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歎了口氣,感覺莫名溫暖,她已經有好幾個月沒睡得那麼好,讓她不是很想睜開眼。
風吹得玫瑰花叢沙沙作響,她將臉埋人身下溫暖的毯子裡,雖然那感覺很好,但她卻莫名覺得有些不對。
奇怪,她不記得自己有帶枕頭出來呀……
她的枕頭也沒那麼硬……那麼……有彈性?
而且,她的心跳聲怎麼好像……有回聲?
她疑惑的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雪白、柔軟的羊毛,她呆了一呆,然後緩緩地抬起頭。
羊毛彎曲向上,然後連接著一個方正的下巴,下巴上頭是顯得有些無情的薄唇,跟著是那高挺的鷹勾鼻、長長的睫毛、俐落的眉,最後是他暗紅色的發。
隨著視線的移動,她的雙眼越張越大,心跳也越來越快。
不會吧7
藍斯?
她呆愣的看著睡著的他,腦海裡一片空白,然後才開始運轉。
她還在作夢嗎?
不,夢裡的他,向來是兒時的形象,從來不是這樣成熟的面容。
她的手,仍擱在他的胸膛,仍感覺得到他穩定的心跳。
可是……他怎麼會……?
他不是應該在西雅圖嗎?他怎麼會在這裡?而且還……睡著了?
她又怎麼會壓在他身上?
喔,天啊。
察覺到這一點,莫蓮小臉不禁有些發燙,一股熱氣竄至全身上下。
她的心跳加快,雖然明知自己該趕快起來,可好半晌過去,她卻還是沒有動,依然待在原位,蜷縮在他懷裡,看著他俊帥的面容,偷取他身上的溫暖。
她有些迷戀的看著他的面容,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下巴,他的……一切。
深吸口氣,她閉上眼,將臉重新埋入他懷裡。
他身上有著熟悉的味道,一種古龍水和他的體味混在一起的味道。
她的。
雖然只是暫時的。
暫時,但仍是她的。
聽著他的心跳,她緩緩再睜眼,世界從他雪白的毛衣開始往外延伸,金黃色的陽光、空中飛舞的葉、玫瑰花叢上嫩綠的枝芽。
一切是那般的朦朧、夢幻,卻又真實。
誰想得到,當年的醜小鴨,竟真的有嫁給白馬王子的一天呢?
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她再深吸了口氣,將他溫暖的氣息吸入胸中,祈禱著,希望能從他身上獲得力量。
然後,她才逼自己鬆開手,坐起身。
幾乎在她一動的那瞬間,他就醒了過來,灰色的瞳眸直視著她。
「嗨。」她坐在他身側,伸手將黑髮撥到耳後。
「嗨。」他說,大手仍擱在她腰上。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她仍覺得尷尬,熱氣又不受控制的再次上湧。
「我以為你還在西雅圖。」
「案子結束,我就提早回來了。」
「我怎麼會……我是說……你怎麼會……」她有些語無倫次,耳根子逐漸發熱泛紅。
他依然靠在石柱上,「妳睡著了,祖母需要吃藥,潔西就先帶她回去。」
「喔……」她不自在的移開視線,想起身回頭去收拾東西,卻被他叫住。
「別忙那些,下人會收。」
「反正順手。」她不在意的說著,仍未停手,卻被他拉住。
「妳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她訝然地回頭看他,卻見他面無表情的道:「妳若是倒下了,損失最大的是我們公司。」
對他而言,她就只是一個附加價值較高的員工。
早知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她胸口還是莫名發悶。
莫蓮抽回手,垂下眼睫,遮掩眼裡的情緒,淡淡道:「我知道,我會注意的,不過我想收點東西是不會把我累垮的。」
總是這樣的。
每當她因他的行為而暖一些時,他總是會很適時的潑她冷水。
她繼續將餐食收到籃子裡,這一次,他並沒有阻止她,只是站起身,「妳應該曉得,再這樣繼續下去,妳的體力只會每下愈況。」
「我睡得並沒有比你少。」她忍不住開口辯解,頭也不回的繼續收拾毯子,「你自己也是工作狂。」
「但是我沒有一位重病的祖母。」
她將毯子抱在手中,一手提著籃子,回身看著他,「你昨天應該有收到最新報告,我並沒有耽擱到工作。」
她的確沒有。
她的進度相當驚人,那項奈米研究,已經達到百分之八十二的成功率,她找來的團隊和她合作無間,如果中間沒有差錯,只要再三個月她就能做到百分之百,然後用在動物實驗上。
如果政府不找麻煩,最快三年內她研發的這項技術就能問世。
雖然才相處短短兩個月,他也曉得這女人幾近追求完美的性格,她在某方面和他很像,都有控制狂。
他伸手拿過她手上沉重的毯子,她看了他一眼,他挑起眉,她才鬆了手。
幸好她懂得不和他爭執這一點。
「我知道妳不會因私忘公,但我同樣知道欲速則不達。」他陪著她走進迷宮,邊道:「如妳所說的,我們是互相合作,一個好的合夥人必須要懂得管理好自身健康,妳把自己累到極限,對大家都沒好處。同意?」
她抿著唇,瞪視著前方的玫瑰花叢,好半晌才回答,「同意。」
「妳必須睡覺。」他往右轉。
「我有。」她跟著往右。
「每天八個小時。」
「每個人的生理時鐘不同,我睡四個小時就會醒了。」她擰眉抗議。
「七個小時。」
「六個小時。」
「成交。」
該死。
她暗罵一聲,明明方纔的話題還是她有沒有延誤到實驗,怎麼講到最後會變成在和他討價還價她的睡眠時間?
可惡,這男人真的很有做商人的本錢。
六個小時,她平常都睡四個小時而已,那她醒過來的兩個小時要幹嘛?
「休息、看書、看電影都行。」
聽到他的回答,她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心底的咕噥說得太大聲了。
「我相信妳會找到事做的,總之妳不能去實驗室,也不許去打擾妳祖母,後面這一點可是她要求的。」
「她才沒有。」她停下腳步,怒視著他。
「她當然有。」他也停下腳步,冷靜的說:「但妳聽不進去,妳只顧著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身上,卻沒有發現妳越疲倦,她就越擔心,妳不好好休息,就只是在增加她的負擔。」
一股火,猛地往上衝到腦海。
莫蓮氣憤的瞪著眼前的男人,有一瞬間,她好想伸手打掉他臉上的自以為是,但下一秒,那股火氣卻在剎那間又熄了。
因為,她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討人厭。」她眼也不眨的說。
「很多。」他老神在在的道:「我盡力維持這項優點。」
「可惡,你的臉皮也該死的厚。」
「那是成為商人的基本要件。」
老天,這男人真的有幽默感。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讓她意外的是,他難得地也揚起了嘴角。
那輕淺的笑,軟化了他臉上的線條,讓他看起來不再那般冷硬。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連忙轉身繼續往前走,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是道:「好,我會自己找事情做,除非有特殊狀況,我不會在起床後就跑去騷擾她,這樣行了吧?」
「還有一件事。」他慢條斯理的跟在她身後。
「什麼事?」
前面是分岔路,不想回頭問他該怎麼走,雖然她不確定該往哪兒才是出口,還是直接就往左邊轉。
可惡,是條死巷。
她轉過身,看見他仍站在岔路的路口,等著她回頭。
「我們的合約上,清楚註明我們必須隱瞞我們婚姻的真相,我已經做到我的部分,但恐怕妳並沒有。」
她沒有?
聽到他說的話,她猛然停在他面前,「你什麼意思?我當然有。」
藍斯直視著她,「我並不是一個會壓搾員工的老闆,但妳表現出來的,卻彷彿我是手持長鞭的牢頭。每次我碰到妳,妳都像要彈跳起來一樣,想想看那在妳祖母眼裡的畫面有多可疑?我們看起來根本不像新婚夫妻。」
「我才沒有在你每次碰我時就跳起來。」她張嘴辯解,掉頭就往另外一邊轉。
「我每天早上在餐廳吻妳時,妳看起來老像被我咬了一口。」
她雙頰在瞬間泛紅,一時間結巴了起來,「我……我……我只是不習慣……」
「兩個月了,妳不覺得妳早該習慣了嗎?」
噢,她一輩子都不會習慣的。
她右轉、左轉,再右轉,結果又是死巷。
「妳是同性戀嗎?」他突然冒出一句。
「什麼?」她迅速轉身,不可思議的瞪著他,「你哪來這種念頭?」
「妳說妳一輩子都不會習慣。」
該死,她又講出來了嗎?她真的應該要改掉這種壞習慣。
「怎麼樣,妳是嗎?」他挑眉再問。
「不是,我不是同性戀。」莫蓮紅著臉,匆匆走過他身邊,繼續嘗試尋找出路,一邊尷尬解釋,「我只是不常和人有親密關係。」
「不常?」
她抿著唇,老實改口,「很久。」
「多久?」
她沉默地抱著野餐籃,滿臉通紅的再次從他身邊走過。
這一回他漫步再次跟了上來,那表示她沒走錯。
「多久?」他不死心的再問了一次。
「我相信這不關你的事。」她頭也不回的說。
「我以為妳是我的妻子。」他嘴角微揚的提醒她。
「你和我都知道那不是真的!」她卯起來往前走,卻再度碰壁。
「它當然是真的,我的律師和妳的律師,以及替我們證婚的神父都可以告訴妳,雖然我們加上了期限,但它百分之百的是——」
「十二年!」所有的理智都在那一瞬間啪地斷裂,她惱怒萬分地在他面前站定,又羞又氣的瞪著他說:「我十二年沒交男朋友了,你該死的滿意了吧?現在,你到底要不要告訴我,這迷宮該死的出口到底該往哪裡走?」
他呆看著她。
噢,天啊,她說了什麼?她真想把自己一槍斃了!
莫蓮困窘得要命,卻聽他問了一句。
「十二年?」
「對,十二年,你有意見嗎?」雖然尷尬得想死,她還是紅著臉、硬著頭皮回答。
他看著她,好半晌,才很識相的回了一句:「沒有。」
「出口呢?」她逼問。
「這邊。」
他往左轉,半點沒抗議的在前帶路,可是轉沒幾個彎,他又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
「為什麼?」
她沒有假裝聽不懂他在問什麼,只道:「我沒時間和人約會,也沒遇到喜歡的人,你對每一個問題都這麼喜歡追根究柢嗎?」
「偶爾。」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想知道,但他就是奇怪的在乎,也許是因為雖然只是名義上的,她依然是他的妻子。
「偶爾才怪。」她小聲嘀咕。
「妳又說出來了。」他提醒她。
「我是故意的。」她不悅地盯著他的後腦勺,有些不滿的說:「就算我是不小心說出來的,你也應該保持紳士風度,假裝沒聽到。」
「我是個商人,不是紳士。」
「沒錯,說你是紳士還真是高估了,像那種人格高尚的男人,早就已經絕種了。」她停下來撿掉到地上的餐巾,誰知再抬頭時,他已經不見了。
可惡,這惡劣的男人,還真的沒注意她沒跟上。
她快跑上前,但前方兩邊的巷子都沒看到他的人影。
如果她有專心在走,她才不會迷路,但方纔被他那樣一攪和,她根本不記得應該在何時轉彎,早早便失去了方向感。
瞪著比她人還要高的玫瑰花叢,她壓根不曉得她此刻人在迷宮哪邊,只好站在原地,然後開口呼救。
「藍斯——藍——」
他從右邊的巷子裡出現了,而且竟然還皺著眉頭。
「妳應該要跟在我後面的。」
「你應該要注意我有沒有跟上的。」
她大步上前,不悅地走過他身邊。
「妳知道往哪裡走嗎?」
她猛然停住腳步,氣得一陣牙癢。
他抱著毯子,空出一隻手,然後走上前,在經過她身邊時,伸手牽握住她的。
莫蓮一愣,抬頭只見他嘴角疑似揚了起來,卻還是在他前進時,順從的跟在他身邊。
「你在笑嗎?」她問。
「沒有。」他說。
「你在笑。」她篤定得很。
「妳知道,就算我們是夫妻,不代表我們就不能當朋友。」他頭也不回地天外飛來一句。
這男人在轉移話題,他的確在笑,她清楚得很,卻仍任他牽握著手。
「我以為暴君不需要朋友。」
幾不可察覺地,他微微僵了一下。
從沒想過他竟會被這麼簡單的玩笑話刺傷,她喉頭一緊,忙開口道:「抱歉,我不該那麼說。」
可是,他卻自嘲的笑了。
「不,妳說得沒錯,暴君是不需要朋友。」
「但你不是……」
「也許我是。」
她站住。
因為她仍握著他的手,他只好停下,回頭看她。
「你不是。」她抬起頭,定定的看著他,「所以,我才選擇了你。」
春風拂過她的髮梢,藍斯看著她堅定的臉龐,一股不名所以的情緒,教他胸口莫名緊縮。
她的臉似乎在陽光中閃閃發亮,他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扯出一抹諷笑,「妳太容易相信人了。」
他繼續往前走,她跟上,「也許是因為,我把懷疑的事交給我丈夫了。」
「誰?」他懷疑的問。
「我相信那個人是你。」
他挑眉,「妳不怕我把妳賣了。」
「怕死了。」她說。
他低頭看她,卻見她微笑再開口,「所以我才找了律師啊。」
他聞言,不禁為之莞爾。
看著他的笑容,那麼長久以來的第一次,她知道自己和他也許不會成為一對戀人,卻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他沒再開口,只是牽握著她的手,繼續往前走,一路牽握著她,走出了迷宮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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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之後,莫蓮盡力不讓自己過於憂心,至少不讓她的擔憂顯露在外。
她準時上下班,定時陪伴祖母,而且過十點就上床。
第一個星期,她本以為自己一定會在半夜醒來,但事實證明,她只有在前兩天曾經在半夜爬起來發呆,在那之後,她通常都是一睡到天亮。
兩個星期後,她的黑眼圈逐漸消了。
然後,她也開始慢慢習慣了他的存在,雖然,她還是會因為他的碰觸和刻意的親吻而臉紅,但總算不再表現得好像他咬了她一口。
他是她的初戀,雖然那個初戀,只是她偷偷的暗戀,但對於以前交的那兩位男友,她對他們的印象都還沒有他來得深刻。
當然,自從過了青春期之後,她早已逐漸淡忘和他有關的事,只有偶爾在報章雜誌上看到他的名字或照片時,才會想起。
對她來說,他的生活遠得像在天邊,她從沒想過會有再見到他的一天,更沒想過會和他結婚。
三十二歲的她早已沒了十二歲時對他的迷戀,她看事情看得更加清楚,當然也更曉得他的一切行為都有其利益在後。
但知道歸知道,她依然無法抵抗他的魅力,即使是他不經意的觸碰,都會讓她心跳加快、全身發熱。
雖然他偶爾還是會出差,但他不出差時,總是會和她們一起用早餐,即使他其實不常開口。
也許是因為他似乎不刻意將祖母當病人看,祖母特別喜歡和他說話。
他很尊重老人家,幾乎是有問必答。
甚至當老人家不客氣的批評時政或嘮叨一些老生常談的訓示時,他也不會顯出不耐。
每當看到玉蘭叨念他時,都會讓她有種如在夢中的錯覺。
「藍斯,你的胡蘿蔔。」
「抱歉?」
「你漏了胡蘿蔔。」玉蘭指指沙拉餐盤裡的橘色條狀物。
藍斯低頭,瞪著那一小堆被他挑出來堆在餐盤右方的胡蘿蔔。
「我知道你有錢,但要知道,錢不是萬能的,千金難買好身體,挑食是不好的。」
他瞪著盤子裡的紅色蔬菜的模樣,劍眉微擰。
知道他從小就討厭吃胡蘿蔔,莫蓮正要出言幫他,卻見他拿起叉子,叉起盤子裡的胡蘿蔔絲,吃了起來。
她睜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但他的確二話不說的吃了。
藍斯·巴特,金融界的控股王子,財經界的賺錢機器先生,真的乖乖將餐盤裡的胡蘿蔔全給吃了。
「很好,有健康的身體,才有本錢出門和人競爭。」玉蘭滿意的說。
藍斯點頭,拿起餐巾紙擦了擦嘴。
見他臉色有些難看,她忙起身道:「抱歉,奶奶,藍斯上班快遲到了。」
「去吧。」玉蘭點頭。
藍斯起身,禮貌的和玉蘭點了點頭,莫蓮替他拿起外套,如往常一般的送他到門外。
一出了餐廳,她就尷尬的和他道歉。
「對不起,你還好吧?」
「不太好。」他說。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她真怕他會吐出來。
「需要我去拿水讓你漱口嗎?」
「不用。」他在大門口停了下來,她緊張的看著他,卻見他看著她說:「我需要的是這個。」
說完,他就將她拉進懷裡,低頭吻了她。
莫蓮吃了一驚,瞪大了眼。
他嘴裡全是胡蘿蔔的味道。
他停下那個吻,輕撫著她的紅唇,啞聲說:「至少得是這個,才能沖淡那可怕的味道。」
她滿臉羞紅的看著他,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他的薄唇再次輕刷過她的,跟著他才穿上大衣,笑著上了直升機。
可惡的男人。
莫蓮雙頰發燙地嘀咕著,卻在進門時,不自覺揚起嘴角。
不可以愛上他。
她第一百零一遍的警告自己。
他只當她是朋友而已。
絕對不可以愛上他。
踏進門檻裡時,她在心裡叮囑自己。
但直到走回餐廳時,她的心頭卻依然因為那個吻而熱燙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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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經過了幾個月的家庭生活之後,藍斯發現自己很習慣且喜歡回家吃飯,甚至是聽老人家的叨念。
有天晚上,他在書房裡工作時,意外聽見優美輕柔的歌聲飄蕩在夜空中。
他好奇的走到落地窗旁,才發現聲音是從後面她祖母住的房間傳出來的,唱歌的人,是他的妻子。
歌,是以中文發音的。
她唱的每一首,都是中文老歌。
雖然他懂中文,仍無法辨識其中全部的詞句,但那無損她有如天籟般的歌喉。
不像一般清亮尖銳的女聲,她的嗓子帶著點沙啞,像絲絨一般,柔柔的、溫暖的,包圍著聽歌的人。
後來,他才曉得因為老人家愛聽,她每天晚上都會唱一些中文老歌。
每當那個時候,他都會任管家彼得打開書房的落地窗。
宅子裡的人,都愛聽她唱歌。
每當她的歌聲響起,大家都會逐漸聚集在中庭休息,因為那裡可以清楚聽到她的歌聲。
「誰在唱歌?」
聽到這一句,藍斯抬起頭,看見來加班的阿奇亞驚訝的站在落地窗旁。
「那是莫博士嗎?我的天,真的是她!」阿奇亞瞪大了眼,然後下一秒,只見他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你做什麼?」
「打電話給路易士。」沒發現老闆臉色不悅,阿奇亞仍驚奇的說:「有這種歌喉不當歌星實在太浪費了,她一定會成為音樂界的奇跡——」
「你說的奇跡,現在是我老婆。」藍斯淡淡開口。
阿奇亞聞言一僵,這才猛地回過神來,看到老闆冷若冰霜的面容。
「喂?阿奇亞嗎?喂?」
雖然手機已接通,他仍在瞬間把電話給掛掉,然後很迅速的拿著手中的報告過來。
「抱歉,老闆,這是班頓剛從西雅圖傳來的財報,我們剛併購的DG必須重新整頓,他要換掉幾位主管。」
藍斯一邊翻看手上的資料,一邊交代,「告訴他,我讓他全權處理。」
「好。」阿奇亞點頭,繼續報告,「CP石油的艾克森今晚約了BRI的洛克菲見面協商,有謠傳兩家公司會進行合併,他們若合併成功,將可以對抗目前較佔優勢的哈利斯。」
「你怎麼看?」
「艾克森恨透洛克菲了,他們要合併,除非天塌了,幾乎每個人都不認為這次的會面會有什麼結果。」阿奇亞聳肩,笑著說:「不過,我剛剛好知道,艾克森的孫女和洛克菲的孫子最近走得很近,我想合併的可能性應該不是沒有。」
「收購這兩家公司的股票,到百分之十之前,不要停手。」
「瞭解。」
阿奇亞繼續分析報告幾項消息,藍斯則一一作下決定。
沙啞溫柔的歌聲依然從窗口不時流洩進來,阿奇亞卻不敢再分神注意。
二十分鐘後,阿奇亞走出了書房。
藍斯看著桌上的文件,半晌後,才起身來到窗邊。
她已經停下了歌聲,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祖母回到房裡。
他能看見她陪著她祖母一起下棋,微笑閒聊著。
看著她的笑容,他的胸口莫名一抽。
說實話,他是羨慕她們祖孫之間的親情。
我的妻子。
想起自己方才對阿奇亞的聲明,他自嘲的揚起嘴角。
他雖然娶了個妻子,有了家庭,但卻只是個虛幻的表相。
假的。
不知為何,他突然厭煩了自己老是被所有人排除在外,所以他轉身下樓,穿越中庭,來到她所在的起居室。
「藍斯?」看到他出現,她有些驚訝,「有事嗎?」
「沒事不能過來嗎?」他來到她身邊,和她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她的臉瞬間微微一紅,不過仍鎮定的道:「我以為你在忙,阿奇亞呢?」
「回去了。」他握住她的手,然後看著玉蘭微笑,「希望妳們不介意我參加妳們的棋局。」
「當然不會。」玉蘭微笑以對。「只是你會玩象棋嗎?」
「不會。」他眼也不眨的說,「不過我想妳們可以教我。」
「那剛好,你和蓮同一國。」玉蘭呵呵笑著,「她的棋藝不好,你幫她一起想,玩起來才有趣。」
「妳棋藝不好?」
她微微抬起下巴,挑眉道:「至少比你好。」
他笑了,她則傾身開始排起棋子。
藍斯知道她對他坐在身邊還是有些不自在。
她身上有玫瑰的味道,他隨著她傾身,看著她排列棋子,「象棋的排法看起來有些像西洋棋。」
「可能吧,我不懂西洋棋。」她問他,「你認得中文字嗎?」
「懂一點。」他以中文回答。
她愣了一下,轉頭看他,「你會中文?」
「工作上會用到,普通對話應該沒有問題。」
他的字正腔圓,發音標準得讓她吃驚,不禁拿起其中一顆棋子問他:「這是什麼?」
藍斯瞥了黑色的像一眼,開口道:「車。」
「在這裡應該念居,居住的居的發音。」她解釋道:「不過它在棋盤上還是車子的意思,所以在棋盤上可以直線往四方前行或後退,無論多遠或多近都行。」
她和祖母一一和他解釋每一顆棋子代表的意思。
然後,他們開始下棋。
雖然才聽過一次遊戲規則,但他很快就發現,她在放水。
他沒有戳破她,只是和她一起裝笨。
那一天晚上,玉蘭還是大獲全勝,笑得非常開心。
後來,他就常參加女人們的棋局,不為別的,只為假裝自己是其中一分子。
家。
假的。
不過至少現在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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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切都開始順利起來時,平靜的日子卻逐漸因玉蘭的病情加重而蒙上陰影。
因為已是肺癌末期,她選擇了不做任何治療,只吃醫生開的止痛藥,但即使如此,止痛藥也逐漸無法抑止她難忍的疼痛,她總是在咳,每次一咳起來,就幾乎停不下來。
在他們結婚三個月後,玉蘭的體重已經從五十八公斤,直線往下落至三十八公斤,她漸漸吃不下固體的食物,雖然藍斯請了專門的營養師調理食物,她的食量依然日漸減少。
看著變得骨瘦如柴的祖母,莫蓮總得克制想哭的衝動。
原本合身的衣袍,掛在她老人家身上就像是過大的布袋。
第四個月時,玉蘭已經無法自行走出臥室房門,莫蓮每天都到她房裡,親自唸書給她聽、餵她吃點東西、協助她入浴換衣;雖然這些潔西和安妮都會做,她卻還是寧願自己來。
藍斯並未對她又恢復事必躬親的態度多說什麼,因為知道老人家時間真的不多了。
雖然玉蘭的身體被病魔折騰得越來越虛弱,但她卻顯得十分平靜。
然後,那一天,還是來了。
彷彿是迴光返照一般,那天晚上,玉蘭的精神特別的好,雖然吃力,她還是要孫女和潔西協助她坐起來。
可她才坐好,莫蓮的淚就掉了下來。
玉蘭歎了口氣,輕握住孫女的手,「乖,是人都會生老病死,只是我的時間到了而已……」
「可是……」莫蓮喉頭一哽,她甚至沒來得及好好孝順她啊。
「別哭,有妳這麼一個乖巧聰明的孫女,我這輩子可活得值得了……啊,藍斯,你來得正好,我正有話要對你們說……」
藍斯走上前,站在莫蓮身邊。
玉蘭看著眼前這一對,不禁露出微笑。
她握住孫女的手,然後朝藍斯伸出手,藍斯意會的也伸出手。玉蘭將孫女的手放到他手裡,深吸口氣,看著他說:「我不知道你們年輕人之間互相談了什麼,我無法也沒時間去多加干涉,可是,我就這麼一個孫女……」
眼眶含淚的莫蓮微僵,驚訝的抬頭看著祖母,玉蘭卻直勾勾的看著藍斯,枯瘦均手,有力地握著他們兩人。
「答應我你會照顧她。」她要求。
「我會照顧她。」他承諾。
「無論發生什麼事。」她再說。
「無論發生什麼事。」他保證。
玉蘭再看向孫女,「答應我妳不會輕易放棄這個男人。」
「我……」莫蓮一震,她眼中全是淚光,甚至看不清祖母清瘦的容顏。
「答應我。」玉蘭催促著。
「我不會輕易放棄他。」她哽咽開口。
「答應我妳會好好把握每一天。」
「我會好好把握每一天。」
玉蘭看著眼前這對夫妻,眼中閃著淚光,微笑道:「好……很好……」
得到兩人的保證,玉蘭才鬆開了手,她靠著身後的枕頭,疲憊地閉上了眼,「我累了,你們也去休息吧……」
莫蓮不想走,但在玉蘭的要求下,最後還是跟著藍斯一起離開。
可像是有了預感,她始終沒有睡,藍斯也沒有,第二天凌晨一點二十分,安妮來敲她的門時,藍斯也幾乎在同時開門走了出來。
「她過世了。」安妮含淚告知。
莫蓮臉色蒼白的看著她,試了兩次才發出了聲音。
「謝謝……」
「我很抱歉。」安妮說。
她搖了搖頭,卻只覺得無法呼吸,眼前爬滿了小黑點。
下一秒,她被帶入溫暖的懷抱。
是藍斯。
她緊緊的抓著他的衣襟,在他懷裡無聲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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