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流星像螢火,閃爍著微弱的光一晃而過。
深邃的夜空猶如某人的眼睛,正溫柔地凝視著我。
我有一種預感,一種有關相遇的預感……
是誰輕輕呼喚著我的名字,如同風車送來遠方的思念……
看到有人橫倒在路邊,並不是件稀罕的事。不管是沒有來頭的城市醉鬼,還是被人暗殺的達官顯貴,在這樣混亂的時代中發生什麼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只是……因為是夜晚,因為看到怵目驚心的血,還是忍不住被嚇了一跳地驚叫出聲。而更令人詫異的反而是聽到她的聲音後,那趴倒路邊的男人竟然叫出了她的名字。
讓娜小心翼翼地靠近,先伸腳碰了碰他,確定男人已經失去意識。她才挑著疑惑的眉慢慢彎腰拎高手中的燈,照向對方的臉孔。
伸手撥開遮擋在他頰上的淺金色長髮,映入眼中的容顏有著柔美的臉部輪廓和如刀雕刻而成的立體五官。
「咦?」她睜大眼睛,心突突地跳了起來。這個男人,不就是今天在深藍酒店裡遇到過的那個人嗎?
那斜靠著牆,慵懶地半趴在桌上,有著美麗眼眸、溫柔微笑的清雅男子,讓她不覺間看到發呆失態的人,怎麼會在短短的時間裡變成現在這種樣子?手上的燈向後移動,看到血從他的背上緩緩地流出,光線太暗,看不出他受的傷究竟有多重。
若是以往,肯定不會管的事,這一次她卻莫名其妙地伸手去攙扶,「醒醒呀,天,你、你好重哦!」皺著小臉,把他的胳膊架在肩上,艱難地剛邁開一步,就「砰」的一聲連她一齊倒下,真是……這下衣服也破了。
讓娜掙扎著站起身,為難地輕拍他的臉頰,「醒醒呀,我、我背不動你啦!」
而那秀麗的眉毛只是皺了皺,卻依然緊閉著雙眼。
她只好再次把這個高大的男人架在纖細的肩上,半背半拖地拉著他向前走。自己一定是不正常了,竟然會主動招惹這種麻煩。
可……可他是個好人啊,口袋裡還有他給的金幣呢……而且,而且……
喘口氣,她抬頭凝望雨後的星空,廣闊深邃的暗夜傳來某人輕聲的呢喃,就好像剛才他望著她所發出的溫柔的呼喚……
讓娜……
臉莫名其妙地紅了一下,少女敲敲自己的頭,「我到底在想什麼呀!」人家可是和自己完全不同世界中的人呢。
「灰——」嗒嗒嗒……皮毛比暗夜更深沉的馬低低地嘶鳴著跟了過來,蹭著他的衣擺。
「怎麼?你是他的馬嗎?」少女捏著自己尖尖的下頜,疑思著望望馬,又望望肩上的男人。
馬兒眨著幽深的眼睛審視著她。少女拍拍它的脖子,「既然如此,那背他的事就交給你了。」
如釋重負地把人放在馬上,少女擦了擦汗,打了個響指,「小黑,跟我來!」
月神憤怒地自兩個鼻孔噴出白氣以示抗議!可惜人馬語言不通。月光下少女踏著輕盈的步伐在前方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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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遠幽邃的寂寞長廊,腥紅色的地毯延伸到無窮遠。鋪著華麗壁掛的牆面凸起的燈架上插著一盞盞幽幽的火燭,他是何時開始在這個昏暗不定的空間裡遊走的呢?
安靜的宛若沉睡的世界之邊,每走一步,身後的道路就會坍塌成碎片,只能向前無法後退的道路讓他渾身疲憊卻還是不能停止。
心中的不安逐漸擴散,我是誰?這是哪裡?有人嗎?請你快點兒出現……
清脆的笑聲遠遠地傳來,前面的淡霧裡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背影。
淡紫色的沙衣輕輕蕩漾,金色耀眼的長髮有著生命力般招搖捲動。徐徐轉身,宛如綠寶石般無機質的眼睛冷冷地注視著他,唇邊卻浮起比薔薇更妖艷的微笑,既親切又恐怖,那是他所害怕的人……媽媽……
「查理,你是個私生子呢。你沒有權利繼位做國王啊……」鮮紅的蔻指猛然伸來,女人發出連串清脆猖狂的笑,上挑的眼睛斜睨著他流露出無限輕藐的光芒。
「不、不是、我不是!」他掩住耳朵,好像無法忍受這刺耳尖笑聲似的大吼了起來。
隨著怒吼的聲音,壁上的燈一盞盞熄滅,世界歸於一片黑暗。他抱住頭,蹲在角落裡。母親的幻象消失,城堡在眼前塊塊塌陷……不想動,就這樣,連同自己埋藏在黑暗中……悲傷的事,痛苦的事,所有的秘密一齊消失……
「你為什麼在這裡呢?」
這個聲音是……他猛地睜開眼睛。
「不是該到練劍的時候了嗎?」
那以為已經消失不見的人,正蹙著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殿下,你要害我被國王罵嗎?」
「薩拉?」
顫抖不安地呼喚出他的名字,隱隱地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當然啦。」男子雙手斜斜地扶在腰上,昂著頭教訓道,「十二歲的人不懂得劍術會是很丟臉的耶!」
「十二歲?」他懷疑地問道,又摸摸自己的頭髮,短短的只到肩膀。
「當然啊。」男人有些奇怪地道,「你還在做夢啊!」
夢?他環顧周邊,陽光、樹陰、水壇、遠方的花架,這裡是他所熟悉的地方,是宮殿中的花園。吁出一口氣,他抱住肩膀,「薩拉,我做了個噩夢!」
對,那些都是夢。被母親背叛,被丟棄,所有的不安,恐懼,勾心鬥角,還有薩拉會死掉,都只不過是夢而已……
「做夢也會怕,難怪王妃總說你是長不大的小孩子。一直在為你操心呢。」薩拉一副拿他沒辦法的樣子苦笑著。
陽光太過熾亮,背景模糊發白,但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重要的是……他是被愛的小孩子,這裡是安全的現實……可是,為什麼,心一直怦怦地跳,急促得讓他感到害怕呢。
「快點兒練好劍,王妃請了宮廷裁剪師給你量禮服,還在等你呢。」薩拉微笑著伸手捉住他的手腕,「我們走吧。」
握住他的手異樣的冰冷,如心底最熟悉的溫度……不對,不對,望著那背對著他拉著他走向不知名地方的男人,心裡瀰漫起異樣冰冷的恐怖。
「薩拉,你要帶我去哪裡?」驚悸的感覺自背後緩緩爬升,那個方向才不是練劍場。
「快走吧,王妃在等你哦。」男人加快腳步。
手腕麻痺,恐懼通過血液傳至心臟,流遍全身,不、不對,媽媽怎麼會想到照顧他的事……不對、不是這樣的……她從來沒有管過自己……
「怎麼了?」背對著他的男子回過頭來,甜蜜的笑容在發白的陽光下顯得有些扭曲,「王子,你怎麼了?」
「我不要跟你走……」用力甩開他的手,他垂下頭,步步後退。
「為什麼不和我走呢?想害我被國王罵嗎?」
「你不是薩拉,因為、因為……」怦怦怦,心一直跳一直跳,他終於咬著唇說出那句足以讓夢境破碎的話:「因為薩拉已死了……」
「是哦,我死了呢。是你害我的,是你害死我的。」面前男人的七竅忽然湧出鮮血,卻還保持著那樣柔和的微笑,反而更加顯得詭異森冷令人害怕,「你總是害我哦,查理……」
「不是我,不是我……」不知為何變成孩子的自己拚命搖頭,不斷向後退。不是他,是薩拉先背叛他,是薩拉不好……
「是你!」沾著血的手向他伸來,流滿血的臉近在眼前,「為什麼你要來找我?如果不是因為你經常來,他們怎麼會想到綁走我的蒂娜,查理,是你害我的。是你害我的!」
「不要——」
用力推開身前渾身是血的人,他轉身向後跑去。陽光,花園,彷彿都消失了一般,無窮深遠的黑暗在前方瀰漫,像是濃濃的霧……好累,好累,可是都看不到終點,他好疲倦,有誰快來救走他……如果這是夢,就讓他醒來,但是……究竟恐怖的是夢境還是現實……
終於,腿一軟,他跌倒在地,蜷縮起小小的身體,伸手擋住臉,就像無助的孩子般,以為閉上眼睛就可以逃避世界,以為摀住耳朵就可以否定他不想面對的現實……
是誰說過,把感情全部埋藏在心底,絕不向任何人袒露,不讓任何人看穿,就可以變得堅強,變得不易受傷。
而心底越來越深的寂寞與不安又怎麼逃得脫那夜夜夢境的網羅……
無法欺騙的那個人、掌握心底全部秘密的那個人,名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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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淚自緊閉的長長卷卷的睫毛下緩緩地流出,無聲無息地沿腮滑落……
你做了悲傷的夢嗎?為什麼一直在哭?
讓娜托著雙腮趴在床邊,歪著頭睜大圓圓的眼睛,怔怔地凝望昏迷中猶自不斷流淚的男子。
與簡陋的房間破舊的木板床何等的不合拍,他就算渾身沾滿污泥,也還是散發著高貴的氣質。近似奢華的美貌有著不曾向任何人低頭的驕傲,卻在熟睡之後露出了孩子般惹人心憐的表情。
在深藍酒店初見他時,感覺他的出現就像是在冬夜中見到蘭花,有一種莫名的久違了的感覺。儘管他穿著只是簡單的黑色布衣,但她還是直覺地把他和有著高貴地位的人們聯想到一起。
他背上的傷口不大卻很深,她沒有藥,只能用酒消消毒再小心地用布條裹緊傷口止血,昏迷中的男子始終不醒,一邊呢喃著聽不清的話,一邊發起燒來。
懊惱地敲敲自己的臉,她忍不住要問:「讓娜,讓娜,你這個迷糊的傢伙,又做了莫名其妙的事啊。為什麼要撿這個麻煩的人回來呢。」自己不是一向最討厭那些有身份的貴族嗎?從他出手那麼闊綽來看,肯定是個非富即貴的公子。這樣的人,和自己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為什麼要和他牽扯在一起……
少女的眼瞳在純藍之中還泛著些微的水綠,彷彿妖精才有的會閃爍光彩的眼睛,此時,正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沉睡中的青年。
與此生遇到過的每個人都不同的男子。
與父親,兄長,酒店裡毛手毛腳的男人們有著完全不同的感覺,他是一個優雅美麗的男子。
為什麼她竟會覺得這個人就是她一直等待著與之相遇的人呢?
「這一定,只是錯覺而已。」用力漾起一個笑臉,她的手爬上睡美人的頰,輕柔地觸摸著他,彷彿害怕碰到便會融化,「你好像家鄉的雲哦,是那種只可以看,卻一定得不到的存在……」
天真卻並非不解世事的臉,晶瑩藍澈又浮動綠光的眼睛,純金般貴重的長髮因半跪在床邊的姿勢而灑落在裸露的腳趾上,妖精樣的少女慢慢地垂下頭,在沉睡中的男子的額上印下一個吻。
「我並不是喜歡你才這樣做哦,」少女紅著臉吐吐舌頭,「我只是想收一個救助你的費用而已嘛。反正你在睡覺,親一下你也不會有感覺的……」
是呢,她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甘心這個男子會在醒來後毫不留戀地離去,想要留下一點點回憶。
而為什麼竟會有這樣的感覺呢……不捨、眷戀、這樣的感情……對一個初識的陌生人?
好奇怪,只是在同一個夜晚見到他兩次而已。
卻感覺這是至今為止十六年來最深刻的回憶。
深藍酒店,朦朧的燈火旁,斜靠著牆慵懶的男子衝她溫柔地一笑,掌心中便多了一枚渾圓的金幣。那個時候,之所以自己會發呆,一定不是因為金幣的重量吧。
緊緊握著它,慢慢地退出去,嘈雜的小酒店充滿來來去去的陌生人,遇到他,也只不過是人生中一個小小的相逢片斷而已。因為明白不會再相遇,毫無祈求與冀盼,所以才會只有單純的愉快和興奮。
唱著歌,去買次日的麵包,卻不知為什麼捨不得用他給的錢,握緊它,把它小心地放在口袋裡,終於還是沒捨得花掉。感覺這是會帶來幸運的金幣呢,像聽到過的古老的童話般。
懷著天真的夢,蹦跳著走在熟悉的路上,卻被倒在路邊一身血污的男人嚇了一跳,而就在驚悸間,聽到陌生的嗓音念出自己的名字——讓娜……
他竟然記住了她的名字,想到這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微笑,讓娜捧住臉頰,又望望眼前沉睡中的男人。發現他的表情好像很痛苦,長長的眉一直緊緊地擰著不肯放鬆。
真可憐,到底遇到了什麼事呢,在昏迷中也無法舒展眉心。
她摸摸他的頭,想撫平他眉間的扣,卻出乎意料地發覺他的溫度又升高了起來。
「這樣不行呀!」她皺起臉,還是去弄個濕毛巾幫他冷敷一下會比較好吧。血雖然止住了,卻燒得這麼厲害。
剛要起身,卻忽然被揪住頭髮,「好痛!」她差點兒流出淚來,齜牙回首,以為他醒過來了,卻意外地發現他還是緊緊地閉著眼睛。
視線下移,他的手不知何時纏上她長長的頭髮,像睡著以後不握著什麼就不能安心的孩子般,他緊緊攥著那綹金髮,吐出破碎的聲音:「媽媽、媽媽……」
眼淚不知為什麼「刷」地流了下來,她伸手摀住嘴巴,不敢哭出聲,母親去世那一年,她好像也是這樣,只要在睡夢中被驚醒肯定會先喊:媽媽!
希望母親消失只是一個夢,希望在喊出她的名字後就可以得到溫暖的擁抱。好寂寞,好寂寞,無論怎樣也無法消失的痛楚,訴諸語言也不可能實現的心願,只得緘默陳封無人瞭解的傷口……
坐下身,她抱住他的頭,輕輕唱起一支搖籃曲。儘管,你已經長大了,儘管你一定是身份高貴與我不同世界的人,可是,關於思念與寂寞的心情,都是一樣的吧。
那麼今夜,希望你可以放心地睡,我會握緊你的手,為你唱一夜的歌。
睡吧,我的寶貝……
暗夜的星星都已經沉睡了……
睡吧,我的男孩兒……
黎明的星子都快要亮起來……
所有的玫瑰,等你醒來,都屬於你,我的寶貝……
等你醒來,我便讓你看到更美麗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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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令人恐慌的夢境是在何時消散的,隱約聽到有柔婉的歌聲傳至夢境的深處。帶著風中的花香和令人懷念的甜甜的氣息。
好像很久沒有一覺睡得如此之長。查理在睜開眼之前,慢慢整理猶自困頓的意識。而掀開眼簾的剎那,大腦卻再次重歸一片純白。
趴在床邊的少女枕著胳膊睡得正香,耳邊垂下一小綹的金色卷髮蹭著白皙的臉頰,因睡姿的不正確時而皺著鼻子,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這樣的少女是什麼人呢?
驚愕只是一瞬間,被注視的少女忽然毫無預兆地掀開了眼睛。
大大的眼瞳,是水藍色的,清澈柔軟,不知是否是射來的陽光造成的錯覺,那透亮的眼眸中還依稀閃動著光點般璀璨的綠。少女在看到他後鬆了口氣般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眼瞳周邊的綠色像是被點亮了一般,光圈似的更加明亮地包圍著軟軟的藍,煥發出會使人視線都無法轉移開的美麗。
「太好了,」少女呼出一口氣,仰起臉甜甜地說道,「我以為,醒來之後你就會像妖精一樣消失了呢。」
「妖精?」
「對啊,你很像是出現在暗夜中的妖精呢。」興奮地把臉又更貼近一些,少女聚精會神地凝視著他,天真稚氣地說著,「天亮了,你就會消失!所有見過你的人,都會被消去記憶。只能在夢境中相遇的妖精……」
像妖精的,應該是說著這些天真的話,瞪著圓圓眼睛的金髮少女吧。查理猶疑著,剛剛要坐起身,後背便傳來撕裂般的痛,「唔——」
疼痛喚回所有的記憶,精緻的臉孔因此微微地蹙起眉毛,暗殺者應該是北派的奸細吧……
「我的馬呢?」
沒有問你是誰,沒有問我為什麼在這裡,而是用清冷的語氣冷冰冰地問他的馬在哪裡……讓娜垂下頭,淺淺地笑了,自己到底在期待著什麼呢,是期待他的目光會停留在她的身上嗎?哪怕只有片刻?
抓緊裙角,她抬起頭,露出大大的笑臉,「放心好了。我把小黑繫在放乾酪的房間裡,雖然小了點兒,不過小黑好像很乖哦……」
「小黑?」眉毛跳動,這個女人是在說他的月神嗎?臉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還有……她把馬和乾酪放在一起?
「我想……」他摀住嘴,「你最好先去看看你的乾酪還剩下多少……」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種無聊的話。
但聽到這句話後,反應遲鈍、一臉茫然,半晌後又突然恍然大悟、轉身飛奔的少女千變萬化的表情的確娛樂了他。
好有趣……嘴角輕輕揚了起來,看她手忙腳亂向外跑又撞倒水盆的樣子實在是……
「我……好像有點兒奇怪……」及時收住唇邊的笑意,他摸摸自己的臉,淡漠的表情重新回到臉上,開始仔細打量身處的環境。這裡雖然是南方他統治下的區域,但也不可以掉以輕心,昨夜被刺殺的危機感還沒有散去。即使是看來純真的平民少女,也未必不是有心人士刻意的安排吧。
靠在牆上,他思考著是否馬上動身會比較安全……
「要吃粥嗎?」門再度打開,小小的腦袋先探進來,笑盈盈的小臉在卷卷金髮的映襯之下簡直像個嬌小的陶瓷娃娃。
看到淡漠如藍寶石般的眼睛向她射來冷冽的視線,她竟不由得湧起些害怕,小心翼翼地一點點靠近,露出討好的笑容,「雖然不好吃,但是不吃傷不容易好喔。」
「你怕我嗎?」將她怯怯的樣子盡收眼底,他忽然問,「把一個莫名其妙受了箭傷的男人收留在家中,不怕我是強盜?」
「我……我雖然有點兒怕你,但你才不是什麼強盜呢。」少女紅著臉抗辯。
他的表情凝重起來,深藍色的眼睛也更加的冰冷,口氣嚴厲地質問:「你知道我是誰?」
「不知道,但是……」從裙子的口袋裡摸出圓圓的金幣,她夾在指間向他一晃,有著金色卷髮的天真少女露出可愛純稚的笑容,「你是個溫柔的人呢。」
盯著少女的臉,平生第一次,他竟然對某人的思維方法產生了興趣,「那你為什麼還會怕我?」
「因為……因為你醒來以後一直板著臉嘛。」小聲地說著,少女偷偷抬眼看著他。
冰冷淡漠有著疏離氣息的男子忽然笑了,長長的眉向兩方飛揚,漂亮的眼睛像解凍的春水,整個人的氣質在瞬息間完全改變……讓她不由得看呆了。
「你喜歡這樣的我?」
少女沒有仔細思考對方話中的含義,任憑心靈做主已經先點了頭,「嗯嗯,這樣笑起來,好柔和,好漂亮喔。」
看到少女大睜的眼睛又開始閃爍幽動的綠澤,查理淡淡地垂下眉睫,但是,她所喜歡的這個表情,只是假象而已啊……
會被面具所欺騙的少女,一定不是訓練有素的間諜吧……那麼,只是普通人的話,倒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呢。畢竟,如果不是她撿回自己,也許這會兒,他已經落在了北派手中,或是因流血過量死在爛泥地裡……
好吧……
「怎麼了?你傷口又痛了嗎?」看他低頭沉默,她走到床邊,俯下身關切地問。
「沒有。」他抬起頭,給她一個清爽美麗的微笑,「忘了說,謝謝你救我。讓娜!」
看到他那樣溫柔的微笑,少女的臉頰不可抑制地漲紅起來,啊,他還叫了她的名字呢。他果然一直記著自己的名字。小小的發現便足以讓她的心情霍然雀躍,腳步轉動輕盈地像在跳舞,「啊,那個……你要喝粥嗎?」
「好啊,我正覺得肚子有些餓呢。」這樣保持著溫柔的笑,說些她想聽的話。反正只是萍水相逢的少女,就扮演她心目中的那個溫柔的自己吧……當做對你的報恩好了……呵呵,他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麼好的人呢……
「我……我的手藝真的很差的!你覺得不好喝不喝也沒關係。」看他捧起碗小口地喝起來,緊張得什麼似的少女十指相合指尖相對眼睛瞪得大大的一副慌亂不安的模樣。
「很好喝啊,有些甜甜的呢。」他瞇起眼睛,向她輕輕一笑。成熟男子的魅力配著刻意的溫柔令人難以抵擋。
「真的嗎?」少女的眼睛霍然放亮,「我掰了許多乾酪加進去。你喜歡甜的嗎?」
「喜歡啊。」凝視著她欣喜的表情,他覺得不可思議極了,怎麼有人能把眼睛瞪成這麼大,讓人會擔心眼瞳就要掉下來了似的。
「好棒哦,我本來以為你一定喝不下去呢。只是粗糙的豆粥而已。」
「怎麼會,」手持粥碗的優雅男子微笑著說,「帶著誠心與關懷煮出來的東西總是會特別好吃啊。」
「咦……」少女聞言怔住了,表情微妙地有些變化,眼睛一眨,眼淚便撲簌地掉落下來,連忙用手去擦,卻怎麼也擦不幹。
「怎麼了?」上一刻還一副上了發條似的好開心的樣子,怎麼忽然就又哭了呢?他說了什麼不合適的話嗎?皺了皺眉,他不解地望著她。
「對不起!」她連忙搖頭,甩掉掛在臉上珍珠般的淚,「媽媽,我媽媽以前也是這麼說的。」
「喔……那她一定是個很溫柔的母親。」和他虛偽的溫柔不一樣,真心講出那樣話的人一定是擁有真正溫柔之心的人吧……是啊,原來這世間也存在著那樣溫柔的母親呢,天使一樣的女人……呵呵……而他的母親卻是個妖艷的魔鬼……
「是的,」少女低下頭,纖細的手指緊緊握住自己的衣裙,「媽媽很美麗,媽媽很溫柔,是我最最喜歡的人,可是……可是……」
「可是?」他伸出手指,勾起少女的下巴,被抬起的清秀的面龐上佈滿閃亮的淚珠,少女因眼淚而顯得更加清澈的眼睛如此近距離地直直地凝望著他,清澈得都可以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了……
「為什麼這樣的媽媽卻只是因為身體很弱不能多幹活,就要被爸爸所厭惡呢?」不小心,被他深邃的眼睛誘惑,講出了心中一直不解的疑惑。眼睛不敢眨動,只要輕輕轉動,淚水就會再次奪眶而出。這麼的近,會被他看到。這樣滿臉是淚的醜陋的臉,怎麼能讓這樣高貴美麗的男子看到呢……一定會被嫌棄的……
為什麼,為什麼會對他說這些事?那是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一個人的孤單,一個的寂寞,長久以來不敢宣之於口的問題,為什麼會如此輕鬆地向他袒露呢?
美麗的媽媽、溫柔的媽媽、善良的媽媽,只是因為身體不好,不能掙錢養家,便被父親所討厭……自己很乖,很努力,和哥哥們一起幹活甚至幹得更多,卻只是因為是女孩子,從來得不到父親一點點的關心……
「你的眼睛很美麗。」那撫摸著她臉頰的男子這樣微笑著說,緩緩地低頭,在她的眼睛上輕輕地印下像羽毛般輕柔的一吻,「讓娜,不要哭……」
會這樣溫柔地對她講話,會這樣輕輕撫摸她的頭髮……雖然侷促害羞,但更多的是讓她感到安心的感覺……如此陌生,卻又讓人留戀。
「對不起,我是個愛哭鬼。」她低下頭,紅著臉擦去眼淚,「粥都涼掉了,不用管我,快把粥喝了吧。我……我還要先出去一下。」
呵呵……小女孩兒,只要一點點溫柔就可以被打動呢。查理不著痕跡地淺笑,看到她手忙腳亂地收拾房間準備出去,他豎起食指放在唇上輕聲叮囑:「讓娜,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裡哦。」
「好的!」少女紮好頭巾回頭露出甜蜜的微笑,「放心,我一個人住在這兒,你的事對誰也不會說的!不過……」手指抓住門框,大大的眼睛望著他流露出莫名的感情,「你要答應我,不要在我不在的時候,偷偷地消失哦。」
像是被她大大眼睛中水綠色的寂寞蠱惑了一樣,不可思議地,他竟然打消了要馬上離開的念頭,「好的,我走的時候,一定會和你告別。相信我,讓娜。」
「嗯。」門推開了一些,風從外面吹入,少女卷卷的金髮飛揚,大眼睛彎了起來,充滿信賴地微笑著說:「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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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全名叫做讓娜·達克,還有三天就滿十七歲,出生在法國東部的杜米列村。父親是農民,母親病死後,適逢村中的土地被侵佔,父親想帶著哥哥們搬到別處,為了籌措搬遷的路費,把她以三個金幣的價錢賣給村裡的老頭。幸好她逃得快,偷偷上了通向城鎮的馬車……
背靠著牆,查理坐在床上,透過窗欞遙望自中天灑落的月光。想起那天,讓娜一邊給他盛飯,一邊講述她的過往。
「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呢。」遞過飯碗,少女大睜著水晶般透亮的眼睛這樣說著,「結果那個車伕發現我後沒有逼我付車錢,還介紹我來這邊幫作坊賣乾酪哦。」
「你一個人遠離家鄉,獨自生存,會害怕嗎,會寂寞嗎?」本來,是與他完全不相干的事,但究竟為什麼,他會那樣問她呢?表情豐富,愛哭,卻會很快擦掉眼淚的少女的身上,似乎有什麼牽動著讓他去注意……
少女卷卷的長髮因用力搖頭而晃動起來,露出大大的笑臉說:「現在有你在,所以讓娜一點兒也不寂寞!」
真是奇怪不是嗎?她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問過。自己不說,她從不主動問任何事,卻毫無理由地信賴他,把全部的有關她的事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他,每一天出門前都先做好飯菜,每晚回來時都是跑著進門,臉蛋紅通通的,金髮也被風吹亂了,像是急於確認他還在這裡似的急切地向他望去,看到他的瞬間,才鬆了口氣般地用力地笑著說:我回來啦!
一個人這麼寂寞嗎?是因為寂寞所以不希望他離開?
但是,他怎麼可能一直留在這裡玩過家家的遊戲呢?
今晚的月光很亮,是適合離開的時候……笑了一下,他嘲笑他所想給予的溫柔,本來,他想待到她十七歲生日的,可是……算算日子,他出宮已經好幾天了。每次都是以閉關祈禱為借口,也該是出關的時候了呢。
再不回去的話,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變故呢?他還沒有好心到為了滿足一個平民女孩的心願而讓自己面臨窘境的地步。
站起身,背上的傷一時不可能痊癒,但行走已經不礙事了。
床頭,他來時穿的斗篷被讓娜洗得乾乾淨淨地放在那裡,血污都消失了,蹭破的地方也一針一線地被補好。信手拿起來,披在肩上,溫暖乾爽的感覺帶著清清甜甜的香氣擁抱全身。這是讓娜身上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賣乾酪的緣故,這小女孩兒的身上總有著甜甜的點心般的香味,天真透明的眼睛,無邪的一舉一動,簡單乾淨的小少女啊。
已熟悉的氣息讓腳步在出門的剎那猶豫了,他折回身,抽出一張紙,想給她留一張告別的字條。
只要隻言片語就好……就對她說,自己已經好了,所以要回去……
冰冷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他揉皺紙團,讓娜是不識字的……
算了,何必顧慮她的心情,這些天的陪伴與溫柔應該已經報答了她的救命之恩了吧。
不再猶豫,他出門牽馬,月神看到他,興奮地搖搖尾巴。通體黑亮的毛皮在月光的映照下反射出織緞般的流光。
忽然,想要笑,想起讓娜的叫法——小黑?
摸摸馬兒的頭,他戲謔地喊叫:「小黑,我們要回家嘍。」
對,要回去了……為何會留戀地回頭看一眼那閃著燈光的小屋呢?
是因為那個眼睛大到不可思議、金髮卷卷長長總是用力微笑著說「我回來了」的少女嗎?
他輕輕閉上眼睛,再睜開,深邃幽藍的眼睛再度恢復成無情的寶石,那只是夢而已,妖精般的天真少女,這場相遇,無用處的夢境罷了……
忘記吧,查理。
「騙子——」
身後,驚悸細嫩的聲音夾雜著奔跑的腳步聲和引發的低喘聲,在夜色中如冰冷的泉水流淌擴散。
「讓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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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有三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哦。」
趴在床邊,少女甜蜜地這樣告訴他,是她小小的狡猾。
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和自己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是不可能停留在自己身邊的,然而即使知道這一切的一切,也還是自欺欺人地希望著,再多留一天吧,再多留一天吧。
這樣古怪的莫名的心情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情,看到他就覺得安心,他微笑她便覺得幸福,這樣的感覺是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啊。
不敢去問他的名字,不敢輕易地碰觸他,擔心在靠近的同時他會像妖精一樣忽然消失,所以,即使注定他和她只能有短短的時間在一起,也希望能留下更多的美好回憶。
把自己的生日告訴他,是因為知道他很溫柔。儘管不愛說話,卻一直很溫柔地對她微笑著,被那樣溫柔的眼睛注視會讓人產生一種被關愛的錯覺。這樣溫柔的他一定能體察她不敢說出口的願望吧。請你留到我滿十七歲的那天吧,就當是你送我的生日禮物。
每天出門的時候,都有一種深深的不安。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在這個時候,他突然走掉了怎麼辦?只好安慰自己說:不會的,讓娜,他答應過了,走的時候一定會向你告別的呀。
夜晚回家時總是全力奔跑著,想要快一點兒看到那個人的臉,只有親眼見到他的笑容,胸腔裡怦怦失措的心才能恢復正常的頻率。
夜晚的星子啊,能否告訴她,這樣的心情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為什麼那樣害怕他會消失,是因為不想一個人嗎?還是非要他陪伴不可?
不怎麼喜歡說話的男子,有一雙深邃幽藍得像是夜空般的眼睛,看不透,摸不著,近在咫尺,也讓人覺得是遠在天邊。不管笑得多麼美麗溫柔,也還是會讓她感到悲傷的人……
今夜的月亮特別圓滿,是第幾個月盈之夜?
心情患得患失,卻幸運地遇到一個大主顧,早早賣光了所有的乾酪。比往常更努力地向家跑去,以前,只是間屋子,因為多了一個人而終於有了家的感覺。
心跳得好快,夜晚的風拂亂她的長髮,如果不再快一點兒……
這樣想著,卻遠遠地見到有人悄悄地從屋子裡牽出馬來……星月明亮,那個人身姿挺拔,淺金色的長髮披灑及腰……
「騙子——」
在還理不清心中的感情是恐慌、寂寞、害怕、迷失之前,不受控制的大喊已經由嘴巴裡失禮地發出了。
顧不得他會怎樣看待自己,顧不得這樣是不是難看,她只是跑過去,抓住他的披風,哭得連話音也破碎掉了,「為什麼?明明約好的,走之前,要和我告別的。怎麼可以一個人偷偷地走?我會擔心,我會害怕,也許會發瘋一樣地去找你。說好的,要告別的……」
哭泣著的臉一向是他所不喜歡的。可是眼前的少女每次哭泣流淚他卻出奇的沒有感到厭煩。清澈的帶一點兒淺綠的水藍色眼睛,不停地湧出眼淚,籃子扔在地上也不管,緊緊抓住他衣服的少女明白她現在是為何而悲傷嗎?
在她發現以前,在她還沒有搞清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舉動前,他早早就發現了呀,讓娜看著他的眼神,那是一個戀愛中的少女所特有的純真的美麗啊。
連名字也沒有問過,卻輕易地愛上他,這樣的女子,到底是輕薄還是幼稚呢?
「我也許就是因為不想看你哭的樣子,才想悄悄離開吧……」低聲回答著,而這句話,又是虛假的溫柔呢,還是真實的呢……
「是……是這樣的嗎?」少女低著頭,哽咽著,卻還是放開了抓緊他衣服的手指。這本來就是和自己不同世界的人,他一定是會離開的。這是早就知道的事啊……但是,為什麼,初次見到他後只覺得興奮和愉快的心情,同樣是分開,現在卻變得如此的悲傷了呢……
他望著她,這個純真愛慕著他的少女,無關身份,無關其他,單純得沒有任何理由便傾慕著他的少女,這個夜晚,這個少女,將成為他複雜人生中難能可貴的溫柔純白的回憶吧……
俯身,低頭,撥開她濃密的劉海,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讓娜,好女孩兒,晚安……」
說晚安,卻不說再見。因為即使說再見也一定是再也不見。
不留下思念的種子,不做更多的告別,模糊視線中俊雅的男子翻身上馬,馬蹄嗒嗒……他走了……
「嗚——嗚——」
無法抑制的眼淚,不停地湧出,視野中什麼也看不到,因月光,因眼淚,化成白茫茫的一片。身邊不知名的樹正在開花,片片飛轉,都成為朦朧的一團一團。
那騎著黑色的馬,高貴溫柔的男子回到他的世界中去了,雖然並不瞭解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卻一定是與她的世界沒有任何交集……
以後,再也不會見到他了……
讓娜拚命地擦臉,想把眼淚抹掉,想把鑲嵌在視線中的那個身影抹掉,眼淚卻怎麼擦也擦不幹。媽媽,為什麼讓娜會感到如此的痛苦?
白色的手帕,鑲著繁複的蕾絲,出現在眼前。
驚疑地仰起頭,水晶般的眼瞳霍然睜大。
身形挺拔、高大、美麗的男子像幻影般站立在面前。
為什麼呢?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不是已經離開了嗎?為什麼又會回來?誰來告訴我,這是幻影,還是真實?
「眼睛又睜得那麼大,讓人覺得快掉下來了啊。」男子淡淡地說著,藍寶石般深邃的眼睛冰冷如堅固的面具,隱藏著他真正的情緒,讓人無法判斷,無法捉摸。他忽然伸出手,用手帕試去她臉上的淚,美麗得彷彿遙不可及的男子卻有著無限溫柔的聲音:「不要哭……我不喜歡你流淚。讓娜,你微笑的樣子比較美。我只是想回來告訴你這句話。」
雙手捧住的小小的臉上眼淚依然在不斷地撲簌掉落,他彎下腰,把手帕輕柔地繫在少女的腕上,長長的金髮流水一般劃過她的肌膚,沾了夜色,涼涼軟軟……
「以後,你再哭泣的話,看一下我送你的手帕,就會想起我說的話,讓娜,你微笑的樣子最可愛。」捧起她的臉,月光下,那目光深邃、金髮長長像是魔法師般的男子認真地說著。眼睛,是一種魔法。一種讓人相信你說的話的魔法。這樣認真地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某人,說出溫柔的話,即便是再堅固的心也會當場融化……
「不要,不要!」重複著,從小小的抽泣的壓抑忍耐的聲音直到終於抬頭大聲地嘶吼,讓娜抓緊了他的手腕,在月光映照下佈滿淚痕的臉帶著痛楚的惶然的卻是絕不放開手的決心,手握得那麼用力,被那纖細的手腕握緊的地方傳來滾燙的溫度,「我不要你走!不要你離開我!」
從來沒有任性過的她像孩子一樣不顧一切投入他的懷抱,抓緊他的衣襟,忍耐著內心真實的願望只要求得到小小幸福的少女消失了……面前的是一個因為被點燃愛火而激烈、勇敢、美麗得讓人不敢逼視的女孩兒,小小的臉上佈滿眼淚,以及,絕對不放手的決絕,「如果,如果你就那樣離開,那麼儘管我會難過,也會慢慢地忘記你。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委屈地抬起頭,大大的眼睛映著天上流離的月光,木樨花香隨風傳來,金髮長長的少女側頭凝望著他,那麼溫柔,那麼哀傷地質問:「你為什麼要回頭?為什麼要送我手帕,為什麼要對我這樣溫柔,你不知道嗎?你這樣做會讓我根本不想再離開你了,即使明知你一定是和我在不同世界中的人,即使明知你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即使明知這全是我無禮地單方面在任性,也還是想要緊緊抓著你的手,不想放開,不想讓你走,不想分離。因為我、因為我……我已經愛上了你。」
懷中的少女不停地哭泣,纖細的手腕緊緊抓住他的衣襟。柔弱的力度,只要輕輕一揮,就可以掙脫,可是……他竟然沒有辦法做到如此輕易的事。
少女身上像是有著無形的絲線,讓他忍不住回頭,看到那小小的身影孤單地站在月光下,看到那纖弱的肩膀因哭泣而輕輕地起伏……不知不覺間,就調轉了馬頭,真的只是為了要說一句話嗎……或者,自己也對這個女孩子有了不可察覺的眷戀嗎?但如果只是這樣的理由,是無法說服自己把她留在身邊的……
他要的從來不是溫柔的感情,適合他的絕非純白如紙的女孩兒,必需是強者,擁有強大的力量能與他並肩戰鬥的人……面前這個纖細的少女,有可能做到嗎?
複雜的目光審視著依舊嗚咽不止的她,忽然間心思跳轉想到了某個古老的預言。
也許……他薄唇輕揚,對心中突如其來的大膽設想覺得饒有興味。這個少女也許對自己是有用處的呢。雖然人類不可信任,但癡迷愛戀著他的少女那無瑕的因純真聖潔而絕對不會背叛的感情應該還是可以利用的吧……
經過感性的認可,理性的思考,瞬間百轉千回的衡量,冷靜的眼睛閃爍起慎重的光芒,他雙手放在讓娜的肩膀上,輕聲問她:「讓娜,回答我一個問題——你,愛法國嗎?」
少女茫然地看著他,或許是因為這個問題的突兀與情景的不相符,但依然按照本意真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揚起眉,「你不知道英國人正在我們國家的土地上打仗嗎?」
少女回答:「我知道英國已經佔領大部分的法國領土,可我並不特別的為之心痛,因為侵佔我家鄉土地的並非是英國人,而是法國本地的貴族。所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愛不愛法國。如果法國只是屬於貴族們的,那不論是英國的貴族還是法國的貴族,對我而言,都毫無區別。」
「呵呵,好孩子,你真誠實。」他笑著讚許,月光下,真實的笑意有著令人為之昏眩的艷美光彩,「讓娜,那你愛我嗎?」
並非確認愛情的問話中包含了某種因野心而起的陰謀,而尚無法分辨人類複雜思維的少女卻激動地抬首凝眸,儘管輕輕地顫抖,卻還是肯定地點著頭,「嗯……」
「如果我是貴族呢?」他挑著眉毛驕傲地笑著問,「是你所討厭的貴族,你也愛嗎?」
「不管你是什麼人……」少女的臉慢慢漲紅,卻還是努力不低下頭,直視著他的眼睛,希望他深邃的眼睛可以看到她的心。
「如果……我有辦法讓你留在我身邊呢?」
聽到這句話,少女大大的眼睛慢慢地泛起斑斕的顏色,如天上的月華般變換著層層光彩,可以留在他的身邊,可以和他在一起?
「真……真的嗎?」讓娜小聲地問著,心兒狂跳,怕是聽錯了,怕這是夢境。
「當然。」他向她溫柔地笑著,一身黑衣的他像極了誘人沉淪的惡魔,「不過……」勾起她的下巴,撥開她濃密的劉海,他直視著她的眼睛,「讓娜,你有多愛我呢?會為了愛我,而捨棄你的過往、你的名字,甚至你的一切,而和我一起賭一個未來嗎?」
少女在他大大的手掌的包圍中緩慢而堅決地點頭,離他如此近,她看不到天上的月亮,看不到路邊的濃陰,眼前只有一個人被放大的影像,彷彿,這一刻,這個人就是整個世界。
優雅的男子露出純潔如孩子般的笑容,攤開雙手,他說:「那麼,讓娜·達克在此刻消失了。站在這的你是屬於我、只為我微笑的天使了……」
「好的,」少女大大的眼睛中還有著適才的眼淚,霧氣氤氳,月光下,嬌小纖細的她用力試去眼中朦朧的水汽,微笑著保證,「你用什麼名字呼喚我,我便是誰。」
好決絕、好美麗、好純粹的感情啊……他凝望著她,像望著奇跡般,那是自己終身也不會擁有的感情吧……即使本身也會產生不捨、喜歡、眷戀種種情緒,卻因為過濃的寂寞的稀釋而變得淺淡如隨形的影子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真實……
側頭凝視著她,不知道出於何種動機,他忽然說:「我也許……正在對你做一件殘酷的事情哦,即使這樣,也還是選擇和我走上相同的道路嗎?」
少女輕盈地踮起腳尖,豎起食指封住他的唇,微笑著道:「我認為呢,幸福與不幸是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幫我決定的事。所以,不論在你身邊的今後會發生什麼,我也不會責怪他人。因為……」
大大的眼睛包含了沒有訴諸語言的更多的感情,有寂寞、有失神、有溫柔,但更多的是甜美,少女露出大大的笑臉,鼓起勇氣說:「對我而言,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起讓我失去你,讓我和你分開,更殘酷的事了。」
聞言,他心底湧起不知名的東西,久違的、酸酸的、澀澀的……但卻隨即將它否定。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呵呵,這種決絕純粹美麗的感情又可以持續多久呢?
在殘酷的自然法則下,太美麗的生物是無法持久生存的,大地因而充滿醜惡。但站在面前,少女的身姿,挺得直直的,凜凜地站在春風裡,融化了寶石般的水藍色眼睛決絕地凝望著他。那確實就是一種讓人背脊不由得升起寒意的——美麗。
手輕柔地拂過她的長髮,筆直地伸向南方,背後,一輪緋紅的圓月已升至中天,月光傾灑而下,照亮流離在風中傷春的花瓣和他如月色迷離閃耀著細微光澤的金髮,望著少女,他下達初次的命令同時也是對她能否成為夥伴的考驗。
「去南面的昔濃城覲見法國新的君主!在那裡,你便會再次與我相遇——」輕吻著她閃光的卷髮,他微笑著如是說。
任夜風掠起比夜色更深沉的墨色斗篷,有著深邃莫測堅毅眼眸的男子那邪氣惑人的笑容像極了引人走向不歸之路的——暗夜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