的心情,「最近民間都在流傳一個傳說哦!」
「咦?」聽到傳說,查理雙手托腮,再度落座,眼睛閃亮亮地放射出頗有興味的光芒,「是什麼呢?」
「是指那個自古就有的宗教預言嗎?」年輕英俊的軍務大臣聞言側頭輕撫下頜陷入思慮。
「原來你也聽說過啊。這個預言最近很流行呢,」侯爵輕笑一聲又望了望布魯克爾,「將軍閣下也應該知道吧。」
布魯克爾勉強哼了一聲算是應答。正是因為連戰連敗,無奈的民眾們才會寄望於自古流傳的預言。真是軍人的恥辱啊。
「預言中說:『法國有一天會毀在一個來自異邦的淫亂女人手中,然後又有一個來自洛林省的少女出現,拯救法國。』現在預言的前半段已經實現,大家都期待著後半段也會馬上變為現實呢。」修曼德認真地講著,語音帶了自身願望所寄予的熱切期盼。
「是宰相大人期待著預言變為現實吧。」賽瑞雅依然用嘲諷的口氣道。
「真浪漫啊……」查理寬大的袖子擋住臉,頗感無聊地再次打了個呵欠,「好了,我要睡覺去了。有什麼事就由你們來裁定吧。」
「等等!陛下!」年輕氣盛的賽瑞雅叫住他,「你不認為自己應該在國難當頭的時候做些什麼給我們臣子起一個表率嗎?」
「賽瑞雅,你越來越無禮了!」修曼德厲聲喝止。
布魯克爾也露出不贊同的神色,雖然陛下無能,也輪不到賽瑞雅教訓,這個貴族青年雖然聰明有實力,卻可惜太過尖銳了。
走了幾步的查理聞言頓了一下,徐徐地轉向身,清秀的臉漾起溫柔甜美的笑容,「說得是呢。好吧,我從今天起閉關十日,請求天主賜法蘭西以勝利。」溫宛動人地笑了笑,法皇陛下接著說道:「那麼,這期間的政務,就交給賽瑞雅和宰相大人共同處理了。」
「這種時候閉關祈禱有用嗎——」
直到查理走上通向自己寢室的長廊,耳邊猶能聽到臉色發白的賽瑞雅自前殿傳來的悲鳴。
唇邊勾起一抹無情的笑,有如藍天般湛清的眼眸轉化為海底般莫測的幽深,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音量輕聲回應:當然沒有用。因為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神啊……
呵呵,傳說?預言?等待?神的救贖?別說笑話了……
信手甩掉象徵高貴與聖潔的白色外袍,露出裡面方便活動的黑色夜行服,適才還有著無害小兔般遲鈍外表的法皇太子查理撐住窗子身形矯健如優雅的獵豹般靈巧地翻躍而出消失在宮殿的某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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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門口掛著搖曳的風燈,微弱的橘色火焰朦朧地映出招牌上鐫刻的深藍酒店四個字,雨滴劃開黑夜從天而降,在燈火的映照下,從酒館內部左邊的桌子向外張望,會覺得天空劃下的不是雨絲而是一道道閃亮的銀光。
五官深刻俊美的長髮青年枕著手臂半趴在桌上,深邃的藍眼盯著杯中澄色的酒水,為什麼,無論喝了多少杯,還是無法醉呢……不能醉,便不能入睡。這樣的懲罰要到何時……苦悶地搖晃著手中的杯子,杯中的酒泛起細小透明的氣泡,氣泡升起破裂,過程一如夢境……
「好啦,不要喝了。」身形矮胖的老闆走過來拍拍他的肩,在他對面坐下,「我這裡可沒有能把您醉倒的好酒哪。」
青年抬起眼,漂亮的眸子泛動起琉璃的光彩,美麗的唇形輕揚凝成一抹俊雅的笑,「叫你的女兒蒂娜出來吧,我一見到她立刻便可以醉了。」
老闆不理會他的玩笑,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道:「您來這兒有人跟著嗎?」
「有啊,我最忠貞的部下——月神啊。」
「陛下!您怎麼還是這麼輕率!現在南部充滿了英國的間諜和北派的奸細,您私自離宮跑到這麼遠的地方被發現就……」
「噓——侍衛長大人,如果你再大聲我被發現就是遲早的事了。」
「叫我老闆啦!」老闆苦惱地搔了搔短短的頭髮,抱怨道,「為什麼早已遠離宮廷的我還是要忍受您的不定期搔撓呢,而且您從來都不曾付過我酒錢……」
「沒辦法呀……」青年伏在胳膊上低低地笑道,「我每次不愉快時,只要見到你這張因我欠下的數額不斷上漲而心痛的臉就立刻會恢復心情了啊。」
老闆低歎一聲:「您還是這樣任性……」
「沒關係,」青年耍賴般地眨了下右眼,「我只在你一個人面前任性而已。」
老闆垂下睫毛擋住眼中破碎的悸動,「……這次是因為王妃發表的聲明嗎?」
「連你也聽說了啊。」他懶散地撐住半邊臉頰,任金色髮絲如光滑的流水順勢滑落披灑一肩,「那個女人啊,竟然說我是她和別人生的私生子,真是少見的女人。」冷冷的譏誚浮現在唇邊,為了阻止他成為法國國王,竟然公開宣稱他並非皇室之子,真是厲害!
「你不要太傷心,這女人胡說八道,沒人會信的!」曾在查理身為王子時擔任他的侍衛隊長的老闆出言寬慰。
「也許……不是胡說八道呢……」查理輕笑著舉起酒盞,深湛的眼眸透過金黃色的酒水向他望去,變幻的眼波因動盪的水澤而呈現不安定的琉璃色,完全遺傳自王妃那妖艷的容貌、異樣的美麗……落在老闆眼中,卻直覺毛骨悚然。
「呀——」
細小的女性尖叫聲牽動查理的注意力,向左邊望去的瞬間,老闆慌亂地擦去額角上密密的汗。
昏暗嘈雜的環境裡,那背對著他的纖細挺直的身姿發出耀目的光芒。查理瞇了瞇眼睛,才看清那是該女子披灑及膝長長卷卷的秀髮因沾著無數雨珠在燈下交映閃爍的折射光。
「哈哈,讓娜,你又來這邊乞討了嗎?」周邊的粗魯男子大聲地調笑,再度伸手去抓少女的手腕。
少女躲閃不開,被他擒住手腕,她氣惱地駁斥:「我才不是乞丐!我警告你!如果再不放開手……」
「我偏不放,你能把我怎麼樣?」男子挑挑濃眉,周圍看戲者更加笑得肆無忌憚,其實他們並沒有惡意,只是窮日子無聊至極,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逗樂的機會。
「哼。」少女手肘一抬,將被緊握的手向自己的方向帶來,伏下頭,竟然在男人的手臂上重重狠狠地咬了下去。
「哇——」男人忙不迭地把手鬆開,低頭一瞧,血都冒了出來,不禁大為光火,「讓娜,你不愧是在老家放過羊啊。簡直是只牧羊犬。竟然咬人……」
「哈哈哈,那我們以後就叫你小狗讓娜吧!」旁桌的男子們哄笑成一團。
少女憤憤地轉過身,小臉憋得通紅,「老闆——」
「哦哦,讓娜來了。」老闆好像才看到她似的,打了個招呼。
少女拎著一個包裹用肩膀擠開不時伸出的毛手毛腳,快步走到老闆和查理的桌前,充滿期待的目光緊盯著老闆,聲音像沾了雨水的青草般清爽乾脆,「今天讓娜帶來了新鮮的乾酪哦!」
「可是……」老闆有些為難地道,「讓娜,我這裡還有不少啊。暫時不想買……」
少女充滿了失望,目光都黯淡了下去,「可是這條街就屬老闆這裡熱鬧啊。因為下雨,別家的客人都不多,今天大家都沒要……」
低低的訴說,像是在懇求。對於這樣的城市貧民來說,一天沒有收入就代表次日的飢餓吧。查理心不在焉地想著,伸手輕鬆地奪過少女手中的包裹,在她還來不及發出詫異聲響前,一枚金幣便塞入了她的掌心裡。
桌上的燭燈太過黯淡,她必須睜大眼睛才能看清這男人的臉。淺金色長髮隨意地披著,靠牆而坐望著她似笑非笑的男子有著與她所接觸的人完全不同的優雅的氣質。湛藍深邃的眼眸像是兩枚無雜質的海藍色寶石,五官也深刻得有如雕刻而成的雕像。俊美得不似存在人間的男子……
「怎麼?不夠嗎?」查理扯開一抹笑,讓她不覺間竟後退了一步。
「不不……不是……」她磕磕絆絆地說著,不知為何,臉先紅了,「是太多了,我……我找不開。」
「沒關係。」查理隨意揮了揮手,把包裹塞給老闆,「諾,這算我還你的酒錢了哦。」
老闆嘟囔著:「我比較樂意你直接把金幣給我耶……怎麼,你還有事嗎?」他轉問讓娜。
「沒事……」讓娜連忙搖頭,剛轉身,卻又再回首,望著查理,鼓起勇氣說了聲:「謝謝……」
望著臉色緋紅離去的少女,老闆咧咧嘴,「真希望我也是個美少女啊。這樣就不會有惡意賴賬者了。」
「說什麼啊……你要是美少女,我不是早娶你做王妃了嗎?」查理伏在桌子上,含混不清地說著。
「查理你醉了。」
「我沒醉啊……」
「是是,你沒醉。」老闆伸臂架起他,把他扶向後面的房間,「喝醉了的人從來沒有一個承認自己是醉鬼的。」
「不是……我真的沒有醉啊……」伏在老闆的肩上,查理輕輕地說。
「是啊……」
望著一放到床上就昏睡過去的查理,老闆複雜的神色中閃過一道淒楚,「我也希望你沒有醉……」握著木門的手指緊了起來,「你為什麼要來我這兒呢……陛下……」
窗外的雨漸漸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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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薩拉!」
金髮閃閃的孩子沖站在梯子上修剪一人半高花架上的花枝的男子興奮地喊著。
正全神貫注於手上花朵的男子被驟然在身後揚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差點兒摔了下去,他急急抓住梯子,懊惱地回過頭,「殿下,你要害死我嗎?」
陽光下的孩子仰著笑瞇瞇的潔淨臉頰,眼睛像天空般蔚藍清澈,「薩拉!父皇批准你做我的貼身侍衛隊長了哦!」
「可是我的志願只是當一個宮廷花匠而已。」並不覺得自己受到王子寵信是件多麼榮耀的事,男子反而近乎抱怨地說道。
「你真是個奇怪的人耶。」孩子歪側過頭。
「我的願望只有一點點嘛……」男子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陽光下平凡的臉上堆積起溫暖的笑容……
拿下門口的燈,表示酒店已打烊。吹熄一根根圓桌上的火燭,直至黑暗完全降臨。
老闆坐在黑暗中,只有眼睛發著黯淡的微光,半晌,他下定決心似的閉上眼睛,滾燙的淚滴落衣襟,他胡亂用衣袖抹了幾把,向內室走去。
推門時,他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推了開來,透過窗外雨絲的返光,可以看到熟睡中的查理有著孩子般無邪的臉。
顫抖的手,落在他柔軟的金髮上,這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王子啊……
「薩拉。你幹什麼?」冰冷的如同酒中冰塊與玻璃杯碰撞發出的聲音響起的同時,查理掀開眼簾,沒有絲毫醉意的眼睛閃爍出深海幽藍的清輝。
「你……你沒有睡……」不知是安心還是懼怕,老闆的聲音低低地發顫。
「如果我這麼不小心的話,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垂著頭發出一聲輕笑,查理慢慢起身,「今天一見面,你就顯得很不對勁啊。薩拉,比演戲,你比我差遠了……」狀似漫不經心地說著,卻霍地翻身,猛然間把老闆壓制在身下,手扼住他的喉嚨,「可是……我不願意相信!」手指略微收緊,無情的藍寶石凝視著老闆的臉,壓抑的聲音帶了不可抑制的憤怒與痛楚,「你為什麼要背叛我?你想殺死我?」
「不……」老闆困難地搖頭,「我不想殺你,查理,快離開這裡……咳咳……他們就在附近!」
「晚了……」隨著陰沉的聲音,一支袖箭自門口射來,查理的注意力集中在老闆身上,避之不及,被射中了後背。
他立即翻轉自床上跳下,回頭望去,見一個蒙著黑色斗篷的高個男人堵在門邊。
「老闆,你沒有完成我們的約定啊。」男人陰沉的目光掃向老闆,「你果然不肯動手。哼哼。」
查理握緊拳,擺出防備的姿式,老闆卻出人意料地衝上去抱住堵在門口的男子,回頭大吼道:「查理,你快走!他們在附近還埋伏著人,都是殺手,你不是他們的對手!快跳窗戶!月神在窗外!」
「放開!」男人拚命掙扎,急於擺脫老闆的鉗制。
「你快走!」老闆緊緊纏住他,眼淚流了下來,幾近絕望地向查理拚命嘶喊,「對不起,對不起,我並不是想要背叛你!他們抓了我女兒,要我給他們通風報信,我沒辦法。原諒我,原諒我……」
說話間,男人終於將老闆甩開,快速從馬靴中抽出匕首在指間一個旋轉,便向查理擲去。
查理正站在床頭的死角,眼見寒光迎面,他只能咬牙舉臂擋住心口,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來臨,張開眼睛,眼前卻是熟悉的溫和面孔。在危急關頭,老闆飛撲上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那疾射而來的尖刀。
「薩拉!」查理的瞳孔猛地收縮,面前那張熟悉的臉扯開一抹熟悉的微笑,紅色的血絲順著嘴角慢慢流出,蜿蜒的痕跡烙印在他冰冷的心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告訴他們你來了……對不起……」老闆褐色的眼睛湧出滾熱的淚,摻雜著無可奈何的惶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害怕……我是個沒用的男人……」
查理複雜地注視著他,一語不發地把手移動到他的背,摸到匕首,迅速拔出,向堵在門口正要呼喊同伴前來的殺手擲去。一刀正中後心,男人身子一軟,來不及發聲,便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無言地任懷中的老闆軟軟地滑下,查理轉身推開窗子,月神就在窗下,他吹了聲口哨,那通體純黑的馬兒便輕輕靠近。
「查理……」手扯住他長長的衣擺,老闆猶自喃喃地道,「原諒我……」
雨沙沙地下著,查理站在窗邊,風吹起他金色的長髮,擋住他的容顏,金色的髮絲起伏中幽深如海的眼眸不帶任何感情地回顧地上瀕死的人,毫不猶豫地開口,連聲音也帶著雨夜的清冷:「我拒絕——」
說完三個字,他動作漂亮地伸手在窗台一撐,翻躍的同時,黑色的衣擺和金髮迎風飛揚,側轉臉頰,幽深的眼眸淡漠地轉動凝睇老闆最後一眼,薄唇掀動發出宛如死神的無情宣告:「背叛者——死。」
最後一個字消失,黑夜般的男子消失在老闆的視線中。
窗外的雨打在梧桐葉上,發出淒涼的聲響,老闆的眼睛漸漸地閉上了,而涓涓的眼淚卻無法停止。
身後響起混亂的腳步聲……
「什麼嘛,老闆這個笨蛋,如果乖乖聽我們的話,他也不會死啊……」
「賤命一條,殺不殺他有什麼用,快去追查理吧……」
「唉,沒想到那個傳聞弱不禁風的小子居然有兩下子,你們看,他一刀就擲死了卡洛裡……」
「快追吧!主人還等著我們的好消息呢!」
聲音再度消失……不知是誰扔下了火把……
薩拉半開半閉的眼中,所見到的最後的顏色是——依稀的紅。
陛下……我的願望真的只有一點點……
只想開一家小酒館,和妻子女兒平安地生活……為什麼……這樣一點點的願望,也無法實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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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在夜色中奔馳了多久,直到雨停,月亮發著微紅的光。陌生城鎮的小巷曲折幽深,不知通往何方……
嗒嗒嗒……馬蹄不斷地發出寂寞的聲響,每一下,似乎都敲擊在他的心上。
受傷的部位由於馬背的顛簸,已經綻裂,血汩汩地流淌著,身體卻反而變得更加燥熱。
胸腔裡某種異樣的感情正在不斷地飽漲,是懊惱、憤怒,還是寂寞呢?
他悵然地抬首,只見路旁不知名的樹上飄落下粉紅的花,帶著點點的血色,在月光下迷離飛舞。馬蹄的聲音似漸漸遠去般,耳邊一片沉寂,所有的聲音因感官的遲鈍好像都消失了……為何心被撕裂的痛楚卻依然如此清晰?
有什麼正在胸中吶喊著,視野越來越模糊,茫茫然地駐足環顧,四野如此空曠,除了身後的影子便是一無所有。失血造成瞬間的昏眩導致身子一歪,他從馬背上掉落跌至污泥之中。
「好痛、好痛……」
側臉枕在泥水裡,冰冷的藍寶石看不出情緒卻淌下深藍色的淚滴,是哪裡在痛?心,抑或身體?忍不住有些想笑呢,他——法國國王——全世界最孤單的人,連擁有一個朋友也會招來殺身之禍。
「果然……根本就不可以信賴任何人啊……」
嘲諷地低喃,同時發現自己似乎已沒有再度站起來的力量。難道,就要死在這裡嗎?像母親所希望的那樣,早早地消失了嗎?
深邃的眼睛因不甘而綻放出清冷倔強的光輝,纖長優美的十指深深地陷入土地,微弱破碎的聲音自蒼白的嘴唇中發出:「救我……救救我……」
神也好,天使也好,魔鬼也可以,只要不讓我死去……我的心,我的靈魂,管你要什麼,隨便拿去,只要別讓我就這樣毫無價值地死在爛泥裡……
遠方,有飄渺的歌聲傳來,是屬於少女低婉輕柔的嗓音,在雨後的空氣中傳播,由遠至近。
宛如抓到生命的希望,查理費勁全身力氣舉起手臂示意。
「呀——」
因看到渾身污血倒在路邊的他而受到驚嚇發出的尖叫聲卻有著似曾相識的錯覺,他抬頭瞇起眼睛,努力地凝聚視線,夜空下,金色長髮與星光折射出熠熠光彩的少女正驚訝地瞪著圓圓大大的眼睛。
「讓娜……」
模糊地想起一個不知為什麼記住了的名字,他微弱地呼喚了一聲,終於閉合雙眼,任由意識滑向深沉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