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個小身影坐在桌前打盹兒。已經是第十天了,大老爺依舊沒回房睡,久久不禁懷疑起來,他真的有休息嗎?
她知道他忙,也知道京城首富不是那麼好當,但見他日日夜夜四處奔走,不但忙於生意,還得照顧染坊、絲場、養蠶場等。
久久有些哀怨。
雖然夜夜等空門,不過白天她可沒閒著。現在的她,每天可是一大早就上「檀鳶閣」去細心照料梅歆。
即使現在貴為「夫人」,但服侍梅歆的工作她可不假手其他人。看過奴婢們粗魯對待梅歆的模樣,她不放心讓這些人繼續胡鬧下去。
反正自己在「迎客居」也是做類似的工作,因此操作起來特別順手。況且煮食湯藥,都由老太婆嬤嬤一手包辦,自然比從前輕鬆許多。
有了那張可以到處走的怪椅之後,久久常趁著冬陽露臉、天氣稍暖時,帶著梅歆和小緣逛逛花園。偶爾踢踢毽子、打打水漂兒,倒也其樂無窮。
只可惜這麼和樂融融的景象,卻偏偏少了個男主人。
自從入府以來,除了第一晚,兩人算是同處一室之外,其餘夜晚,幾乎見不著他的人。
她承認,剛開始自己是很慶幸他很少回來,但隨著時間過去,他的身形容顏,卻像妖魔鬼怪一樣,在她腦子裡盤旋不去。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他的身形容貌,竟不自覺地進駐她的心,攪亂了她不曾波動的平靜心湖。
正兀自胡思亂想之際,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久久心口一窒,心跳頓時多跳兩下。
不會吧!她沒有心理準備他會回來,怎麼辦?
心跳聲隨著腳步聲的逼近而愈來愈大聲,不禁讓她想到新婚之夜。今晚大概又發生事情了吧!否則他不會回來的。
才想到這裡,門「吱呀」地開了,熟悉的高大身影踉蹌而入,細緻的噪音隨之響起。「大老爺,已經進房了,您小心點走。」
水頤挽扶著半醉的邢天放,步伐不穩的走進房間。拾眼見到久久杵在門邊,眼神倏地一凜。「夫人,您怎麼還沒休息?」
「我……我在等大老爺。」奇怪,她才是正牌夫人不是嗎?為什麼得這麼心虛啊?尤其是水頤的態度,讓久久覺得自己似乎才是插進來的外人。
「夫人先去休息吧!大老爺由我來服侍就好。」水頤毫不讓步地說。
久久一愣,那怎麼行?再怎樣說她才是大老爺娶進門的女人,好歹該做的事她要做到,否則大老爺買她做啥呢?
「現在已經很晚了,水姊姊你還是去睡吧!我能夠照顧老爺的。」久久相當堅持。
水頤意外地揚起細眉,以前的夫人,只要聽她這麼一說,便如獲大赦似地跑得飛快,哪像眼前的小女人,竟然堅持要照顧邢天放。
想自己師出無名,眼前之人確實比自己更有資格,水頤只得無奈地將邢天放交給久久。
她竟然不畏懼他,這點讓水頤相當震驚。
「好好照顧大老爺,他今晚喝多了。」她仍不放心。
久久扶過邢天放。天!他好重,重到都快把她壓得跌倒了,若非他尚稱清醒,還能勉強撐起自己的身體,只怕兩人現在早作滾地葫蘆了。
「我會照顧大老爺的。」久久勉強對水頤一笑。水頤又看了邢天放好幾眼,才依依不捨地離去。
「你放開我,我自己可以走。」邢天放想要鬆開環在久久肩膀上的手,不科卻一把被抓緊。
「我可以扶你的。」她執拗地說,不肯鬆開他的手。
邢天放一呆,卻沒說什麼。隔了半晌,他很輕很輕地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怕壓壞你。」
熟悉的感覺再度浮現,他似乎又變回兩人初遇時的他,只是一個和善、溫文的陌生人,而不是威嚴霸氣的邢府大老爺。
「我做慣粗活兒,沒事的。」說歸說,久久現在可是齜牙咧嘴的。
大老爺的身軀好熱,觸手的肌理十分強健,抱起來還挺舒服的。她強自微笑地將邢天放扶至床邊。
「大老爺,我去給您拿些解酒的湯藥」她正待轉身,手臂卻—把被抓住。久久驚愕地回過頭,卻望進一雙清澈的眸子裡。
「你不怕我?」他問。唇邊有著淡淡的酒氣。
「您希望我怕您嗎?」久久反問道。
邢天放閉上眼。「如果你怕,可以不必服侍我,我不會勉強的。」
「一點都不勉強。」久久彎唇而笑,在燭火掩映下,透出一絲少女的嬌俏。
「過來!」他突然說。
久久遲疑了會兒,這才慢慢地走過去。「大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靠近點兒。」
久久猶豫。邢天放看了,不禁嘲諷地勾勾唇。「不是說不勉強?」
「我沒有!」聽他這麼說,久久無奈,只得走近床邊,屈身問道:「大老爺,您想……」
話還來不及說,倏地身軀被邢天放一把拉下,久久跌坐在他身上,雙手驚慌地抵住他的胸膛。
「大老爺……」她幾乎是帶著哭音叫道。
「讓我想想,我們似乎尚未圓房。」邢天放不冷不熱地說,淡色眸子裡看不出半點情緒。
然而這句話卻嚇傻了久久,她驚得跳起來,卻又被邢天放按下。
看出她的驚慌失措,他皺起眉頭。「難道你要告訴我,你不懂這檔子事兒?」
「懂是懂,不過……」不過沒心理準備要做啊!
她知道自己和他圓房,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但面對駭人的他,久久當然希望能逃則逃。
即使老太婆嬤嬤已對她解釋清楚,大老爺並非自己想像中的人,但她還是覺得好可怕。
那是一種對陌生與未知經驗的驚懼與恐慌。
「你不願意?」他的眼神依舊清澈犀利,沒有半分酒後失態的醜樣。
憶起自己的身份,久久心裡一酸。她苦澀地開口:「身為大老爺買來的侍妾,久久不敢有自己的意思。」
略為掙脫他的箝制,久久顫抖著手,緩緩脫下自己的短襦,接著拉開腰上的絲帶,露出裡面月白色的褻衣。
即使屋內生著爐火,久久仍覺得冰寒的風自窗縫吹進來,她不禁瑟瑟地發起抖來。
淡眸仍沒有半分波動,在他的注視下,久久的手顫得更厲害了。
也罷!早晚也都得挨這一下。況且自己是他買來的侍妾,「侍妾」該做的,不就是陪寢嗎?
久久咬著下唇,終於下定決心地一把扯開胸前的褻衣。
就在褻衣即將離胸之際,手臂突然一頓,邢天放的大掌已捉住她纖細的手腕。
「穿上衣服,」他平靜地說。
「啊?」久久有一剎那的錯愕。
「我說,穿上衣服。」邢天放清晰地重複。「我從不勉強任何人,無論她是不是我買來的女人。」
「大老爺……」久久訝異。
「去睡吧!」邢天放閉上眼,擺明想立刻結束這件事情。
一股酸意湧上鼻頭,心裡五味雜陣,久久站在床前,動也不動。
在「迎客居」裡,久久看過太多男人醜陋的樣子,平時道貌岸然、風采逼人的文人雅士,到了那兒,全都成為面目可憎的禽獸。
他們不顧女人的意願,輕賤她們的自尊,只為了滿足自己的獸慾;和那噁心的偽君子比起來,傳說中的殺人魔邢天放,卻溫和地叫人心疼。
在這一刻,久久徹徹底底的相信老太婆嬤嬤的話,對邢天放的為人,她再也沒有任何懷疑。
「大老爺……」她哽咽地呼喚。
邢天放沒有反應,不知是真的睡了,還是怕她難堪,以至於不為所動。
凝視著他剛毅俊朗的容顏,久久輕輕歎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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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才剛蒙亮,久久便清醒。
轉眼一望,果不其然,大老爺已經走了。
望著身上蓋著的絲被,想起昨晚的事,久久心情有點複雜。
大老爺他不但是個好人,而且還是個溫柔的男人呢!久久甜甜地想。
他知道她怕,所以什麼都沒做,也沒有強求。這樣的男人,世間少見呵!
推開房門,她慢慢地走到後園去,想打水來洗洗瞼。
在邢府裡,僕婢成群,照理說該有人來服侍才是。但一來久久不愛這套,二來又不喜歡她們身上那若有似無的敵意,因此入府以來,這等瑣碎小事,她從不假手他人。
才一轉入後園,遠遠地,一抹熟悉而高大的身影便映人眼中。
是大老爺?!臉孔忽然一熱,久久不好意思地垂下眼,不敢再看。
大老爺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出門了嗎?怎麼會有時間來這裡?看他在井邊張望的模樣,該不會是想打水吧!
不行!大老爺怎麼可以做粗重的工作呢?
久久想也不想,本能似地往前衝去,一直跑到邢天放眼前才停下來。「大……大老爺……」呼——好喘。
邢天放奇怪地看著她。她怎麼會來這裡?以前的妻子們自視高貴,從來都不屑來這些操作的地方。
「大老爺……呼……你需要什麼,久久可以代勞……」
「其實……」其實他只是經過而已,她無須這麼慇勤。
「大老爺,你要打水嗎?久久來就好。」
邢天放微哂。「你這麼小,哪夠力氣打水?」
「當然可以,以前在鄉下,每隔三日,都是我到河邊挑水回家的。」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假,久久連忙捲起袖子,將轆轤放下去。
「這還比從前方便的多呢!」久久高興地說。
望著她興高采烈的小臉,邢天放有一絲怔仲。他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能展露笑顏?
人生是這麼地辛苦,充滿鬥爭、妒恨、墮落與無奈,更何況她從前的身份如此低賤。一個被呼來喚去,甚至連花娘都還不如的奴婢,反倒過得比自己快活。
他像貨物一樣地將她買下,放任她一人在邢府過活。她卻沒有怨言?他知道自己在外是惡名昭彰的,但卻從未想過去解釋什麼。
人們就是這麼現實,逢低踩、見高拜。那些人才不管他殺妻或什麼地。他們只知道,「邢天放」三字,代表著無限的財富與榮耀。
然而,這一切似乎都影響不了她的心情。
「大老爺,您為何一直看著久久啊?」被他的凝視逼得喘不過氣來,她用力深呼吸,還是去不掉這種呼吸不順的感覺。
邢天放一愣,立刻發現自己的失態。「沒的事兒,我只是在想事情。」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梅歆好一些了嗎?」
一說到梅款,久久就樂開了。「好極了,不但胃口變好,還胖了不少呢!對了大老爺,您最近好少去看她。」
「春季即將到來,正是整地養樹的時候,有許多活兒得趕。」微風吹起她的髮絲,帶上了他的臉側,有種淡雅的清香。
「那也不能因此忽略兒女啊!」久久裝滿了半桶水,開始使勁轉起轆轤。
邢天放揚起一道濃眉,小傢伙竟然教訓起他來了,好大膽。但他不以為忤,淡淡地說:「我盡可能陪著他們,無奈時間不夠……」
「時間不夠只是藉口。」久久不認同。
「錢是永遠賺不完的,更何況大老爺您已經是富中之富了,就算賺再多錢又如何?它能買到小緣與梅歆的快樂嗎?孩子的童年只有一次,過了就再也喚不回了。您瞧小緣與您生疏的。」
邢天放微微歎氣。「這孩子自小脾氣古怪,我也沒辦法。」
不是他不願意親近梅緣,只是每當兩人一碰面,他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畢竟相處時間太少,他有心無力。
「話不能這麼說,久久看得出,小緣很渴望與大老爺親近的。」久久吃力捲著轆轤,氣息不穩地說。「他和大老爺您一樣,感情太內斂,不會將心事說出口。」
這小傢伙又知道他感情內斂了?!邢天放微哂,真是荒唐。
正打算開口說她幾句,忽然聽她一聲驚呼,小身子猛地向井裡跌去,邢天放眼明手快,一把拉住久久的身軀。沒想到她下跌的力道太大,他一個沒站穩,竟被久久扯跌下井中!
「啊——」她發出尖銳的叫聲,雙手將他抓得死緊。
兩人身形迅速向下滑落,恐怖的墜落感迎面襲來。久久拚命用力閉上眼,不敢張開,耳旁傳來刺耳的風嘯聲,陣陣冰鋒撲面如刀割。
完了,她要死了,而且還拖著大老爺一起死,嗚嗚!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大老爺,千萬不要恨久久啊!
面臨突變,邢天放臨危不亂,他深吸一口氣,足間往井壁輕輕數點,立刻減緩兩人下墜的速度。原本可以借力提氣,一躍飛上井口,可身上掛著一個大累贅,讓他的行動變得遲緩。
邢天放無奈之下,只得抽出腰帶,奮力向上拋去。
腰帶如銀龍般,迅速捲住轆轤上的橫木,他長臂一扯,兩人的身形陡然頓住。然而早已嚇傻的久久,卻沒料到這麼一下,只聽到「嘶」地,邢天放胸口整塊衣服被她撕裂。
隨著再次的尖叫與「撲通」一聲,久久狼狽地掉進水裡。
邢天放目瞪口呆地看著她,完全不相信她會這麼遲鈍,可事實卻又擺在眼前,不由得他不信
「救命,救……咕嚕嚕……」小頭顱沉入水裡,又再度浮起。「咕嚕嚕……」
幸好兩人已經接近井底,否則久久早沒命了。
「大老……爺……」
看到她驚慌掙扎的模樣,邢天放無奈地長歎一聲,手一鬆,身軀直跌入水。
「抱住我。」他沉聲吩咐,一把撈住久久纖細的腰肢。
久久慌張地抱住邢天放,連聲喘氣。天啊!得救了。
「你還好吧?」邢天放望著她蒼白的小臉,心底不禁浮出一絲關懷。
「嗚嗚嗚……咳咳咳……」久久邊哭邊喘。
好可怕喔!在沒入水的那一刻,爹、娘、弟弟、妹妹、嬤嬤、小緣、梅歆的臉迅速掠過眼前,她還以為自己要死了呢!幸好是大老爺救了她。
「我沒事……啊——」又是一聲尖叫,讓邢天放一驚。
「怎麼?」他緊張地問,這小傢伙的狀況實在是太多了。
久久哭喪著一張臉,還來不及說話,胸口突然漲大,接著蠕動起來。
「噗」地,只見兩條銀色巴掌大的魚,自她濡濕的胸衣彈了出來,然後落入水裡。
邢天放呆了半晌,看著她又驚又羞的小臉,不知怎麼地,突然一個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他的笑聲渾厚有力,在狹小的井中更顯驚心動魄。久久愣住了,她從未看過大老爺這麼開懷地笑過。
指尖傳來他胸口輕微的震動,耳旁聽的是他悅耳低沉的笑聲,映入眼簾的,則是他充滿陽剛氣息的臉龐。
在這一刻,似乎有什麼東西自心底破繭而出,在她小小的心靈飛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