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情形如何?」
君皇的聲音?
「封泰君似乎有意直接進軍皇城。北冰原方面也蠢蠢欲動,還好丞相之前布下的防線阻了他們一阻。但即使如此,三天內封泰君的人馬仍會到達皇城。」
是荊紅?
「皇城還有多少兵力?」藍發君皇問道。
「不足七千!」荊紅緊張的回報,「皇城近郊幾個大的營區,都要君皇的敕令才能調動,但現在封泰君的人馬正在通往皇城的路上,我們的探子很難穿越他們的陣營,勉強帶令出發,恐怕半路被截,信物被奪!」
藍發君皇眉頭一皺,「我們離著皇城還有多遠?」
「如果要繞過封泰君的人馬,還要八天。」荊紅答道。
「……那就別回皇城。」側躺在一邊的濮陽柔羽突然發話。
藍發君皇一怔,就見他掙扎著要撐起身來。藍發君皇趕忙按住他,「你還累,別掛心這些事。」
他們原來在車廂裡。君皇御用的轎輦內分成上下兩個部分。上下差距約半人高。荊紅站在下頭回事,君皇坐在上頭,他就躺在君皇身邊,軟紅的布料鋪成的褥墊上。
濮陽柔羽搖了搖頭,「臣心裡憂慮,躺不下。」
藍發君皇無奈,也只好扶他起來。「丞相說不回皇城,那麼要到哪裡去?」
「往皇城附近的大營去。」濮陽柔羽眉心微斂,「皇城兵力集中在周邊成犄角之勢的兩個大營裡,我們去其中一個,由君皇坐陣其中,一方面回救皇城,一方面也派兵攻擊封泰君的領地。他傾巢出動,我們就端掉他的老巢!」
「丞相,」荊紅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濮陽柔羽勉強笑了笑,臉色變得有些蒼白。以時間來說,封泰君在他們到達大營之前就能佔領皇城。如果他以皇城人民為脅,別說大營裡有許多兵士家眷都在皇城裡,就連他的父親也……
濮陽柔羽一昂首,亢聲道,「最重要的一件事,是要防著北冰原方面的猛將入侵。臣估計,主要的威脅仍在北冰原。臣擬派員傳旨邊陲嚴防北冰原方面入侵;另外,也要傳旨虎威等四君,防止叛軍自封泰君領地進入內陸。」
「好。」藍發君皇點了點頭。
荊紅會意,領令去了。
大敵當前,誰都可以有私心,只有他自己和眼前這個運籌帷幄的宰相不行。藍發君皇心裡明白,卻也無話可慰。再者,今天會造成這樣的局面,雖說是為了搭救康靖王和濮陽柔羽,但也是自己在沒有安置好一切之前就冒然離城,中了調虎離山之計,才會給封泰君可乘之機……
車廂裡一時沉默了下來。
濮陽柔羽微微吸了口氣,「一支勁旅迅速直撲皇城,軍需糧草輜重必然不多,其目的只在擾亂而已;我們只要能守住北方邊陲,防止他們的主力入侵,這支軍隊就算能佔領皇城,也必然不能久撐,我們四面包圍,很快就能扼死這支軍隊──請君皇……」他勉強笑了一下,聲音已經有些發顫,「不必過於憂心……」
溫厚的手掌驀地按上他的肩頭。
濮陽柔羽心裡一熱,眼淚差點滾出來,「臣、尚未謝過君皇救命之恩。」
「收復皇城,就是對朕最大的謝禮了。」藍發君皇幾乎忍不住衝動要去撫平他眉間的愁色,用力笑了笑,「丞相的身體還沒好,要不要再睡一下?」
濮陽柔羽一低頭,「臣……」
「有事朕會叫你的。」藍發君皇輕輕將他按平在榻上,柔聲道,「沒有好精神,怎能有好策劃?等康靖王也醒來,你們一文一武,還要佐著朕安定天下呢。」
※※※
「如何,元武帝回皇城了嗎?」男人問道。
「沒有。」封泰君皺起眉頭,「安排在他們身旁的細作回報,元武帝原本是要回皇城的,但是濮陽柔羽阻止,現在他們投精倫大營去了!」
「哼。濮陽柔羽非除不可。」
封泰君陰狠的目光閃動,「他父親在皇城裡,抓起來,看他如何?」
「他是元武帝身邊的人,一切當然以元武帝為重。抓人質只怕沒有太大用處,但起碼還有擾亂心神的作用。」男人沉吟了會,「可以雙管齊下──元武帝武功太高,派刺客怕是沒用,這樣吧,派人想辦法在濮陽柔羽的飲食裡下毒。給皇帝的食物有人先嘗,給臣下的可沒有吧。」
※※※
「多少吃一點吧。」藍發君皇勸道。他愈來愈擔心濮陽柔羽的情況。皇城裡傳出濮陽然介被擒的消息,說是要濮陽柔羽孤身去換,要不然就一天剮掉他一塊肉云云。濮陽柔羽雖然沒表示什麼,但他吃得太少又睡不好,整天策劃,累得要昏沉的神智還無法真正睡去,一點聲音就能驚醒。
「小羽兒,你這樣叫人心疼哪∼」傷還沒全好的康靖王按捺不住跑來找他,就見到他這副形銷骨立的模樣,「要不然,本王親自去救泰山大人好了!」
「呵。」濮陽柔羽眼簾一斂,陡然張開,「對了,要借王爺的銀兩一用。」
「真見外!本王的不就是你的?」
「這仗眼看要成和稀泥的對峙狀態。封泰君死守皇城不出,北冰原方面又蠢蠢欲動,看來沒有幾個月是打不下來的。糧餉最重要,我們一方面要扼死對方的糧道,一方面要讓我軍不虞匱乏。桂勻河沿岸,尤其是王爺的領地,最是豐饒,請王爺暫時提供軍需吧。」
「好,那本王派人-」
濮陽柔羽打斷他的話,「王爺還得親自坐鎮才行。朝廷在打仗,底下就有齷齪官兒當牆頭草,隨時準備倒向有利的那一方,沒有王爺親自出馬,不能確保糧餉無虞。只要能拖過幾個月,一等皇城裡的糧食吃完,拖也拖垮叛軍!」
「……知道了。」只是萬一敵方堅守,先餓死的恐怕是你父親……。目光一對,只見濮陽柔羽眼中閃過一抹痛苦的神色,康靖王也不再多說,輕拍了拍他的臉頰,向著君皇頭一點,立馬就走了。
濮陽柔羽望著堆在自己眼前的食物怔怔地出神。
「……丞相?丞相!」
「啊!」濮陽柔羽一聲低呼,勉強牽動了下嘴角,「臣、」他實在吃不下。只要想到自己父親可能的慘狀,他就忍不住要嘔吐。
「喝點稀粥?」藍發君皇已經親自舀了一匙送來。
「……好。」濮陽柔羽順從的張口吞下。
滑軟的粥不冷不燙,兼之十分清淡,他勉強還能接受,不料還要喝第兩口的時候,他突然感到腹部一陣劇痛傳來。
「唔-」濮陽柔羽眉頭一皺,腦中陡然靈光一閃:不妙,太大意了!
「怎麼了?」藍發君皇立刻伸出手臂攔住他痛得幾乎要掉下軟褥的身子。
「…毒…」
「丞相──!」
劇烈的痛楚像在他的體內翻江倒海一般,「哇!」的一聲,一口黑血猛地嘔出,濮陽柔羽只覺眼前一暗,什麼也不知道了。
※※※
黑暗是一堵無邊無際的牆。
他好像移動著,又好像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他惶恐又驚悸,卻連自己害怕些什麼都不知道。
好像有什麼非想起來不可的事?
『羽兒,救救爹……』
爹?您怎麼了嗎?
『羽兒,爹好苦啊!』
爹,孩兒侍奉您左右啊!
『羽兒,你為什麼忍心不來救爹?』
孩兒怎麼會不救爹?
『羽兒,你救大家就不救爹嗎?』
模糊在黑暗裡的是……?
『羽兒…羽兒…羽兒…』
血肉碎散、鮮血淋漓,他的……
「爹──!」濮陽柔羽一驚醒,幾乎立即就翻身下榻。
「嗯?」藍發君皇就坐在他身畔,見他揮舞著雙手,睜大的雙眼裡滿是驚恐,趕忙將他攔下。
「放開我、你放開我──!」
濮陽柔羽瘋了一般不斷掙扎,拚命要掙脫他的束縛,拳頭雨點一樣落下,力道大得不像剛解了毒尚未痊癒的人;藍發君皇見他幾乎要走火入魔,也顧不得其他,略使力將他的雙手向後一壓,順勢就甩了他一巴掌。
「啪!」的一聲,臉頰熱辣辣的刺痛傳來,濮陽柔羽呆了一呆。
「你只是做了惡夢了。冷靜點。」藍發君皇沉聲道。
濮陽柔羽怔怔地望著他。
「沒事了,那只是惡夢而已。」
「……夢?」
「嗯,是夢。」藍發君皇放柔了聲調,緩緩降低內力的運送。自濮陽柔羽中毒昏迷,找太醫灌藥,到如今醒來的一晝夜裡,他就一直抓著他的手,不斷的輸入內力。見濮陽柔羽已醒,情緒似乎也平靜下來了,他才放心地停止內力的輸送。「你中毒昏迷了一段時間。日有所思,才會給惡夢嚇醒。沒事了,別擔心,只是夢而已……」
一道淚水突然滑落。
藍發君皇胸口一疼,就見濮陽柔羽一手掩住自己的嗚咽,眼簾一合,別過頭去。「臣、失態了,君皇恕罪。」
濮陽柔羽另一手還在他手裡。他略略握緊了,「你才醒來,身體很是虛弱,別太傷心了。」
「嗯。謝君皇。」淚水不斷自眼睛裡湧出,擦了又落下來,怎麼也止不住。「對了,臣清醒過來的消息請君皇別洩露了。」
「嗯?」
「既然敵方能下毒,可見軍裡有他們的細作。而他們又怕臣,臣昏迷,正好遂其所願,我們可以利用這點誤導他們。」
「……」若他們信以為真,你的父親只怕也沒有活路了。
「國事為重,請君皇不必顧慮……臣。」
「你、」
「讓君皇見笑了。」濮陽柔羽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的衝動。他突然移身下榻,想打開車廂門時,一股大力將他拉了回來。他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不是說要誤導叛軍?出去了還怎麼隱藏行蹤呢?」藍發君皇溫和的笑謔著。圈住他的手臂十分有力,「要是哭累了,就睡一下。」藍發君皇撫著他的發,輕聲說道,「朕不笑你,朕保證……」
※※※
「啟奏君皇,封泰君的人馬在前頭估荖鎮,與我們相距不到五十里。」馭兵司的主司官霍鐵甲接獲探子回報,匆匆走進中軍營帳,對著靠在地圖邊的藍發君皇和濮陽丞行禮稟道。
「有多少人?領頭的將軍是誰?」濮陽柔羽問道。
「人數估計約有三千人,領軍的是封泰君的堂弟泰鈺。」
他們早已沙盤推演了一個多時辰。濮陽柔羽此刻輕舒了口氣,「人數雖少,卻扼住要道。且泰鈺個性謹慎,不是好對付的人。」
是不好對付。霍鐵甲不由得與君皇對望一眼。前幾天送出丞相昏迷未醒的消息後,敵方就不斷傳來準備虐殺濮陽然介的話,他們雖然封鎖訊息,不敢說給丞相聽,但丞相聰穎,又豈有料不到的理?
「這裡,」濮陽柔羽像是沒察覺兩人的心思,逕自點著地圖上一個狹隘的路口說道,「估荖鎮三面環山,出入只有估荖道口一處,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勢。如果選擇進攻,必定曠日費時,但要繞過此處,泰鈺可以從後攻擊,我們將腹背受敵。」
「那是要分兵駐守,讓主力繼續前進?」霍鐵甲問道。
「這是可行之策。只這附近地勢崎嶇,泰鈺必定另外派兵守在估荖鎮前方的和石鎮與田水鎮,以逸待勞,等我軍自投羅網。」
「那我軍是不是要佯敗?」霍鐵甲問道。
「全敗容易使人瞧出『假』字。這三處的戰爭,我軍要有勝有敗,但要敗多勝少。另外要傳令兵士,若是兵敗被俘,一定要極力分說,丞相未死。」濮陽柔羽指著地圖上一道細細的藍線續道,「之後化整為零,渡過決水,在河畔紮營。一過決水,就近精倫大營。中軍主力將他們堵在決水以南,精倫大營則圍攻皇城。等收復皇城,再回頭來收拾決水的戰局。」
霍鐵甲恍然大悟,領令去了。
藍發君皇一直在旁靜聽他分撥調配。濮陽柔羽回過身來,「另一件事,要勞動君皇。」
「你說。」藍發君皇溫和的說道。
「這裡的事臣已經安排妥當,臣要請君皇與臣一同啟程,抄小路先到精倫大營。」
「你幾日未曾合眼,得休息一下。」
濮陽柔羽嘴唇微微一動,像是想說什麼,最後卻只是抿了抿唇。這幾日君皇總是陪在他身邊,他睡不著,君皇也就不睡。他被惡夢驚醒,君皇就握著他的手柔聲勸慰。他有時候不禁懷疑,他能堅強的撐下去,是不是因為有君皇在他身邊的緣故?
「兵貴神速,我們得在三日內到達,調動精倫大營的兵力進逼皇城,才能給封泰君一個措手不及。時間緊迫,臣已經讓外頭準備好了,還請君皇立即啟程。」
「你還是可以睡一會。我們騎快馬,兩天就到了。」
「其他馬的腳程比不上君皇的千里神駒,這樣不易關防……」
「要什麼關防?」
濮陽柔羽一愣,「君皇、」
「別和朕說什麼天子不輕易涉險的話。難道在你眼裡,朕還比不上外頭那群侍衛?」藍發君皇一笑打斷他的話,站起身來,認真的說道,「朕保護你。」
※※※
一切果如濮陽柔羽所料。中軍大營才在決水河畔集結,皇城周圍的攻防戰,在封泰君尚未警覺時,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展開。
「報!我們的人馬已經將皇城圍住了!」
「報!康靖王率兵奇襲,已將封泰君的領地拿下!」
「報!封泰君率同殘黨,望北竄逃,在邊城被繼威將軍攔下,我軍大獲全勝,封泰君逃入北冰原!」
捷報一個一個傳來,眼看就要班師回朝,藍發君皇聽著聽著,興奮得不住走來走去。「來人,去請丞相過來!」想想,又覺得等不及,自己袍角一提就出去了。
濮陽柔羽一直躲在精倫大營裡一個僻靜的所在。知道的只有寥寥幾個心腹。平日誰也不見,只有藍發君皇過來與他一起用膳,或者有事與他商量時,才會來見他。
「丞相!」藍發君皇這次高興得連通報的人也等不及,直接就闖了進去,「我軍就要班師回朝了!」
濮陽柔羽放下手裡的書,只微微一笑,起身行禮,「臣賀喜君皇。」
藍發君皇見他如此冷淡,心裡一凜,這才想起他的父親還生死未卜。「進城後,朕第一個就下令尋找你的父親,你不要擔心。」
濮陽柔羽又笑了一下。自從他來到精倫大營,敵軍那方就一直沒有再傳出關於他父親的事。戰事在前,他不能也不敢想太多,如今戰事已經結束,他該好好想想這件事了。「臣有一事,請求君皇恩准。」
「你說!」藍發君皇心頭一喜:濮陽柔羽已經消沉太久了。只要能讓他開心,沒有什麼不好的。
「臣想辭官。」
「什麼?」
「國事上,有康靖王和荊紅、易讀兩位大學士輔助,君皇大可以放心。」濮陽柔羽輕吸了口氣,緩緩說道,「臣父因臣的身份地位而受害,臣無面目再立身廟堂之上……」
「不行,朕不准!」藍發君皇打斷他的話。他知道濮陽柔羽心裡難過,但是他絕不願意讓他離開。「還有許多事需要你的協助;康靖王是武夫,荊紅和易讀都還不到火候,你一離開,朕要如何處理龐雜的國事?」
濮陽柔羽眼神一黯,「臣心灰意懶,就是留著,也無法再為君皇分憂。」
「說什麼心灰意懶!朕不是答應要尋找你的父親了嗎?你再等等,也許很快就有消息了!」
「報,濮陽府找不到濮陽大人!」
「再找。」
「報,搜遍皇城,找不到濮陽大人!」
「再找!」
「報!叛軍裡也沒有濮陽大人!」
「再找!再找!」
藍發君皇煩躁的在大殿裡走來走去。收回皇城已經三天了,濮陽然介像消失在空氣裡一樣,濮陽府找不到、叛軍裡找不到、告示貼得滿街,還是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該不會真的早就……
藍發君皇歎了口氣,慢慢踱出殿外。濮陽柔羽雖然沒說什麼,但偶爾露出的痛苦神情已經讓他愈來愈不忍心。這段時間裡,他已經想了不知道多少方法,派了多少人,明查暗訪就是找不到,再這樣下去──
「小羽兒,這是給你的。」
咦?是康靖王?他來了!
「是什麼?」濮陽柔羽疑惑的看著康靖王合住的雙掌。
「嘻嘻,你伸手出來,本王才給你∼」康靖王神秘兮兮的笑道。
「那就算了,我也沒多大興趣。」
「喂喂,本王的親親小羽兒∼別這麼不給面子嘛,本王可是特地從邊境那兒把這東西帶來的!為你專程拿來的唷。」
親親小羽兒?隔窗聽見,藍發君皇不禁眉頭微皺,卻見濮陽柔羽唇角一掀,無可無不可的平伸出右掌來。
「這才對嘛!」康靖王雙掌一起壓在濮陽柔羽的手掌上,慢慢打開。
一陣奇異的觸感在掌心躍動。活物?
濮陽柔羽一訝,康靖王已經把手移開,一隻五彩繽紛的小鳥兒就停在濮陽柔羽的掌心裡,好奇的左顧右盼。
「這是?」
「翠薇鳥!」康靖王得意的宣佈,「只有本王那裡才有的!」
濮陽柔羽看著鳥兒,再瞥一眼康靖王,「王爺怎麼想到給我這個?」
「以前昊在本王那裡的時候,很喜歡這種鳥唷。」康靖王笑得眼睛都瞇起來,「本王想,你們是兄弟嘛,喜好說不定差不多,就給你帶一隻來了!」
鬼扯。濮陽柔羽抿唇一笑,「少仲最討厭又小又精緻的東西,尤其是活的──他會養死嬌貴的金玉牡丹,捏死翠薇鳥-」
「啊啊!本王不小心說錯了嘛。」康靖王誇張的嘟起嘴來笑道,「昊是說,他哥哥,你,最喜歡這種小玩意兒了。」
「哈!我跟少仲說的是玩物喪志-」
「喂喂,別這麼不給面子嘛∼」康靖王突然一揚手,手臂揮出一個瀟灑的弧度,喊一聲,「來!」翠薇鳥拍翅飛起,就落在他伸出的手指上。
康靖王團團轉了一個圈,又把載著翠薇鳥的手指移到濮陽柔羽眼前,滿面笑容,「那你說,本王把它送你,你喜不喜歡?」
「……好吧,喜歡。」濮陽柔羽聳聳肩,接過來,手指輕輕順著鳥羽,「它叫什麼名字?」
「小羽兒。」
「什麼?」
「親親小羽兒∼」康靖王很大聲的說道。
兩人對視著,濮陽柔羽忍不住噗叱一聲笑出來。「原來王爺一直把我當成一隻鳥?」
「錯了錯了,」康靖王正經八百的說,「是本王太思念親親小羽兒,才會把它叫做親親小羽兒,沒事的時候逗逗兒取樂,好解本王相思之苦囉。」
「哈哈,那現在王爺把它給了我,王爺已經不再思念我了嗎?」
「因為你魂兒要飛了,本王才把親親小羽兒送給你。」
「嗯?」
「小羽兒,你別辭官好不?」康靖王拉著他的手,突然變得認真,「皇兄說你很消沉,一個勁兒的要走。你走了,本王會很想你的。」
濮陽柔羽勉強笑了笑,「王爺,我……」
「別跟本王說什麼沒爹沒娘的話。」康靖王抬起他的臉,點點他的鼻尖,「要是沒爹沒娘就要消沉,那皇兄給送下人界去修練的時候就該跳海,本王一出生不就要上吊了?你都幾歲的人了,還玩這種把戲?」
濮陽柔羽又是一笑,「王爺在說什麼……」
「好啦,留下來嘛。」康靖王拍拍他的肩頭,「嘖,愈來愈瘦,小心下次跳崖的時候,本王給你的骨頭刺死∼」
「哈哈哈∼」
窗外的人亦是一笑,舉起的手一個握拳,無聲一歎,終究沒有推門進去。又停了好一會,一回身,輕步離去了。
「君皇、君皇!」夜裡留守的太監急匆匆地跑來喚醒他。「馭兵司那裡有人過來,說是有急事要面見君皇哪。」
馭兵司?該不會北冰原方面又出了什麼事!藍發君皇睜開眼來,一邊穿衣著履,一邊就吩咐道,「帶人到外頭等著,朕就來!」
……結果馭兵司帶來的卻是天底下最令人振奮的消息!濮陽然介回來了!雖然不知為何是半夜偷偷進府,給守在濮陽府外的兵丁當作賊子綁了起來,但馭兵司的主事已經問清楚了,確定是他本人沒錯!目前就待在濮陽府裡──
「丞相、」藍發君皇快步趕到平寧齋。他等不及要將這個消息告訴濮陽柔羽。結果平寧齋燈火是暗的!藍發君皇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當然是暗的,現在都什麼時辰了?
不過,這種好消息打擾他,他應該也會高興得從床上跳起來才對!呵呵。
藍發君皇想著,已是滿面笑容進了平寧齋。轉進後院,卻是一愣。
「啊……君皇,臣見過君皇。」濮陽柔羽就坐在院子裡,突然見他進來,忙不迭站起身來,正要拜下,藍發君皇已經一把將他拉起。
「好消息,丞相。」藍發君皇笑著。
「嗯?」濮陽柔羽抬頭望他。
就著月光,他清楚的看見濮陽柔羽清秀俊美的臉龐,總是精光內斂的靈動雙瞳帶著一點迷茫。心裡猛然一股悸動,心跳微微的快了。他突然感到有些口乾舌燥,有些怪嗔自己的莽撞,更擔心自己將要說出口的話:馭兵司的人雖然確認過了,但要是中間出了什麼誤會,那豈不是……
「君皇?」濮陽柔羽不禁感到奇怪。見對方怔怔的望著自己出神,他只好略略提高了聲音,「君皇,深夜有事?」
「嗯、」藍發君皇這才回過神來,濮陽柔羽輕微的掙了掙,他趕忙放開他的手臂,微微吸了口氣,「方纔馭兵司來報,說是,濮陽然介回府了。」
濮陽柔羽震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藍發君皇也不催促,只是溫和的望著他。
濮陽柔羽突然別過臉去,勉強笑了一下,「君皇,……臣不是在做夢?」
「丞相希望這是在夢中?」藍發君皇笑問。
「為什麼來的人不是康靖王爺而是陛下呢?」濮陽柔羽突然笑了,淚水就順著他略俯的臉龐滑下,「這樣臣就能當做是王爺的玩笑而不會這樣失態了。」
「丞相、」
「臣,叩謝陛下隆恩。」
※※※
「羽兒,爹跟你介紹,這位是秋月姑娘。」濮陽然介一手擺開,雖然是對著兒子說話,眼睛卻是笑咪咪的望著秋月。
濮陽柔羽一開始就注意到這位安靜的女性。梳得有條不紊的髮髻,略略豐腴的臉頰和體態,說不上漂亮,卻自有一股歷練後的成熟穩重。
濮陽柔羽心裡隱隱有一股不安。他笑了一笑,對著秋月點了點頭,這才說道,「爹,您這段日子哪裡去了?」
「呵呵,爹一聽說叛軍要進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羽兒你了!你是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運籌帷幄都要靠你,叛軍只要有點腦袋,都會想要害你!當然啦,要害你,抓爹是最方便的,所以爹就趕在叛軍進城之前,跟著下人躲到鄉下去了。」
「委屈爹了。」
濮陽柔羽神色微微一斂,濮陽然介就拍拍他的手背,溫聲說道,「爹知道,爹失蹤了,羽兒一定很難過,所以成天纏著人進城探探消息。但是鄉下小地方,個把個月能有人要進城採買就算不錯了,何況是兵荒馬亂的時候!爹自己又不敢出面,只好一直拖著,後來,」濮陽然介又轉頭望著秋月,笑道,「也是秋月姑娘好心,她不但收留爹,還三不五時替爹進城打探消息。」
「噢、」濮陽柔羽望向一旁微展著溫柔笑容的秋月,躬身一揖,「濮陽柔羽謝過……」他突然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秋月姑娘。」濮陽然介趕緊補充道,「是這樣的,她的丈夫幾年前就過世了,也沒有留下孩子,她現在是給人家幫傭,一個人住。」
一個人住還收留陌生男人?
濮陽柔羽才想著,濮陽然介已經接著解釋,「是這樣的,她幫傭的人家,早年是我們家的下人,她是他們的親戚。也是爹怕叛軍會循線找來,不敢住在大院子裡,這才拜託秋月姑娘勉為其難的收留爹的。」
「……」似乎,要多一個『家人』了。可是他的家人不是只有爹和少仲嗎?罷了,讓爹高興才是最重要的吧!濮陽柔羽微吐了口氣,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煩悶些什麼。「嗯,羽兒知道了。爹和……秋月姑娘都累了,先歇著吧。」
※※※
大紅燈籠高掛。廳堂裡到處都張貼了紅色的『囍』字。
雖然沒有四處宣告,但因著他宰相的身份,父親二度結褵的消息仍然不脛而走,吸引了大批的賓客前來祝賀。
「恭喜恭喜啊!」
「呵呵,濮陽老大人好福氣啊∼」
「丞相也好福氣,新娘子賢淑溫柔哪。」
他聽著恭賀的聲音,看著杯觥交錯、喜氣洋洋的濮陽府,不知為何心頭一酸,突然格外懷念起進了修行之門的少仲。
這本來,只有三個人的家……
四周的聲音過於嘈雜,過於喧騰,也……過於虛偽。濮陽柔羽微微抿了抿唇。在平寧齋的時候雖然事繁又忙,但和這種莫名煩躁的氛圍比起來,連和君皇的意見爭執都令人想念。
「宮裡還有事,在下得先行一步,」他聽見自己這樣說,「諸位請盡興,少陪了。」
「柔羽似乎不是很歡迎妾身。」秋月微蹙著眉,略顯擔憂。
「唉,別這麼說嘛!」濮陽然介趕忙安慰她,「你也知道,羽兒八歲大就沒了娘,二十幾年來和少仲還有老夫相依為命慣了,現在突然多一個人進了家裡,不習慣是有的;但羽兒天命溫良孝順,又好相處,過一段時間他就會知道你的好處,我們一家子就能和樂融融的生活在一起了!」
「可是今天是我們成親的日子,雖然是梅開二度,」秋月靦腆的笑笑,「但柔羽只喝了杯酒,連菜都沒吃,就說宮裡有事,匆匆走了,這……」
「就說羽兒不習慣嘛!」濮陽然介攬上她的肩膀,迫不及待香著她的臉頰,「以後呢,羽兒會感激我給他找了個好娘親;你呢,會高興多個好兒子∼呵呵,老夫真是幸福啊!」
※※※
「丞相?」藍發君皇有些疑惑的看著抓筆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濮陽柔羽。他是看時間不早了,平寧齋卻還亮著燈,覺得奇怪這才過來看看的。最近朝裡無事,北冰原方面有康靖王出馬安撫,大體上一切安好,再加上荊紅、易讀等人的幫手,應該不致於有什麼事要讓他挑燈夜戰才對。
「……君皇,」濮陽柔羽一回神,君皇都走到案前了。他不禁有點埋怨外頭的侍衛也不來通報一聲,最近老讓君皇看見他的蠢樣……
他想起身行禮,君皇已經擺手制止了。
藍發君皇背著手踱了兩步,轉身在一旁的椅上坐下,看了他一會,「丞相家裡是不是有事煩心?」照理說,濮然然介回來了,他應該很高興,經常隨侍左右才對,何況最近朝裡並不多事,怎麼他待在平寧齋的時間卻反而多?聽說濮陽然介打算再娶,該不會……
濮陽柔羽一聽,面上一紅,吶吶的道,「沒什麼,謝君皇關心。」
果然。藍發君皇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趕忙斂了容,裝做嚴肅的說道,「丞相要是不喜歡新進門的夫人,朕大可以替丞相做主!」
「啊?」
「朕聽說對方的出身並不高,丞相若是考慮有辱家風,朕下旨讓濮陽然介休妻便是!」
「不可!」濮陽柔羽話一出口,突然感到不對勁:君皇向來不關心這種臣下嫁娶的小事,怎麼今天突然……猛然醒起,早見君皇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他突然感到有些生氣。他是鬧了點小彆扭,但這是他自己的事,就算是君皇好了,憑什麼可以這樣笑話他?他慢慢站了起來,吹熄了案上的燭火,冷冷的說道,「時候不早了,還請君皇安歇。」
藍發君皇一愣,見他神色不愉快裡帶著一點落寞,輕輕一笑,柔聲道,「是朕失了分寸,丞相莫怪。」
濮陽柔羽略微驚訝的抬頭望他。
為何過去從未注意到,在柔羽精明能幹的表像下,這一片赤子之心呢?藍發君皇輕輕舒了口氣,微微笑道,「今晚月色太好,朕睡不著,來找丞相談心。不知丞相肯否賞光與朕月下一遊呢?」
濮陽柔羽微微一怔,突然笑了。
「你笑什麼呢?朕的丞相?」
許多年以後,每當他想起這一晚、想起這一句話,總還是會會心一笑。也不知是單純想逗柔羽開心還是怎的?心頭一個莫名的衝動,他突然就這樣說了。而那晚的柔羽喝了點酒,身上帶著一點淡淡的酒香,不知道是酒醉人還是花月醉人,他們就這樣開起了玩笑。
你笑什麼呢?朕的丞相?
受寵若驚罷了!
咦?難道在丞相的心中,朕就是個不可理喻,不懂得對臣下好的君皇嗎?
呵。
好吧,朕知道過去是對丞相不好……那,朕再敬丞相一杯酒,算是給丞相賠罪如何?
這嘛∼賠罪不敢當,那臣就恭敬不如從命囉!
柔羽的身上散著熱氣,怕風吹著夜涼,他的手就攬上柔羽的肩,柔羽沒有反對,最後靠在他肩上慢慢就睡著了。
烏黑的發搔在他的臉頰上,他不由自主的輕輕吻了他的發。
星光爛漫,御苑裡夜放的花散著馥郁的芬芳。
那是他們的開端。
「聽說了嗎?君皇經常看著玥大人的圖發半天呆,然後在紙上寫下丞相的名字,寫了好多遍呢!」
「哦?真的嗎?」他剛到平寧齋,就見一群宮女圍著說話。他好笑的插了一句。
「哇哇!對不起∼∼∼∼∼」宮女羞紅了臉,紛紛走避。
自從他靠在君皇肩上睡著的事傳出,已經都過了半年。爹來問過,有點交情的文武臣屬也都偷偷問過,連宮裡侍候的從人偶爾也探頭探腦的好奇。濮陽柔羽搖了搖頭,不覺一笑。
君皇是對他很好沒錯啦──
走進平寧齋,一眼就見藍發君皇站在那裡。他知道君皇的耳力絕佳,方纔那群宮女的話大概一句不漏都聽見了吧?
「臣見過君皇。」
「免禮。」藍發君皇似乎心情很好,笑著問道,「丞相笑什麼呢?」
「沒什麼。一些閒言流語罷了。」他不覺又笑了笑。從針鋒相對到現在的融洽溫馨,不經意裡,他們之間好像有什麼悄悄的在改變著。他有點不可思議的盯視著眼前這個有時認真過頭、有時卻像個孩子一樣的男人。記得以前,君皇是很在意這些閒話的,現在好像也聽習慣了?「君皇有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藍發君皇頓了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御苑裡的花,丞相一直都沒有空去看吧?花季快過了,朕想,花落之前,丞相是不是能陪朕一同觀賞呢?」
「好。」他笑了笑,說。
後來想起來,總覺得那天聽到的『閒話』,也許不是湊巧,而是君皇故意讓他聽見的。
因為那天在花園裡,君皇問了他一個問題。
他張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君皇;而君皇原來像是想去撫花的手,因為緊張而握住長滿了刺的花莖。
他不由自主的笑了起來。
而這個問題,讓一向被喻為聖魔界有史以來最賢明宰相的他,足足想了一年。
私情容易影響公事呢。他說。何況臣身居天下百官之首,君皇不擔心臣以私害公?
你不會。
這不是一個好的楷模。後世子孫如果以此為例,難保不出亂臣賊子。
如果後世子孫如此不成才,朕也無話可說。朕只能向丞相保證,在有生之年,盡力為聖魔界子民做一番事業。
臣……,他露出為難的神色。
你不願意,朕絕不勉強。藍發君皇苦澀說道。你仍是朕最敬重的丞相。
他苦笑了一下,抬起頭來。……臣壽不長,臣老死之時,君皇仍舊如今……
藍發君皇全身一震,迫不及待的說道。你放心!朕會一直一直尊重你、珍惜你!
臣是說……,他笑歎了口氣。好吧。
啊!?
好。他笑著,說。
後來康靖王來鬧了幾回。
皇兄真不夠意思,不是喜歡玥嗎?臣弟還奇怪怎麼忽然就把臣弟調去北冰原咧∼居然就這樣一聲不響地把小羽兒搶走了!
朕是很懷念玥的。他說。還有,以後不許你這樣稱呼朕的丞相。
呦呦∼。皇兄已經不在意外頭的流言了嗎?
朕的丞相不在意。他無奈的笑了下。所以朕也不能在意。
好吧,那最後一個問題。康靖王撇撇嘴,不懷好意的笑道:皇兄和『丞相』在一起的時候,丞相想誰多些?
當然是朕啊!他理所當然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