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飛點點頭,把他的朋馳轎車停在街邊。羽蕊先行下車時,他皺皺眉,不過沒說什麼。
「你好像對這一帶很熟。」她領著他順著一條鋪滿落葉的人行道走向狹窄的巷道。
「我有職責在身。你要來,我便有我的功課該做。」她淡淡回答。
沉飛在出發時便開始懷疑和她同行是否明智,她太容易令他分心,沒別的,只要看著她,知道她在身旁,他腦子裡就只有她。可是他未加深思就錄用了她,如今她既然成為他的貼身保鏢,豈有不讓她一起來的道理。
再者,雖然只和她相處了不到一天,他確信她不會同意他單獨前往一個全區的人都反對他的地方。這情況委實好笑,向來只有他不容許別人說不的。
不論如何,沈飛的成功並非僥倖。一踏上他新近買下的上地,他的注意力便因他對這整個地方的關切而集中起來。
通常他只有開車循小徑經過這個地區,不過他若將成為這個社區的一分子,他也想多瞭解它,何況他還要在此地設立新公司。
這個地區正如他昨天在記者會上說的,建築都十分老舊又沒有特色。雖然距洛杉磯市中心很近,但居住在這兒的人的生活方式卻和市中心完全不同。
這個舊社區也屬於洛杉磯,但早已被過度文明的社會幾乎遺忘。它和洛杉磯市中心一樣,也混雜了各色人種。不同的是,此地的人沒什麼重要會議要參加,不必庸庸碌碌一天之後,還要帶著面具似的笑容出席宴會,也沒有急迫的事等在生命另一頭。
沉飛並非企圖把這個區域變成另一個商業區,他是想藉由設立分公司,以瞭解這個舊地區復甦的可能性,同時重現他對人的關心的理想。
到目前為止,這個新方案還只在醞釀的階段,便已鬧得草木皆兵。原因出在搶購這塊地的另外某些人輸得不甘心,便散佈對沉飛不利的謠言,使這一帶的居民相信他要毀掉他們的舊家園,把他們趕到街口去。
標購時落敗的幾個大企業家中,包括「沉氏」多年的強勁對手」」中亞專業投資開發集團。這個集團的大股東曹英峰,和沉飛已過世的父親之間,有段外人不知的仇怨。
沉飛是個一旦拿定主意、下了決心,絕不輕易罷手更改的人。若存心和他作對、從中作梗的是曹英峰,他就算賠上這條命,也要堅持到底。
沉飛身穿運動裝和運動鞋的樣子,使他看上去平凡了些。但是羽蕊知道他絕不可能和與他們擦身而過的居民一般平凡的,她懷疑他懂得何謂平凡的生活。
辛澀的感覺沒有預警地浮土來,羽蕊立即將它揮開。她發現和沉飛在一起,她總要費很大的心力,才能維持她訓練有素的冷靜和客觀。
她真的不該接受這次「任務」的。她父親要她來做的事情完全違背了她的本性。坦白說,她很矛盾,一方面她樂於看見天之驕子沉飛的重建計畫失敗,因為他此舉明顯的將使原居民個個無家可歸。試想,「沉氏」蓋的房子,這些居民如何住得起?只怕連屋簷下都沒有他們蹲的地方。他嘴上說他不是不關心居民的未來居住問題,其實和絕大多數有錢人一樣,只是一口空話。
另一方面,在她和他短兵交接後,她不知怎地竟會在他目不轉晴盯著她時,感到十分困擾。她告訴自己是因擔心他看出她來「沉氏」另有目的,她心虛,才會如此不安。但是她的女性直覺卻告訴她一些令她懊惱的話,這一部分的她,承認沉飛有股令人無法抗拒的魅力,他是個非常吸引女性的男人。
他昨天對她的評語使她有些驚訝。他經常周旋於那麼多名媛美女之間,何以竟會認為她引人注目?但那或許只是他向每個他認識的女人說的相同台詞。
對她是沒有用的,她對白己說,她不會像其它女人那樣對他著迷。
她留意著沉飛緩慢、從容的步伐,他看似關心的環視他們走過的社區環境。畢竟,他擁有了這片土地。
她在想什麼?她臉上交錯的表情複雜得他來不及辨識和瞭解,他捕捉到最多的是哀傷和愁鬱。沉飛很想和她交談,瞭解她充滿智能的腦袋在想些什麼。但她披著冷漠外衣的神情令他無法忍受,她是他的貼身保鏢,卻一副難以接近的樣子。
沉飛才準備開口,一個身著精心裁製的三件式西裝的男人邊抹著汗,邊朝他們跑過來。
他的西裝和這個地區看起來格格不入。這人是這一帶的房地產經紀商,在沉飛標購此地區之前,他提供了不少資料,供沉飛做研究和對整個地區的發展性做初步瞭解。
「對不起,對不起,沈先生。我遲到了。週末,你知道,車子塞得厲害。」傑瑞.威士連連道歉。
「沒有關係。傑瑞,見見我的新安全主任,項小姐。傑瑞威士是個精明的房地產經紀人。」沉飛介紹道。
「哪裡,沈先生才是我所見過最精明的生意人。幸會,項小姐。」
「你好,威士先生。」羽蕊客氣地握一下傑瑞肥厚的手。和他的市儈外表無關,羽蕊直覺的不喜歡他,尤其不喜歡他對她笑的神情,諂媚得很。
「叫我傑瑞就好。我今天在報上看到你們的照片。昨天的記者會好精采呀!」
「下次我會邀請你上台發言。」沉飛說,他還沒有時間看今天的報紙。
羽蕊看到了,那張照片拍得好像他們倆脈脈含情相望。她可以確定她父親絕不會錯過,她甚至可以想像他在早餐桌上對著早報滿意的笑著的樣子。而她母親會說:「像一隻偷到魚的貓。」
他們走過一片長滿雜草的空地,正在草地上玩耍的一些小孩子瞧見他們,全部停止遊戲。傑瑞自顧自的帶路,而沉飛和羽蕊卻把孩子們故意的盯視目光收進眼底。
棄物堆滿了大部分地方,但是中間有一個簡陋的棒球場地,那些孩子就在那裡享受難得出現暖和陽光的冬日週末午後時光。他們平均看起來都在十一、二歲左右。
「就是這裡。」傑瑞停在比鄰空地的一幢磚造建築前,他的聲調顯得超乎尋常的熱心。
前門的鎖看起來已經鎖了很久了,他們花了一番工夫才打開來,裡面佈滿灰塵和蜘蛛網。兩個男人走過空屋,偶爾停下來以便傑瑞能看著文件說明較特別的地方。沈飛其實聽若未聞,他的目光不時地飄向到處查看的羽蕊。
他佩服她的是她表面上一副好奇和興味盎然,實際上卻處於警戒狀態。在旁人看來,她不過是隨意走來走去而已。
她今天仍穿著白襯衫和那件黑夾克,他肯定她的配槍還在夾克底下。遺憾的是她把裙子換成了黑色長褲,遮住了她線條美好的雙腿。
孩子們嬉鬧的聲音飄揚上來。沈飛沒理會正口沫橫飛的傑瑞,逕自走到打開一扇窗子,站在窗旁的羽蕊旁邊。當他向下凝望那些孩子,她看到一抹柔和萬分的笑容浮上他英俊的臉孔。
羽蕊之所以過來開窗,一方面看看窗對面有沒有另一棟空建築,同時讓空氣流入這個陰鬱得令人窒息的房間。結果現在他的笑容似乎把空氣又抽光了,至少從她的肺腔抽走了。
「這種草草組成的棒球隊,一定能勾起很多人的童年回憶。」他看著孩子們打球,自己也墜入回憶似的低語。
「我不知道。我沒打過棒球。」羽蕊說。
他是什麼意思?她很難想像底下那些孩子的童年能和他的比較。
「那塊空地做公司停車場再適合不過了。」傑瑞也靠過來,「清理那塊地花不了多少錢的。」
「不!」沉飛答道。
傑瑞視為得到他的認可,得意的繼續發表他的意見。「不需要多少……」
「我是說不行,那不是做停車場的好地方,那個棒球場要留下來。」沉飛打斷他的話。
羽蕊吃驚地望著他,心底有些波浪動搖了起來。
傑瑞更是訝異地盯著他看,不過,他仍是應和道:「當然,聽你的。」
羽蕊看得出沉飛很習慣這樣的逢迎式的回答,他並不很在意這個褐髮的房地產經紀人。
他繼續望著下面那群孩子。
「沈先生,我待會兒還有個約會,你要不要現在去看……」
「我現在正在看我要看的。」沉飛擺一下手打斷他。「謝謝你專程趕過來。你有事去忙吧,祝你週末愉快,傑瑞。」
傑瑞還想再說些什麼,但見沈飛全神貫注於一群小孩,他不解地聳聳肩,轉向羽蕊。
「很高興認識你,項小姐。」傑瑞說完便轉頭離去。
她微笑地點頭後,目光立即移回到沉飛臉上,他的表情竟像個嚮往如入下面的孩子們的另一個孩子,看得她不禁為之動容。
「計畫開始實施時,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這個棒球場地整理得煥然一新。」他有點自言自語。突然,他像發現什麼似的,「你看!」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見一個站在三壘的男孩,他的身子向前傾,一隻手放在膝蓋上,做出準備盜回本壘的樣子。
「那個正準備揮棒的可能是他哥哥,他會一棒送他回本壘。」
他說著時,較矮的男孩果然揮棒擊中球,三壘的男孩拔腿奔回本壘,他的其它同伴高興得大聲歡呼。
「你怎麼知道?」羽蕊問。
「我和我弟弟小時候和鄰居的小鬼們打球時,我就常做這種事。」他把手掌圈在嘴上,朝下面大叫:「Goodplay,kid!」
孩子們抬頭望過來,他向他們豎起大拇指,然後轉向羽蕊,卻望見她充滿疑惑的神情,他的笑容頓時隱去。
「怎麼回事?」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流轉。
「沒什麼。」她輕輕說。
陽光斜進窗戶照在她的黑髮上,閃著多彩的光。她眼底波動著無聲的蕩漾,他無法自禁地沉溺了進去。
「你像個謎,你知道嗎?」他伸出一隻手指輕輕地滑過她的鼻樑。
「為什麼?」羽蕊故作冷靜的問,儘管他的碰觸似乎觸及了她最敏銳的神經。
他一時答不出來。當他碰到她的剎那,他想說的話都消失在喉頭,凝視著壓在她白晢皮膚上他黝黑的手指,他如觸電般麻木。
「我不確定。」他俯視她美麗的容顏,低喃著,「魏伯在哪找到你的?你以前都在什麼地方?」
羽蕊避開他的視線。很多人說她很像她的父親,她希望他不要看出來。
「「沉氏」有套精密的計算機系統,你若對我的身份有懷疑,盡可以去查。」她的聲音帶著小心,眼神則流露出機警,態度保持沉穩。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信任魏伯,當然信任他介紹的人,何況他對你還是大力引薦。」他說話時緊緊盯著她的眼神,像在搜尋某個記憶。「我覺得我以前應該見過你。」
她越過他左肩看向窗外。「我沒你那麼赫赫有名。」她阻止自己移動,以免露出她的不安。
「你相信前世之說嗎?」他突然問。
羽蕊眨眨眼,緊張鬆弛了。「看不出你還會迷信。」
「輪迴不是迷信。你沒看過這種書嗎?它是有臨床根據的。」他收回了快撫觸得她顫抖起來的手,插進褲子口袋。
她緩緩吸了一口氣。「我沒有空閒看這類書籍。」
「哦?那你都閱讀些什麼書呢,羽蕊?」他念她名字的方式彷彿他們是對親密的情侶。
他們站在一間廢棄的舊大樓中,他卻使她覺得他們在一間浪漫的房間,下一刻可能就要一起上床了。
「你有一份我的詳細個人資料,董事長,上面包括我的嗜好。」她對他面帶微笑。「現在,你是不是要繼續巡視這個地區的其它地方呢?」
「你是我的貼身保鏢,可是為什麼你總是和我保持安全距離?」他先抱怨著,然後又揶揄她,「你真的擔心我會攻擊你嗎?」
她給他一個無辜的回視。「我不是如影隨形地照你的指示跟著你嗎?至於攻擊,除非你自認為你是色狼。」
「男人沒有不色的。」他說。
「對我來說,你是我的僱主,不是男人。」她柔和地說:「而且以你的身份地位,我想你不會笨到佔你的女性職員的便宜,也沒有必要。」
「你很厲害。」沉飛大笑。
她的確是。不知何故,他對她的想望強烈得令他吃驚,他不喜歡自己竟對一個女人著迷到這種程度。他若告訴她,昨晚他滿腦子都在想著她,想著今天又可以見到她,而且想到自此而後,只要他要求,她每天都將時時刻刻伴在他身旁,他便興奮難眠。她聽了大概會笑死吧。
「我不過道出事實。」
「好,你是對的。基本上,我也不贊成公司的男女職員有牽扯不清的瓜葛。」他移動腳步。「來吧,我們到別處看看。」
他們再次經過空地時,那些孩子又停下來看著他們,不過原本的敵意已被好奇所取代。
當沉飛朝剛才跑回本壘的男孩揮揮手,他也回揮了揮手,還咧了咧嘴。
「你喜歡小孩嗎,羽蕊?」
「還好。」她頓了頓才回答。
「我很喜歡。」他說完後,轉頭看見她一臉的疑惑,隨即笑說:「你好像很意外。」
「你不像喜歡孩子的人。」她坦言。
「是嗎?在你眼裡我是個怎樣的人?別說些傳播媒體誇張歪曲的話。」
她不禁莞爾。她本來要說他和報紙上形容的花花公子很不相同,不過她畢竟才和他相處兩天不到,雖然她看人的第一眼印象通常相當精準。
「誇張歪曲嗎?」她反問。
「今天的報紙我還沒有看,不過我不用看也猜得到傑瑞所謂我們倆的照片。等著瞧,不出多久,就會有人開始謠傳你是我的情婦了。」說完,他扮了個鬼臉。
她沒想到他也有調皮的一面,忍不住地笑出來。
「這樣好多了。」他說。
「做你的情婦?」
「那說不定更好。我指的是你的笑。你太嚴肅了,羽蕊,你看,陽光多好……」
閃進羽蕊眼角的是另一種光」」金屬在陽光底下的反光。她太清楚那是什麼金屬了。
「小心!」她喊一聲的同時,用力一推,把沉飛推倒在石磚破瓦遍佈的地上,自己撲在他身上。
他們都聽見咻地掃過他們頭頂的子彈飛越聲。
「別動!」羽蕊欲跳起來去追開槍的人時,沉飛抓住她。「不管是誰,已經跑掉了。」
她也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跑開。
「可惡!」羽蕊低咒。「光天化日,膽子未免太大了。」
「嘿,這裡是洛杉磯,全美第二大罪惡之城。」
「我恨這個城市。」
「我也不怎麼特別喜愛它。但是現在我開始對它有一點好感了。」
她向下瞪視他,仍未察覺她的身體以一種親密的姿勢覆在他身上。
「那個人差點殺了你啊?」
「是差一點,但你救了我。」
陽光使他看不清楚她,當他的手托住她的後腦把她的臉向他推進,他如是告訴自己。然後她的唇變得太近,近得他無法不滿足他的想望。
哦,不行,不能讓這種事發生。羽蕊在心中大聲警告自己。然而當他的唇吻住她時,所有的否定想法都消逝了,這就像一個多年的夢幻成真,她無法自禁地合上眼,讓美好的感覺沖刷過全身。
不知道是陽光的溫度升高了,還是他的體溫在上升,他的手不可思議地顫抖著撫過她的背脊,試探她皮夾克底下的柔軟曲線。
他覺得他渴望更多時,設法移開雙唇,轉而親吻她其後柔細的肌膚,然後吻她的頸凹,沉醉地聽見她猛吸一口氣。
她抬起頭,眼光迷像,聲音低柔沙啞。「你表示感謝的方式是不是太過火了?」
他粗嘎地笑著,沒有一個女人會在他吻過她之後,用這種抱怨的語氣對他說話。
「我想表現得更熱誠些,但時間地點皆不宜。」他說著,緩緩不捨地扶住她,兩人一起站起來。「記下來,我欠你一次。」
他只是在又髒又亂的地上吻了她,然而他卻覺得他們像在一長夜的纏綿後剛滾下床,且一點也不滿足,反而渴望更深。
幸好接下來到他們上車離開,沒有再發生「意外」,否則羽蕊絲毫沒有把握她還能像剛才那麼反應敏捷。那一吻使得她神思整個混沌了。
她必須去見她父親。她再怎麼不情願,也無法向自己否認,她不能做這件事。她一開始就該聽從她的良心,拒絕她父親。儘管她曾是海軍情報局的精英幹員,但這並不表示她就能勝任待在沉飛身邊當間諜。
沉飛伸直右手臂,讓方雯絹幫他套上一隻襯衫袖子。
「謝謝你,絹姨,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衍了。」他用左手慢慢扣上扣子。
「你應該小心一點的。」雯絹收拾著醫藥箱,對他皺眉搖頭。
「沒什麼大不了,要不是摔那一跤,根本沒事。」對白天發生的事,他扯了個小謊。
「這麼大個人走路,好端端的怎會摔得這麼厲害?」
其實是羽蕊推開他時,右臂撞到碎瓦片,才癒合不久的舊傷口碰裂了個小口,不過他不打算再討論不值一提的小傷。
「真的沒什麼,絹姨。沉威回來了嗎?」
「還沒有。要我打電話給他嗎?」
「不用,我只是問問。你下班吧,不必陪在這,我看些公文就走。」
他坐在辦公桌前開始批示著一桌子的公文、卷宗。週六晚上,誰會相信這個花花公子在此伏案工作呢?雯絹搖一下頭,悄悄掩門出去。
沈飛其實一點看公文的情緒也沒有。關於新社區的計畫,過去一年中他花費了許多時間和精力在上面。現在規畫案有了,土地也標購到手,他正掉進任何計畫完成前都會有的過渡期,而這件案子特別棘手,在那些繁瑣的細節處理好之前,他無法放太多心思在其它事情上。
中午的「意外」使他產生新的困惑和懷疑。曹英峰或許會千方百計阻撓他的社區重建計畫付諸實施,因為那等於將「沉氏」的規模又擴大了一倍。但曹英峰應不至於要置他於死地吧?會嗎?
要不是羽蕊及時推他一把,那顆子彈說不定已經要了他的命。然而此刻他思考的卻不是他的生死一剎那間的危險。他似乎仍能感覺到她柔軟的唇瓣壓著他的嘴唇,他也仍感到一種不滿足感戳刺著他。
他可以把它歸為化學作用,但他非常清楚,從第一眼見到明蕊,他的意志和心緒就完全違反他意願的受到她的影響。最糟的是,她什麼也沒做,不像其它女人總是試圖吸引他的注意,或明示、暗示地對他表示興趣。奇怪的是,她身上倒彷彿有塊強力的磁鐵,緊緊吸住了他。
這提醒了沉飛一件事,他還真的是根本沒仔細看她的個人資料呢,因為他當初壓根沒打算接受這個荒唐的安排。
羽蕊的個人資料還在他桌上。他找到那份檔案夾,打開來。
片刻間,沉飛蹙緊了眉。這是怎麼回事?他在納悶著,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請進。」
「我就知道你還在這。」沉威走進來,一臉倦容。「我大概是老了。」
「怎麼了?」沉飛搖頭,注視弟弟跌進沙發。
「哎,你知道那些模式,香檳、股票、房地產,除此之外,沒別的話題。哦,順便一提,你和你的貼身保鏢是整晚宴會裡人們談得興致最高昂的頭條新聞。」
「可想而知。」沉飛淡淡道:「我想我要解除她的職務。」
「誰?」沉威倒在椅背上的身子坐直了。
「羽蕊。項小姐。」
「這麼快?」沉威意外的張大眼睛。「為什麼?她今天和你出去表現得不稱職?」
「太稱職了。」沉飛簡略地告訴他白天的事情。
「老天!」沉威前傾身子。「你沒事吧?」
「我們都沒事。」
「看到是誰沒有?」
沉飛搖搖頭。「跑掉了,我不讓羽蕊去追。」若非他當時不想讓她離開他的身上,及他的右臂痛得要命,他自己肯定會跳起來,非追上那個開槍的人問個清楚不可。
「這麼說起來,多虧了有她在。人家救你一命,你反而革她的職,說不通吧?」
「對方假如只是閒來無事往我身上敲敲打打,便也罷了。現在玩起真傢伙來,我不想一個女人跟在我身邊冒生命危險。尤其若因為要保護我,使得她受到傷害,或甚至送了命,我「鐵臂沉飛」的名號就該改為「軟腳蝦沉飛」了。」
「如果能找到更可靠、更可信賴的人在你身邊保護你,魏伯就不會叫她來了。」沉威說。
「為什麼一定要有個人在我身邊?多個人礙手礙腳,又是個女人。我現在知道了對手不僅要警告我,還想索性除掉我。遇上緊急情況時,我是先去擔心我的保鏢的安全,還是先保護自己?」
「可是你也不能在她才上任一天半就把她開除,對她太不公平了。」
「我只說解除她的貼身保鏢職務,一開始就不該有這樣的安排。我以為對外公佈,對方便認為我怕了他們,頂多讓他們在背後笑話我一番,想不到他們竟採取較激烈的手段。今天的「意外」會發生,要怪我昨天記者會上太欠思慮,作了個錯誤的決定。」
「既然如此,你可別一錯再錯。」
「此話怎講?」沉飛挑起眉。
「大哥,她是個受過專業訓練的特勤人員。你們一塊出去時,身上有帶槍的,是她不是你。如果你昨天算是欠思慮,此刻我看你又太多慮了。」沉威站起來,好笑地看著他。「怎麼回事?自從你有了保鏢以後,金頭腦好像有點突然不太靈活了。」
「你才語無倫次呢。」沉飛自知這兩天他是有些心不在焉,但是他可不願破人一語道破。「你還有事嗎?」
「目前沒有。我要回去休息了。你又打算在這熬夜嗎?」
「我把桌上這些東西看完。」
沉威走後,他的注意力回到羽蕊的個人資料上。在親屬部分,只填了一格,母親,徐詠薇,其餘空白。
就算她父親已不在了,也該有個「已歿」的紀錄吧?
沉飛眉心出現一道溝痕。他隱約地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但是他無法同時想著她和思考。
他用力甩一下頭,他向來敏銳的直覺和清晰賽過計算機的思路,此刻全然發揮不了作用,似乎是她又近又遠的美麗影像,堵住了他大腦裡某個思路管道。
魏伯。他想到介紹羽蕊來的「沉氏」前安全主任。沉飛拿起話筒。
鈴聲只響了一聲,魏伯就接了,彷彿他在電話邊等著似的。
「魏伯,我是沉飛。沒吵著你吧?」
「沒有,沒有。我看了今天的報紙了,很高興我介紹的人能令你滿意。」
「她好極了,謝謝你。」沉飛告訴他今天在舊社區發生的事。
「幸好你們都平安無事。」魏伯似乎對他遇到的「意外」毫不震驚。
「下一次是否還能如此幸運就難說了。」沉飛說:「我有件事想請教你,魏伯。」
「不用客氣,沉飛。和羽蕊有關吧?」
「那麼你也知道我要問什麼了。」
「這個很重要嗎?她絕對可信任的。」
「我不懷疑這一點。她今天才救了我呢。如果當時她自己倒地的動作稍慢一點,子彈打中的可能就是她了。」
「唔。你曉得她出自海軍情報組吧?」
「知道。」
「所以關於她的許多個人資料,都被列入機密。這是保護她也是保護她的家人,你能瞭解嗎?」
他似乎是非瞭解不可。不管他多想深入的瞭解她,現在顯然不是好時機。
沉飛突然沮喪起來,終於有個女人觸動了他的心弦,他卻必須「瞭解」她對他是個謎的怪象。他還要作個使她離開他的決定。不可解的是,光想著要她離開,他已經感覺到痛苦。
「我想我瞭解。」沉飛答:「可是很抱歉,為了她好,魏伯,我恐怕必須解除她的職務。」
「就因為我不能告訴你她的出身背景?」魏伯有點楞住。
「不,魏伯。我承認我很好奇,我不是不相信你或不相信她,我也不是在刺探。但是,魏伯,我不能讓一個女人冒她的生命危險來保護我。」
「她很行的,你不用擔心她。」
沉飛咕嚕一聲。
「你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沉飛停住,歎一口氣,無奈地承認另一件事,「她在我身邊,我會分心。」
「我明白了。」魏伯爽朗的笑聲傳過來。
「你恐怕誤會了,魏伯,我的意思是……」沉飛想解釋,但他的舌頭忽然笨拙起來。
「這樣吧,沉飛,我把你的意思轉達給她。還是你要再考慮考慮,過幾天再說?」
沉飛的確有些許猶豫。他不大高興,因為他從來不是個舉棋不定的人。
「不,我已經決定了。」他說,但覺得自己彷彿是個大傻瓜。
「既然如此,我等一下就告訴她,要她星期一不必去上班了。」
沉飛皺皺眉。「不,我只是先跟你說一聲,畢竟她是你介紹的人。如果方便,請你給我她的聯絡電話,我會親自告訴她。」
「不用了,她就在我這。」
「她在你那?」沉飛挺起身子。
「在廚房,我叫她去吃點東西。沒關係,沉飛,我對她說也一樣。事實上,她來是告訴我她要辭去你的貼身保鏢職務。」
沉飛頓時找不到他的聲音。她退縮了,他生氣地想,卻忘了他也有意辭掉她。是因為他吻了她?他納悶她是不是也告訴了魏伯這件事?
「哦。」半晌,他吸一口氣說:「她有沒有說為什麼她不想做了?」
「她認為她不適合。你的花邊新聞太豐富,傳播界會把她和你的關係複雜化。她習慣保有她的隱私,不願意把自己放進花邊新聞裡。」
聽起來是個合理的理由,但是魏伯的口吻讓沉飛覺得這是個空洞的借口。
「你為什麼會想到安排個女人來當我的保鏢,魏伯?」
「別告訴我你有性別歧視,沉飛。你要知道,她是最好的。」
「最好恐怕還不足以形容她的優秀出色,魏伯。就因為她太好,太與眾不同了,若她為了我受傷或甚至去了性命,我會一輩子無法原諒自己。」
「嗯,她也有意退出,所以你就不必為難了。我很遺憾,但是我尊重你們倆的決定。」
可是沉飛現在已經後悔說出他該死的決定了。他曾經鎮定地面對整屋子心存敵意的生意人,也曾與機智多謀和狡猾的對手交涉,然而此時的他卻感到自己愚蠢無比。即使他還是青春期的男孩時,都不曾似現在這般滿腔沸騰的情緒和焦躁不安。
講完電話,他不知跟誰生氣地把夾著羽蕊個人資料的檔案咱地合上,丟在一疊不重要的文件上,起身離開辦公室。她要辭職,他懊惱地想,很好,好極了。
他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緊繃著肩膀,將車開入週六晚上擁擠的街道。一輛車蜿蜒越過三線開到他前面,他猛然踩煞車,才發現自己的反射動作比平時慢了。
該死的羽蕊,他憤怒地想。他必須將他心中美麗的影子除去。雖然他現在想見她,但是他知道以他此刻躁烈的情緒,他很可能會做出他自己都想不到的莽撞舉動。例如把她按在牆上,狠狠的吻她。或在床上,用他的身體壓住她,使她永遠無法自他身邊逃開。
啊,拿定主意吧,姓沉的。他鄙惡自己的哼一聲。要她留下,或不要她?
他正想得出神之際,忽然聽到四周都是猛按喇叭的聲音,他勉強收回些心神,發現剛才開到他前面的車竟停在那沒動,其它被塞住動彈不得的車主正憤怒地按喇叭抗議,有些人走下車看究竟,邊走邊朝那輛白色的車子叫罵。
沉飛也下車來,往前面走去。
「搞什麼鬼?」一個男人火爆地問他。
「我也不知道。」沉飛說。
已經有好幾個人圍擠在白色轎車駕駛座門外朝裡面看。
「什麼玩意兒?把車停在馬路上,人不見了。」有人大聲咒罵。
「借過。」沈飛擠到人群中。「車子有沒有鎖?」
「對啊,誰來把這破爛東西開走,大家好上路嘛。」有人火大地埋怨。
立刻有好幾個圍觀的人發聲同意,可是沒有一個人採取行動。沉飛欲上前把車開到旁邊去,於是他往前移,準備查看車鑰匙是否留在車上。
突然有人趁亂靠近他,從後面桶了他一刀。他先感到一陣冰涼滲進皮膚,按著灼熱感散開來,傳入他的身體。
他飛快地轉身抓住站在他身後的人的手腕,是個金髮女人,她尖叫起來。
「喂,你做什麼?」
她兩手空空,什麼武器也沒有。她的表情好像沉飛要當街強暴她。
沉飛設法站直,眼睛銳利的四方搜尋,雖然他心知對方傷了他之後必定立刻逃走了。
「喂,你放手呀!你想做什麼?」女人狂亂的叫聲引起其它人的注意。
他們轉向沉飛時,他痛楚的身體倒靠向車子。他的手放開了那個女人,緩緩向下滑的身子在白色車身上留下一道鮮明得刺眼的血痕,他最後聽到的聲音是男人們的吼叫和女人驚恐的尖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