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臂保持著伸直的姿態,右手則拿著毛巾在冰涼的水流下沖洗了一會兒,然後試圖單手擰開其中的水份——雖然他的右手力量並不弱,但由於習慣了十多年雙手共同運作的模式,因而單手繳擰的結果仍是殘留了約三分之一的水在毛巾裡。
在第四次嘗試失敗後,觀月放棄了單手的方式,剛想改用雙手,不料另一雙手卻適時地拎過他右手中的毛巾,順理成章地擰去多餘的水份後敷在那一片刺眼的瘀痕上。
觀月專心地看著那雙手的動作,從展開毛巾到折疊成適當的大小,最後稍稍用力地將毛巾平放在他的左手臂的傷處。
待所有的步驟都完成後,兩人同時抬起眼看向對方——
「謝了。」
「還有別的地方麼?」
兩人又同時開口。
「應該沒有了,因為我只用了左手臂去擋。」
「對方從什麼地方摔下來?」
「天橋上。」觀月側著頭想了想,「大約還有二十多階樓梯的高度吧。」
「這種程度的衝擊沒有造成骨折真可算得上是個奇跡。」哲涵別開眼,藉著關緊水流的動作不著痕跡避開觀月率直的凝視。
「我有做自我保護。」
由於太過專注地看著哲涵用自己的毛巾把飛濺在大理石盥洗台上的水擦乾淨的動作而忘了按住已經開始變暖的毛巾,後者便很自然地在一下秒鐘跟隨著他左手臂微微下傾的角度恪守萬有引力定律直奔地板而去。
「呃,掉了。」
觀月小小地咋了一下舌,欲蹲下身去撿;然在同一時刻,哲涵也彎下腰,試圖在中途截住叛逃的毛巾,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兩人的額頭『砰』地撞在了一起,還來不及呼痛,彼此卻又在同一時刻將頭上仰起一個角度——鼻尖與鼻尖曖昧地擦身而過之後,便輪到了溫熱的唇——
即便只是短短的一觸,即便,這根本不能算是一個吻——而事實上,這也確實只是一個衝擊所造成的意外,但兩人卻都怔了一怔
哲涵首先從短暫的失神狀態回過神來,警覺地轉頭看了看門外,很好,沒有任何人在。
「老師,這應該算不上是一個吻吧。」觀月倚在盥洗台上,側著頭,嘴角噙著的笑容既有一絲曖昧,也有著不易察覺的愉悅。
「如果這也能算的話,吻的範疇著實大了點。」瞥了他一眼,哲涵擰開水流洗滌弄髒了的毛巾。
「我想也是。」曖昧的意味轉變為帶著隱隱邪氣的笑容,「好歹這也是我的初吻。」
「哦?」
——以觀月這樣的長相和外型,可以輕易地料想他在校園裡的受歡迎程度。因此,他到現在還保有初吻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老師有偏見哦。」
彷彿早已料到哲涵不輕信的態度般地,觀月聳聳肩,接過他手中的毛巾敷在左手臂傷處後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我沒有跟自己不喜歡的人亂來的習慣。」
凝視著觀月的背影一秒,哲涵微微地揚起眉。
——這,應該是實話吧。
***
結束最後一天的全日練習後,哲涵破天荒地沒有在沐浴完畢後直奔山下的居酒屋消磨時光,而是帶著Sea自明天開始到正式出道前的行程表去公寓附近的超級市場買對付晚餐用的材料。
即使是一個人,偶爾也會想要在家裡享受一下難得的清閒晚餐時間——雖然稍嫌寂寥了點,但對於埋頭熟悉工作而言卻是個不壞的環境。
儘管已經在東京生活了六年之久,但他仍是不太喜食生的食物,即使嘗起來味道相當不壞,但倘若面前還有熟食,他鐵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因為十多年故鄉生活早已使他的飲食習慣根深蒂固,從骨子裡透出對熱熟美食的熱愛。
一邊思考著晚餐的菜單,哲涵一邊在一排排的貨架之間悠然穿梭。眼光不經意地掃過放置柚子面的貨架,靈感頓現。穿過幾排放置各式面類的貨架,停留在意大利面的專門區,哲涵本著自己的喜好選擇了SpaghettiniNo.11(意大利面的一種),並根據今晚想要煮的意大利面樣式同時選購了鮮蝦、新鮮奧勒岡葉(Oregano)和巴西裡(Parsley,調味蔬菜的一種)。
走出超市,天色已微暗,且不知從何時開始居然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儘管是初春的三月時節,可一旦降水,空氣就會變得格外陰森,其冷冽的程度比起冬季來是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拉了拉圍巾,哲涵毫不在意地夾著裝滿食物的紙袋走進雨簾,逕直朝公寓的方向大步而去。
走進公寓底樓的大廳,哲涵看了一眼離他只有幾步之遙的電梯,幾乎沒有任何思考地,他便繞過那架專門用來裝人的銀灰色鐵板盒子,三階並做兩階地上了樓。
低頭從外套的袋子裡取出鑰匙的同時,哲涵踏上了自己屋子所在的樓層,然當他抬頭準備上前開門時,一個不該看到的『物體』卻驀地映入了眼簾。
「有點晚。」
不知是不是和他一樣淋了雨的緣故,那雙手插在運動外套的口袋中,以單腳後貼牆的姿態『卡門』的身影看起來居然有幾分憔悴的味道。
「沒人告訴我你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
或許是已經有了一次被闖門的經驗,對於觀月的意外出現,哲涵並沒有意外得太久。照原計劃打開門,即使沒有說什麼特別的話語,哲涵也知道某人也一定會如同這裡就是他的巢穴般自然地走進來。
「你該慶幸你今天的運氣不錯,否則最少你也要卡上三、四個小時的門。」
「哦?哦——」反客為主的俊美傢伙稍嫌大力地在上次坐過的椅子上安放下尊軀。
「又是突然的心血來潮?」
放下滿是食材的紙袋,哲涵打開柔和的室內燈。
觀月微微地側了側頭,似乎有點累的樣子,「也許吧。」
「連晚餐都不回去吃的借口是什麼?」他沒忘記眼前這位任性的小少爺在家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扮演得是好孩子的角色。
「把美眉。」觀月笑得壞壞的,雖然在溫柔燈光的反射下玩世不恭的味道被沖淡了幾分,但不知內情者會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概率仍為近乎頂點的數值。
「哦?」上揚的語尾擺明了完全不把他的話擺在眼裡的態度。
「真相是——回去的話體力的損耗會比待在這裡多上十倍有餘。」這完全是拜他那個終日活蹦亂跳、生猛得如同剛從海裡撈上來的龍蝦般的爺爺大人所賜。
「今天很累?」從紙袋裡取出食材的同時瞥了眼觀月的臉色——確實比往常要黯淡一些,左手臂上的傷應該佔了相當大的一部分原因。
「有一點。」觀月瞇了瞇眼,「不過還好,只是不太想動而已。」
「難得體力超人也有懶散的時候。」淡淡地揶揄了他一句,哲涵從CD架上取出《鋼琴物語》放入CD機內,「介意晚餐吃意大利面麼?」
「介意的話也一樣要吃不是嗎?」觀月揚揚眉,惟恐天下不亂。
「有免費的晚餐可吃你就該偷笑了。」哲涵也挑眉,但嘴角卻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有在偷笑啊。」觀月伸直修長的腿,側頭壞笑。
「請務必堅持到晚餐時間。」哲涵拿起食材朝廚房走去,「否則就取消你吃霸王餐的權利。」
「瞭解。」
一樣很有玩心的觀月行了一個童子軍禮。
40分鐘後,當兩盤熱氣騰騰、色香味俱全的鮮蝦番茄意大利面出爐後,哲涵端著盤子走出廚房,卻在放下盤子的同一刻看到了觀月熟睡的臉——
不按理出牌的小孩,果然是無法預料他的下一步行動會是什麼。
帶著些微被打敗的無奈感,哲涵腳步略重地走到觀月的身邊,刻意想喚醒他的警覺;但,意外地是他居然失敗了!
不知道是對他太缺乏警戒心還是別的什麼原因,總之,觀月仍然雷打不動地睡著,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
蹲下身,那張醒時帶著魅惑人的淡淡邪氣,入眠時卻純真得一如嬰兒的睡臉便以大特寫的方式進入了他的視線——
如果說方才在門口看見觀月時,他的狀態是略嫌憔悴的蒼白的話,現在蒼白的原因就清晰地突現出來了——臉頰兩側淡淡的血色鮮明地昭示了主人體溫偏高的事實。
確實,在原本身體就已經受傷的情況下再淋雨吹冷風,發熱是正常而不發熱是奇跡。
——逞強是個壞習慣,但現在絕對不會是薄責任性小朋友的好時機。
「觀月。」低低地,哲涵盡可能用不驚動他的方式喚他的名字。
像是異常費力般地睜開彷彿有千斤重的眼皮,觀月發出模糊的鼻音。
「……唔?」
「吃晚餐了,吃過晚餐再繼續睡。」
「……好。」
依然是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跟著哲涵走到餐桌旁坐下,憑著本能拿起叉子吃麵。
「有蝦。」
觀月第三叉的隨機目標不偏不倚剛好是一隻帶殼的大蝦子,為了防止他像前兩叉那樣閉著眼直接塞進嘴裡,哲涵不得不出言提醒。
「……哦。」
稍稍掀起眼皮看了通紅可口的蝦子一眼,觀月把它放在一邊,然後繼續摸黑吃飯。
「不吃了?」哲涵由最初的詫異轉變為隱隱的好笑。
「……嗯。」依然是模糊的鼻音,「……可以等一下再吃麼?……」
「可以。」
嘴角上揚的角度下意識地更擴大了一些,哲涵放下叉子,饒有興味地看著觀月一口一口地吃晚餐。
盤子裡的意大利面在規律地減少中,但鮮香可口的蝦子們卻被一個個堆在一旁,形成一小座紅紅的蝦子山。
笑著用自己的叉子將紅通通的美食一個個『偷』到自己盤子裡,在剝去蝦殼的同時也沒有停下觀察面前神智模糊的小孩子的反應。
觀月在吃乾淨盤子裡的食物後,憑著感覺用叉子戳了戳原先是蝦子山的地點,意外地發現空無一物後有點詫異地再度睜開眼——一隻剝了殼的蝦子大特寫驀地進入了他的視線範圍。
十分之一秒的怔忪過後,觀月很自然地張開嘴,啊嗚一口吞掉了美味的蝦肉。
對於觀月完全出自本能的動作,哲涵的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複雜情緒;但隨即便像是釋然般地牽動了下嘴角。
「剩下的自己吃。」將剝完殼的蝦子重新堆成小山送回觀月的盤子裡,哲涵放下叉子。
「……唔。」乖乖地將蝦子一個個送進嘴裡,最後發出滿足的小小歎息,「很好吃。」
「現在你可以去繼續睡了。」哲涵輕敲盤子,看著觀月自椅子上站起來,逕直朝著剛才用來充當臨時床鋪的椅子走去。
「停。」哲涵突然出聲,觀月回過頭。
「要睡就睡床上去。」
觀月露出有點困惑的樣子,「可以嗎?」
「如果你覺得椅子比較舒服的話就隨便你。」哲涵站起來朝他走過去。
「……哦。」
很自覺地憑著本能脫掉運動外套和長褲,在哲涵拉開棉被的同時猶如木乃伊般地躺了進去,觀月很快便陷入不省人事的深度睡眠狀態。
完全是下意識地為觀月掖好棉被,凝視了他片刻後哲涵重新回到餐桌邊吃完已冷的晚餐,收拾餐具進入廚房進行清理和洗滌工作。
略嫌麻煩的善後工作結束後,哲涵回到房間,卻在取下行程表打算研究一下的同時發現觀月臉上的不正常紅潮似乎又深了幾分,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果然是有些燙手。
——精神力雖然很強,但身體到底還是像個小孩子。
臨時決定去附近的24小時便利店買些退燒藥的哲涵揚了揚眉,隨手抓起外套朝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