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駛座上,梁天音一邊以高超的技術駕駛著,一邊高聲咒罵著,聲音嘹亮得恐怕連外頭的路人都聽得見。
甄溫婉坐在副駕駛座上,忍不住朝角落縮了幾寸,艷麗小臉寫滿憔悴,臉色更是蒼白得讓人心憐,即使病得正難受,卻還是忍不住為男友說話。
「他沒有放我鴿子,只是臨時得去南部做宣傳。」
「去他媽的宣傳!這已經是第幾次了?那個王八蛋老是用這種借口放你鴿子,難道你都不會生氣嗎?你是他的女朋友耶,就算他忙得分身乏術、就要過勞吐血,也應該先帶你去看病,然後再去死!」梁天音可不接受這種爛理由,她哩啪啦的咒罵著,咒罵內容精彩萬分,從某人的祖宗十八代到親朋好友,全在短短幾秒鐘內招呼過一遍。
眼看好友正在氣頭上,溫婉只好選擇沉默,直到好友告一段落,她才虛弱的解釋:「天音,別這樣,他不是故意的,更何況我也沒告訴他我生病了。」
郭雋,她交往兩年多的男友,在演藝圈裡算是小有名氣的經紀人,捧紅無數新人,總有忙不完的工作。
交往前,他們只是工作上的夥伴,由於個性相投,才變成情侶,只是不同於一般人的親密熱戀,她和郭雋都非常的忙碌,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膩在一起,因此他們相互尊重、彼此配合,只有特定的假日才會約出來見面。
也許是獨立慣了,她早已習慣凡事自己來,總是不想麻煩到他。
「沒告訴他?!」稍稍降溫的嬌嗓再次爆出火花。「你為什麼不告訴他?你今天差點就昏倒在電視台耶!你瘋了嗎?」
溫婉輕輕搖搖頭,儘管正發著高燒、頭也疼著,仍保持著溫柔輕雅的語調。她的聲音就像是豎琴發出的錚錚琴聲,優雅得沁人心脾。
「我不想讓他擔心,而且他最近才接了幾個新人,要忙宣傳,還要忙接洽,我實在不想拿這種小事煩他。」
「你都病成這副德行了,竟然還說這是小事?」梁天音幾乎已經到了鬼吼鬼叫的地步。「我真的會被你氣死,你到底懂不懂什麼叫作談戀愛?男朋友就是拿來依靠用的啊,你要是不想靠他,幹麼戀愛?」她如連珠炮似的叨念著,邊說還邊猛按喇叭,催趕前方的烏龜車。
可能是道路施工的關係,路況一直相當不好。
不管是快速道路還是大小路,全塞滿了車子,但為了能盡快載自己就醫,好友一直不停變換路線,只是顛簸的路況和濕冷的天氣,卻讓她頭痛得更厲害了。
閉著雙眼,溫婉不著痕跡的將發燙的臉頰貼到冰冷的玻璃窗上,試圖用深呼吸來緩和腦間那磨人的疼痛。
好一會兒後,耳邊那喋喋不休的叨念才終於告一段落。
忍住痛楚,她睜開灼熱的眼皮,轉頭對為自己打抱不平的好友露出淺笑。
「謝謝你為我著想,但是每個人的戀愛方式不同,我對郭雋沒有任何不滿,所以你也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她還反過來安慰好友。
「你要我怎麼不生氣?要不是那個王八蛋約會遲到還放你鴿子,害你在外頭傻傻的吹風等待,你也不會生病,我沒揍他就不錯了!」很顯然的,梁天音根本不吃這套,覷得一個空隙,她將方向盤一轉,敏捷的將車子轉入另一條馬路上。
即使換了一條路,她的數落聲卻依舊沒斷過。
甄溫婉無奈的歎了口氣,對於好友的火爆脾氣早已習以為常。
早在她決定和郭雋交往時,天音就頗有微詞,最近這一年來,更是反對得厲害,只要郭雋稍微做錯一丁點事,就會被天音數落成豬頭。
一邊是好友,一邊是男友,她左右為難,雖然多次出面緩頰,但兩人的關係卻還是日漸惡劣,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不得已的情況下,她只好私底下詢問郭雋,是否得罪過天音,他卻矢口否認,並對她的懷疑感到非常不悅,甚至因此和她大吵一架——
唰!
原本平穩行駛中的轎車,忽然彎出車道,緊急停在路肩上。
突如其來的晃蕩,讓溫婉不禁轉頭看向好友,卻發現好友殺氣騰騰的直瞪著前方,臉上的表情就像是打算大開殺戒。
顰著細眉,她跟著望向前方,卻發現前方的路口堵著兩部車,看情況應該是發生車禍。
雖然情況並不嚴重,但雙方人馬卻誇張的在大馬路上相互叫罵,其中一對男女看起來像是夫妻,另一對男女看起來則像是——
鏡片下的媚眸驀地瞠大,甄溫婉赫然發現,原本該在南部做宣傳的男友,竟然就站在前方的大馬路上,並親密地摟著他剛接手的新人,滿臉不耐的跟另一對男女爭論。
這是怎麼回事?郭雋不是去南部做宣傳了嗎?怎麼會在這兒?他身邊的女人不是剛出道的女藝人嗎?他為什麼會和她這麼親密?
許多疑問像泡泡似的不斷冒上心頭,她卻無法思考,只能怔愣的看著郭雋,溫柔且多情的吻著那女人的額頭,狀似安撫。
「那該死的王八蛋!」
一旁,梁天音忽然咆哮出聲,接著氣呼呼的推開車門衝了出去。
刺骨的寒風自敞開的車門灌進,溫婉抱著雙臂,不禁全身發寒,卻分不清那股寒意究竟是來自於車外,還是自己的心底。
梁天音動作迅敏,才衝到路口,便狠狠揍了郭雋一拳,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郭雋更是一臉驚愕。
儘管身為當紅女星,梁天音卻一點也不在乎形象,當街揍人還不夠,甚至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聲叫罵,透過咒罵的內容,郭雋迅速發現坐在車上的她。
隔著車窗玻璃,她木然的與他對望,親眼看著他慌亂的推開懷裡的女人,狼狽的應付天音的指責,並心虛的朝她快步走來。
交往兩年多,她從來沒看過他露出這般無措的表情。
此刻,他的慌亂、狼狽和心虛,看在她的眼裡,竟是那麼荒謬,卻也那麼的讓人心寒——
「你這王八蛋,說什麼到南部宣傳,沒想到卻是背著溫婉劈腿,你是怎樣?要偷吃也不滾遠一點吃,難道你以為溫婉工作忙,人又好騙,所以認為事情永遠都不會被發現嗎?你說啊!你這混帳!」
梁天音追著郭雋,一路不停的吼罵著,像是火力強大的炮台,不斷朝郭雋轟炸。也許是受不了她的攻擊,原本好言好語的郭雋,也不禁惱羞成怒的吼了回去。
「你夠了沒?」
「不夠!」梁天音以更響亮的音量吼了回去,氣勢遠遠贏人一大半。「早在八百年前,我就懷疑你有問題,這下可好,當場人贓俱獲,我看你怎麼向溫婉解釋!」她火冒三丈的說道,恨不得能再多揍他幾拳。
「這是我和她的私事,你少插手!」
「去你的私事,就為了幹這種齷齪事,你故意放溫婉鴿子,害她一個人冒著寒風,孤伶伶的在公園裡等了你一個上午,甚至因此感冒。就算你是美國總統,這件事我也管定了!」梁天音繼續吼著,並一馬當先的衝回到自己的車邊,像母雞般扞衛坐在車內的溫婉。
郭雋皺緊眉頭,正想開口反擊,原本跟在他身邊的女人,卻迅速走了過來。
發現女人靠近,郭雋先是不耐煩的推開女人,但女人才落下幾滴淚,他又心軟的改摟住女子。
溫婉感覺自己就像是忽然被人推入大海,全身冰冷,並窒息的無法呼吸。
她顫抖的將車窗按下,掙扎呼吸更多的新鮮空氣,然而少了車窗的阻隔,外頭的郭雋看起來,卻更加的冷漠了。
「郭雋,你這是什麼意思!」梁天音瞠大水眸,簡直不敢相信有人可以無恥到這種地步。
郭雋不理她,只是更加摟緊身邊的女子,接著低頭思考了幾秒鐘,最後毅然決然的朝呆坐在車內的甄溫婉,說出決定。
「我們分手吧!」
甄溫婉頭暈目眩,懷疑一切可能只是一場夢,一定是她病暈了,才會陷入這場惡夢,但是郭雋卻又說了——
「其實被你撞見了也好,我早就想和你分手了。」
什麼?
「你也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我從來沒遇過像你這麼無趣的女人,既不懂得撒嬌,又沒什麼女人味,跟你在一起,我一點感覺也沒有。」
為什麼要撒嬌?什麼女人味?當初他不就是欣賞她獨立自主的個性,才決定和她交往的嗎?
「重要的是,我根本感覺不到你需要我,你總是那麼堅強,就算沒有我,恐怕也不痛不癢吧。」
堅強?不痛不癢?
誰說的!她一點也不堅強,她只是不想讓人覺得她是個麻煩,不想惹人討厭,所以才不敢依賴任何人,但她也有脆弱的一面,她——她也是會受傷的啊!
看著眼前交往了兩年多,此刻卻比陌生人還陌生的郭雋,溫婉好想大聲反駁,但聲音卻卡在喉間,怎樣都發不出來。
一旁,梁天音再也聽不下去,忍不住又跳出來為好友主持公道。
陰霾的天際忽然劈下一道閃電,不多久便下起滂沱大雨。
嘩啦嘩啦!
隨著刺耳的雨聲,某道她刻意逃避的晦暗回憶,驀然清晰了起來。
眼前的郭雋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同樣是這樣刺骨寒冷的雨天,同樣是她病得正難受的時候,有個人,也曾這樣無情的辱罵她,並殘忍的丟棄了她。
而那時候的她,才六歲。
深埋在記憶深處的恐懼,就像是洩了洪的洪水,排山倒海的朝她壓湧了過來。
她揪緊裙擺,白皙的額頭沁滿冷汗,原來就稍嫌蒼白的小臉,更是在瞬間失去所有血色。
隨著寒風,更多冰冷的雨水飄入車內,濺灑到她的身上,她頭疼欲裂,然而車外的郭雋,卻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迅速轉身離去。
不,不要走!
不要丟下她!
溫婉張開發白的嘴唇,卻依舊發不出聲音,她甚至沒有力氣伸手拉住眼前的身影,只能按著幾乎就要爆炸的頭顱,不停的喘氣。
然而無論她怎麼揉按,疼痛卻是愈來愈猛,愈來愈高,直到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溫婉,你還好嗎?
當疼痛爆裂的一瞬間,她彷彿聽見權天湛,再次出現在門板的另一邊。
你沒事就好。
雖然冷漠,但他還是找到了她,並救了她。
但她卻再一次的被困住了。
她被困在一團永無止盡的恐懼裡,無論如何掙扎,卻是愈陷愈深,令人窒息的絕望和痛苦,幾乎就要將她吞沒。
這幾天總是一直下雨不是嗎?
只要再一次就好。
如果他懂她的痛,如果他懂她的恐懼。
他可不可以再救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