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歡樓被出手闊綽的貴客整個包下,舉凡上門尋花問柳的恩客,一律被摒除門外,不得其門而入。
尋歡樓今晚的場面異常冷清。雖然,樓裡的鶯鶯燕燕們一如往常,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嫵媚動人,可這會兒卻全坐在寬敞的大廳嗑瓜子閒聊。反正,被包了也不愁沒有賞銀拿,只是,生張熟魏接迎慣了,一下子光拿錢不用伺候花錢的大爺,還真有點兒不習慣哪!
此時,突然闖進來數名體格魁梧的彪形大漢,劈頭喝斥道:
「貴客蒞臨,在場的所有人統統背轉過身去,不准窺探。」
「啊!」姑娘們聞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心裡不禁犯嘀咕什麼架勢嘛!逛窯子擺出這種撈啥子陣仗,不知情的人還誤以為皇帝老爺聖親臨哩!啐!
「誰敢不乖乖背轉過身,小心就挖了誰的眼珠子。」
這麼冷血的恫嚇立收到效應,大家敢怒不敢言趕緊轉過身去,哆嗦得眼皮子連瞄都不敢隨便瞄一下。
一陣雜沓的腳步聲「蹬蹬」上樓去。
閣樓的包廂裡,花魁女素艷心懷抱琵琶,一臉錯愕地盯著姍姍來遲的寶格格。
寶格格面無表情地坐在凳上,隔著桌面目不轉睛地打量著素艷心嗯!真是個大美人哪!粉丹丹的鵝蛋臉,柳眉如黛、明眸皓齒,豐胸細腰、身段玲瓏,一身掐得出水的水嫩嫩肌膚……好個天生尤物,怪不得男人們爭相競逐,搶破頭要在她面前當一名火山孝子。
程墨白艷福不淺。
「你就是花魁女素艷心?」寶格格明知故問。
「正是。不知姑娘……」素艷心滿腹狐疑地問著,心中暗忖:眼前這位標緻的姑娘,莫非就是今晚的恩客?
「我是寧王府的寶格格。」
「嗄?!」素艷心一時驚怔住。不過,她是個見過世面的女子,趕緊放下琵琶彎腰一福,說道:「格格吉祥。艷心有眼無珠不識格格芳駕,請格格恕罪。」
「不知者無罪。我貿然到這種地方來,愈少人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我反而愈從容自在。」寶格格長吁一口氣。
今天,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進入勾欄院,別看她一臉沉著冷靜,其實,她緊張得兩腿發軟,一顆心怦怦跳得天價響。
雖然,墨白曾經救她脫險,但是,她實在無法違背自己的感情,認命接受這樁婚事,她處心積慮不惜要破壞它。而從程墨白沒得商量的堅定態度判斷,要他主動退婚,無異與虎謀皮。
逼不得已,她只好把腦筋轉到素艷心身上,她相信如果素艷心愛程墨白,一定也想早日脫離這種倚門賣笑的日子,嫁人墨白山莊去當少奶奶。所以,寶格格靈機一動,準備攏絡素艷心。
素艷心聞言,低頭無語。
「啊!我的話並無輕視你之意,你切莫往心裡去。」心直口快的寶格格瞥見素艷心羞赧得垂下螓首,才警覺自己說錯話,急急出言安撫。
「艷心不敢,格格乃金枝玉葉卻駕臨這花街柳巷,的確不宜。」素艷心苦笑道,不自覺地抱緊懷中的琵琶,彷彿抱住相依為命的親人。
「你坐下來咱們好說話。」寶格格見素艷心不卑不亢、談吐得宜,頓時心生好感。心中忍不住喟歎:唉!這風塵中果真多奇花,昔日的蘇小小、霍小玉,不也都是個個才貌雙全,重情重義麼?「謝格格。」素艷心欠身入坐。「你一定很納悶,我為什麼來找你?」「莫非……為了程莊主?」
「素姑娘聰慧,一猜就中。」
「格格謬讚,格格與程莊主的親事街頭巷尾無不爭相傳誦。」
「唉!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格格怎會如此感慨呢?」
「都怪我阿瑪人老糊塗又好勝,才會跟他做出這麼笑話的賭注。」寶格格一提及此,不免心煩氣躁地蹙鎖蛾眉。
「格格當它是一則笑話?」素艷心憂心忡忡地問。
「難道不是麼?姑且不論我出身皇族,就算平凡人家的閨女,試問有誰是以斗蛐蛐兒的成敗論婚嫁?這不是笑話,是啥?」
「喔!原來如此。」善解人意的素艷心緩緩點頭表示同情。
「此事最感棘手的,乃是無論如何我阿瑪都不能主動提出退婚,免得落人口實,我阿瑪是背信的小人。為今之計,只有冀望程墨白主動退婚。」
「那絕不可能……」素艷心想都不想的脫口而出,待話一說溜嘴,又覺不要地頓住。
「你這麼肯定他絕不可能退婚?他親口告訴你的麼?」古靈精怪的寶格格兩眼緊緊盯住素艷心,心中暗啐道:好呀!這殺千刀的程墨白,既然拿索艷心是無話不說的紅顏知己,為什麼不乾脆娶她,落個皆大歡喜的圓滿結局?非要跟自己纏纏繞繞糾纏不清!
「呃……格格想必早已聽說程莊主是尋歡樓的常客。」素艷心如履薄冰地說。
寶格格瞅她一眼,心裡冷哼道:什麼常客?!鬼咧!程墨白明明就是衝著她素艷心而來,他們倆是人盡皆知的老相好,不是麼?
「程莊主喜歡聆賞琵琶樂曲,而艷心剛好略識琵琶,所以,程莊主常點名由我伺候他,事實絕非外傳那般暖昧。」素艷心急於撇清兩人的關係。
敢情素艷心是多慮了。
寶格格正恨不得程墨白迷戀素艷心愈深愈不可自拔愈好,最好將素艷心娶進墨白山莊,這麼一來他就得死絕娶她的念頭。
試想,貴為大清國的格格,豈可與出身青樓的女子共事一夫?!皇族的顏面往何處擱?恨就恨這個程墨白精明滑溜似一尾鱔魚,讓寶格格徒呼負負。
「我倒真心希望你跟他一如外傳的那般親密。」
「嗄?!」素艷心聞言,大吃一驚。
她曾聽說寧王府的寶格格嬌生慣養,常常不按牌理出牌;爾今,百聞不如一見,她不但快人快語,更百無禁忌。素艷心萬萬想不到寶格格為了見她一面,竟然大手筆的包下整個妓院;至於兩人交談的內容,更是她作夢也無法想像的荒誕。
「我今天冒昧前來,實有一事相求。」寶格格委婉地說道。
「格格,您言重了!格格有事儘管吩咐,素心一定遵辦。」
「嗯!有你這句承諾我就放心了。我想請你使出渾身解數迷死程墨白,讓他迷戀你至不可自拔的地步,你再伺機央求他迎娶你進門。」她道出此行的目的。
「這……又是為什麼?」素艷心聽得傻,想不到會有人離譜地請求她去誘惑自己的未婚夫婿。
真是天下奇聞哪!
「你不必問為什麼,只管放心大膽去做,待事成之後,格格我絕不會虧待你。」
「我……」素艷心好生為難地望著寶格格,實在弄不懂眼前這位美若天仙的格格,怎會有這麼稀奇古怪的念頭?讓她答應也難不答應更難。
而這寶格格看起來機靈慧黠,可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矇混打發的,搞不好還可能因此為自己招來無妄之災!唉!她這是招誰惹誰了呢?
「他喜歡你是無庸置疑,否則,他也不會天天往你這兒跑。你人長得美,性情又溫柔,只要多下一點嗲功抓牢他的心,一定水到渠成。難道你想一輩子待在青樓?」寶格格軟硬兼施,雙管齊下。
「怕只怕他根本瞧不起我這種出身青樓的卑微女子。」
「不!不會的,他不是那麼勢利迂腐的人。」
「也許……他只當我是刻板生活中的一帖調劑。」
「你別妄自菲薄,你美得不可方物,又似一朵解語花似的,哪個男人見了不心動?」寶格格苦口婆心力勸。
瞧這個素艷心從頭到腳無一不美,稍稍一個眼波流轉都足以勾去男人的三魂七魄,只要她肯努力再下一些柔媚功夫,寶格格不信程墨白不一頭栽進溫柔鄉里渾然忘我。
「他迷戀我,格格當真不生氣?」
「生氣?哈!我非但不生氣,還重重有賞呢!小珠兒。」
「是。」隨侍於側的小珠兒,將手中的銀票擱在桌上。
「素姑娘,這五百兩是我打賞你的脂粉錢,如果你能迷住墨白讓他不顧一切娶你進門,格格我一定更大大賞賜你。」
「這……」素艷心望著銀票發愁,不拿怕得罪寶格格,拿了自己沒十足的把握。
白花花的銀子誰不愛?只是,這五百兩儼然成了燙手山芋。
「小小心意,你甭嫌棄,收下吧!」寶格格不由分說將銀票塞給素艷心。
「艷心……恭敬不如從命。」素艷心暗自叫苦不已,心想既然推拒不了寶格格的一番好意,不如硬著頭皮暫且收下銀票,萬一不成事再行退還。
素艷心決定先擱置這個惱人的話題,問道:
「格格可有雅興聽艷心為您彈支曲子麼?」素艷心轉軸撥弦,曼妙流暢的琵琶聲從她修長的指縫間流瀉出來……
「且留待下回吧!時候不早我該走了,一切拜託你啦!」寶格格有禮地朝素艷心微一屈膝。
受寵若驚的素艷心承受不起,嚇得忙不迭折腰還禮。
素艷心亦步亦趨跟隨在寶格格身側慇勤送,一對國色天香的大美人雙雙步下樓梯,讓圍聚在大廳閒聊的鶯鶯燕燕一時看傻了眼,驚艷之餘當下鴉雀無聲,數十隻眼睛全落在天生麗質的寶格格身上打轉……直至寶格格在護衛保護下彎身坐進停落在大門外的一頂精緻轎子裡……走了。
眾人才如夢初醒,一個個回過神來。
「艷心,她是誰呀?哼!漂漂亮亮一個姑娘家膽子忒大,竟敢學男人逛妓院?這不是存心糟蹋人嘛!」老鴇嬤嬤待包下妓院的恩客現身,才知道原來是個姑娘,心裡頭早已不是滋味;這下逮著機會立刻扯開大嗓門,大肆批評一番。
「她是寧王府的寶格格。」素艷心冷冷睨一眼老鴇嬤嬤,怏怏不樂地扭著腰肢上樓去。
「她是……哎喲喂呀!怪不得出手這麼闊綽哩!你們瞧瞧人家寶格格長得多美、多貴氣呀!活像凌波仙子下凡塵哪!」
老鴇嬤嬤見風轉舵的功夫已臻爐火純青之境界,原本悻悻然的譏消口吻立時轉為阿諛奉承,讓在場的人大開眼界,自歎弗如。
「祥伯呢?快找祥伯來寫字……我要在大門口張貼紅紙告知街坊鄰居,我的尋歡樓艷冠京城,名氣大到連王府的格格都慕名而來……」老鴇嬤嬤招攬延客的生意腦筋轉得可靈光,還真教人不得不佩服呢!
「嬤嬤,寶格格臨走前曾撂下重話,她說她今日光臨尋歡樓一事,若有人亂嚼舌根洩漏出去一字半句,她就割下那個人的舌頭。」素艷心回過頭倚著欄杆,出言警告,說完旋身上樓。
「嗄?!」老鴇嬤嬤信以為真的摀住嘴巴,可心念一轉叫道:「咦?!不對呀!寶格格無緣無故上咱們尋歡樓找艷心做啥?」
老鴇嬤嬤像只咕咕不休的老母雞,「蹬蹬蹬」跑上樓來,「砰砰砰」拍打門板叫著:
「噯……艷心!艷心!開門呀!」
「嬤嬤,求求您別來煩我。」素艷心煩不勝煩實在懶得睬她,索性從裡頭上了門閂,免得老鴇嬤嬤進來叨叨絮絮,問個沒完沒了。
素艷心托著香腮怔愕約莫一盞茶工夫,堵在門外僵持不下的嬤嬤終於決定放她一馬,扭腰擺臀下樓招呼客人去了。
素艷心拉開牆上懸掛的畫軸,伸手轉動暗栓;但見密合的牆壁豁開一條密道,她側身隱進去……
她連續繞了幾個彎道,來到一間燈火通明的密室。程墨白在裡頭斜靠著長榻沉思。
「你猜猜剛才誰來找我?」素艷心揀了張圈椅坐下,開門見山。
「你是獨佔花魁的大紅牌,上門找你的尋芳客多如過江之鯽,我無從猜起。」他瞟她一眼,懶洋洋地回答。
「一個你意想不到的人。」她故作神秘。
「哦?」他漫應一聲,似乎另有心事困擾,對於猜測誰來找她的話題,顯得興趣缺缺,提不起勁兒。
「是寧王府的寶、格、格。」她故意加重語氣一字一字的吐露,一雙晶亮的明眸瞬也不瞬地觀察他的反應。
「什麼?你說是誰?」程墨白聞言驚得差點兒從榻上跳起來,他倏地坐直腰桿,一臉不可思議的滑稽表情。
「你別訝然,當真是寶格格來找我。」她從几上的瓜果盤挑了一顆葡萄送進嘴裡。
「哈!她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哩!」他的唇角浮上一抹會心的微笑。
「是呀!她為了找我還包下整個尋歡樓,我猜她大概不想遇上那些輕薄的尋芳客吧。」
「她找你做啥?慢……讓我猜猜看,嗯……依我看,八成是為了我?」他剛才還意興闌珊,這會兒一聽到「寶格格」三個字,整個人都精神起來。
「嗯。」素艷心笑瞇瞇地點頭。
「她想……利用你來擺脫我?」他烏溜的黑眸漾滿笑意。
「你猜對了。」
「她就這麼討厭我,無所不用其極的急於擺脫我?」他磁性的聲音毫無掩飾地逸出一絲落寞。
「你們一個是賭蛐蛐兒娶親,一個想利用妓女誘拐自己的未婚夫婿,唉!你們倆真是天生寶一對。」她以窘他為樂。
「……」他尷尬以對。
「她識大體又顧慮周全,明白寧王爺心裡縱有千百個不願意也不能片面毀婚,否則,將影響寧王爺的威信,只好來找我牽絆你。她信只要你膽敢娶我進門,她手上就握有把握大可名正言順地甩掉你。」她說的頭頭是道,全然不顧她的話是否扎痛他的心。
「她這輩子休想甩掉我。」他口氣堅決地。
「她還硬塞給我一張五百兩銀票當前金,還說事成以後還有重重的後謝呢!」
「哦?那你就安安心心收下,抽個空上街挑挑翠玉珠釵,增添光采。」他好心的建議。
「我哪來那分閒情逸致?我擔心她會再來找我,我該怎麼辦?」素艷心開始煩惱了。
「推、拖,敷衍她吧!」
「你說的一派輕鬆,怎麼推拖?怎麼敷衍?」
「這嘴巴就長在你臉上,你愛怎麼說就怎麼唄!這芝麻綠豆大的麻煩,難不倒你那聰明絕頂的腦袋瓜。」他朝她愉悅地笑說著。
爽朗的俊容令人心眩神迷,素艷心冷不防一時失了神,戀戀不捨地癡望他一眼,揪痛的心又開始隱隱發疼……
她心慌意亂地垂下眼睫,食指勾捲著烏溜溜的秀髮,她的情意像涓涓細流,時時刻刻、日日夜夜全流注到眼前這名英俊挺拔的男子身上;只是,不知他是裝聾作啞還是不領情,從頭到尾始終對她無動於衷。
真個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麼?
程墨白霍地起身,逕往外走……
「你要走了?」她踩著小碎步跟上去。
「嗯。」他頭也不回,率先走出密室。
「咿呀」一聲,素艷心的房門開了,她千嬌百媚地依偎在程墨白的懷裡打情罵俏,他的一雙大手也老實不客氣地緊緊摟住他纖細的柳腰,你儂我儂地步下樓梯。
「喲!我的財神爺程莊主啊!您什麼時候來的?瞧我忙得暈頭轉向都忘了上樓去招呼您。嬤嬤我的怠慢之處,還請您大人大量別見怪呀!」老鴇嬤嬤皮笑肉不笑地飛揚著手上的一紅絲帕兒,連珠炮似的熱絡招呼程墨白。
「我今天有事,明天再來陪你啊!」墨白沒心情搭理勢利眼兒的嬤嬤,他用手上的檀骨扇柄勾勒住素艷心姣美的臉蛋,朝她吹彈可破的粉頰「啵」地輕啄一下,才昂首闊步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