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了杯溫水,在路過放藥的桌面時順手拿過退燒藥,哲涵走到床邊拖過椅子坐下。
「觀月。」伸出左手輕拍了拍觀月的臉頰,「吃藥了。」
好一會兒,觀月才迷迷糊糊地掀開千斤重的眼皮,卻在朦朦朧朧瞥見藥的顏色和形狀的同時下意識地別過臉去,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人說生病的時候秉性最容易曝露,這話真是一點也不錯。
哲涵看著他孩子氣的動作,笑意寫在了揚起的嘴角上——
「吃完藥可以吃糖。」
一秒鐘的詫異過後,觀月的臉上頓時露出了被侮辱的忿忿表情。靠右手撐坐起身,他幾乎是一氣呵成地完成了拿水,吃藥,喝水,放杯子的連貫動作,然後『砰』地一聲倒回床上繼續春秋大夢。
笑意,不知不覺地瀰漫到眼裡——
「很好,要奶糖還是水果糖?」
觀月猛地睜開眼,異常氣憤地在那雙眼裡發現了濃濃的揶揄。
「我要KISS!」
挑了挑眉,佔優勢的那方依然笑得愉悅之極,「可以啊。」
語畢,便低下頭在觀月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很兄長的那種。
有短短的幾秒,後者簡直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在頭昏腦漲的情形下,觀月懷著意味不明的氣憤蒙上棉被不再理會很壞心地趁人之危的某人,並暗暗下決心日後雪恥。
待笑夠了,哲涵思考了片刻,再度拍了拍了觀月並取過電話遞給他。
「做什麼?」瞇著眼,被燒得有點神智不清的腦袋一時之間沒有弄明白哲涵的意圖。
「如果不回家的話也別讓家裡人擔心。」
「……哦。」
觀月伸出右手接過電話按下號碼。
「喂,老姐……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有點事……對……跟爺爺還有爸媽說一聲……再見。」閉上眼的同時,觀月按下通話結束鍵,將電話還給哲涵,「謝謝。」
「現在好好睡吧。」
接過電話放回原位,哲涵拿起觀月使用過的杯子走向廚房,
「……唔……」
應聲的同時似已陷入了睡眠中,不省人事。
寧靜的夜,偌大的房間裡只有時促時緩的呼吸聲,還有哲涵翻動手中書本時發出的微小聲響。
柔和偏於暗淡的燈光下,紙頁上的印刷字體看起來並不十分清晰,翻了兩三頁,哲涵便放棄了每晚例行的閱讀消遣,取過隨身MD按下了PLAY鍵。
鋼琴和小提琴天衣無縫的契合悠然地在耳邊響起,這是一首很多年之前曾在華語歌壇風靡的曲子,歌名很直白——你知道我在等你嗎,但卻恰巧應證了這樣一句名言:俗到極點方成大雅。
這首PopSong的鋼琴和小提琴混合演奏版本是市面上買不到的,而手中的這張MD則是他趁著一個澳大利亞的朋友在日旅行期間強行『搜刮』而來,算得是他最看重的珍藏之一——不僅僅是因為那完美無缺,撼動心靈的默契演奏,更是因為這首曲子背後的動人故事——兩個各自身為半個海洋的男人之間的故事。
側首看向床上那張並不太安穩的睡臉——不健康的血色仍然淡淡地泛在臉頰兩側;長長的眼睫微微地顫動著,像是隨時會從夢中醒來;唇色略顯蒼白,也有些過分乾燥。然即便如此,這張屬於一個天生就無比出色的少年的臉龐仍會使人忍不住怦然心動,只為他惹人憐愛和疼惜的純真睡顏——沒有了眼中的狡黠和鋒芒,以及那份超越年齡的洞悉力,觀月那屬於十五歲少年的模樣此時才真正地顯露了出來。
下意識地伸出手為他翻轉了一下敷在額頭上的冷毛巾,順便撫去那被毛巾壓在觀月額頭上的幾縷濕發。做完這些,哲涵才有些愕然地發現自己不知在什麼時候已自動自覺地充當起了保父的角色。
其實仔細回想的話,應該是從觀月進入事務所,被分配成他的訓練對象的那一天開始,他的生活就漸漸開始走樣了——
習慣了四年默默無聞的伴舞角色忽然在那一天突兀地轉變成了擔負主要職責的舞蹈教練;而注視和守護了四年的人也在這一契機中轉換成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頭。
然後,在這個和Wings迥然不同的奇怪偶像團體裡最單純,也是最複雜的傢伙開始肆無忌憚地打擾他的生活,頂著『突發奇想』和『病人最大』的名義冠冕堂皇地闖進他的私人空間,甚而至於大刺刺地佔領他的床位蒙頭大睡到不省人事。
雖然早在觀月第一次闖進他家時他就可以把這個不速之客毫不留情隨手扔出去沒錯,但覺得沒有這個必要——和一個才十五歲大的小孩子斤斤計較只能突現自己的幼稚和心胸狹窄,即使對方不怎麼討人喜也一樣;而當原先一直不怎麼看好的小孩子漸漸顯露出他的優點和可愛之處時,『沒必要把他扔出去』的念頭也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確實不喜歡安靜的私人空間被打擾,但看在病號的份上也就作罷;反正觀月只是抱著一個單純的想法過來,先前反倒是他把事情想複雜了。
微微地撇了撇嘴角,哲涵單手撐著下巴。
想來自己二十四年來一直是老ど的角色,如今卻莫名地陷入了兄長的角色——或者還有點保父的味道,雖然略嫌麻煩,但卻是很新鮮的生活經驗;只是,不知道自己的三分鐘熱度會持續多久——
其實仔細想想,這個問題應該並不需要多慮吧。因為觀月現在的年齡剛是好奇心肆虐的時期,凡事都會想要嘗試一下,等這陣新鮮勁兒過去了,他的臨時麻煩也就會自然地煙消雲散了。
小孩子,果然是既可愛又麻煩的生物啊。
唇邊的弧度又下意識地擴大了一點,伸出食指,帶著一頂點兒惡作劇的壞心,哲涵輕按了下觀月的鼻尖,而此舉則引來了後者長長睫毛無意識的微微顫動。
——沒醒,很好。
哲涵笑著站起身,並在同一時刻取下耳機。
先去洗個澡,等他出來的時候也剛好是小孩子吃第二次藥的時候了,呵。
三十分鐘後,哲涵擦著濕發自浴室裡走了出來,回到床邊坐下的同時,輕拍了拍了那張天使容顏的右側臉頰——
「觀月,起來吃藥了。」
先是微微地動了動長長的睫毛,然後以錄像畫面一秒一次被定格的頻率緩慢地睜開眼睛,觀月蒙著淡淡水氣的眸子完全是『見光死』的典型案例。
「吃藥了。」哲涵一手握著水杯,另一隻手則拿起藥丸送到觀月唇邊,「要坐起來吃嗎?」
「……唔……」
觀月費力地支起上半身,無意識地眨了眨略嫌無神的漂亮黑眸。
「覺得全身痛嗎?」發現觀月並沒有像預想的那樣在第一次服藥之後藉著大量出汗帶走盤踞在體內的熱度,哲涵微微蹙眉。
「還好。」一口吞下藥丸,觀月喝下大半杯水後又倒回枕頭上假寐。
「要不要泡個澡?」哲涵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很熱。
「唔?」觀月半睜開眼。
「出汗有助於退燒。」
「哦……」依然是模糊的鼻音,但不同與『唔』的感歎詞表明觀月還沒有燒到神智不清的地步。
「我去放水。」
哲涵站起身,再次朝浴室的方向而去,待片刻後他再度回到房間時手裡已多了一塊冰毛巾和一片塑料隔熱薄膜——
「把左手臂伸出來。」
觀月閉著眼依言行事,但突如其來的冰冷觸感還是讓他略嫌費力地睜開了眼,「好冰。」
「等下一泡澡的時候記得把左手臂放在保溫板上,熱水泡到胸口的位置就可以了。」哲涵叮囑了一句。
「瞭解。」觀月唇邊悄悄地浮起一朵微小到無法輕易察覺的笑容。
「再過三分鐘你就可以進去了。」哲涵看了眼牆面上的黑水晶時鐘。
「唔。」觀月用蝸牛的速度掀開被子,準備下床。
「需要我抱你進去嗎?」哲涵再度小小地調侃了一下他。
「這裡有人需要這項服務嗎?」
觀月歪了歪精緻的腦袋,露出以假亂真的困惑神情,哲涵揚眉而笑——
「能反擊的話,說明沒有燒成傻瓜。」
「應該是吧。」觀月嘟噥著把自己『挪』進浴室,好勝任熱湯裡『原料』的角色。
「記得別泡太久,否則你需要上述服務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明白了。」
觀月揮了揮了右手,消失在關上的門背後。
有心等待的時間令人意外得漫長,短短的十來分鐘裡哲涵下意識地看了五六次時鐘——有人在他的私人空間讓他無法全然安心是一個原因,然更重要的卻是擔心某人會在浴室裡『假寐』到不省人事。
而事實證明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在時針走過半圈之後發現『某人』還沒有出來的跡象,哲涵放下雜誌大步朝浴室走去。
「觀月?」
站在門口的哲涵先是喚了聲,但門內卻沒有任何迴響。揚了揚眉,基於觀月有的他都有的道理,哲涵毫不猶豫地打開門,走進水氣裊繞的室內。
停在白色的大理石浴缸前,哲涵雙臂環胸,挑眉看著眼前這個雖然看上去很像已經被蒸熟了,但事實上卻是做春秋大夢的睡美男——在大汗淋漓、氧氣有限的情形下他竟然還睡得著,真是不得不讓人佩服他一等一的忍耐力——十多年的體能訓練果然不是白做的。
「觀月。」
用十分之一的力道拍了拍觀月的右肩,哲涵盡可能忽略氤氳水氣賦予美少年的致命吸引力。
「再不醒就真得要熟了。」
動了動睫毛,觀月睜開泛著濃濃困意的美眸——
「……我睡著了?」
「是啊,如果你是魚的話,現在這鍋就是魚湯了。」哲涵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味道不會太好。」連嘴邊的淺笑也是沒有清醒的混沌狀態。
「熱傻了。」經過一秒鐘的觀察,哲涵得出精闢的結論,「站得起來麼?」
雖然是問話,但哲涵已在開口的同時準備好伸手助以一臂之力。
「……應該。」
說著便略嫌蹣跚地站起身,但此逞能之舉的後果便是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再度大幅度地搖晃了兩下後企圖親吻地板的嫌疑便愈發地鮮明起來。
就在觀月的嫌疑值迅速上升到漲停板的前一秒鐘,哲涵手中的浴巾適時地覆上他的肩膀,在阻止他身體下滑的同時也成功地避免了一出『猥褻地板』的肥皂劇戲碼。
此時的情形,假如用『擁抱』來形容的話,確實有點過了;但倘若用『幫助』來敘述的話,似乎又略有過於純潔之嫌。
自然地靠在哲涵的右手臂側,半閉著眼的觀月似乎並未感覺到他與哲涵現在的體位有什麼曖昧之處,反倒像是覺得非常愜意般地舒展開本已反射性地準備好自我保護免受衝擊的運動神經,全身處於完全放鬆的狀態;而同一時刻的哲涵也沒多大的閃避動作,除了略略側身避免右側的鎖骨撞到觀月那完美的鼻子外。
「想睡就到床上去睡。」發現觀月很順手地將全身的重量轉移到他的身上,哲涵挑了挑眉,但卻沒有推開他。
「累。」
累就一個字,觀月也只說了一次。
「需要額外服務?」哲涵的嘴邊揚起一個弧度。
聞言,已陷入半夢半醒狀態的觀月睜開眼費力地站直身體,「那就免了。」
「不錯。」哲涵淡淡一笑,「現在去床上安心睡吧,沒什麼事會再打擾你了。」
「唔,是個好消息。」
被折騰了大半夜的觀月揉了揉眼,龜速回到床上倒下,壯烈成仁。
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浴室,哲涵虛掩上門走回房間。站在床邊看了一眼觀月平靜的睡容,哲涵在隨手關上柔和壁燈的同時在觀月的身側躺了下來。
寧靜的夜,就此開始。
***
明媚的清晨,清脆的鳥鳴自窗外的樹梢間雀躍而至,讓習慣早起的兩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從睡眠中醒來——雖說幾乎是同一時刻,但哲涵略早了一分鐘又幾秒。
睜開眼,第一個動作便是伸手探了探觀月的額頭,確認他的體溫是否已經恢復正常——情況不錯,畢竟是恢復能力極佳的小孩子,出汗吃藥再加一夜的安眠,基本已經恢復到原來的鮮活狀態。
「早安。」
不知何時已醒過來的觀月從棉被裡伸出手臂,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覺得舒服了麼?」
棉被下觀月光裸著的上半身不知為何讓他有一種不同於睡眠時的異常感。
「好多了,至少不會無休止地想睡。」觀月揚起嘴角,側過臉凝視哲涵的眼眸。
「那就好。」一種出自本能的警覺信號讓哲涵斷然掀開棉被走下床,「起床了,你的衣服在浴室的清洗烘乾一體機裡。」
「哦,好。」
乾脆的口吻昭示了觀月的好心情,跳下床,觀月徑直朝浴室的方向而去。
在觀月洗澡梳洗的當兒,哲涵已經準備好以吐司、牛奶為主食的簡單營養早餐。
「呵,歐式早餐。」一身清爽的觀月精神奕奕地在餐桌邊坐了下來。
「別說得好像從來沒吃過的樣子。」哲涵將從信箱裡取來的早報隨手扔在桌面上,準備進浴室洗澡。
「是沒有,因為我家向來只吃日式早餐。」
在關上浴室門之前,哲涵揚了揚眉——
「那就體驗一下歐洲式的早餐作風吧。」
令哲涵微感訝異的是,當他從浴室裡出來時餐桌上的食物仍然是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裡,而觀月則是在專心地瀏覽報紙。
「怎麼不吃?」擦著濕發,哲涵挑眉。
「早餐不該是一起吃的嗎?」觀月從報紙裡抬起頭來,完全是理所應當的口吻。
「你家裡向來如此?」
觀月的家庭教養果然無可挑剔。
「對。」看到哲涵在他對面的位置落座後,觀月放下報紙準備吃早餐,「我開動了。」
拿起牛油吐司慢慢享用,哲涵看著觀月迅速然卻不失優雅的用餐方式。
「今天的任務是全天錄音,嗓子有沒有問題?」
「應該沒有。」觀月微微側了側頭,做出了肯定回答。
「如果不舒服的話不用勉強,根據最新的安排,你們行程表上原本定於第三天下午拍攝的單曲封面被放到第四天的PV拍攝工作中一起進行,所以你們可以有三天的時間用來錄音。」
「是考慮到我們是第一次麼?」照觀月的預想,單曲碟的錄音最多兩天就能完成。
「對。」
「我最多只需要兩天。」事實上,他覺得一天就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別小看錄音工作,並不像你想像得那麼簡單。」
「哦。」
「加油。」哲涵淡淡地看了一眼觀月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會盡力做到最好的。」
「拭目以待。」喝下溫熱的牛奶,哲涵抬頭確認時間,「今天的錄音九點開始,半小時後我們出門。」
「慢跑去事務所?」觀月露出燦爛的笑容。
「如果你確定你的身體不會有狀況的話。」
「百分之百確定。」
「那就這麼決定了。」
「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